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夜知秋,一夜涼(下)
慶玥宮的宮樓上,碧盈坐在椅子上,然而不過是閉了眼,便微有睡意浮起.等得睜了眼只覺得頭昏昏的精神不佳,仿佛是睡得不好的緣故,但碧盈卻沒有睡過的感覺,覺得不過是閉目養了一會神而已.
月亮依舊是又大又圓,但是那光冷冷的,四處也都是靜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殷晟站在窗邊,不知站了多久,身後背影被拉得很長,又冷又長.而這宮樓上,竟然一個宮人也沒有,柯凡不在,華音,爾新也不在.碧盈看這清冷的環境好一會兒,這才慢慢的坐起來,並伸手取了桌上的杯子,一只手拿著那酒壺倒著酒.
——然而那酒液極淡,也沒有酒味,入了口碧盈這才知道倒出來的卻不是酒,只是茶.原來那也不是酒壺,是茶壺.
"怎麼,這樣的月色下,喝酒不是極好的?"碧盈奇怪,不由開口問著.
窗前的男子回過頭來,面容神都被暗光籠著,只剩下模糊的黑色的輪廓.那聲音,大概是因著久未開口,此時便帶著一絲沙啞.
——他,這殷朝的皇帝開了口,"喝酒傷身,不如不喝."
"但總喝這味茶,又冷又苦,同樣傷身."
殷晟沒有再接話,碧盈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殷晟,但是也不過只能看著那黑色的輪廓.殷晟他也許也在看著自己吧,碧盈這樣想,然而卻感覺不到他的目光,只覺得心中似有水草亂結令人煩亂起來,剛想張口話,然而還沒上什麼,便是一陣咳嗽聲.
——與那日在殷櫟面前的裝咳一模一樣,那時是裝著的,然而這會兒卻是真的,弄假成真一樣.碧盈忍不住心中苦笑,只覺得那日在商苑房外的咳嗽聲又在耳邊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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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咳嗽聲又停了,門外便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了.碧盈看見召南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出了那人的身份,而自己看著不由得微怔著的坐在那里.冬萊反應得快,悄悄的打開了一邊的窗子,伸頭一看,看見那門外的人後不由得放下了一顆心,過去開了門.
門外.竟然是去了禦藥房地爾新.華音見是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氣.聲地合掌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冬萊則是開口道."還好都是有膽地人.若是沒膽被這樣一嚇.真不知還要惹出什麼來."
爾新剛要些什麼.碧盈卻是開口了.然而臉上神茫然.一副失了三魂或是失了六魄地樣子.
——"召南.我話算數.你可以走了."
"啊?這……謝謝主子謝謝主子……"
召南聽得碧盈這話.歡喜著連磕了幾個頭.碧盈這回沒理他.隨著他磕.只是手一擺.讓華音開門放他出去.
"這……"爾新見是如此.欲又止.碧盈瞄他一眼.見他神仿佛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似地.于是便開口問.
"怎麼了,有什麼不妥麼?"
這話一出,召南走向門口的身影立即頓在那里,那落下的暗暗的弱弱的影子,一團一團的凝在他的身後遲疑著不動.
"怎麼,不想回你的禦膳房麼?"碧盈雖是見著爾新在搖頭,卻是對著召南在話.爾新聽到碧盈的話,臉色立馬變了,然而卻是搖了頭歎氣起來,召南心中懸著的石塊落了地,再不遲疑的邁著步子出去了,不多時,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夫人,這樣實在不妥.既然夫人已經知道始末了,還讓他就這樣回去麼?"看著召南離開,爾新這才開口.
"但我過,只要他出我想想知道的我就放他回去的.話出口,就要而有信."
"可是夫人,您仔細想想,這個時候不是談論這個的問題,若是連姓名都顧全不得,這些啊信啊又有什麼用處.夫人和召南,還有夫人身邊的人,現在都處在對方的眼皮子下,一舉一動對方都看得分明.如今雖然是悄悄的讓召南過來,但不准明日,或者待會兒對方就已經知道這事了……"
然而碧盈沒等爾新完,卻是一下笑起來,打斷了他的話,問道,"爾新,你今年有多少歲?"
這話與原來的一點關系也沒有,爾新不由一愣,還是回稟道,"回夫人,爾新是十一歲進的宮,到如今已有八年,便是十九歲了."
"那就是你跟在公公身邊也是極久了,我且問你,七年前宮中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本來碧盈沒有想問這個,不過見爾新的頭頭是道對這事極有分寸的樣子,想知道他呆在宮里的時間罷了.然而聽得爾新到時間,一邊感歎爾新在宮中的時間這樣長的同時,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乾辰殿殷晟對太皇太後的話,還有在北逸宮聽太監總管所的,便想知道七年前宮中發生過什麼.畢竟疑惑太深,不得不解.
但是爾新聽得這話只是遲疑起來,頭低下去,半天沒有回話.碧盈少不得催道,"有什麼就什麼,少多你的牙齒也不會少一顆舌頭也不會有什麼事."
"夫人,如今在宮中,談論這些事可都是掉腦袋的事啊."爾新又是猶豫了一下,抬起頭看著碧盈,那眼中微有驚慌之意.但即使是如此,他還是繼續了下去了.
"當時奴才也不過剛進宮一年,加上年紀還,怎麼可能到內宮里來服侍,不過是給上頭的公公伺候著,不過是個奴才下的奴才.那年宮中雖然平靜,但每個人都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但那時候人人自危,誰敢多談.到後來,北逸宮里的宮人遣的遣,散的散,最後連宮也被封了起來.其他宮里的宮人也大多遣散了不少,奴才這才因替補空缺進了內宮,跟在公公身旁,但這也是奴才進宮兩年後的事了."
碧盈眉頭一皺,沉吟許久才道,"既然不知道也就算了.眼前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爾新抬起頭來,那白淨的臉上一點血色也看不出,蒼白如同見不得天日的鬼魂一樣.他沒有話,只是看著那桌上食盒,對著碧盈點點頭.
碧盈不明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夫人為何不做個順水推舟?您看,這樣正好合了他們的意.我們也不至于再繼續陷入危險的境地,畢竟我們是處于明處,防不勝防.這著棋這樣走,是有益無害的,皇上定然不會不管夫人,冊封的事不定就能定下來了.而且對方雖然不算得手也不算是失手,自然不敢再這樣密密的再有所行動.一切便可暫安下來了,豈不好."
"的是好,但是這樣做,這飯菜里有毒,若是不心……"碧盈看著那食盒里的飯菜,臉上有絲遲疑之色.
"夫人,千萬別如此做.若是您有什麼閃失,我們怎麼好交待."冬萊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勸阻,並朝一旁的華音使眼色.
"你們不用擔心,雖然是順水推舟,但也不是讓夫人以身犯險啊."爾新趕忙解釋道.
"你不是讓夫人以身犯險,那照你這樣,明明就是讓夫人犯險."冬萊開了口表示反對,是堅定自己的立場不退縮的樣子,一旁的華音也開了口,表示贊同冬萊.屋子里一時有些亂,但是碧盈沒有理會,只是自己將這些飯菜收拾起來,不不語的樣子令一旁的三人也不由得安靜的不再開口.
"爾新,你這樣幫我我要怎麼謝你才好.你想要什麼,太監總管的位置還是錢財,你吧,日後能給你的話,我自然會給你."
爾新聽到碧盈這一番話,只覺得心跳一快,不由眉頭一動,不用照鏡子,他都已經感覺自己臉上笑意泛濫一片,難以控制.就連開了口,自己的聲音聽來也是極為歡快的,他,"多謝夫人寵愛,奴才不敢妄想."
"二選一怎麼會是妄想,難道是二者皆要?!"
"夫人笑了,奴才怎敢有這念頭."
"罷了,你剛才不是讓我以身犯險,那你如何個順水推舟法?!"
"回夫人,禦藥房里有一種藥丸叫做黃腦丸,有補腦安神之用,但是若將這藥丸與一種藥引放于一處讓人服用,會使人氣血受阻,脈象上也極像是中毒,可造成假象讓他人誤會.黃腦丸又與七香草相克,待得將七香草煎服飲下,便可氣血通暢,人自然無礙."
"你倒是懂得這些東西,呵……"碧盈笑笑,打量爾新半天,道,"莫非我讓你去取藥,你卻在門外偷聽了."
爾新訕訕的笑著,不敢抬頭,算是默認了.碧盈也不惱,只道,"這個方法好,待會便這樣做.只是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在西苑的時候,記得有一個秀女叫做靈玉,單我在平琉宮的時候曾翻查過各宮的宮人名冊,但是就是沒找到這個名字,你幫我去查查她現在在何處."
然而,爾新卻是已經接了口道,"這不用查了,宮中沒有找到她的名字,是因為她早已經不在宮中了.她先前因犯了事,早被遣出宮去了."
"出宮?"碧盈細細咀嚼這兩個字,仿佛這兩字極有深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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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里回想著,但此時碧盈嘴里無意識的讀出了這兩個字,自己的聲音還沒落,卻聽聞有男子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來,似乎穿透了空間時間而來.雖然如此,那聲音卻清晰無比近在身邊.
"……怎麼走神得那麼厲害,要不要朕給你招招魂?"男子的面容也近了,細長的眼睛微眯的看著自己,這自然是殷晟.碧盈只覺得心跳忽地加快,不由得低下頭去.
"在朕的面前也敢這樣大膽的走神,你難道目中無朕,看來,真該好好罰你……"
頭頂上,殷晟的話聽來極為溫柔.碧盈只覺得心漸漸的緩下來了,不由笑道,"皇上若是想罰碧盈,只管罰便是了,為何還繞來繞去的找個借口來……"
殷晟聽得這話,不由得淡淡的笑了起來.那眼中笑意雖淺,卻是第一次沒有遮掩的流露出自己的真緒,碧盈不由一怔,卻又聽得殷晟在,"既然身體好了許多,有了力氣出宮走走也好,氣血也好流通.明日,你去趟南如宮吧."
碧盈心中奇怪,卻不好多問,只得應了,一邊心里想,這事就要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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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朝中元440年秋.宮中發生了下毒的事,然而事未曾遮掩,宮里所有的人都知道.
——從禦膳房送去枚曉宮的飯菜竟然是被人下了毒.這樣的事在曆代的宮中也不少見,所以所有人不曾驚訝,不過是抱著看戲的心態等著看結果.畢竟枚曉宮里的這位夫人不僅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能留在儀龍宮里的,受寵程度不容覷.而且這是飯菜里下了毒,這所謂的毒藥,不管它的量下得少還是多,都一樣是能害人的.宮人不禁好奇這會不會就讓顏如此薄命.
于是等得太醫被召,再等得診斷結果傳出來,——是夫人所幸未曾多吃,中毒不深,性命並無大礙.
但新帝殷晟大怒不止,畢竟事就發生在自己的寢宮里,故而不僅下令要嚴刑逼問那送食盒的太監,要執令官一定要問出那指使的人是誰.還下令把與那太監的有關的一切親戚好友全給流放到南邊,而且禦膳房里所有的宮人都受到牽連,被送進隸苑里.于是,所有人都睜著眼睛正等著嚴刑下被出的指使者是誰.然而這邊嚴刑還沒下,那邊南如宮中卻有太監嚷嚷著發現有一貴人服毒自殺了.這服的毒自然與那日飯菜里的毒是同樣的,不而喻,這下毒的人畏罪自殺了.但知道的人明白這不過是個替罪羊,但剛回過頭來,這邊要受嚴刑的人卻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中,線索到這里便斷了.新帝殷晟便點到為止,不再深究,只讓人將尸體收了,不過是讓個太監去那位貴人的家里傳話,是貴人福薄不幸染病去世,再賞賜些器物便作罷了.
然而,這也不過是應了多事之秋這話罷了.
秋夜,益發的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