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三 話:與沼潮蟹的戰鬥

我繞著小道,潛入緩衝地帶的邊緣
找到一棟玻璃已經碎裂的6樓建築,爬了上去
那裡已經被洗劫一空,大概是同行幹的吧
進入頂層的房間後,我選擇了一扇濕漉漉的窗戶作陣地
沼潮蟹就像愚蠢的門衛一樣,繼續把守封鎖牆的缺口
從這裡可以清晰看見在雨中泛著銀光的砲塔
從這距離命中固定目標是有可能的
但也同時意味著機關槍也能夠命中我
唯一的欣慰是,我正處於主炮的最短射程距離內
我打開榴彈槍的彈夾
仔細的檢查彈藥的種類
我使用的是對複合裝甲用附著式定向榴彈,引爆距離也設定在最短的10米
不管是從什麼角度發射,只要能命中炮塔上方的裝甲板就行了
但只要我一開火,就一定會被它發現
雖然還剩下兩枚彈藥,但不會有機會去射第二發了
我插入彈夾,打開遠距離瞄準器
在心中計算出目標距離與彈道的拋物線軌跡,小心調準好準星
這支榴彈槍既沒有配備激光瞄準器,也沒安裝彈道穩定器
除了榴彈的威力與槍扥的材質外,其餘一切都保持著上個世紀的設計
只有最單純的武器才值得信賴
這是我從綿綿不斷的『雨』中學習到的唯一社交原則
我壓低身體,將槍身向窗口伸出,小心瞄準好
雨仍舊不停的下著
風在緩衝地帶的大地上無力吹拂著
目標依然沒有活動的跡象
風開始變強了
地面上的泥水掀起鱗片狀的波紋
我把手指放在板機上,等待著風停下來
忽然,我意識到自己口渴了
很久以前,在我首次與機動兵器對峙的時候,也沒有感到如此的緊張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一直在考慮著她的事
現在她大概是依照我的指示,靜候在濕漉漉的小路上吧
即使帶她一起走,我也沒想過今後要怎麼辦
我可以想像出在交易場上的人們把我當傻瓜時的樣子
雖然充電設備很昂貴,但並不是弄不到的東西
雖然無法給她更新軟體或零件,但簡單的檢修與調整應該是沒問題的
或許還可以為她訂作一台小型的投影儀
另外還需要一件能夠展開成半球傘狀之類的東西
我們可以帶著這些東西周遊在各個居住區,在她的解說下為人們展示『星空』
...如果轉行去做這生意呢?
或許在我死之前,還能夠走遍這顆星球上所有人的身邊也說不定
正好我也對廢墟獵人這工作感到厭倦了
廢墟獵人:【真是胡思亂想...】
我小聲抱怨著,將偏離目標的準星恢復到原位
這些只不過是我的空想與夢境而已
之所以考慮這些無聊的事,不過是為了打消積蓄在心中的恐懼而已
這是我內心不願死在這裡的證據
可是,這倒也不是什麼不好的念頭
風就像老人垂死的氣息一樣衰弱,停下了
沼潮蟹依然在準星所對準的直線上,等候不會到來的敵軍戰車
廢墟獵人:【抱歉,因為我又找到新搭檔了】
我深呼一口氣後,扣上板機
彈頭帶有白色濃煙飛翔而去,命中沼潮蟹的砲塔背部
可是卻什麼也沒發生
沼潮蟹似乎正在憤怒的顫動著身軀
廢墟獵人:【彈藥失靈?】
我立刻翻身躲到牆後
同時打開彈夾,取出空彈殼
因熱膨脹的彈夾落入水泊中,發出響亮的聲音
我迅速的將第二發榴彈塞入彈夾
伴隨金屬槍聲,建材化為粉末從天花板上灑落下來
建築物的外壁正承受機關槍的掃射
漫長的時間過後,第一輪的掃射停止
我衝到房屋邊緣的一扇窗戶旁
快速探出頭,確認一下狀況

沼潮蟹的高度已經改變了
炮腳的固定被解除,移動用的輪子被放下
它是打算進入迴避狀態
正當我打算探出身體瞄準它的時候,機關槍又是一陣掃射
吸滿雨水的混凝土非常鬆軟,完全起不了盾牌的效果
如果待在這裡的話,早晚會被13毫米的子彈打成蜂窩
我俯身衝向內側的樓梯
雨不停的下著
我一邊低著頭在小路上奔馳,一邊側耳聽著雨聲的對面
那是馬達靜音的悶響,與強化樹脂車輪壓榨泥土的聲音...
那是曾經聽過無數次的聲音,卻又絕對不會熟悉的聲音
視野變的寬闊
車道的中央放置著一台電瓶車
我在那裡躲好,開始窺探周圍的情況
沼潮蟹正高速移動著,四隻腳在地面上留下許多不規則的車輪印
它向封鎖牆後退了10幾米後,又突然改變了方向
但是,卻沒有要從守著的缺口離開的跡象
大概是因為沒有把我當作是單獨行動的步兵吧,它正做著躲避未知敵人的隨機迴避動作
時速大約有25公里...作為內部電源模式,它的行動還是很遲鈍的
裝備在一邊的傳感器似乎正窺視著這邊的情況
我心裡明白
沒辦法用第一槍擊毀它時,自己就已經輸了
假如有監聽設備的話,我就能聽到它召喚援軍的高速通訊吧
最快只需要10分鐘,在這座城市裡所有活著的人們都會被抹殺
在永不停息的雨中,所有秩序將會被冰凍、封印
我咬緊牙,抑制住那浮現在嘴邊的一絲苦笑
是啊!我該做的事情並沒有改變
必須盡快將沼潮蟹擊毀
然後帶著她逃離封鎖牆
我重新握緊了槍,不禁回想起很久前聽過的教導隊上尉的話
『絕對不要站在原地』
『面對防禦兵器的火線,必須隨時佔據銳角位置,勇敢向前突破』
但這說的容易做起來難
彈藥還剩下兩發
必須盡量靠近,首先讓它停下
然後再瞄準上方的盔甲,將它擊毀
我深呼吸了一次,飛奔衝向雨中
我飛奔著
沼潮蟹捕捉到我的身影,開始降低速度進行掃射
近距離主傳感應器轉向我的方向,球形的機關炮炮座也與之聯動
我隨著飛濺的泥水一起奔跑著
炮火吐出了火舌
三個紅色掃描光點照射在前方地面上
細細的雨柱不停躍起,在我前方豎立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當看到這一切的瞬間,我改變了行進方向
緊接著,機關槍的鳴叫聲撕裂了天空的雨水
幾秒前自己站的位置已經被火舌貫穿
立刻,射擊方向又被修正
我注意到炮火在一瞬間停止了尾隨
這一次我將行進方向改變後,它立刻恢復原來的方向
儘管是老方法,但很管用
第二輪的攻擊也巧妙躲過了
如同橋頭堡般突出的緩衝地帶邊緣,放置了一輛被遺棄的裝甲運輸車
我飛身躲到它的後面
在這裡,就沒有被穿甲彈擊穿的危險
而且只要保持這個距離,也不會有遭受主電磁炮攻擊的危險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
射擊停下來了
看來它也不願浪費多餘的彈藥
敵我間距大約200米
是轉守為攻的時候了
沼潮蟹開始快速的後退
這是自走式砲台在無法確認敵方火力時採取的固定行動
牽制攻擊再次開始
子彈在運輸車的軟質裝甲板上彈起,發出奇妙的聲響

使用射速較慢的榴彈槍,是很難命中移動中目標的
只有等到它進入勻速運動的時機,進行偏差射擊
我感受到自己因興奮而緊繃的神經
體內的血液在冰冷的翻滾著,感覺也急速變的敏銳起來
我忽然想到
她也在看著這一切嗎?
這就是狩獵
是有史以來,人們為了生存而不斷進行著流血與殺戮的儀式
即使他們將自己擴張到宇宙,也絲毫沒有改變
只不過,現在的獵物都是由人們自己創造並賦予獠牙的東西
雨不停的下著
沼潮蟹不時的從前後砲座噴射火舌,進行迴避動作
我把榴彈槍斜向端好
在腦中計算出它五秒後的位置
我將準星像圖釘般對準了那塊空間
廢墟獵人:【一... ... ... 二 ... ... ...】
我在嘴裡數著,在數到三時屏住呼吸
狠狠扣下板機
榴彈頭帶著白煙劃出了一條弧線
沼潮蟹就像是完美的演員般,把它的身軀重合在那交點上
我命中了後腳跟部,那沒有裝甲關節的軸部
一瞬間...令人發抖的一瞬間過後,那裡炸開了火焰的花朵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沼潮蟹向前方倒下,並停止活動
它的身軀正緩緩傾瀉著
在衝擊與爆炸中,各種輔助器材就像是腐爛的果實般散落下來
在失去一個關節後,負荷過重的主骨架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或許我自己也發出了既非歡呼亦非悲鳴的聲音吧
沼潮蟹受到重創,但並沒有死去
就像自豪的老騎士般,它憤怒的抖動著複合金屬的鎧甲
傾斜的主炮塔轉動起來,砲口對準了我
我就好像身處在遙遠的異世界一般凝視著這一切
視野中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白色
金屬的轟隆聲正撕裂著鼓膜
雨滴在爆發後的衝擊波中化作了暴風雨的海洋
風猛烈的吹著,燒焦的大地散發出的氣味刺激著鼻腔
緊接著,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所拍打一般,我的身體被狠狠的壓在泥水之中
耳鳴的聲音在耳朵裡飄蕩
眼前一片漆黑,腿也無法動彈
下半身就像是鉛塊般沉重
用手摸索了一下才發現,大腿已經被覆蓋在瓦礫的碎片堆中
我僵硬的移動身體,才終於爬了出來
儘管身體不聽使喚,但我的大腦卻很快清醒過來
沼潮蟹是確實向我瞄準後,才發射主炮
但砲彈卻向上方大幅度偏離,擊中身後的建築物
面對近距離的一名步兵,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攻擊方式
無論如何,我必須從這裡脫身
L / e型遠距離電磁炮在內部電源模式下,需要25秒的裝填時間
如果停留在原地中的話,就會在下一炮中與建築物一起化為炮灰
我正試圖從這裡逃開,才發覺右腳已失去原先的感覺
似乎是骨折了
大概這就叫以牙還牙吧...
我在疼痛中嘲笑自己
雨依然不停的下著
我也終於弄清楚了狀況
大概,我也同樣損壞了吧
在雨的懷抱中,機械騎兵至今還依舊做著屬於它的夢
那是需要守衛溫暖都市的夢,與消滅強大敵人的夢
電容的充電聲沸騰起來,宛如雷雨匯集到一點上
當我意識過來時,已被各種轟隆聲所包圍
大概是飛進了碎片的緣故,眼睛已睜不開了
防水外套的套頭已經脫落,碎片直接灑落在頭上
不,那不是碎片,而是雨滴
只有雨還在不停的下著
我完全無法弄清我自己的位置

甚至不知道自己離開剛剛的位置多遠
突然,我被什麼東西絆倒,摔倒在地面上
榴彈槍也從手中掉落
破裂的嘴唇上依稀傳來血與泥土混雜的味道
沼潮蟹在咆嘯著
落地後彈起的水泥和玻璃碎片像散彈一般拍打防水外套
它似乎是擊中身邊的建築物
我只能用雙手保護頭部,無力的忍受著
幾塊大碎片擊中了背部
我可以感受到溫暖的血液流在皮膚與內衣間
我也將在這雨幕中,被破壞而去嗎 ... ...
我感覺不到疼痛
能感受到的,只有強烈的窒息感
我已經一步也走不動了
即使閉上眼睛,也可以憑聲音輕而易舉的判斷出沼潮蟹的位置
三隻主腳是承受不住電磁炮的後座力的
每移動一次都會伴隨著自己鋼骨的崩潰
扭曲的金屬和強化纖維在每一次驅動中都會互相摩擦,發出醜陋的共鳴
那聲音正是它垂死的哀鳴
廢墟獵人:【發狂了...】
我就像局外人般聆聽著自己的呻吟
發狂了...是什麼在發狂呢?
是在憤怒中忘卻自我,將本應守護的城市連同敵人一同葬送的機動兵器嗎?
是很久以前就忘記自己的使命,如今只棲息著雨滴與追憶的這座封印都市嗎?
還是...
...嘲笑著
在風雨對面,發狂的機動兵器正高聲嘲笑著
所有的聲音都扭曲著,清晰的傳到我腦海中
沼潮蟹停止移動,進入射擊姿態
儘管腿已斷折,但這是絕不可能打偏的距離
是啊,這一次應該不會再打偏了
- - - - 假如它還存有一絲理性與慈悲的話
我竭力睜開雙眼
為了能親眼看見,自己被賦予死的型態
突然間,沼潮蟹的活動停止了
在緩衝帶的正中央,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不知何時,我給她的防水外套已經脫掉了
她帶著溫柔的微笑,與巨大機動兵器平靜對峙著
那情景,就好像是古代的宗教畫一般
她毫無顧慮的往沼潮蟹走去
就好像是見到久別的故人般,邁著冷靜沉著的腳步
沼潮蟹似乎正困惑著
解除了射擊姿態,它使用所有倖存下來的生命感應器進行掃描
就像是從睡夢中醒來般,我拼命將意識拉回現實中
現在是唯一可以擊毀它的機會
我拿起落在水池的榴彈槍
憑著感覺拉開彈夾,裝填入最後的附著式榴彈
想從地面上命中上方的裝甲,就只能利用曲射了
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調整瞄準器
我坐在泥水中,目測出到達炮塔的距離,將榴彈指向虛無的天空
之後的幾秒鐘裡,一切都發生了
兩台機關炮就好像下定決心般開始緩緩轉動
她一步一步的,朝沼潮蟹走去
我扣下板機
沼潮蟹的機關槍吐出烈火
40毫米的榴彈頭帶有雪白的煙,在空中劃出弧形的線
13毫米的子彈就像火紅的蛇般,在飛濺的水花中向她射去
榴彈頭命中目標
沼潮蟹的砲塔似乎微微膨脹了一下
彈藥補給的艙門炸飛,高高的噴出火焰與濃煙
火紅的蛇就像是著了魔似的,瘋狂吞噬著她纖細的下半身
之後...
她的身體在炮火中被撕裂,宛如鳥一般向天空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