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對面相逢不相識

第十章 對面相逢不相識



公公帶著一班秀女往鎏黎殿去了,聽聞此事只派了一個太監過來.待那太監走近前,碧盈才看出是爾新.

"孟姑娘吉祥."

"呵,公公好."

碧盈笑著,笑容很是虛弱.最後干脆低了頭看著腳邊.不遠處的岸邊開著的是一大片深深淺淺的玉指花.它極為玲瓏,中心的花瓣微微攏起往里卷著,而外面的花瓣則從花蕊中心四細細長長的散開來,一看就像是女子的手指伸開一樣,故取其類似女子的玉指之樣而賜名玉指花.風輕輕吹過,那白玉色的花瓣拂過水面,仿佛是女子伸出纖纖手在撫弄水波一樣.這種花養在皇宮中,碧盈從未見過,只覺得十分獨特.便一直把目光落在上面,面上雖看著是怡然自得的神態,但其實心中思緒已是萬千.

就這樣安靜下來.那大太監見傳話的爾新一直沒要開口話的樣子,心里疑惑,卻也念著爾新是公公身邊的人不敢催促.一時,三人就這樣僵硬在岸邊.而遠處,曲橋上,那些秀女的身影已經遠去了.

"爾新,這是什麼回事呢?"忽地,碧盈抬起了頭,笑意盈盈的看著面前的太監.

"實不相瞞,孟姑娘身著鳳袍,按律法,私下縫制鳳袍或是有在縫制的過程中有過參與的,身為妃子宮嬪者,一律關進冷宮里,其家族均會受其牽連."

"恩,那若是太監宮女所為呢?"

"若是奴才所為,懲戒更重,皆是先杖責四十.杖責後若還有氣,都被送至隸苑,每日每夜辛苦的干活,直至老死."提到隸苑,爾新也聲音也不由一變,旁邊站著的大太監也臉色微變.碧盈聽著也不由心中一變,雖然看上去這些懲罰並不使人有性命之虞,但是仔細一看,卻是覺得懲罰絕.妃子宮嬪處在冷宮里,境遇淒慘,一生漫長都會葬送至此,而家人也受其牽連,降職或是發配流放.而隸苑據更像是個地獄一般,因為犯錯進去的太監宮女進去沒有誰能出得來,沒有誰能正常的出來過.以至于,宮中之人並不能知道隸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但是每個人提到隸苑無不談之色變.

只是.碧盈心念一起,眼珠一轉,前一刻臉上的笑意忽地僵硬,"只是,為什麼你們都站在這里,既然是宮中有此規定,你們此刻應該是受杖責才對.然後呢……"碧盈目光遙遙的望著遠處在陽光下的宮殿,一字一句道,"你們就該被送至隸苑了."

此話一出,一旁的大太監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爾新也被此語震了一震,然而很快便問道,"姑娘此話怎講?"聲音依舊是軟綿綿的聽著令人喜歡,但是語氣微微有變,泄露了幾分心思.

"這明明就是嫁禍.可是嫁禍地人不去找出來.反而要讓我這個無辜地人接受處罰.這是什麼道理.莫非你們是共犯?"

"孟姑娘.你簡直是在血口噴人."一邊地大太監忍不住開了口.臉上氣憤之色不掩.

"我血口噴人?呵.應該是我這句話才對.衣服是昨夜才送來地.衣裳領上有我地名字.是我地衣服沒錯.但這衣服是從浣衣苑拿來地.經過多少人地手.這些人不都有嫌疑麼.秀女地衣物經過誰地手都有記錄.衣上多了什麼或是破漏了什麼.那些人也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出來."碧盈頓了頓.手心冒汗.遇上這樣地事.話稍有偏池就更是會令自己永無翻身之地.然而.子中手握得死緊.還是要把話出來.自己若是救不得自己.就更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衣服是經你們地手拿去浣衣苑.又是你們從浣衣苑將衣服取回來.經手最多地是你們.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嫌疑麼?而且你們都沒發現這衣服上多繡了東西.不是共犯就是罪犯了.再者.這絲線是金綰絲.我一個地秀女怎麼可能得到這絲線.每個秀娘手上都有絲線.怎麼可能冒死亂用在此.再者.是正常人都不會做這樣地傻事.挑著今日入鎏黎殿地日子公然穿著鳳袍出現.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

剛到此.身後突然傳來了鼓掌聲.

"得好."女聲嬌柔.但聽那笑聲只覺得人格外爽朗.碧盈還沒回身.面前地爾新和那大太監已經跪地行禮.口道."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待到猛地回身一看,那身後綠木蔥蔥郁郁的亭台旁,立著一個一身杏黃色的衣衫的人兒,杏眼桃腮,極有靈氣.但是舉止笑容,自然大方,並無皇族公主一貫的拘束.

第二節


碧盈只知道先帝有六個皇子五個女兒,卻不知此時所見的這個公主是哪一位.但此時,也只跟著施禮請安,"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公主也沒有皇家之女的驕縱,等著碧盈施禮完便笑盈盈的手一揮道,"都平身吧."

碧盈知道她是公主,也不敢再抬頭看.但剛剛一瞥,只覺得她雙目黑白分明,格外水靈,令人印象深刻.然而低著頭,卻已一股幽香襲來,只見杏黃色的衣裙下,穿著的是水青色的絲鞋,鞋尖用手指甲大的珍珠綴著,襯得那足巧玲瓏.

"這是孟姑娘麼?孟…碧盈…"那公主打量著碧盈,末了,轉了身,問道,"脆兒,現在什麼時辰?"

"回公主,已經是午時了."公主身後,一眾侍仆中一個宮女忙上前應了.

"恩,孟姑娘……"面前的公主喚著碧盈的名字,語氣中聽來是十分贊賞喜歡之意,"你剛剛在這里和這些奴才的話,本宮都聽見了.其實呢,本宮是想告訴你,你身上穿的是假鳳袍."

碧盈一驚,瞄了瞄身後的太監一眼,正好爾新的眼光也望過來,兩人目光相對,各有心思,卻又是互相若無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真正的鳳袍上,只有左上繡著鳳凰,而右上是沒有任何花紋的.而你的,兩邊都繡著鳳凰.這是假的,然而衣服上卻繡著的是你的名字.這一看,明顯是嫁禍,而且還是手段極為粗陋的嫁禍.當然,你得對,你是沒有這樣做的必要,沒事惹禍上身,而且這件事一牽扯起來,就是任你百口也不清了."

碧盈一聽,心中大有感激之意.只是心中不明白,這位公主此時出現在此地,如此語,又是為何?

"來,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你的樣子."

碧盈依抬頭,卻正好看到的是面前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咯咯……原來如此,怪不得……"面前的公主笑起來,笑聲爽朗,仿佛沒有一絲雜質的夏日的陽光.

"公公……"

"奴才在."

公主眉一挑,轉臉看著身後應聲出來的公公.碧盈也深感奇怪,帶著秀女前去了鎏黎殿的公公,怎麼身在此處,然而,卻只有疑惑,止于疑惑.

"孟姑娘的事本宮是清楚了,她並沒有穿著什麼鳳袍.不過是有點身體不適罷了,鎏黎殿是沒辦法去了.現在,派人送孟姑娘回去歇息,其余的人跟著本宮去看看其余的秀女吧."

"孟姑娘,還不快謝恩?!"不遠處,是公公的聲音.

"公主明察秋毫,多謝公主還碧盈清白,公主明察秋毫……"

"行啦行啦,你這樣的話本宮可是聽多了,好好回去歇息吧.本宮也該去鎏黎殿看看了."

"那是,紫將軍不定已經到了鎏黎殿了呢."

仿佛聽到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一般,面前的公主的臉上揚起了少女般的嬌羞的笑意來.


碧盈和爾新又施禮送公主一行走遠,這才慢慢往西苑行去.

碧盈心中有疙瘩,層層堆疊著,擠在一塊.不想清理,便一直埋頭走路.路邊前一刻的美景此時只覺只覺得令人興趣索然,只默默的低頭行走著.

卻聽到身邊是爾新的聲音,軟綿綿的,仿佛在對她話,又仿佛是在自自語一般.她原先心神恍惚,此刻凝神一聽,也只聽到的是殘半句.

"……孟姑娘……幸虧有三公主……"

原來是三公主,碧盈在心里默默道謝了一番.卻聽得附近亭子中有人歡笑之聲,男聲低沉,可是宮中並無其余男子,而況又是在南如宮里,一時也不知會是誰.

"你想著趁此機會看這些秀女,也不挑早一點的時間,這會兒等人都過去了,看什麼,看鬼影?"

亭上,傳來的是一個介于男孩和男子之間的聲音,語氣聽來帶著幾分不滿和暴躁,但這樣聽來仿佛是男孩的抱怨聲,可愛得很.

"五王爺不必心急,待會秀女們回來的時候不是還能看到麼?此時不如先在此休息一番,此處的美酒是來自于西梵之地,味道濃烈不同于我國的醇酒……"是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卻聽得碧盈一驚,一下子步子就仿佛突然被定格住了一般.這聲音,太熟悉,如此熟悉.熟悉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忽地都凍僵住,結成冷硬的冰柱,一下就刺穿那些心里沉澱著的僵硬著的悲,歡,哀,樂,令人痛不欲生,咬牙切齒……

玉清?

玉清.

玉清!

竟然是你,終于見得你一面.

碧盈暗暗冷笑起來,慢慢轉頭看向那亭子.手上指甲深深掐進肉里,也麻木得無所知覺.爾新察覺有異,也停下步子,疑惑的看著碧盈.

"孟姑娘,怎麼了?"

然而沒有人理他.樹枝上有一兩聲早起的鳥兒啼叫了幾聲,顯得格外清靜.碧盈將自己握著的拳頭松開又狠狠握緊,掌心里留下的是指甲深深的印痕,她也不在意.只覺得心中那恨意快要淹沒她.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尖銳的重複著,來來去去,仿佛要先將自己割成碎片.

——"玉清,我恨你."

"一大清早,喝什麼酒?"對面的亭子上響起了斥責聲,是那被稱為五王爺的男子的聲音.

"何妨."此時,亭子里又傳來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低而沉穩.不知為何,碧盈只覺心中一動,前一刻走火入魔般的意念漸漸沉澱下來,臉上的表也漸漸平靜下來,雖然只是表面看起來的平靜.這一刻,她抬了頭,而亭上,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有暖有密,仿佛自己全身都被那目光籠著.

碧盈只一驚,在那含著笑意的目光下迅速低下頭來,不敢再看一眼.

——竟然是那日在西苑門外看到的那個男子.


"是誰在亭外?"那道目光的主人開了口問著.

碧盈沒有回答,只覺口中嘶啞難,倒是爾新機靈的應了話.

"回四王爺,我們是惜緣的人."

"噢?西苑……"那五王爺仿佛看到稀奇的事一樣從桌邊走過來看.然而碧盈低著頭,他也什麼都沒看見,只看到那月白色衣裳的女子,低著頭,烏發光亮,保養得極好.

"五王爺吉祥,玉大人吉祥."耳邊是爾新請安的聲音,那"玉大人"聽入耳里十分刺耳,但碧盈還是行了禮,但是請安的聲音嘶啞在喉里,末了,干脆,不出聲.

"怎麼秀女就她落了單?"亭上,五王爺好奇的問著.

"回五王爺,這秀女身體不適,故而的奉公公之命,送這位秀女回西苑."

"噢……"那五王爺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的失望,最後只淡淡了句,"那你們就先回去吧."完,竟是自己又回到桌邊坐下.

"來看秀女的是我,怎麼比我還在乎起來?"是那四王爺的聲音,碧盈雖沒抬頭,可是卻能感覺到是那四王爺的眼光從那亭上遙遙的落在自己身上,深深的沉沉的,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的就先告退了."完,爾新便示意碧盈離開.

然而,碧盈的步子卻沒有要邁開的樣子.只慢慢把頭抬了起來,眼光如水,冷冷清清的看著那亭上的玉清身上.

"玉郎,我恨你.生時天天詛咒,願你仕途不進,願你妻離子散,死時夜夜糾纏,願你心神不甯,願你家族衰落……"

那日寫的信,一筆一劃,一字一句,仿佛重新溫習在此刻.碧盈只覺得手腕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是那日寫血書時為取血而用利刃在腕上劃開的傷口,雖傷痕痊愈看不出來,但是那些血書寫出的字句卻永不消散.

——但是,那亭上,倚欄而站的玉清,神淡淡,看著碧盈,仿佛陌不相識.

碧盈卻突然微微一笑,福身道,"女告退."罷,轉身離去.

對面相逢不相識.徒是淒涼,無人知.

像他那樣的人,眼里看著的是權力地位,哪里還會有她?要不然,怎麼會如此狠心的拋棄狠心的詆毀,不留面.冷心冷血無無義……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