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君無戲?(下)
屋子里便靜下來了,而碧盈躺在床榻上,因為身邊沒人,所以便放心的睜開了眼,還稍稍輕松的動了動身,然而這樣躺著,不知為何只覺得想要歎氣.但是歎氣還沒歎完,碧盈只覺得內心忽地煩躁起來,想起如今自身的處境,從頭到尾只有自己一個人,這也就罷了,還總是處于枝節橫生的狀況,讓人半點都不得安生,連呼吸都忍不住心翼翼起來,而自己也只能是一個人去面對著,只有自己一個人去面對著,這個中滋味,怕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了.
是這樣的多事之秋,這樣的冷清之秋呵.碧盈閉上了眼,拳頭握起來,但是心中不平靜,波濤起伏的,一時之間,只覺得氣血翻湧,什麼念頭都尖銳的冒出來,紮的人幾乎壓制不住,太陽穴開始突突的作痛起來.——好難受呵,好恨好恨,心底都是恨意……碧盈複又睜開了眼睛,唇角微微揚起來,似乎要笑,但下一秒卻咬著唇,眼淚湧出來,想哭卻不敢出聲.畢竟,就算能哭,又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如此的境遇而已.哭無濟于事,只會渲染悲哀,絕望和痛恨,如此而已.而且哭泣,會令人更加容易軟弱起來,那麼,怎麼堅持得下去.
這樣在心底斥責著自己,但是淚意反而更加泛濫,嗚咽聲也幾乎壓制不住,碧盈不得不翻了一個身,把臉埋在被子里,那軟被捂著臉,也捂著呼吸.這樣捂著一會兒,呼吸不暢下,所有的尖銳的念頭這才漸漸軟化下去,仿佛水一樣退下去了,而淚意也慢慢的褪去,眼角濕潤,但是已經沒有淚再流出來.這樣緩和下來了,碧盈這才把臉露了出來,微微的透著氣,那手指抹著淚,手心里是指甲掐出的痕跡,然而剛剛緒混亂自己竟然都沒感覺到指甲掐入肉中的疼痛,這會兒手指撫著手心,那疼痛還遺著一點,還微微的有著反應.
呵……不要緊不要緊,這樣一會兒就好了.碧盈輕輕的撫著那疼痛處,閉了眼安慰著自己,但是心中有著悲傷深深淺淺的如水草一樣的蔓生著,悲傷仿佛也浸入血液中,只覺得掌心泛起一種酸軟的感覺,無力得讓人都握不起拳頭來.風從窗戶外吹進來,那涼意吹得人肌膚發涼,那風仿佛還吹得進心里,心中也涼涼的一片.屏風的那一邊有人聲漏過來,因著雨已經停了,那安靜便又加深一分,只要稍稍凝神去聽就能聽得清楚.
——"皇上,要不要讓人去端個暖爐過來?"
"罷了,剛剛那暖爐熏得人太暖身上都已經捂了些汗出來,這會兒就不要再弄這個了……"
碧盈聽的這一兩句便沒有心再去理會外頭的人的是什麼話語了,然而,剛剛准備收回心思,卻不得不又凝神去聽,因為那談話的內容好像就與自己有關.
"孟姑娘如今也是個夫人的身份了,按理來,冊封個貴人也是應該的."
屏風外,柯凡的聲音尖細著,讓人聽得格外清楚.碧盈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那尖細的聲音懸了起來,呼吸也跟著稍稍緊促起來.然而,這話道完,屏風那一邊又沒了動靜,沒有誰話了,仿佛沒有人了一樣,碧盈等了好大一會兒,只覺得耳朵都快豎得累了,都沒聽到什麼,剛想就算了,殷晟的話這才慢慢的接過來.
"朕,其實心中有數."
這話的極慢,一字一字的道著,碧盈也聽得極靜,面上一點表波動也沒有了,懸著的心漸漸落到原處,不知為何的感覺安定起來,仿佛的不過是路人甲乙丙丁,無關己身.
而屏風那一邊.對話依舊在繼續著.
"其實朕有想過冊封地事.但是……"
"皇上是不是有點猶豫了.畢竟如今又已得知宮中那邊地反應.皇上是不是要改了原意呢?"
"這宮中地反應……呵……"殷晟聽得這話.輕笑出聲來.但是那笑聲聽來冷冷靜靜地.仿佛不過是個冷笑而已.
而碧盈則慢慢地靠著床柱坐了起來.那笑聲傳到耳里.也不過是淡淡地聽著.想著殷晟地話.只覺得緒又微微起伏起來.
——既然話一半就到但是.那就是明擺著意思有轉折了.原意與今時想法相違了麼?
——"朕封你為貴妃吧."那日聽到的話依舊在耳邊沉沉的重重的回繞著,那話還沒忘,聲音也都還沒散掉,而皇上就已經打算收回原話了麼?
……
這問號一個個打出來,卻沒有人來熱心解答,也不需解答,顯而易見的可以尋得到答案的.碧盈只覺得心中一會兒亂糟糟的一會兒又冷冷的如結了冰沉靜.這樣看過去,那就是,冊封的事是不可能的了麼?
屏風那一邊又沒有動靜了,雖然那邊還沒確定是與不是,最末的答案也沒給出來,碧盈只覺得自己心中的這個念頭已經沉沉的定了下來,自己先給自己落了判決,蓋了章……現在一看,也許這事是真的不可能的了.畢竟,封貴妃這樣的事,這樣的事……還沒等得想下去,淚水已經不受控制不想控制的濕了眼角濕了臉龐濕了手指濕了衣襟……
"朕就想不通怎麼消息就這樣靈通,仿佛就早就有人一早就打好了算盤等著這事兒,要不然一個平琉宮的宮女怎麼就驚動到太皇太後那兒去."
殷晟的聲音淡淡的傳了過來,但傳到碧盈這邊,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因為碧盈這時恍恍惚惚的坐著,心頭只有一個念頭在繞著,繞得人心中更加委屈辛酸,哪里顧得及其他的.
"畢竟這宮中宮規都擺在那里的,平琉宮可不是什麼地方,少了一個捷苓定然會去查的,所以……"
"柯凡,你這話聽來好像你是知道這事來頭一樣,不會是要幫誰求的吧."殷晟細長丹鳳眼一瞥,眼中寒光逼人.
"奴才對皇上的心可是日月可鑒的."柯凡低著頭淡淡的道,也不多解釋,這平日里伺候著的心思和伺候過的那麼久的日子就可以得知殷晟不過是開開玩笑,並沒有真的懷疑自己的意思.
"只是這事怎麼就傳的那麼快,就算是少了一個捷苓,就算是那個捷苓跟著出宮到了這夫苑,又能代表什麼,太皇太後去哪里就那麼肯定的得知朕就要冊封……呵……"殷晟喝了一口茶,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又道,"朕何時過要冊封,禮官可曾擬過這旨意,群臣又可曾聽過這旨意?"
聽到這里也就明白了大半事了,碧盈淚眼朦朧的笑了起來,看來是有人生怕自己受了寵幸被冊封,故而極早就在太皇太後面前進了,而太皇太後想必已在宮中等著自己回去就懲罰了吧.只是,他怎麼可能這樣,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是君無戲的麼……
這念頭在碧盈心頭繞了許久,此時理出來,更叫人傷心,碧盈只覺得嗚咽聲都已經壓制不住,細細的從喉中傳了出來.
——過的話都落了空,什麼都算不得數麼?令人傷心的不是能不能冊封不冊封的事,得到皇上恩寵已經是福分,為何還奢求那麼多?只是,令人傷心的是過的話不過只是而已,那為何要,為何要惹來自己一廂願自作多的相信……
而此時,屏風那一邊也有聲響微起,碧盈的淚眼還沒擦干,就朦朦朧朧的看見有人影落在自己身上,還沒等對方問話,碧盈倒是先揚起頭來笑了笑,唇角微揚的淚痕未干的笑.這樣的笑看在人眼里益加覺得那笑顏微弱,雖然帶著淚的看上去很美,但還是讓人看著心生憐愛且心疼.
"對不起,皇上,是奴婢的錯."碧盈笑著,話,一個字一個字,仿佛哽咽一樣,而且那聲音不穩,需要慢慢才能得下去.
"奴婢只是觸景生了,不心就落了淚.沒事的沒事的,讓皇上見笑了,若是讓皇上不高興,那奴婢也是真知錯了,請皇上不要嚴懲……"
碧盈繼續著,那笑已經淡去了,那眉目中的憂愁皺在那里,淚水已經擦著,但那眼眸中猶有淚意.殷晟知道剛剛的對話都落入碧盈的耳中了,以為碧盈是因為自己猶豫著要不要冊封而傷心,本來心中鄙夷,但是看著碧盈此時神,殷晟只覺得心中有什麼地方松動了,下一刻,手指已經伸了過去,口中著的話,也是軟的,也是柔的,仿佛春風初拂大地,仿佛春水初流般輕輕的.
"你沒錯,你沒錯."
"皇上……"聽得這樣的語氣,好不容易止住淚意的碧盈差點又流出淚來.
"碧盈……"這個九五之尊的男子,這個殷朝的皇帝輕輕的第一次喚了碧盈的名字,那手指伸過來擦拭著碧盈臉上的淚痕,繼續道,"不要哭,你再哭,看,天都要黑了."
——這當然是故意逗人樂的,這個時辰已經是入夜,天自然是黑了的,與自己哭不哭有什麼關系.但是碧盈笑了,笑著笑著忍不住便道,"難道奴婢不哭,天就不黑了麼?"
"那是當然的."殷晟臉上露出笑意來,是那樣俊美的笑,而那眼神深深的看著自己,讓碧盈忍不住低了頭去.
"難道是,若奴婢一直不哭,就一天都是白晝,無黑夜了麼?"
"恩."殷晟也認真的點頭回話道.
碧盈"嗤"的一聲笑出聲來,雖然是鬧著玩的,但是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相信他的話.雖然前一刻她知道自己不該那麼輕易相信,也想告訴自己不要那麼輕易去相信,可是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子,碧盈就知道自己會相信他,既然如此,還怎麼自欺欺人的去讓自己不相信.
"碧盈,你要相信朕."
"奴婢自然是相信的……"
"不要自稱奴婢了,你和我,沒有這樣的尊卑之分的……"
這話一出,碧盈顯然被震到,但是還是低了頭,應道,"是".
柯凡早就識趣的避到一邊,最後早不知什麼時候掩門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殷晟和碧盈站著.風吹過來,吹動紗帳輕揚,揚起在他們身邊.
"你要相信朕,相信朕不管是做了什麼,都是有心為了你好的……"男子的聲音柔柔的揚起來,聽入人耳里,甜蜜得不似真的,那話語仿佛蠱惑,一種甜蜜的蠱惑,又仿似借口,一種溫好的借口.
雖然君無戲呵,但若是為了自己好的緣故,就可以忽略不計了麼……碧盈低著頭,自己那心中的念頭也不想讓人安甯,又雜亂起來.但是若得自己安生,其他的忽略不計又有什麼關系,管那是不是真話或者謊,對不對?
問號打出來,依舊沒有人回答,對與不對,也只得自己去判斷去糾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