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話:廢墟獵人的夢 / 服務台前

雨不停的下著
凍僵的雙耳隱隱約約的捕捉到來自水簾深處的輕響
處於靜音模式下的自律型掃蕩坦克,正在相鄰的街區進行索敵預熱
那聲響簡直宛如死神的細語一般
那並不是靠著手持裝備能夠戰勝的對手
最終反攻的末期
我曾親眼目睹了參與南方部落總攻擊的義勇軍步兵中隊在一輛坦克的掃蕩下全軍覆沒的慘狀
其中也包含十幾歲的少年兵,他們都是些居住區遭到滅種攻擊,手無寸鐵的與人類解放軍合流的孤兒
無論是配給的小型衝鋒槍,還是裝入了軍糧的巧克力包裝盒,對他們來說都是如此的新鮮。
在前往戰區的運兵車中,他們趾高氣揚的談論要如何贏得這場戰爭
把『世界』恢復原樣,但他們的手指卻一直在顫抖著
大家的屍體已無法辨認,燒黑的金屬鉻牌與彎曲的衝鋒槍熔為一體,在冰冷的雨滴中凝固
我必須在被生命感知器捕捉到之前,將身體藏入瓦礫的縫隙中......
我躺在地上,試圖小心移動身體,這才發現地面上並沒有泥土
我從睡夢中醒來了
自己正坐在一張椅子上
身體可以感受到週遭乾燥的空氣,變質的機油氣味,黴菌與灰塵的氣味,以及輕輕轉動的空調聲
覆蓋住上方的不是灰色的天空,而是被燈光照亮的圓頂
在這圓頂的外面,雨一定還不停的下著吧
我抬起頭環視一下四周
帶有無數小孔的黑色鐵球,正用冷漠的眼光俯視著我
看來昨晚因為太累,便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我活動了一下手腕
說起來,真的已經好久沒有在乾燥的室內醒來了
低頭一看,肚子上正放著一件什麼東西
廢墟獵人:【哇!】
我慌忙的把它推開
反射性的抓起榴彈槍,才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
昨天扔掉的,機器人製作的『花束』
廢墟獵人:【真不吉利...】
我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坐席
並沒有看到送我花束的那個人...那個機器人身影
是壞掉不能動了,還是仍徘徊在附近呢
如果她只是胡說八道的話也就罷了,但如果要加害於我的話,或許應該先下手為強才是
不過說起來,既然被她塞過了花束都沒有醒來的話
那麼就算是熟睡中被砍了頭,我也說不出什麼怨言才是吧
我站起來,把榴彈槍扛在肩上
走到機器的另一側的座席
我頓時呆住了
那裡的地面已經被莫名其妙的垃圾佔據了
打開的工具箱和注油罐、堆成山的破布、裝在塑膠袋中的各種零件...
看來,這都是為了這台機器而準備的吧
不知道到底是正處於檢修進行中,還是有人故意把它們堆在這裡,現在已無從考證

都市放棄時的混亂,在經歷三十年的風霜後,也呈現在這裡
雖然零件損壞並不嚴重,但看上去也沒什麼帶回去的價值
機器的底座上,有一塊古老的金屬鉻牌
星象儀 卡爾蔡斯‧耶拿公司製造
現役最古老的雙球式投影機
廢墟獵人:【耶拿小姐嗎...】
看來那個機器人所說的話,也並不都是胡說八道
【雙球式投影機】指的是光學式觀測儀器之類的東西嗎?
但假如是這樣的話,就既無法解釋這封閉的圓頂,更難以說明成同心圓狀排列的『座席』
不過,不管這些設施是用在做什麼,現在也都只是毫無意義的遺跡
繼續待在這裡也沒什麼好處
我迅速的整理好行李,穿上了還沒乾透的防水外套
這時,從打開的大門對面傳來了微微的聲響
夢見:【...歡迎大家光臨天象館,這裡有著無論如何都不會消失的,美麗的無窮光輝,滿天星星們正等待著大家的到來,歡迎大家光臨天象館...您是我們的第2497291名來賓!】
廢墟獵人:【... ... ...】
雖然不大可能有人來到這裡,但還是去檢查一下比較好
我穿過了弧形的走廊
走了不久,目光和雨聲就回到了我們面前
我放輕了腳步聲,慢慢的轉過拐角
那裡是設施的服務台
過去曾經架設在大門前的屋梁,如今也只剩下弓型的鋼管
前方是雨滴支配下的世界
櫃檯裡放置了兩張椅子,一台古老的影像管式顯示器,散亂的文件,書籍,文具,擴音器,手電筒等等...
永遠不會被再次使用的各種物品,已在水中生鏽變色,靜靜的忘卻自己的機能
雨仍舊無情的下著
這裡沒有與昨日侵入時不同的地方...除了僅僅一處外
在破碎的玻璃門旁,機器人像是被拋棄的小狗般站立著
似乎完全不在乎風吹雨打一般,她將兩手垂在前方,正柔和的微笑著
夢見:【...歡迎大家光臨天象館】
面對寂靜的屋頂,她流暢的述說著
夢見:【這裡有著無論如何都不會消失的,美麗的無窮光輝,滿天星星們正等待著大家的到來】
就像個完美的演員一般,她準確地重複同樣的台詞
這時,她注意到了我
夢見:【你早!客人,感覺還好嗎?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
廢墟獵人:【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機器人奇怪的眨眨眼
在陽光下看去,用化工布料製成的特殊服裝已沾滿汙漬,變成烏黑的顏色
夢見:【真高興看到您這麼有精神。不過,請您還是去休息一下吧,我馬上去聯絡本商場的醫務室...】
雖然很高興她能替我著想,可是沒有人會跑來為我看病的
廢墟獵人:【妳一個人在鬧些什麼啊?】
夢見:【對不起,『鬧』是什麼意思】
廢墟獵人:【又沒有人在這裡,妳剛才一個人說些什麼?】

夢見:【啊。我在做發聲的練習,為了能夠在任何時刻迎接來訪的客人,我必須保持完美的接待狀態】
廢墟獵人:【原來如此...】
我一邊回答她,一邊檢查周圍是否有不自然的徵兆
這時,我注意到了服務台旁有一個珠寶店似的櫃檯
我只能勉強看清望遠鏡、項鍊、指南手冊等等文字
夢見:【要購買紀念品嗎?那麼請看看本館最受歡迎的立體星盤吧!】
廢墟獵人:【不,不用了】
我用槍口推回了她遞來的圓盤狀塑膠片
夢見:【那麼,請看看海報類吧。這裡有12星座為題材,使用特殊的螢光材料印刷的...】
廢墟獵人:【不用】
夢見:【那麼,請看看獨家推出的12星座的項鍊吧,現在購買的話,還可以免費贈送水晶包裝...】
廢墟獵人:【不用】
夢見:【那麼...】
看來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推薦的紀念品都是已經化為廢品的東西
我在任何一個交易場上,都還沒見過像她這麼厲害的生意人
確認過周圍沒有其他活動物體後,我把槍扛了起來
廢墟獵人:【現在是幾點?】
夢見:【現在是下午3點31分,距離下次投影還有29分鐘】
原來我睡了整整一天
人們早已失去世界標準時間很久了,也不知道她內置時鐘會有多準確,總之是入鄉隨俗了
我上好手錶的發條,照她所說調好時間
從太陽來看,馬上就要日落了,我需要趕緊把握時間行動
廢墟獵人:【打擾了...】
正當我要走開的時候,她驚訝的歪了歪頭
夢見:【那個,客人?真不好意思,本次投影的入館受理還有18分鐘就要結束,現在開始排的話,還可以坐到觀賞效果較好的座位...】
她面帶純潔的微笑,親切的像我忠告道
廢墟獵人:【那台機器不是壞了嗎?】
夢見:【那台機器?是指耶拿小姐嗎?】
廢墟獵人:【是啊】
夢見:【是的,耶拿小姐正在故障中】
機器人堅定的回答
夢見:【現正試圖與員工們取得緊急連絡,他們趕到後馬上就可以進行修理】
他到底是怎麼分析這麼樂觀的結果
廢墟獵人:【抱歉,我不喜歡等的】
我轉身要走,但看到她的視線後又感到於心不忍
夢見:【那麼,在修理好之前,請在本商場購物吧,如果願意我還可以為您準備優惠券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耳朵裡抽出卡片來
夢見:【給您,這是本商場全場通用的優惠券】
我再次無視她微笑著遞來的廢紙
我昨天已經檢查過下層的狀況
曾是食品區的地下,已經完全被水所淹沒
其他樓層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留下來的只有碎裂的玻璃與崩塌的牆壁
能對30年前流行過的服裝與家電感興趣的,大概只有老鼠和黴菌了
廢墟獵人:【我對購物不感興趣】
夢見:【那麼,本商場的6樓有美食街,請在寬廣明亮的店內享用日洋中具全的美食吧】
廢墟獵人:【如果真的有的話,我倒是會很樂意...】
夢見:【那個,真不好意思,如果是沒帶錢的話...】
廢墟獵人:【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有誰會來修理那個?】
夢見:【那個,是指耶拿小姐嗎?】
廢墟獵人:【是啊,那台莫名其妙的機器。妳昨天要給給我看星星的時候,它不是連動都沒有動嗎?】
我故意說的很難聽,可是她卻看來一點也不在乎
夢見:【是的,真的非常抱歉。不過請不要擔心,我正試圖與員工取得聯繫,他們趕到後會馬上進行修理的】
廢墟獵人:【... ... ...】
夢見:【那個,客人?您莫非是身體不舒服嗎?】
她又再一次關心的問道
我拼命壓抑試圖向著天空大喊的衝動
據說機器人是絕不會反抗人類,也絕不會加害人類的
這樣看來,她的行動方式明顯存在著異常
看來我不該再與她有什麼牽連
廢墟獵人:【知道了,我到樓下去等著,修理結束後就來叫我吧】
我把手指放在榴彈槍的保險上,慎重的選擇用詞
夢見:【明白了,謝謝您!】
她瞇起大大的眼睛回答
夢見:【我真的是很高興,其實,剛才看到客人您似乎有點不高興了,我還擔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傻事呢!】
她面帶清爽的微笑向我說道
夢見:【能夠為人們服務,使人們忘卻掉不安與不快,是我們機器人的幸福】
她把雙手合在胸前
就像握住了什麼寶貴的東西一般,充滿誠實與自豪的台詞,溫柔而纖細的動作,還有羞澀的笑臉
這些天真的舉止都是早已從這世界上消失的珍寶,即使它們都是由電腦程式構成的偽造品
夢見:【那麼,投影儀修理好之後,我會用廣播來通知您。與員工們取得聯繫後,會馬上開始修理】
廢墟獵人:【喔】
我勉強擠出這句話
夢見:【我會按照昨天的承諾,請您觀賞特別紀念投影。當您再次踏入本館,請與我聯繫。我會替您仔細保管好花束的。其實,您還是頭一位能觀賞到特別投影的客人,這是本館全體員工一同精心製作充滿自信的作品,我也必須全力以赴的進行講解才行】
那個『特別紀念投影』,恐怕是永遠不會為人所見了
無論是今天,明天,還是今後的未來,都永遠不會
在被人遺忘的廢墟屋頂下,只有損壞的機器人幸福微笑著
直到今日,也還急切的等待永遠不會到來的客人
繼續留在這裡,只會讓我更加痛苦
我戴上防水外套的帽子,向雨中走去
夢見:【真心等候您的歸來...】
她一定是在面對著我深深鞠躬吧
我可以感受到她一直目送我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