第十卷 藤壺 第三章 寄宿在她體內的東西

雨色幽暗,滂沱的大雨拍打著窗戶。狂風疾走,發出尖銳的聲音。

光死去的夜晚,也是這般狂風暴雨。

光就是落入河水暴漲的激流中,不用多久便被吞入其中,被沖至遠方。

上天似乎特意准備了一個一如那日的舞台。

(花里和小紫還沒找到嗎)

從朝衣發來聯絡以後,就一直是只有等待的苦悶時間,是光的心髒好似被尖銳的利爪抓著。是光不停思慮著,未散到底為什麼,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做出這種事情,而紫織子是否依然安好。

狂風拍在窗上發出哐當的聲音。是光驚得伸直了腰。

美琴似乎是在和搜索紫織子的人們進行聯絡,離開了房間。房間里只剩下是光和藤乃,還有幽靈的光。

藤乃依然坐在沙發上,悲傷地低沉著頭。暗淡的燈光,還有暖爐中的爐火,微微照亮了藤乃透澈白瓷的肌膚,一同化成藤乃臉上蒼白的神色。

瘦削的臂膀上披著圍巾。圍巾之上,藤乃那款款而落的薄茶色柔發依然彰顯著一種讓人窒息的美麗。靜靜低垂的腦袋讓潔白的脖頸露出,長長的睫毛在悲傷的雙眸里灑下陰影。

光也低著頭。

就在是光的身邊,光低下美麗的眼睛,緊鎖雙唇,神色悲痛,傻傻站著。

(這家伙,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是在擔心紫織子的安全嗎。還是在為心愛的女人的不幸,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如果是以前的光,只要有女性在自己眼前發出悲哀的歎息的話,就一定會上前擁抱、相依、用甜美的話語竭盡全力去安撫吧,哪怕自己無法觸碰到她。

但是在藤乃面前,卻無法正視她。

兩人的表情就像是鏡面反射般的相似。

有著血緣關系的外甥與姨母,兩人的長相本來就相像,不過光和藤乃之所以這麼相似還因為他們相同的表情,與散發出的相同的氣場。

他們皺眉的模樣,抿唇的樣子,還有他們垂下眼睛的姿態,慢慢抬起頭的方式都是相同的。

光在生前就是這樣吧。

光曾經說過,他在生前多次追求著藤乃,多次被藤乃所拒絕……

——從小時候起,就一直一直喜歡她。一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心里就變得甜蜜變得溫暖,只要那個人一個微笑,自己便仿佛身處天國。

——我也曾經想過,要是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和她存在就好了。真的是,只要是她的一切我都喜歡。

——不,這份感情已經到了連“喜歡”都無法表達的程度,讓人思戀,讓人愛慕使我無法自已。

——但是……她卻和別的人結婚了。

——她成了父親的後妻的時候是我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變得痛苦,上了初中,我就搬出了那個家。

在光向是光告白長久以來掩埋在心中的秘密的那天,光也是這樣低垂著視線。

那時候還不知道藤乃和光是有著血緣關系的親戚。

不過那份痛苦,那種無法忘記成了自己義母的人的心情還是傳達到是光的心中,讓是光的心一並作痛。

——分開之後,就變得更喜歡了。也曾一度,犯下了過錯。

那天光向是光昭告真相之沉重,給是光帶來了更大的沖擊,讓是光的吐息變得艱難。

光曾不斷地對自己說,跟藤乃的關系只有那一次。

是在何種情形之下,光並沒有說。

不過他說,只有那一次,之後兩人便不再發生任何關系。

——也只有那一次……真的,只有那一次。在那以後,那個人就一直避著我,在大家面前和我的對話也只有最低程度的打招呼而已。溫柔的話語再也沒對我說過,也沒有什麼能讓我繼續抱有希望的言語。仿佛就是想要把那時候的事情忘掉一樣,不,是當做沒發生過一樣。

藤乃又是以怎樣的想法,和自己的外甥犯下了那樣的錯誤呢。是無法抗拒光的那份激情,還是說藤乃自身也期盼著那種事呢。

藤乃那低伏視線,靜靜地垂著頭的姿態看起來就像修女。是光無法想象,光栩栩如生的話語中那份情熱。

藤乃的心思比光還要難以猜透,看不到她的真心實意。光去世的那一晚,藤乃真的沒有用信件把光叫出去嗎。

是光的話語,並沒有讓藤乃露出絲毫動搖。

不過。

光在那個夜晚告白的事情,現在再回想一遍,便能察覺到光的話中,有著些許曖昧不清。

——在墜河的那一天——那個人用信把我叫了出去。明明就一直不肯看我一眼,但是卻忽然說想要見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心里十分的不安……但是既然是那個人期盼著相見,那我就一定要去……

光說了,是風雨奪去了視野,身體一個踉蹌,腳下一滑便掉入了河水大漲的激流中。

——在墜河前的一瞬間……有誰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想要把我拉住。那手的觸感,我還清楚地記得。

——還能有誰,不就是你的義母嗎?

——因為是在夜晚,雨又下得很大……不是……看的很清楚。不過因為那雙手的觸感的確是女人的感覺,一定是……

抓住光的手過于纖細無法支持,光隨即被激流卷走,十六歲未滿的性命便就此隕落。

——我是因為自己的失誤墜入河中,這是毋庸置疑的……那個人沒有任何責任……但是……要是抓著我的手的是那個人的話……我就又讓那個人背負起了一份痛苦……因為我對她的愛,就足矣讓她遍體鱗傷了……

——我好怕啊,是光。我好怕知道那個人的內心……現在,就在這個時刻,那個人到底在思考著什麼,她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往後她又會怎樣想我……好怕……好怕……快怕得受不了了……

顫栗的光。

寄來信件的是藤乃嗎?還是其他的什麼人?如果是藤乃的話,在那樣的暴雨夜,不得不那麼做的理由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掩埋這件事呢。

暖爐中的柴火發出爆響。拍打在窗上的雨聲愈發變得激烈。房間之中,只有風和雨和火的聲音。

放在床邊的小刀的刀鞘反射著房間內的照明光。

光垂下的雙手緊緊握拳,頭還是依然低低地垂著。藤乃也是低著頭,一動不動。

房間之中,只有滿腹哀愁揉搓著內心生出陣陣刺痛。

(話說回來……藤乃為什麼要召見我呢)

她不僅回避了我對光生前的問題,還宣告說哪怕在光死了之後,她對光的事情也是一無所知。

那麼,她特意通過美琴來接觸身為光的友人的是光,不是很奇怪嗎?如果腹中的孩子真是和光的父親所生,那麼她應該更為謀求忘記掉關于光的一切才是。

是光回想起剛到達這個別墅的時候,出來迎接是光的藤乃眼中透露著些許期待的神采,還有那滿是焦慮的聲音。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你,赤城君』

這時,藤乃緊閉的雙唇輕輕打開。

「赤城君……」

是光的心撲騰一跳。

光也驚得雙肩輕躍,看向藤乃。

藤乃美麗的雙瞳沁著憂慮。凝視著是光的她,臉上的表情和訴說悲傷的光相似。明明就是想要撫平心情,冷靜地訴說,但是眼里,唇邊還是靜靜地流露出哀愁——就是這麼淡薄而又縹緲的臉色。

從藤乃蒼白的唇角,靜靜的聲音流淌開來。

「你和光君……是什麼時候交的朋友」

正襟危坐的是光,因為藤乃的口吻跟正常人家的母親、姐姐,詢問自己兒子、弟弟的友人時的語氣並無兩樣,忽然間就亂了陣腳。

光那僵硬的表情稍微變得柔和起來。

被美若天仙的女子以透明的眼神注視著,是光忽然變得緊張並支支吾吾地說。

「我是……在入學光所在的高中之後,在黃金周的前日,被光搭話說能不能借他教科書」

「教科書?」

「古典文學的——說是忘了帶。不過我那天並沒有古典課,並沒有帶書」

是光想起月夜子也說過這樣的話。

或許藤乃和月夜子一樣,想要聽一聽光生前的事情也說不定。

或許只是為生前無法為其傾注愛情的義子,在死後為他的悼念罷了。

對于是光沒有攜帶光想要借的教科書一事,月夜子只是開朗地一笑說『調查不足呢』,藤乃卻感到不可思議問道。

「黃金周……今年的?」

她的聲音細如私語。

「啊,雖然和光的交談只有那麼一天,不過還是約定好了要做朋友——雖然只有一天,卻好像一同度過了十年似的」

是光慌忙說。

明明只有一天交情的朋友,會在夜里向對方發送關于自己隱私的短信嗎?是光擔心被懷疑,提心吊膽的。

片刻之間藤乃的眼神似乎是在凝視遠方。她用寂寞而又清透的聲音,靜靜低語道。

「也有這樣的事情呢……明明只是一瞬間,卻好像決定了一生……」

濕潤的眼眸閃爍著悲傷的光芒。這悲傷的美麗讓是光忘記了呼吸。

光和藤乃的邂逅是否也曾如此。那年的光五歲,如果藤乃是在大學畢業之後就立刻結了婚,算起來也有十五歲了罷……

光的眼神也和藤乃一樣,凝視著遠方。

——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她當成過是小姨。

想起光那聲痛苦的低語,是光內心揪疼起來。

人在五歲的時候,會戀愛嗎?

如果是和命運之人相遇了的話,也許會吧。

(這種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再說了,人五歲的時候,不還只是個流著鼻涕的小鬼頭嗎……)

是光想起自己忍受剜心挖肺的疼痛,渴求著那個不斷哭泣的母親給予自己母愛的過去。

所以,是光明白就算是孩子也會渴望著他人的愛,也明白那份痛苦和悲傷。在那個年齡所抱有的強烈情感,哪怕是在成長之後也是特別難忘。

藤乃再次低聲問說。

「你好像自稱是光君的代理人呢」

「因為我和光約定好了」

「約定……」

美麗的眼眸露出淡淡的動搖之色。

就好像內心,被『約定』一詞緊緊握住了一般。

「光拜托我,不要讓花兒們枯萎。那家伙,把女人們都比作花,說要小心地呵護。看他那麼認真我才答應了他。」

藤乃的眼里滲出的哀傷,透明而又痛苦。

「在你看來……光君是怎樣的人」

藤乃為什麼會如此痛苦呢?光明明已經不再這個世上了,為什麼她的眼神片刻都無法忘記悲傷呢?

「雖然看起來很開朗,不過是個寂寞的人。看起來很輕浮,其實意外的認真。」

對于是光來說,光就是這麼個複雜的少年。秘密很多,不向他人露出真心。總是想靠近自己思念之人,總是想為其奉獻一切。

「在你看來,光又是怎樣的人?」

藤乃又一次伏下頭。


長長的睫毛低伏著,藤乃默不作聲。不久後,她用細小的聲音說。

「光君——是個可悲的孩子」

聲音里充滿了痛苦。

側耳傾聽著藤乃話語的光,他眼里同樣也浮現出深層的哀傷。

「從孩童之時起,他就遭遇了很多辛苦的事情……但是他還是一直笑著」

藤乃悲痛的聲音,讓光的眼神變得悲痛——讓是光的心也變得悲痛。

「啊啊。那家伙好像和母親約定好了。就算是遭致悲傷也要一直笑著」

——無論何時你都要笑著。這樣一來,大家都會愛上你。

這是體弱早亡的母親給,獨自留在世上的兒子的教誨,也是守身之法。

不管有誰欺負你,也要滿心愛戴,一直微笑。

光一直拼命遵從著這些話語吧。

哪怕欺負他的東西正是『命運』本身。

藤乃濕潤的眼眸沁著痛苦,她低語道。

「如果他能哭出來的話,就好了……」

這話語讓光在一瞬間流露出了被刀子捅入心髒的表情。

不過光立刻就壓抑住感情,緊緊閉上的雙唇微微揚起,眼神變得柔和,化作一個溫柔的微笑——美麗的微笑。

那是悲傷到無以複加時,光臉上會浮現出的淡淡的微笑。

光無法哭泣。

所以只能笑。

看著這樣的光,是光緊緊地咬住下唇。

——流淚時,人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

一聲舊話充滿了憧憬,現在聽來卻滿是悲傷。

「光他……」

明明感性就數倍于人,卻無法哭泣的友人。為了他,是光得說些什麼。

就在是光思索著言語之時,門外忽然傳來了騷動聲。

好像起了什麼爭執,一個女性的喊叫聲想起。

然後,一串足音向著這邊接近。

藤乃輕輕鄒起眉頭,光也不安地看向門。這時候,一個披著黑色毛皮大衣,身穿靚麗的緋色連衣裙的女人破門而入。

藤乃站了起來。

「弘華小姐……!」

發出緊迫聲音的人是光。

(弘華,好像是——)

想到眼前這個吵鬧來客的身份,是光也不覺一驚。

此人正是一朱的母親,光的父親的前期——頭條口中「不會讓葵嫁到,有著那樣剛烈的婆婆的家」的右楯弘華,只見她高高吊起雙眉,眼中冒出激蕩的火花,一邊盯著藤乃一邊叫道。

「自己的丈夫都快死掉了,還和高中生幽會?真是讓人咋舌的女人!」

是光啞口無言,只是傻傻地看著那個用高亢的聲音單方面責備藤乃的女子。

這就是傳說中一朱的母親,弘華嗎?

畫著眼影撲著腮紅的臉算是美貌卻看不出年齡。作為一朱的母親,年紀應該有四十了,但是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是二十幾歲的女人。身長,胸挺,腰細,擺著外國女明星般的姿勢。雖然可能也有妝畫得太好的原因,她端正的五官十分清晰。

略帶紅色的頭發華美地彎卷著,弘華任之肆意披散。

不愧是月夜子的親戚,兩人很是相像。不過,跟月夜子散發出的明快氛圍不同,弘華在保有同等的豔麗同時還有一種剛強的印象。

如果說月夜子是豔麗綻放的,優美的緋色垂枝櫻花,那麼弘華就是帶刺的真紅玫瑰。

(這個阿姨說我和藤乃勾搭上,是來找茬兒的嗎?開什麼玩笑!)

在是光從沙發上站起身的時候,追隨弘華而來的美琴站在一個可以掩蓋是光殺伐之相的位置上,用冷靜的口吻說。

「弘華小姐,赤城君是我帶來的,藤乃小姐的客人。弘華小姐方才口中所說之事並不是事實。藤乃小姐之所以在這個別墅靜養,是總帥對即將出產的藤乃小姐的思量。請務必理解」

「就是那個總帥,昨夜病危的消息應該傳到你耳中了吧,藤乃小姐」

光好似受到沖擊似的,大睜著眼。

是光也放下緊握的拳頭。

(光的父親,病危!)

之前就聽說他的身體狀況不好。

所以,才會有後繼者之爭。支持前妻弘華和支持藤乃的派別已經在暗地里展開了激烈的攻防戰。

不過那個斗爭,因為弘華的獨子一朱露出了無可厚非的丑態,而使得藤乃一派的勝算大大增加。現在弘華闖上門來的原因,似乎並不是對之前斗爭的複仇。

「你為什麼不回到那個人的身邊!那個人的妻子不是我,而是你哦,藤乃小姐。反正不管是你還是我,對于那個人來說都不如那個生下了可憎之子的桐世小姐,只是其他女人罷了!桐世留下的孩子也死了,那個人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可愛之人了吧,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讓他留下迷戀的東西了吧。那個人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一直深愛的就只有桐世一人!不過,你至少能做個桐世的替代品吧!」

弘華的叫喊聲高亢得就像帶火的穿云箭,撕裂了充滿了哀傷的空氣。

就連是光也被她所壓倒。

藤乃和光都靜靜地且又痛苦地聽著弘華的言語。與充滿了生命力的弘華相比,藤乃愈發的像是個死人。

「你和那個可憎的女人簡直是一模一樣!藤乃小姐!那個人把你娶進門的時候,我還吃驚地以為是他在哪個實驗室做了桐世的克隆人呢。你對于那個人來說不過是個桐世的替代品而已。不過這點在你嫁入帝門家之前就應該很清楚吧!就算這樣,你還是做了帝門總帥的妻子吧!那麼快去完成你最後的職責啊!在那個人的枕邊,裝成桐世的樣子,跟他說話啊!如果桐世說讓他活下去,就算是身處地獄他也會爬回來吧!還是說,他會以為桐世來接他,就這麼死翹翹了呢。不過那樣對你來說也很不錯吧」

弘華把感情宣泄在藤乃身上,而藤乃只能默默地低著頭。是光知道,藤乃這樣的反應只會煽動起弘華更大的怒火。

「我……不會回去的」

藤乃低聲說。

弘華豎起雙眉讓臉色變得猙獰,大喊道。

「為什麼?!你有什麼不能見他的理由嗎?是因為你腹中的孩子,是和那個惡魔生下的嗎?」

顯而易見,所謂惡魔指的正是光。

光用撕心裂肺的聲音大喊。

「那不是我的孩子!」

是光也站到藤乃身前。

「喂!雖然我是光的朋友,但那腹中的孩子無疑就是光父親的孩子!因為光的義母,幾乎就沒搭理過光啊」

是光覺得弘華大概是看到那些中傷藤乃的郵件,腦子充血無法判明是非就找上門了吧。

不過弘華用看著野狗一般的眼神看著是光,說了。

「我收到了郵件說藤乃腹中的孩子是那個惡魔的孩子。本以為是無聊的中傷,慎重起見我還是調查了一下」

弘華把視線移向藤乃。

「藤乃小姐。你三月呆在這個別墅的時候,那孩子也來找過你吧」

藤乃一動不動,低著頭,臉色陰暗,就這麼站著。

「確實那時候我是為了見她而來。不過那是我無法壓抑心中感情,獨斷前來罷了。她並沒有讓我進入房子里」

光忘我的訴說道。

「雖然光來到了這個別墅,但是他說了他並沒有被允許進入這個房子!所以藤乃腹中的孩子和光無關!」

弘華看也不看是光一眼,說。

「對。你把他趕走了,藤乃小姐。但是在那之後你有跟蹤了他,還在教會里與他共處了一夜!孩子就是那時候懷上的!」

(什麼!)

是光仿佛遭到天雷一擊。

光的表情僵硬,一臉驚愕。

被藤乃拒絕的那個夜晚。光說,他到教會是為了去見那個曾經安撫過自己心靈的女孩。就在那兒,光和那個女孩——空,再會了。在那個月光暗淡的夜晚里,為她所擁,共度了一夜。

「在那一晚……和我……呆在一起的人……應該是空才對」

顫抖的話語,從光的嘴里斷斷續續地傳出。也許是在回想那一天的情形吧。

難道說——。

一邊做出驚人的猜想,一邊卻又不能完全否定。光的心中泛起疑惑,恐怖與絕望的波瀾。

是光也失去了反駁的話語。

那種事情,怎麼能發生呢。沒錯,那是不能被允許的事情。

腦袋里的絞痛,吼中梗塞的氣息,讓是光的視線遲緩地移向藤乃的腹部。

雖然被披肩所掩蓋,不能看的很清楚。不過現在在那腹中,確實孕育著一個生命。說不定還是光的——。

「這不是光君的孩子」

藤乃低著頭輕聲說。

「光君和我……並沒有發生那樣的關系」

雖然聲音細小,確是果斷的否定。

蒼白的臉上滲出苦惱之色,雙唇微微顫抖。藤乃口中那所謂與光沒有絲毫關系的話語是謊言。因為上了初中二年級的光曾經和藤乃一度結合。

所以藤乃的否定不是對事實的否定。

孩子不是光的話語,說不定也是謊言。

弘華眼中生怒,聳起雙肩吊起雙目,臉色通紅。她從所持的包包里抽出縱長的信封,投向藤乃。

信封准確命中了藤乃的臉。

美琴一驚,光也嚇得探出身。不過藤乃在被信封砸到的瞬間只是閉上了眼睛,隨後低下了頭。白淨的臉被信封的尖角化開,一道細細的血絲滲透出來。而藤乃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孩子生出來後,只要隨便一查很快就能弄清楚。就算如此你還主張孩子是那個人(總帥)的孩子的話,就請貫徹到最後。如果你敢說生出來的孩子,是那個有著血緣關系的外甥的孩子的話,我一定不放過你。那樣的孩子我不會讓他出生,就算生下來了我也會絞死他。如果桐世小姐當初生出那個惡魔的時候,我這麼做就好了,真是後悔啊」

赤色的頭發輕舞,弘華離開了房間。

美琴低頭恭送。

在弘華的腳步聲遠去了之後,美琴走到藤乃身邊,撿起掉落在藤乃腳邊的信封,顧及到藤乃的心緒美琴把抓著信封的手置于身後說。

「請讓我為你治傷」

隨後,美琴帶著藤乃走出了房間、

在那之間,藤乃低下眉頭,緊鎖雙唇,一臉空虛的表情低著頭。

房間里只剩下是光和光兩人。

被弘華的聲音所掩蓋的風雨聲再度主張起自己的存在,潮濕的窗戶啪嗒作響。


房子里明明生起了爐火,但是室溫還是急轉直下。

光像個被抽了線的人偶,跪倒在地上。

「喂——」

雖然對幽靈說振作起來的話,會有點奇怪,不過光的面色蒼白,身形通透,手腳雙唇都不斷地顫抖著。

「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

嘶啞的,斷斷續續的聲音陰暗,病態到了讓人生寒的地步。

「那天夜里……空一直抱著我……空的臂膀是如此的溫暖……如此的舒適……我在途中……就睡著了……夜,是那麼的深……睡醒之後……空低頭看著我……我呼喚著『空』,向她伸出雙手……空也回抱我……就這樣……我們……到了早上……空的身影哪兒都看不到……我身上包裹著……潔白的披巾……那個披巾的材質很好……是高額的物品……不是省吃儉用的空會擁有的東西」

柔軟的頭發貼在光的臉上,遮住他痛苦的表情。

但是聲音中滲透出的絕望和痛苦,卻不能夠隱藏。

「那一夜……安慰我的……是空。不過,和我結合的……並不是空……」

和最愛之人的幽會本來應該是讓人歡喜,讓人祝福的事情。

不過,那結果卻讓不被期待的生命寄宿在對方的腹中。

有著血緣關系的,外甥與小姨的孩子……。

「那人……腹中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嗎?那樣的孩子……可以出生嗎?」

光的苦惱灼燒著是光的身體。

這和空懷孕之時光的坦白不一樣。

如果藤乃的孩子的生父是光的話,那孩子就是一個不義之子,是近親相奸所孕育的忌諱之子。

不論是藤乃,還是那孩子,她們的一生都將背負著十字架。

被不斷說是如果沒有出生就好了的光,在世上留下了一個不能出生的孩子。

藤乃應該也知道,這是一種罪孽。

(為什麼在趕走光之後,還要跟蹤他,還要裝成空的樣子和光相擁呢)

那種事情決不能發生。

那種事情會遭致不行。

明明知道,那為什麼!

光抬起頭,抱著是光。他的手,他的腕都穿透了是光的身體。就算如此,光還是抬頭仰望著是光,以亂糟糟的臉龐大喊道。

「怎麼辦,是光!那個人打算生下來!一定不管誰反對,都會把孩子生下來!我該怎麼辦才好!我明明就已經死了——」

是光也因為事件的沉重而不能作答。

被光的手所穿透的身體,不安地顫抖起來。

朝衣擔心的事情,正在變為事實。

(怎麼辦才好。如果孩子出生了,這家伙還有藤乃將無法被救贖)

光是否發了狂。

是否就會這樣徜徉在這個世界上。

藤乃是否就會像個行尸走肉,無法歡笑,無法喊叫,就這麼低著頭度過一生。

是光的想象像刀刃切碎了是光的心。

這時候,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光單手取出,確認了來信人。

又是匿名郵件。

郵件附帶著被膠帶拘束橫躺在地上的紫織子的畫像。

『給光。

今夜,在那天的相同時間,來你背叛我的那個地方』

內容如此。最後還署上了『藤乃』的名字。

沉浸在深淵之底的光就這麼抱著是光,保持著這個姿勢的是光咬著牙瞪大眼——看著那郵件的內容還有那被拘束的紫織子。

(花里。你到底怎麼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

確信光還活在赤城是光身體之中,是在是光說了未散像橘之花之後。

——花里。

那低沉的聲音呼喚著未散的名字。

——你就像是橘之花。雖然平凡不起眼,卻散發著香味,讓人感到懷念。我覺得這樣很不錯。

是光用認真的表情如是說。

這和光曾經說過的差不多相同的話。那是在小學的時候,光把自己比作橘之花說了喜歡。

是光的話讓未散感到震撼卻又同時讓未散感到驚奇。

是光是如此粗暴,本來就連花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帆,赤城君他喜歡花嗎?

——誒,沒有啦。他大概只喜歡能吃的花吧。啊,不過……

——什麼?

——香,香水草之類的……他知道這種不常聽說的花的名字呢……說是有朋友教給了他。

據未散所知,赤城是光沒有朋友。在進入平安學園高中部之前,也是一直被周遭的人所規避。

是光對葵,對朝衣都主張說自己是帝門光的友人。

光和是光之間卻沒有一點聯系,兩人相知相遇的機會大概就只有黃金周前是光開始上學的那一天罷了。

雖然那樣的是光出席了光的悼念會讓自己感到驚訝,不過那個時候的是光,也是一副不該來的樣子緊緊閉著嘴,看起來並不像是來悼念一個交情很深的友人。

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是光就和光成為了朋友。

而且一開始還一直無視是光存在的葵,最後還開心地和是光交談,光生前時常前往拜訪的那個奏井夕雨的公寓,是光也開始前往,受光援助的紫織子最後還被是光家收養,光那最為華美的情婦月夜子也對是光產生了信賴。在觀察之中,未散就做出了一個猜想。

然後,當是光向自己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未散知道了。

光的靈魂附身在是光的身上,而且還擁有意志,還存活于這個世上。

是光之所以知道只有光知道的事情,兩人的身形之所以重合在一起,一定是這個原因。

光還沒有死!

光還活著!

這份確信讓未散接續了對那個傷害了自己的愛人的憎恨,把另一個未散喚醒。

那個未散十分喜歡光,不,應該說是愛得深沉。

十四歲的春天,居住在信州別墅的未散聽說,光也在附近別墅的家族里靜養。

未散去往帝門家名下的別墅,滿懷著能不能看一眼帝門光的緊張情緒未散在別墅四周游蕩,這時候光走了出來。

這讓未散十分開心,隨後的每一天,未散都跟蹤著光。

某天,未散看到了那個美麗而又悲傷的情景。

那是在薄紫色美麗的花枝簌簌而下的,野生紫藤花棚。

光,立于其中。

白色的肌膚,薄茶色的頭發,在輝煌的光芒下泛出閃閃金光,周圍薄紫色的紫藤花飄下瀑流般的花瓣。光向著它們伸出了細長的雙臂。

不斷凋零飄落的花瓣,光愛憐地將其用于懷中。

花瓣又接連不斷地從他的臂膀中滑落,飄落。

即便如此,光還是緊緊擁抱,他的側臉盈滿悲傷。

在光離去之後,一個和光一模一樣的美麗女性,像是避人耳目般地出現了,在堆積的紫藤花瓣上蹲下腰,用潔白的雙手捧起光曾觸碰過的那些薄紫色花瓣,然後在花瓣上留下了憐愛而又悲傷的一吻。

白淨的臉頰上珍珠般的淚珠劃出一道淚痕,墜至地上。

好一陣,她就好像沉在瀑布深淵的底部,在那些花瓣之中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

薄紫色的花瓣無聲地飄落,在她消瘦的手腕上,胸上,喉部,腳上堆積。

秘密的戀愛——。

未散的心跳加速,不管是臉是耳還是腦袋都像燃燒般的發燙。

癡迷連眨眼都忘記了的未散,把這件事當做特別的保護,珍藏在心底。

那兩個人是相愛的。

但是,就算避開了閑人的耳目,兩人依然無法相會,無法言談。

就算如此,未散還是知道。

只有那藤花,才是光的最愛——。

未散也有了自覺,自己是個無法停留在光視線里的,平凡無趣的小女孩。

不過只要保持內心的清純,總有一天光之君會找到我。就跟對我說喜歡橘之花的那時一樣。

“表”之未散是這麼期盼的。

但是“里”之未散卻說那只是白日做夢,早已放棄。

所以,未散才會對藤乃和光之間那不能饒恕的關系,產生了強烈的憧憬。

配的上美麗的光的只有同樣美麗的藤乃。

但是在這世上,兩人卻無法相愛。

這是如何的悲傷。

又是如何的甜蜜。

想要看兩人相互思念的樣子,又想要接觸更多那兩人的世界,未散悄悄地跟在光和藤乃之後,一直窺視著。

在帝門相關人士彙集的派對上,未散也觀察著兩人的樣子。

光和藤乃絕對不會在人前交談。不過,在周圍都沒人的時候——。

藤乃觸碰過的香檳玻璃杯,光會將其握在手里,然後落下一個悲痛之吻——藤乃坐過的椅子,光也會用手撫摸然後用濕潤的眼神低視。藤乃凝視的會花,光也用悲傷的眼神注視。光俯身聞香的那束薔薇,也為藤乃所撫摸。藤乃將薔薇的刺刺入自己的手指,旋即低下頭以滿是罪惡感的神情含住那根指頭。

目擊到這樣的場面,讓未散的憧憬高亢起來。

然後開始想象,總有一天自己變成藤乃,和光一起共享禁斷的愛。

明白這是不健全的妄想,並為這種想法感到羞恥,未散將其深深的埋藏起來。

不過,另一個未散卻作為“藤乃”徒增對光那不可饒恕的思念。

不管是光在人前不與自己交談,還是光在女孩子之間戲耍,玩樂,皆是真正的戀情無法言語。


光真正愛著的是藤乃。

這樣的想法,卻諷刺地給“表”之未散帶來了救贖——光之所以不把自己當對象,是因為光隱藏之下的那顆對藤乃的戀心。

只要這麼一想,光不曾注視自己的事實所帶來的那份悲慘就消失了,光和其他女孩子的親密往來也就變成了自己甜蜜的痛楚。

就這樣,“表”之未散和“里”之未散,相互交換相互依存。

未散清楚另一個未散是自己的幻想。

不知道從何時起。

又有一個自稱“六條”的女性,向自己搭話。

——呐,你還記得我嗎?

那是小時候,在右楯家宅的祠堂前遇到的穿著紅色衣服的女人。

雖然容貌和身形已經模糊不清,不過那身紅色的連衣裙,以及祠堂前一擺一擺的朱色花的樣子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腦海里。

讓人恐懼,高貴,有著力量的女性——。

蜘蛛的化身——。

——我一直寄宿在你的心中哦。把那花折下,把我從這里帶出去吧。

——如果你能那麼做,我就把蜘蛛的力量交給你。那是把所愛之人掌控于手,殺害,吞噬並永遠的作為自己的一部分的力量。

劇毒的朱色之花一晃一晃,一擺一擺。

未散將那花朵折斷。

從那以後,“里”之未散便能聽到“六條”的聲音,並能使用六條的力量。

——如果喜愛的人不能回愛自己,那麼就吞噬掉那個人的最愛,將其替代就好了。哪怕要吞噬的是喜愛的人本身。

——你將要吞噬藤乃,取而代之。

慢慢的,花里未散就消失掉了。

但是無所謂。因為從來就沒有人覺得未散是必要的。誰也不會呼喚未散的名字。就算是家人,也很少呼喚那個名字。

對家教十分嚴苛的母親,會立刻打未散的手心,會將未散與能干的姐姐作對比,然後歎息說,姐姐能做到的事情,你做不到的呢?對于父親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弟弟,母親總是不隱藏她的敵意,她說,就算對方是男孩子,情婦的孩子總歸還是情婦的孩子,你們姐妹兩是父親的嫡出,一定要比情婦的孩子更為聰慧,更為高貴。然後為未散聘任了幾位家庭教師,不過未散還是無法展示出什麼特別的才能。知道未散只是個平凡的無法雕琢的孩子後,母親似乎總算感到了厭煩,于某天歎息說,「唉,算了」,之後不再叱責未散。

唉,算了。

未散不被抱任何期望!

唯一把未散叫做『未散』的帆夏也是從名門平安學園的幼稚園之時起,就對毫不起眼的未散感到悲哀,然後放在自己身邊當作她的襯托。

所以每當帆夏喚起『未散』的那個名字的時候,自己的心里總會覺得難受感到疙瘩。

每當帆夏在意起是光,變得躊躇,變得害羞的時候,自己的內心果然還是感受到不適。

是光在文化祭的時候,為自己實現了和光的約定,達成了未散的願望,應該不會在對帆夏感覺到劣等了才對。

但是,未散錯了。

對于帆夏,未散感受到的不安與焦慮與怨恨都未消散,內心感受到的那種針紮似的感情還沒有消失。

為什麼?我應該已經滿足了!

我應該開心了!

我應該幸福了!

這時候,六條開口了。

——不。未散沒被滿足,“藤乃”還沒被滿足。“藤乃”和光的約定還沒實現。在那願望實現之前,你一直都會這麼悲慘,也一直會被式部帆夏當做劣等的人,被同情。

「我……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把我當傻子」

用醒悟的眼神看著發出黑暗光芒的黑色保險櫃,未散低聲道。

在不久前還能聽到門的另一側的踹門聲,現在已經聽不到了。

窗外,風雨還在肆虐。

一如那夜。光和藤乃都背叛了自己的那一夜。

重新來過吧。

然後不再讓那個世上最為光彩耀人的少年落入帆夏,落入任何人之手。完成那至純的愛戀。

關閉電器,拿起一個手電筒,未散打開了小木屋的門。

風雨以撕碎門框的勁頭,吹了過來。

雨粒落在未散臉上,柔軟的的頭發被吹起。被風吹得快要倒下的未散依舊穿著學園的制服,邁步踏入黑暗的暴風雨之中。

「來實現我們的約定吧……光」

◇◇◇

朝衣等人收到一個關于像是花里未散的女高中生帶著一個小學女生乘上了出租車的情報。在確定了那個出租車司機的所去之後,時辰已經將近午夜。

司機並沒有記住未散,反而記住了她身邊那個出眾的美少女紫織子。未散當時的解釋好像是,接下來要去親戚家,妹妹累了所以睡著了。

再向是光的手機發出自己將著手紫織子的救出行動後,朝衣和頭條等一行人乘上車去往未散所在之地。

(花里未散的狀態並不普通,在她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前一定要阻止她)

而且,要是紫織子受了什麼傷,自己也沒臉面去見是光了。

滂沱大雨讓車子不能如預期般潛行,就在朝衣的怒火慢慢累積的時候,手機里傳來了聯絡。

是雛打來的。雛說,未散兩天前在大型電器店購入了一個保險櫃。送貨地址是在信州未散某個親戚的小木屋。而那個親戚現在正在海外,現在無法回日本。這和出租車司機的證言一致,未散潛伏地一定就在那兒。

但是在感到安心前,未散購買了保險櫃這一事實讓朝衣內心生起一陣惡寒。在知道保險櫃的尺寸剛好能裝下一個小學女生的時候,那陣惡寒又沿著脊背游走。

在車內一起傾聽電話內容的頭條和葵也一定想起了那個事件,兩人的表情一同變得僵硬。

那事件並沒有在社會上引起騷動。

那是朝衣她們身邊的圈子里發生的一起,小學女生被鎖近保險櫃里窒息而死的,讓人心痛的事件。

因為受害人年齡和自己相近,每當和葵以前經過自宅的保險櫃前,葵都會緊緊地抓住朝衣的手腕。

那個女孩子,是未散一家——花里家的親戚。那麼未散一定也記得那個時間才對。

「難道說……花里小姐把小紫給……」

頭條抱過忽然顫抖起來的葵,想要給予她勇氣。

朝衣用嚴厲的聲音說。

「得趕快」

◇◇◇

(呼吸好困難)

紫織子知道她越是亂動,空氣就會越少。她彎折身軀,以一個不自由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呆著。

不過,界限快要來臨,已經無法支撐太久。

(救救我,是光哥哥!)

◇◇◇

(那個夜晚你也是這樣在暴雨中走向河川嗎?光)

雖然風力已經減小了不少,不過雨還是以刺穿大地般的勢頭傾瀉著。腳邊的泥土變得泥濘,手中的傘則像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似的。

在這樣的大雨中,是光和美琴,藤乃一起走向光死去的那條激流。

美琴和藤乃都穿著有連衣帽的罩衣。大粒的雨珠接連不斷的打在連衣帽的邊上。藤乃低著頭前行,將腦袋深藏入連衣帽之中。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手電筒的光芒還是照亮了她蒼白的臉頰和嘴唇。

在出發之前,藤乃用憂慮的眼神看著放在床邊的小刀,然後將其收入衣服之中。

看到她的舉動後,光忽然驚得雙肩一顫,臉色變得驚惶起來。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是光說。

——你要帶走那個?太危險了,別那麼做。

藤乃的回答毫無生氣。

——這是……護身符。

她那淡淡的話語聲,讓是光感到了討厭的預感。

美琴只是用她那帶著清涼感的眼睛看著藤乃,並未阻止藤乃隨身攜帶小刀。也沒阻止臨盆在即,本該靜修的孕婦出走在這樣的暴風雨之中——。

隨著漸漸靠近河流,河水發出的咆哮聲越來越大。仿佛整條河流都出在盛怒的狀態之中。

(在這樣的夜里外出,本來就很危險了,還特意走向河川,簡直是自殺行為)

在生命終結的那一天,光是以怎樣的心情走向那個地方的呢。

把光叫出來的藤乃到底又有著怎樣的心思呢。

在知道藤乃腹中的孩子有可能是光的孩子後,是光愈發不能理解藤乃的心思了。

藤乃的行動到底是基于怎樣的思考呢。

明明避開了光,卻他孕育了一個孩子的行為,到底又是為何。

藤乃把臉隱藏在連衣帽里,低著頭。

光也是一臉痛苦。兩人就好像走向刑場的犯人。

(可惡,前面的路看不清。在這樣的大雨中,花里到底想要做些神惡魔)

最初發來紫織子照片的那封郵件,寫著要他來實現約定。

要求的對象不是是光,而是光。這是一封寄給光的郵件,看了文面就知道了。

但是光已經死了。

(難道說,花里的眼睛也能看到光的存在嗎?)

就算如此,送信人的名字卻是“藤乃”,如果說未散的願望是實現“藤乃”和“光”的約定的話,那是不可能的。光在離開別墅前這麼對自己說過。

那是再也沒有余力去歎息的,絕望,疲憊的臉色和聲音——眼里充滿了苦惱。

——因為我和那個人在孩童時代訂下的約定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兩人永遠在一起。

那種事,從很久之前就無法實現了,現在我死了以後就更加絕對不可能了。

確實正如光所說,只要光不能複活這個約定就無法實現。

不,還有一個方法可以達到。

只不過那個方法太過于草率,是光決定不去思考它。

(總之先要會一會花里)

這時候,沿著河岸生長草叢里,是光看到一個猶如鬼火般搖曳的光點。

將手電的光束移過去,便可看到大顆的雨粒顯現在橙色的光芒中,光柱的另一邊,是穿著學校制服的未散,她的頭發被吹散。手里沒有打傘,被大雨淋的一身濕。貼在臉上的頭發還有她嘴邊浮出的笑容,讓她彰顯出一種詭異的氛圍。

沒錯,仿佛就像那個戴假發,著女裝的一朱一樣——。

然後用與一朱相似的口吻說。

「時間正好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