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月二十一日【同居初日】(PM 7:10)

「不敢相信.實在是不敢相信呐.」

夕陽西下,從走廊中露出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層火紅.

盡管本來的時間表一再推遲,晚飯總算是准備好了.江藤在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

「要說有什麼讓人難以置信,那就是徹頭徹尾,從頭到腳全部都難以置信呐.在我到這的這一段時間里發生的事,都快要超越侮辱的級別,可以斷言其達到冒瀆的領域了,實在是極度讓人不敢相信.」

「嘰嘰喳喳地吵死了.好了,閉嘴吃飯吧.」

「以訓練之名讓妾身在酷暑之中跑步,而且還派了一只不知深淺的狗在後面追著我,讓妾身遇到了暈倒的悲慘經曆.這你還不知足,還不停的碎碎念教養啦學習啦禮儀行為什麼的,耗費妾身的體力.」

「都說了,閉嘴吃飯.」

「真是的,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呐?是被派來累死妾身的代表嗎?」

「為什麼暗殺你非要用那種手段啊.即便不用那種磨磨蹭蹭的手段,你也會——不,算了.總之吃飯吧.」

「本來就是因為你不知道做事要按照順序一步步來,把時間愛你表安排得那麼緊湊,對妾身而言那不明擺著是過度勞動嗎?就是你把太過細密,妾身不能承受的分量的業務都推給了妾身,一看就知道會發展成這樣吧?」

「你有擺著譜說這些的立場嗎?這就叫倒打一耙,厚顏無恥.」

嘛.

雖然我表面上不屑一顧,

不過實話說,我也無法否定那些話觸動了我.

毋庸置疑,由于我的監督不力江藤才暈倒,這是事實.

因為我定制的時間表,江藤的體能被壓榨,這也是我無法回避的事實——即便美園也同意了,但明顯是我把時間表要弄到什麼程度才算妥當這個問題放在了一邊.

「真是的,你也站在妾身的角度,想想應付一個沒譜的熱血指導有多費勁兒呐.本來,身為高貴的夜之血族的妾身,就不適合在白天活動,妾身都和你重複多少次了.那個暫且不談,你又怎麼樣呐?完全違背選人選物的規則,定制了最不科學的拙劣時間表.定制了還不算還非得強制讓妾身實行.」

「喂,我說.乖乖吃飯,我說過了吧.好不容易教你一次,好好用筷子啊.」

「就算你對教育動物的方法很有自信,把教育動物的實績拿來和妾身的做法混淆,妾身也很困擾.你所擅長的不過是教育動物的方法,那和服侍妾身的技術可是兩回事,你給妾身記住了.」

另一邊,江藤拿出了十倍的氣勢.

她的腦袋差歸差,但也察覺我的語勢變弱了吧.像是把常年積恨全部在這一刻發泄出來一樣,她用強硬的語氣繼續說著.

「龍之介喲,你到底以為妾身是誰?即便妾身反複向你強調妾身乃高貴的夜之血族,你仍然屢次對我大為不敬……本來那是應該被處以極刑的,因為妾身的慈悲,才放掉了你一條小命呐.這件事你也給妾身記好了.」

「我這邊也說了好幾次了吧?你要是『高貴的夜之血族』的話就證明給我看啊.只要你證明了,不用你說我都會服侍你.當然,前提是你能證明的話.」

「你看,馬上就又出言不遜了.下賤之民,沒有懷疑妾身所言的資格呐.」

「哈啊.」

「你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崇拜,畏懼妾身的說的一字一句,唯唯諾諾地聽著我的話.妾身說的話就是有著那麼重的分量,而且有唯一絕對的價值.這件事,基本可以說已經超越了常識,成為宇宙的真理了吧.甚至連你們的一呼一吸,都是妾身許可了你們才能辦到的.」

「所以說~能做出這種發言的腦袋,就已經笨到和『高貴的夜之血族』差了十萬八千里了,你稍微注意一下吧.好了,趁著還沒涼趕快吃飯吧.晚飯做了你喜歡的韭菜炒牛肝.」

「哼,為什麼妾身非要被你命令不可?吃與不吃由妾身來決定,像你這種下人所說的要求根本不值一提.」

「哼~這樣啊.」

即便我有不對的地方,這樣下去也實在太麻煩了.也不能就這麼放任食客的囂張氣焰不管.

也就是說,也差不多該收回魚餌了.

「那真是可惜.今天的韭菜炒牛肝,還是我費心特制的來著.你不吃就沒辦法了,我一個人來解決吧.」

「……唔,特制的?」

「沒錯.你去普通的家庭都看不到的,特別究級偉大的特制版.不過,你不吃的話和你也就沒啥關系了.那你那一份我就吃了哦?」

「等一下呐龍之介.是哪里特制了,先說給妾身聽聽.」

「材料改變了……話說回來,把你的碗給我.」

「等,等等,你小子!」

自稱吸血鬼瞬間被吸引住.

「你以為那樣就算說明了嗎!材料有什麼改變,說得再具體一點!」

「不要,太麻煩了.嘛,我就說一點,今天的韭菜炒牛肝是我抱著極度認真,毫無半吊子的心情做出來的……話說回來,你那份我吃了啊.」

「為啥那麼拐彎抹角,而且還避開重點話題呐?不要耍心眼!」

「你那麼想知道嗎?」

「想知道!」

「那,你說『麻煩您了,請您告訴我』.」

「麻煩您了,請您告訴妾身!」

江藤毫不猶豫地服從道.而且我明明都沒有命令,她還把頭低了下去.

唔.

真是個容易懂的家伙呢.不如說我都為她的將來擔心了.

「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告訴你.今天,用的是非常有名的國內品牌的牛肝.」

「噢噢!」

「這些拿出去賣的話一碗要一千日元的東西,是我拜托了朋友才弄來的.這牛肝很厲害哦?生著吃下去的話能讓你感動到升天,簡直一碗難求了.」

「噢,噢!」

「聽說我要用那個恩賜做韭菜炒牛肝,那個熟人都快暈到了,他說:那麼珍貴的東西不要用啊~.我可是走在獨木橋上,技藝不精就會落入深淵啊.」

「噢噢……雖然不大明白,但是好厲害呐.」

「有什麼不明白的啊?我的說明沒那麼難懂吧.」

「嘛,總而言之,今天的韭菜炒牛肝很厲害呐?」

「嗯.很厲害.」

「很好.這樣的話,就可以說是配得上妾身的料理了.龍之介,不必擔憂,馬上給妾身遞上那韭菜炒牛肝來.妾身如此直接的要嘗此味,你哭著感謝妾身就好了.」

「不,不用勉強吃也可以哦?」

「麻煩您了,請您給妾身吃!」

「最初就這麼坦率不就好了?好吧,可以給你吃哦.」

「Yahoo!我開動了!」

「喂,我說了好好用筷子了吧.」

即便我苦言相勸,一旦這家伙開始吃飯就會化為饑餓的野獸,完全不能理解人類的語言.

嘛,算了.

這次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因為這次的韭菜炒牛肝真的真的很特別.請你盡情品嘗吧——

「……呼?」

這麼一聲.

是一旦開始吃飯,在吃完之前就絕不會抬起頭的江藤所發出的.

不意間,她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動作.

「呼,呼.原來如此,的確是特制的呐.哦?龍之介喲.」

「…………」

表情沒有變化,我想到.

說實話,我很吃驚.

這混蛋,好好嘗味道了嗎……是說我忘了放嗎,還是和其他什麼東西搞混了?

在我內心困惑的時候,江藤又開始吃了起來.

她把韭菜炒牛肝的盤子舔得干乾淨淨.

「呵呵,干的不錯.的確很美味.」

「……是嗎,那就太好了.」

「雖然嘴上說出的話不怎麼可愛,但你也好好反省了呐.善哉,善哉.」

「啰嗦.好了好了,吃完了就好好收拾了桌子.我絕對不會慣著你的,該你做的事你就要做哦?」

「稍微等一會兒.」

江藤說著,閉上了眼睛.

「我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下來.因為好久沒有的刺激,妾身的身體需要消化一下,稍等一下就好.」

「…………」

——本來的話……

『吵死了你這混蛋,想說那些話來偷懶啊.如果你不改掉那腐爛的根性我就要打屁股了啊.』

我應該這麼說,然後采取不容反駁的處理方式的.但那時的我什麼都沒有說.

不,應該說什麼都說不出才更正確點.

當然,事發之後我會有所察覺.但在那個時間點,我還什麼都不知道,我腦中真正理解那個異變,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了.

返回場景.那時的我,還什麼都沒注意到.

「——那麼,讓你久等了.」

是十秒還是二十秒呢.

江藤閉目養神,用了大概那麼長的時間之後,咧嘴笑了.

「那就開始吧.」

「開始?」

收拾桌子嗎?那就馬上開始啊——我應該這麼回答的,本來的話.

「……開始是,要干什麼?」

「那不是顯然的嘛.斷罪呐,給你斷罪.」

咕咕咕,她露出別有深意的笑聲.

江藤悠然地把一條腿立起來,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喂,我說,別擺出那種不堪入目的姿勢.在榻榻米上就要正坐,做不到的話至少給我盤腿坐——事情至此,我本來應該這麼批評她的.

但,我做不到.

本能不允許我這麼做.


「不不,你做得實在太差了.」

她笑眯眯的看著我——就像是俯視著渺小的老鼠的老虎一般的目光.江藤說道:

「居然把妾身和動物同等對待,把妾身用作打雜的小工.無禮至極的責罵,自稱是教育的打屁股等等.現在在回憶起來,比起發怒我更想發笑呢.因為毫無疑問,那是妾身未曾嘗過的,新鮮的感覺.」

「……哈,是嗎?」

「總之,龍之介喲.妾身要展示稍微有點難看的姿態了,原諒妾身.」

「難看的姿態?你指什麼——」

我沒能說完這句話.

要問為什麼,那便是這個混蛋,從邊緣開始摸了摸脖子.

我的後背就像是被颶風吹到一般彈了起來.

「唔咕——」

她開始吐.

在剛才盛了大量韭菜炒牛肝的盤子上,吐出了同樣的量的韭菜炒牛肝.那是從胃袋開始的強烈的逆流.

並非比喻,那就是如文字所述的嘔吐.

面對這突然的事態,我除了驚愕也無法做出其他反應,期間,江藤就像把體內的食物一點不剩地傾倒出來一般持續嘔吐.

「……呼.感覺稍微好一點了.」

她擦了擦嘴角,以不變的笑容:

「不管活了多大歲數,果然還是受不了這個.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

「……你,干了什麼……?」

「我說過了吧?妾身不能吃人類的食糧.」

她冷笑一聲,說道.

令人毛骨悚然而又不吉地,『那家伙』笑了.

在她笑容間可以窺見的犬牙,再怎麼開玩笑也太長,太銳利了.

就想要射穿這邊一樣正視著我的雙眼,閃著炯炯有神的,明亮的,赤紅色的光.

「……話說,你是誰?」

「瑪麗=弗蘭索瓦茲=德·艾特·菲斯.」

那家伙毫不遲疑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自豪地,高高在上地.

「所有人都在憧憬的,繼承血族之名的夜之王.征服永遠之暗,獨一無二,不可觸碰的存在——那便是妾身名字的意義.咕咕,漸漸可以認真談談了啊,龍之介.」



——那麼,我在這先說白了吧.

說是說白了,其實就是關于我犯的一個錯誤——但它是決定性的,而且是致命的——的話題而已.

變成江藤的瑪麗那什麼,取回赤瞳和尖牙等等吸血鬼模板一般的象征,理由極其簡單.

因為我給了她血.

再說的准確一點,那是在晚飯的幾十分鍾前.

我用菜刀切到了手指.

那當然不是故意的.從早上開始就手忙腳亂——所謂教育,與其說讓是被教育一方,不如說是讓教育的一方很辛苦的我的主張——還對新的同居人未來頭痛不已的我,實話說,非常疲勞.

那是因為意識模模糊糊,眼皮也十分沉重的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切著蔬菜和肉.如此之多的條件加在一起,就算是自負有職業級別手腕的我,也難免地犯了一個失誤.

問題並不在失誤本身,而是那之後的處理.

——這便生成了我之前提示的伏線.

因為我毛手毛腳沒管理好江藤的狀態,讓她在酷暑中過勞暈倒那個提示.

也就是說是這麼回事.

我一邊把切得比較深,不停湧出血的傷口含在口中止血,腦中一邊想著『必須要快點止住啊』.那時,實在是突然地,我心中湧出了以個想法.

『這個,要給那家伙嘗嘗嗎?』

我這麼想到.

說明白一點,就是腦袋短路了.

看著流到放著肉和蔬菜的板上面,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就會被沖走的血液.看著它,我這麼想到.

我當然還記得老爹的忠告,即便不相信還是會遵照他說的去做.就算不是,把自己的血液分給別人,在生理上也很令人厭惡.

反過來說,我只是自顧自的把江藤的主張判斷為戲言了.雖然很多地方只看作普通的中二病電波女都會有不自然,但這也比相信江藤是『真的』要現實得多.當然,我也沒有相信『真的只要一點,指尖那麼一點點就可以』這個主張.

那又為什麼要給她血呢——要說的話,真的就是那樣.我沒什麼可以反駁的.事情完全就是這樣.冷靜思考的話,誰都會得出這個結論——正因如此,只能說我是腦袋短路了.

嘛.

就先解釋到這把.

挑明原因——也是反省,或者說懺悔——到此結束,讓我們再次回到自稱吸血鬼的小鬼,變成真正吸血鬼的場景中.



「感謝你給予半死半生的妾身生命.」

保持著支起一條腿坐著的姿勢,她滿臉笑容地看著我.

罕見地,江藤說出了感謝的話.

「還有你給我鮮血這件事.雖然本來那不是鮮血,而是被高溫處理過的……不過現在也沒必要說這個了.只要有一點,即便不是鮮血,也足夠我接近曾經的形態了.」

「是嗎,那就太好了.」

雖然我只是粗魯地作出了回答,但那對我而言就是全力的抵抗了.

或許默不作聲才是最好的——大概是那樣的話就無法確保自身是否安全——那時的我仍然半信半疑,還無法接受就在眼前的現實.

這個只能說是搞笑角色,或者只能說是吉祥物角色的金發小鬼.

樣貌也好,聲音也好,都和最開始毫無變化的江藤.

現在正散發著來曆不明的存在感,鎮坐在我眼前的.

這個事實,我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相信.

「不過算了,明明都變回來了,心里還真是後怕呢.」

顯示完全沒有留意我一樣,江藤繼續說道.

「能把妾身變成那樣的普通人類,還真有他的.把妾身從里到外都變得和人類一樣……而且還干涉了妾身的記憶.咔咔咔,漂亮漂亮.真有你的,仙太郎.」

「仙太郎?」

她說出了我父親的名字,我愈發無法逃避了.

所謂逃避,其實就是指希望現在的狀況是夢,這種現實逃避.不過——

「你,認識我老爹嗎?」

「當然認識.無論記憶被怎麼修改,要把認識的東西變得不認識也是做不到的.何況是那家伙,我就更忘不掉了.」

說著,吸血鬼眯起了眼睛.

「你小子是仙太郎的兒子,也是那女人的兒子,是這樣吧?」

「那個女人?」

是指我母親嗎?

這家伙認識我的母親……

「————!?」

下一個瞬間.

我被打飛了.

就像是台風肆虐的日子,突然把門打開的感覺——不,這是比那強了幾倍幾十倍的沖擊.如字面一樣,我飛到天上,被迫以子彈一般的速度在空中滑行.

嘶啦,咚!

撞穿拉門,接著又在屏風上撞了個大洞——最後撞在櫃子中收著的被子上,零點幾秒的強制飛行才終于結束.

(什——)

該說是撞到了個好地方嗎.

我覺得,那力道就連卡車都能打飛.

明明只是撞在了柔軟的被子上,我都眼冒金星,肺部停止工作,連呼吸都做不到.要是撞到柱子上,一擊我就出局了.

「哎呀.這真是失態呐.」

另一邊的金發小鬼說.

她以還不如會面遲到時道歉的誠意,也就是毫無反省之色的樣子『咕哈哈』地笑了笑——那里有著門外看也能一眼看清的殺氣.

「我已經抑制著力量了.只是想到那女人就怎麼都……抱歉,失態失態.龍之介喲,你沒死吧?唔,看來還活著呢.乖乖,好孩子呐,你死了妾身就困擾了.」

「…………!」

嘛.

雖然從很久之前就很清楚了.

逃避現實的道路離我越來越遠.

已經基本不用確認了.『真的只要一滴,只見那樣的一點點就可以了呐』這句話,是完全的事實.

自稱高貴的夜之血族的吸血鬼,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蛋疼的電波混蛋.

「抱歉抱歉,不過你還真弱呢.」

對著愕然的我,吸血鬼呲牙笑了笑.

「妾身本來得感謝你,是你讓妾身又取回了生氣.你對我萬般無禮這事先不談,不過,實在是很難找到讓繼承了那個女人的血脈的人類活下去的理由呢.哎呀呀,應該怎麼辦呢?」

「…………」

可惡.

狀況很糟不是嗎?現在.

雖然我知道這是在逃避現實,但我還是希望這只是個夢.


那個小鬼其實是真的吸血鬼?別搞笑了.

就像堅信爺爺是賣雜貨的商人,卻發現他實際是副將軍(譯注:指以商人的身份微服周游列國的徳川光圀,即水戶黃門)——或許我現在的心情,和得知了那種事實的平民有點像.

問題是這樣,那種場合下等待那位凡人的應該是Happy End,而我目前的狀況則只能看到Bad End.

怎麼辦?

做什麼才好?

「…………你變化也太大了吧.」

沒什麼怎麼辦之說.

我也幾本習慣打架了.

即便如此,我也頂不住這種真正的對手.

「看起來完全一樣,內在卻變化了那麼多.你是雙重人格嗎?話說回來,如果真的是真貨的話,混帳老爹倒是和我說一聲啊……就因為這,現在這狀況不都無可救藥了嗎.」

雖然有點羞恥,但我還是坦白吧,我的腰已經直不起來了.

大概,從江藤那混蛋變為『怪物』那一瞬間起就這樣了.

這便是所謂的放下腰去.實際上,在那家伙的威壓感從玩笑轉變為現實的那一刻起就是這樣了.雖然有『用視線殺人』這種說法,大概這家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吧.

「話說回來,你是我老爹和老媽的熟人啊?在哪認識的?幾年前?從剛才你那口氣來看,好像是不認識我.那有個二十多年嗎?」

我能走的路,就只剩了這一條.

向時間求救.只有這一個選擇.

「不過,你做了什麼?被封印在倉庫里,被變成了弱小的小鬼.你和我老爹和老媽之間有什麼過往?我說啊,你到底是何方神聖?恢複了記憶的話就把那全部——」

「龍之介喲.你閉不上嘴了?」

然而——

被輕易看破了.

「從效率上來講想要時間的話,至少給妾身展示一下.展示你小子是可以和妾身對等說話的存在,會說出值得妾身傾聽的話這一點.嘛,本來嚇得只會顫抖,差點小便失禁的家伙就不會有那種程度的.」

「…………!」

「盡管如此,搖尾乞憐是非常好的哦?拋棄面子跪下低頭舔舐妾身的腳是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的,這點你非常明白吧?很好很好,妾身不討厭聰明的生物.」

她像是在潮濕的沼澤地里蠕動的蛭一般,令人煩躁地保持著笑容.

吸血鬼勒索著我這個被盯上的獵物.

這個魂淡.知道我在爭取時間,還讓我隨意願行動嗎?

在此之上,看著我的丑態,她感到很開心?

可惡.讓她牽著鼻子走,被擺了一道.

「那麼,妾身差不多也玩兒夠了.」

她說道.

她用食指朝我比劃,示意讓我過去.

「妾身告訴你狀況吧.過來.」

「————!?」

下一個瞬間,我又飛了起來.

埋進被子的身體飄至空中,再度飛行——但這次是向著反方向.

就像是被極性不同的強力磁鐵吸引一樣.

抵抗?抵抗個毛啊.

和剛才相反,我的身體折成了『く』字形,在單腿立著席地而坐的吸血鬼腳下臉著地摔下去,被迫聞了聞榻榻米的澀味.

「正視你小子的無禮和不敬,果然讓妾身很難忍受.將下等的愚民所做的愚行一筆勾銷是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的事.」

她拉著我的領子,把我拽起來.

「本來我是想把你拷問到向我懇求說『請殺了我』,予你能令精神崩潰的恐怖與後悔,讓你在極其狼狽的慘樣中死去的.」

咔吧,她張開大口.

「如你所見,妾身的力量還和昔日的光榮相去甚遠.果然就那麼點兒血是不行的呢.所以,你就為成為妾身的糧食而感到榮耀吧.殺了你的話就喝不到鮮血了……哎呀哎呀,你的運氣還真是好.」

她給我展示著似乎真的可以咬斷鋼鐵的牙齒.

「也就是說,妾身要把你吸干.請哭著感謝我,同時死掉吧.」

我被判下了死刑.

我能理解被蛇盯上的青蛙的心情了.

那只青蛙肯定也不能動彈——在有著如此壓倒性力量的捕食者面前.

再加之,眼前這個吸血鬼恐怕用了什麼不明真相的力量同時束縛了我的身體和心靈,即便我用盡渾身解數想要逃脫,也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吸血鬼的牙,慢慢向我的脖子接近.

窮途末路.

——我做好了覺悟,這時——

世界染上一片純白.

眼前的一切光景,都變成了純白一色.

直截了當地說,就是所謂的Whiteout(譯注:指在雪原上,雪和云層在地平線相接,人們因視野一片純白而分不清地形的高低落差,起伏與方向).這里不是吹著暴雪的雪原,我也不是破爛的CRT顯示器.

而且,那片白色既不友好也不平和.

眼睛所見之物全部變為純白的一瞬間,響起了『轟隆!』一聲像是按下了火焰放射器扳機的,非常暴力而不吉的聲音.

然後,當視力恢複的時候.

吸血鬼的上半身消失了.

只有下半身殘留了下來——以正好要將牙刺入我脖子之前的姿勢,從腰以下殘留了下來.

「…………!?」

發生了什麼?怎麼發生的?我不明白.

我就只能驚訝而已.

發生什麼了?

江藤——應該說江藤的上半身,到哪去了?

各種各樣的疑問在我腦中旋轉,在這段時間里,殘留下的下半身也急速地褪去了顏色分崩離析,像是烤壞了的餅干一樣碎成一塊一塊的.

不久,她就化為塵土落在了榻榻米上.

而且,那塵土就如水分蒸發一樣減少著體積,不一會兒,就連痕跡都消失掉了.

「啊……發,發生什麼了?」

說真的,這到底是啥啊?

誰來說明一下啊.

發生什麼了?這個狀況應該怎麼判斷?

「……嗯?」

在這里,我漸漸感到一種違和感.

怎麼說呢.有一種還沒有完滿的感覺.

就像是腳下鞋子穿反了一樣,並非不能容忍,但總是揮之不去的難受感覺.

「啊.」

我摸了摸懷里,找到了原因.

老爹給我的,從懂事前就一直戴在身上,剛蓮寺謹制的可疑護身符——

除了殘留著繩子的部分,漂亮地消失了——

【啊~啊~♪像河童的河流一~樣~♪】

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了.

在美空貝弗利山莊代表作的催促下,我半是無意識地拿出了手機.

「……喂?」

『很好,還活著呢啊笨蛋兒子.』

是我那混蛋老爹.

嘛,本來就只有那家伙打來的電話會響起這個鈴聲.

「……喂,混蛋老爹,我正有好多事兒要問你.」

『那是我這邊的台詞啊兒子.難得老爹給你准備了秘藏的寶物,被你就那麼不聲不響的用掉了.很貴的啊那個.』

揚聲器里和老爹聲音一同傳來的,還有小小的金屬碰撞音,接著是許多人群的歡呼和怒號.

『而且剛好是球難得落在頭彩的槽里的時候,嘛,總是給我惹麻煩.你還真是個不孝的混蛋呢.』

「你這家伙,又在哪兒的賭場里瘋玩兒呢……算了,那種事情無所謂了.比起那些,那個小鬼——」

『那小鬼是真的啊.真的是真品吸血鬼.我給你戴的那個護身符也是真家伙,當然,老子也是真行家.你理解了沒?』

「…………」

那我倒是理解了.

不可能不理解吧?親眼目睹了那等的事情.

……話說回來.

聽老爹那混蛋的口氣,不就好像就是在等著這件事發生,或者說目標就是讓這件事發生嗎?是我錯覺了?

『呀,算了.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

老爹就像是完全看透了這邊的狀況一樣.

我還什麼都沒說,老爹卻像已經知悉一切一般說道:

『那個要是放著不管的話,說不定就算是解決了一件事呢.你真的是做了件麻煩事兒呢.』

「……什麼意思」」

『嘛,說得太細的話你也明白不了,因為太麻煩了我也懶得說.重要的是,老子我啊,以為自己把那小鬼的"毒"給消掉了,因此才能施加了許多層法術將她封印在倉庫里.不過在天才的老子看來,那麻煩的吸血鬼已經無毒化,變成了單純的笨蛋小鬼了.龍之介,你讓那小鬼飲血了吧.』


「……不,雖然是事實……不過真的只有一點哦?」

『一點是多少?』

被提問的我,想老爹說明了晚餐前後發生的事.

『唉?那還真只是一點啊.』

罕見地,老爹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事態有點超出預想.有意思,這個得稍微惦記著點.」

「什麼啊,怎麼回事?」

『嘛,這是小鬼不知道也無所謂的事.』

「說啥呢你這家伙.把我卷入了這麼荒唐的時間里,用哪個腦袋才能吐出這種台詞啊?」

『問題的源頭的確是在我這,這我承認.不過啊龍之介,引發這件事的是你吧?引發了一次事件就要負起責任,這不是你小小的自豪嗎?嗯?』

姜還是老的辣啊.

老爹一下就戳中了我的痛處.

「……我說啊,那個吸血鬼,已經在我眼前灰飛煙滅了哦.這樣責任什麼的不就都……」

『不死身的吸血鬼那樣可死不了,否則的話老子也就不會這麼辛苦了……啥時候就會在某個地方複活了不是嗎?』

「說什麼複活啊,像是蘑菇一樣——」

這時,我的台詞停住了.

不是某個地方.

是直到剛才那家伙還在的,以壓倒性的優勢佇立,想要咬向我的脖子的吸血鬼所在的地方.

不覺間金發的吸血鬼橫臥在那里,發著呼嚕呼嚕的鼻息聲平穩地睡著.

「唔噢噢……」

好強.不愧是怪物.

簡直是個連引田天功(譯注:日本的魔術師)都會嚇一跳的大幻影.

『毒大概已經消掉了.』

老爹說,

『就是說應該是恢複原樣了.就像剛從倉庫里出來那時一樣,她變成了那個腦袋不好使記憶不清楚,有點傲慢的金發小鬼了.不管和原來相差有多大,一旦她再次複蘇的話,都會有很多的消耗……身為糟糕吸血鬼的那家伙應該已經被拉到體內,暫時不會出來了吧.』

說著,老爹深深歎了口氣.

『哎呀哎呀,不過那要說困擾也是困擾呢.明明我難得那麼辛苦,用十幾年時間把她變成了無毒無害的小鬼,全都被笨蛋兒子你那笨勁兒給搞砸了.唉唉,你打算怎麼辦啊?』

「…………」

我陷入沉默.

並不是我甘心受到譏諷,

而是從老爹的話嗅到了一種異樣的味道.

我有什麼過失的話,就要被鬼咬斷了腦袋——他會非常高興地糾纏著這一點——我那混帳老爹通常都是這樣的.

然而現在,不如說他的聲音更沖——是因為鋼球中了?不,並不是那種感覺.

「混蛋老爹.」

『干啥?無能兒子.』

「你在想什麼?話說回來,剛才你是很生氣吧?還說你常年的計劃都被破壞了.」

『沒錯.已經不歸我控制了,這件事.』

「啊啊?為什麼?」

『龍之介,你負起責任來.』

「哈?」

不顧摸不著頭腦的我:

『我是打算對那個小鬼放置不管的.消了毒,大概變成了無害的人類,卻因為你的失誤,她才又活性化的.』

「…………」

『一旦活性化了,她早晚會變回先祖的形態的.吸血鬼狀態的那家伙有多糟糕,你也應該知道吧?』

啊啊,知道.清楚得我都煩了.

我可不想再一次遇到那麼可怕的目光了.現在回憶起來還會覺得一陣尿急.

『我想到了幾個處理方法.第一是直接再度封印.不過那對老子而言太麻煩了,再加之那個小鬼被封印的十幾年間一直在一片漆黑之中孤身一人.她的確是個糟糕的吸血鬼,但即便如此,你不覺得那樣她還是太可憐了嗎?』

「嘛……或許吧.」

『第二個當法師,不留後患地把她殺掉.不過啊,這也很麻煩不是麼.嘛,比起在漆黑之中孤身一人,說不定這邊還更可憐一點.』

「不,能殺掉的話一開始就不會有那孩子了吧……而且別說殺掉啊,聽起來好危險.」

還有,毫無疑問那家伙是個怪物,不過能算是活著嗎……算了,我也不知道用『活著』來表述吸血鬼是不是合適.

總而言之,無家可歸的動物或是受傷的動物,我就會撿起來負責照顧.也就只有這一個處理方式了.

我並不是打算成為博愛主義者……但如果是努力就可以拯救的生命的話,果然無論什麼我都會去做.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那剩下的辦法就只有一個了.你想辦法照顧她,養著她吧.別無他法了.不是挺好的嘛龍之介,有時你發揮專長的時候了哦?』

「…………」

『連那都不願意的話——嘛,沒辦法了,也就得我替廢柴兒子擦屁股了.雖然麻煩得很.』

手機另一邊傳來哼哼的笑聲.

在我聽來,那是性格惡劣的老爹把給我的選項逐個擊破的聲音.

啊啊可惡.

這樣一來,不就只能由我這邊退一步了嘛.雖然我也知道自己被老爹掌握在手心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負起責任照顧她的,無論如何.」

『哦,是嗎是嗎.那真是可喜可賀.』

「作為交換,你要協助我哦?養動物的方法只要調查就可以,吸血鬼可就不是了.」

『這點我接受了.嘛,兒子要走出一嶄新的大門了,不用道別照直往前走吧.不用擔心.』

…………呀嘞呀嘞.

再怎麼說這話也太過分了.

嘛,最開始被拜托照顧那小鬼的時候,我就隱隱地想到會不會變成這樣了.

本來,對我而言——

【不必多加思考,都能知道不可能是我想去照顧這個小鬼.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那小鬼只是偶然在一瞬間和我的人生交會,她偶然又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我偶然又多橫掃有點余裕,照顧這家伙,當真就只有這個理由而已.】

——就只有這種程度的打算呢.哎呀哎呀……

「啊啊對了.這事還先別和耀子說哦?」

沒意識到我這邊的想法,老爹心情愉快地說道.

『這種話要是不挑好了時間說,我的命都會被拿走呢.啊,也不要和美園醬說.』

「美園也不行?」

老媽暫且不談,美園也不行嗎?

照顧那個小鬼已經有一半是既成事實,美園也大概認可了那一點.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值得隱瞞的了.

『畢竟對方是個吸血鬼啊,要在很多方面做很多准備才行.好不容易不用彩禮和結婚戒指,為啥麻煩事兒還是這麼多.果然世界上沒那麼簡單的事兒呢.』

「哈啊.那邊就算了,我也不大明白.」

……

…………

………………

「喂,混蛋老爹.」

『干嘛,蠢貨兒子.』

「剛才你說啥?」

『什麼說啥啊.剛才我說了那麼多,不知道你指什麼.在向別人提問的時候,要把意圖明確一點啊.』

「別在這時候有拿出一臉父親的姿態說教.彩禮?結婚戒指?你在說啥呢?我可只是說要照顧那小鬼而已.」

『喂喂,龍之介,你不是說了嘛,"會負起責任".在這個國家,男人說對女人負責人的話,就只有一個意思吧.』

我本該敬愛的父親,像是說著宇宙的真理一般.

就像是在確認老早以前就定好的路線一樣口氣.

如此說道——

『那個小鬼——就是瑪麗=弗蘭索瓦茲=維克多·德·艾特·菲斯.那家伙,從今天起就是你老婆了哦?』



——那麼.

話題的展開開始向著微妙的方向進展了.這次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應該說的事,不說就不行的事還剩下很多,不用說,我當然很清楚.

比如說剛蓮寺的由來.

老爹,老媽和江藤三人的姻緣.

我,美園和江藤交織的,奇妙的關系.

尤其是,讓人笑不出來的吸血鬼瑪麗=弗蘭索瓦茲=維克多·德·艾特·菲斯,是經過怎樣的過程完全成為廢柴宅NEET的這種令人害羞的故事等等.

各種各樣,還有很多.

這些都還能說上一陣子吧.

故事才剛剛開始,吸血鬼和我的暑假也才剛剛開始.

這個暑假的故事,恐怕會成為我人生中最長的一個吧.今後,我也將不急不緩,不慌不忙的為您細細道來——我就把這個聲明當作這次的結束語吧.

那麼,有緣再會.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