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了書,我倒在了沙發上。
彈簧發出的細微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回響,在被爐里酣睡的卡瑪庫拉耳朵隨之啪地豎了起來。
小町去了補習班,父母一如既往地晚歸。這間寒冷的客廳里,只有我和愛貓卡瑪庫拉獨處。
想要仰臥而睡光又太刺眼,我轉向了窗戶的方向。天色已經灰暗,寒風不時地拍打著窗戶。
志願商談會已經過去了幾天,我對葉山隼人的志願仍然一無所知,幾次試探也都無功而返。
白白看著時間不停流逝,轉眼間明天就是馬拉松大會了。上交志願調查票的時間就在其後一天。到月末就要截止了。
橫躺在沙發上的我支起了身體,向著被爐蠕動了過去。填好的志願調查表已經放在了桌子上。
我的志願已經決定好了。
不假思索地選擇了文科,也在志願學院一欄中填上了與自己的實力相應的私立文系大學、學院的名字。
要說我是怎麼確定自己志願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我很擅長文科類課程。……因為自己很不擅長理科,可以說從最開始就丟掉了這個選項。
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一件幸事,我自己的特點在成績上表現得非常清楚,所以能夠毫不猶豫地決定自己的志願。
畢竟本來也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所以,我可以用排除法作出決定。
那麼,擁有許多選項的人要怎麼辦呢。
比如說,雪之下雪乃。
她要作出怎樣的決定呢。
雖然已經到現在了,但我還是覺得要是問過她就好了。單說資質的話,最接近葉山隼人的就是雪之下了。
雖然這麼說,但我恐怕從一開始就將參考她的選擇這件事從腦中排除了吧。話又說回來,在這個時間點再考慮這些也已經沒有意義了。真要考慮我會這麼想的理由的話,恐怕就要遇到更難解的問題了。
現在應該考慮的,是葉山的文理志願的問題。
葉山隼人到底會如何選擇呢。葉山擁有的選項多得不勝枚舉。就算用適用于自己的排除法去考慮,在他的身上也找不到相應的缺點。
從許多的人那里聽到的信息,讓我變得愈發的迷茫。
文理科都很擅長不說,他甚至還有拿到體育生推薦資格的可能。既然已經優秀到了這種程度,AO入試以及指定校推薦也都會進入他的視野吧。
要是像戶塚一樣,知道他的志願學院的話,也許還可以進行逆推,但從現狀來看我根本無法向他問出口。要是像材木座那樣明顯地不擅與人交際就另當別論,但葉山應該也不是這樣的。
想從成績啊品行啊這些學業的角度去推導,近乎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話,就應該把視線轉向別的方向了。
比如,像川崎一樣,從家庭情況的視角來考慮。川崎的決定是基于家庭的狀況做出的。但對葉山來說,家庭情況只會拓寬他的選擇面,根本不會拖他的後腿。
在葉山的身上,看不到煩惱啊缺點啊之類的東西。這一點我和戶部看法一致。用海老名同學的話說,他的身上毫無破綻,不會傷害任何人,一直回應著大家的期待。
不管問誰,不管從誰看來,葉山的身上都充滿了各種可能性。
無所不能——描述的應該就是葉山隼人吧。
既溫柔又帥氣,笑容明亮而爽朗,文武雙全的完美超人。
不管是誰,都會對他抱有類似的印象。不管是誰都會認為葉山隼人是個好人。
不管是誰?
真的是這樣嗎。
只有一個人,確實不是這樣認為的。
只有一個人,明確地用自己的話語,這樣告訴了我。
——我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人。
如果相信這句話,那麼只有葉山隼人,毫無疑問只有他自己,是對自己的現狀抱有疑問的。只有他自己,不覺得自己這樣的家伙是個好人。
每個人都贊不絕口,這會讓人感到不舒服。但竟然真有人能夠回應所有人的期待,這讓人更為難受。明知這只是純粹的偽善、陰險的虛偽、傲慢的自我滿足,卻仍然不斷滿足他人的期待,真的是非常惡心。
某人曾經這麼說過。不要再去犧牲自己了。別胡說了,為了滿足他人的期待也好,為了不讓他人受傷也罷,這些不正才是自我犧牲嗎。
她曾說,他從過去就一直如此。一成不變地保持著這樣的狀態。
從父母開始,不違背任何人的想法而活,無懈可擊地處理一切問題的人會怎樣選擇呢。直到現在,依然被期待、被依靠,依然回應著它們的人會以怎樣的未來作為志向呢。
啊啊,真讓人難以相信。
如果換成是我,大概是無法承受的吧。我會想要把那些粉飾全數拋棄,將它們毀得一干二淨。我應該會覺得,來自那些不認識的人的期待十分麻煩。我甚至不想被臉都沒見過、名字都不知道,既不親近又不可愛的家伙們一味地肯定。不管是期待還是稱贊,我大概都會拒絕。
然而,葉山隼人一定不會這樣做。一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去滿足這份期待,都要去避免傷害他人——葉山隼人應該是這樣的人。
很多人都把葉山隼人提供給他們的善意,溫柔以及插科打諢當作理所當然來強求,強迫他作出犧牲。他們是一群傲慢地,時常地向他索求那份溫柔的人。十分不幸,葉山隼人擁有可以滿足他們的能力。
即使如此,葉山隼人也有自己決不讓步的地方。
那就是絕不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文理科選擇。
明明他一直都回應著大家的期待。
為什麼葉山隼人沒有向任何人說呢。
翻動著身體看向了窗戶,玻璃上模糊地反射出了屋里明亮的樣子。雖然透明卻看不到另一邊的樣子,只能看到那不可靠的鏡像。
窗玻璃映出的臉在夜色下顯得有些昏暗,看上去氣色不太好,我支起身體把臉湊向了窗戶。
這麼一來,我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事情。『如果有人拜托你相反的事,你會怎麼辦?』葉山曾這麼問過我。別再做這麼麻煩的事了——他曾這樣說過。
在那時,我和葉山到最後也只是打著馬虎眼,只給出了模糊不清的答案。一方說著到時候再考慮,進行著拖延,另一方則用柔和的笑臉裝出開玩笑的樣子。
這大概是一樣的。雖然過程各異,但不做選擇的結論是一致的。
這樣看來,葉山的答案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我拿起丟在被爐上的手機。
從寥寥可數的聯系人條目中找到了目標,按下了通話按鈕站起身來。
呼叫音短暫地持續著。
在對方接起來之前,我幾次想要掛斷電話。也不知道做這樣的委托是否合適。既有可能被對方討厭,也有可能被對方蔑視。
但我也想不到其它成型的答案,果然只能這樣選擇。
終于,聽筒里傳來了謹慎的聲音。
「……喂?」
「啊啊,是我。抱歉,這個時間給你電話」
聽到我的聲音,電話另一邊的人,戶塚彩加用似乎情緒很高漲的聲音回答。
「不不,沒事的。因為八幡很少來電話,所以有點吃驚」
這倒是真的。正兒八經地打電話,這應該還是第一次。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應該會更讓他吃驚吧。
我用戶塚聽不見的音量輕輕呼出一了口氣,朝著看不見的對方低下了頭。
「……有事想拜托你」
× × ×
給戶塚打過電話的第二天,雖然多少有點風,但還是個晴朗的冬日。
作為馬拉松大賽起點的公園里,亂哄哄地聚集著一二年級的男女生。男生的比賽路線是從這里開始,沿著靠海的人行道一直跑到美濱大橋,再原路折回。
比賽的距離很長,實在太長了。對算數不在行的八幡同學,比3更大的數都算做『很多』!
嘛,不過對我個人而言,不管距離是幾公里,自己要做的事也不會變。
聽到列隊的號令,我們磨磨蹭蹭地開始在起跑線後排隊。
我像盲鰻一樣,滑溜溜地拖動著身體,混入了站在最前排的人之中。很意外,大家都簡單地把地方騰給了我。為什麼呢,果然是因為我很粘滑吧?
不過是個校內馬拉松大賽而已。不算什麼特別像樣的活動,對成績也不會產生影響。只是被強迫在寒空之下奔跑,應該沒有多少干勁十足的家伙吧。
除了某人以外。
被期待衛冕的葉山,應該不能跑出難看的成績。顯然大家不會允許他偷懶。
葉山站在起點線的最前排、跟我隔了幾個人的地方。就像是賽車的杆位一樣。
葉山在那里伸展著身體,等待見證出發瞬間的女生們發出了歡呼。
女生的比賽在男生三十分鍾後才開始。在此之前,她們似乎會一直為男生加油助威。
葉山向歡呼發出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他的目光的前方,是跟呀—呀—地歡鬧著的女生們拉開了一點距離的三浦。
在女生們旁邊的三浦可能是有些膽怯,只是向這邊輕輕地瞄著。她的旁邊站著海老名同學和由比濱,雪之下也站在更遠一步的地方。
這時,一色也噠噠噠地走了過去。
一色留意到了三浦,向她打了招呼。三浦也輕輕對她點了點頭。一色來回看著三浦與葉山,無畏地發出了哼哼—的笑聲。
然後她把手罩在嘴邊,大大地發出了聲音。
「葉山前輩加油—!……啊,順便前輩也是」
聽到的葉山帶著混著苦笑的笑容向她揮了揮手,不知為何稍遠一點的戶部也很有元氣地「喔—」地作出了回應。
「不不,我不是在跟戶部前輩說啦」
一色一邊說著,一邊像在說「不是不是」一樣輕輕地擺著手。三浦沉默地看著她,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猛地吸了口氣,伴著聲音將其吐出。
「隼、隼人。……加、加油呀!」
她這顯得有些謹慎的聲音,輕得像是一下就被周圍的歡呼淹沒了一樣。不過,葉山還是無言地向她舉起了手,果然還是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三浦陶醉地看著他,無聲地嗯嗯點著頭。
旁邊的一色一副滿足的樣子看著兩人,又轉向了我們這邊。
「……前輩也加油啦—!」
這次看起來像是看著我這邊說的。
哦、哦……。那家伙,為什麼就是不喊我的名字呢……。是不記得了嗎?……。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呆然地看著一色的由比濱朝前邁出一小步。
接著,由比濱也砰砰地揮起了手。
「加、加油—!」
大概是對周圍有些介意,她的聲音比一色要節制得多,但仍然清楚地傳到了我這邊。……太好了,沒有喊我的名字。她這種時候的顧慮心,實在讓我誠惶誠恐。
為了委婉地表達謝意,我試著向她抬了抬手,由比濱也猛攥著拳頭向我致意。接著,我與旁邊的雪之下對上了視線。
雪之下看著我,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她的嘴角好像動了動,但我聽不到她的聲音。
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也不清楚她在對誰說話。
然而,我還是鼓起了干勁。
那麼,就要上了嗎……。
我又向前面擠了一下,和葉山一樣站在了最前面。葉山沒有看向我,目光直視著前方。
活動了一下肩膀,邁出一步去拉伸跟腱。
准備齊全的我,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
回過頭去,看到了穿著體操服的戶塚。五分褲中露出的細腿不停地活動著,像是很冷一樣不住顫抖。不過,他止住了震顫,向我露出了微笑。
「八幡,加油啊」
「啊啊。……戶塚,拜托了」
起跑線前摩肩接踵,我在這里低下頭的話會撞到別人。不過,我還是低下了頭。昨天我在電話中拜托他的事雖然不嚴重,但也不是什麼好事。把這種事委托給戶塚,還是很不好意思的。
不過,戶塚輕輕地把拳放在胸前,仍然一副很有干勁的樣子向我彎下了腰。
「嗯,交給我了!不過,這應該不怎麼受歡迎吧……」
戶塚一邊說著,一邊帶著有些困擾的表情窺視著戶部等其他學生的樣子,最後看向了他的身後。那里站著網球部的部員們。
「不用做得很露骨。只要有那個意思就好了。不用太勉強自己。」
一邊說著,我輕輕敲了敲戶塚的肩膀。接著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中可能有汗,一下把手拿開了。不行不行,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就會出更多的汗讓手更滑了……。
不經意間回想起了在小學去郊游的時候,我曾被教師強迫跟女生牽手,卻因為手汗的原因被討厭,最後被班上的同學稱作盲鰻的經曆……。
嘛,現在這麼冷,應該不會出太多汗吧。就算在現在,海那邊吹來的冷風依然在刺激著我的面頰。
這時,風忽然停了下來。
「哦哦,八幡。在這里嗎。……呼呶,戶塚氏也在嗎?」
「啊,材木座君」
從人群中鑽出的是材木座。大概是他運用了自己壯碩的體型,充當了我們的防風屏障。
「八幡,一起跑唄!」
「一起個頭啊……。啊,那個,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嚯呣?」
材木座作出了奇妙的回應,歪了下頭。畢竟是不想被別人聽到的話題,我稍稍向材木座靠了靠身體。……這家伙的身上散發著微妙的熱氣,真惡心啊。
我對材木座低聲耳語,材木座「呼咻嚕嚕嚕」地吐出一口氣。
(注:SFC游戲《重裝機兵2》中壯漢角色的呼吸聲)
「呣—嗯……,汝要做的事我了解了。但是,吾不想做那麼顯眼那麼累的事……」
「……嘛,也是啊。」
我拜托材木座的事,會強加給他很重的負擔。考慮到材木座羸弱的運動能力與意志強度,他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地接受。話說回來,要是我被這麼拜托的話應該也會拒絕的吧。
雖然我試著拜托材木座的理由僅僅是因為把他當作破抹布使用也不會心痛,嘛,材木座畢竟也是人。就算我的心沒事,材木座的心也會痛。
「啊—,沒,抱歉。別在意了。算了吧。」
我這麼一說,材木座聳起了肩膀,抱著胳膊擺起了架子。
「……一份成竹超油拉面的話我就干。」
「真的嗎?」
我問道,材木座像是放棄了一樣誇張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哎呀哎呀真沒辦法……。這就是所謂的見義不為非勇也吧。」
這個超讓人火大的說法算啥啊……。雖然的確是我拜托他,但還是相當不爽。我冷淡地看著材木座,他似乎在顧忌著周圍的人,悄悄地對我說。
「可是,我可不會明目張膽地做的!我可不想被人在背後罵,在網上被人黑啊!真要有人說我,為了自保我可是會干脆地把你的名字招出來的!」
材木座狠狠地把手指豎在了眼前,放下了這句話。看著他的樣子我不由得發出了苦笑。果然這樣才是材木座同學!真的是屑!屑得帥氣!
「啊啊,完全沒關系。幫大忙了。我到時候再幫你加份黃油。」
「哼,正好補充消耗的卡路里。」
不,再怎麼算這個馬拉松也消耗不了成竹拉面的卡路里量啊……。
重新跟戶塚與材木座道過謝,我看向了站在白線前的葉山。
葉山正在和旁邊的戶部他們談笑著什麼,但他還是留意到了我的視線,露出了像在詢問有什麼事一樣的柔和笑容。
我對他搖了搖頭,定睛看向了前方。
比賽行將開始。不看公園中的表也能知道。
身後男生們的喧鬧漸漸停止。女生們零零星星的歡呼聲也低了下來。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像是在等待著這個瞬間一樣,有人朝著地面上的白線走了過來。
「好的,准備好了嗎?」
一邊說著,一邊將發令槍舉向空中的是平塚老師。
為什麼是平塚老師啊……。一般這種時候來的都是體育老師吧。真是—,這家伙又—要做這麼顯眼的事啊—。還是說她只想試試打一下發令槍?
平塚老師高舉著發令槍,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她將手指靠向了扳機,男生紛紛前傾,女生提心吊膽地注視著。
數秒之後,平塚老師慢慢張開了嘴。
「各就位。……預備」
下個瞬間,伴著扳機扣動,槍聲響起。
接著我們像是被打出去了一樣,一起向前跑去。
首先用平穩的節奏慢慢地跑。眼下的目標是跟著葉山。
不過,很多旁邊的人一上來就進入了最快的節奏。
這樣做的理由,應該就是旁邊不斷亮起的相機閃光燈吧。不知道是要拍攝畢業照還是什麼別的東西,這次馬拉松大賽還出現了攝影人員。
為了被拍入照片,只在這最初的幾十米中全力沖刺的傻瓜數不勝數。反正就是那個吧,這樣就可以說「老子到中途都一直是第一!」了吧。男生真是傻瓜。
這樣的話,很多人都把體力全放在了這個START DASH階段,很快就沒有力氣了。
所以真正的比賽,要從接下來穿過公園地區,進入人行道開始。
順利地輕松閃過退出冠軍爭奪的START DASH組,我向材木座搭話。
「材木座,拜托了」
「呼呼,呶?……哦,好的!」
雖然材木座已經顯得有些氣喘籲籲,但我跟他說完後他接著提起了速度。就算這麼說,嘛,畢竟是材木座,速度也沒有多快。
我和我之前的葉山都沖到了最前面,後面的材木座一邊呼咻嚕嚕呼咻嚕嚕地喘著,一邊還是想辦法跟著我們。
保持著這樣的狀態,我們跑完了公園的賽程,葉山右拐進入了人行道。我也跟了上去。
不過,就算材木座認真地跑,幾百米也已經到極限了。他逐漸地開始落後,在公園通往人行道的那個最窄的出口,他的速度一下降了下來。
「哈—……,已經不行了……」
說著的材木座速度已經慢得接近步行了,跟在他後面的集團動作也隨之一下變得弛緩。巨大的身軀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跑,毫無疑問會妨礙到後面的人。
拜材木座所賜,我們暫時和其他人拉開了距離。
問題在于這之後。
就算材木座身軀再龐大,他也無法完全堵住道路。終于,有人從材木座的旁邊鑽了過去,超過了他,想要湧入領先集團。
我不停回頭瞄著後面的情況,看到戶塚他們網球部的部員正好跟了過來。
確認著後方的我和戶塚對上了視線。然後,互相點了點頭。
這次馬拉松大賽借用了普通的人行道。要是三人並排跑的話,應該能把路完全堵上。
所以,我向戶塚做了這樣的請求。在我還在前面的時候,盡可能讓網球部聚在一起跑。
當然,明顯地妨礙別人的前路會造成問題。所以,只要做出要是有人想超過去,也完全可以穿過縫隙、或者從旁邊穿過去就行的狀態就好了。
沒有必要完全堵住別人的前路。
只要讓他們在心理上猶豫是否要穿過去就好。
對于沒有認真對待馬拉松大賽的家伙來說,要是看到眼前的第二集團正在用跟自己一樣的速度跑,他會怎麼做呢。
他多半不會選擇超過去。又完全沒有拿第一名的必要,那些只要取得差不多的成績就會滿足的家伙應該會混入第二集團,想著如果有可乘之機再超過去吧。
實際上,進入人行道後,並沒有人跟上我和葉山形成的先頭部隊。如果這是沖刺階段,可能還會有人跟上糾纏,但這種後面的事跟我並沒有關系。
現在,只要制造出我和葉山兩人一起跑的情況就可以了。
我緊緊地盯著跑在前面的葉山的後背。
舞台已經齊備。借助了別人的力量。
從現在起,就是我的、就是只有我一人的勝負了。
× × ×
海上吹來的風凍住了我的面頰。身體中洋溢而出的炙熱與冷氣相遇,不斷地刺痛著我的皮膚。
鞋底每每敲擊瀝青,沖擊都會傳至身體的深處。
隆隆的聲音不斷回響,已經難以判斷究竟是風聲還是身體發出的聲音。這些聲音漸漸混雜在了一起,化作了從口中呼出的熱氣。
喘著粗氣的我,聞到了海潮刺鼻的氣息。
沿海的道路兩旁的樹木應該是防沙林吧。出發的地方似乎是松樹居多,但那份景象也已漸漸消失,現在路旁的樹大多枝葉都已脫落,白骨一樣的姿態十分顯眼。
放棄了在腦內一一思考,不停地向前邁出腳步。宛若被束縛著,不停輸送著血液的心髒一般。呼吸與步調,正在比賽誰的速度更快。
我不停地奔跑著,發散的思考在腦中時隱時現。
騎車上學真是太好了。否則的話,沒參加運動社團的我是跑不起來的吧。光說長跑本身,我倒也不是不擅長。比起其它球類運動,應該還要更好一些。畢竟可以獨自一人,靠自己去完成。又不會給他人添麻煩,也有明確的目標。而且只需要發著呆,考慮著無聊的事情機械地擺動雙腿就可以了。
不過,今天的馬拉松情況有些不同。
比起平時艱苦得太多了。
因為節奏比上課時要快。因為氣溫比平時降得更厲害,路上還有風。因為昨晚做著各種各樣的考慮,睡眠有些不足。
有著這樣種種的理由。
不過,最大的理由是葉山隼人還在我的前面。
葉山不愧是習慣了社團活動,顯得不怎麼疲勞,順利地不斷向前跑著。上身沒有無謂的擺動,下身的節奏也很穩定,姿勢非常洗練。去年他能奪冠,也是實至名歸。
而另一方面,我已經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全然不顧體能分配,但好歹還是跟上了葉山的節奏。
不過,這也馬上就要結束了。
迄今為止,比賽的格局沒有發生什麼變化。我和葉山依然位于領跑的位置,第二名之後則被以戶塚他們網球部為核心的第二集團占據。第二集團跑得十分整齊,控制著後續集團的速度。或許也會有選手,打算從後半程開始發力沖過來吧。
後面應該還有一些人,但距離實在太遠,這麼回頭一看也沒法作出判斷。
葉山依然維持著堅挺的步伐。大概是我們最初的妨礙工作收到了成效,他與後方拉開了很難被趕上的距離。
不過,問題在于我。
明明也就才剛到半程,我的體力已經接近來到極限。
從剛才開始側腹就在一跳一跳地疼,腳底也不斷傳來火辣辣的痛感,耳朵也早已發麻。老實說,已經到了想要立刻回去的程度。如果是剛吃完飯,我絕對會吐出來。
已經硬撐著跑到了這里,要是再不動手的話估計我也跟不下去了。
一直盯著葉山的後背奔跑著的我,腳下的觸感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冰冷的風從短褲的下方吹了進來。
現在正好來到了作為折返點的大橋。
在橋上等待著的老師們,把用作標志的緞帶交給了我。
終于跑完了半程,想要安心地吐出一口氣的我還是硬將這口氣咽了回去,讓氧氣在肺里游蕩。
現在可不能松懈。
我為了追上跑在幾步之前的葉山,稍微提了提速度。每踏出一步,腳下都傳來更為猛烈的沖擊。
但實際上,不這麼做就無法追上葉山。十分可悲的是我和葉山的足力有著明顯的差距。要是正常地跑,絕對不會出現只有我和葉山兩人跑的情況。
所以,借助戶塚與材木座的幫助,完全無視節奏的分配,我用自己的全力堅持到了這里。
做到這種地步,全是為了這個時刻,這個瞬間。
我不停反複著劇烈的呼吸,總算是追上了葉山。
跑到了他身邊,至今為止一度都不曾回頭的葉山,終于看見了我。他微微睜大眼睛,略有些驚訝的說道。
「虧你能跟得上來啊。」
葉山呼吸毫不混亂的這麼說道,相對的,我的聲音則是一塌糊塗。
「嘛,如果不考慮,前後節奏分配的話,也不是做不到。」
葉山微微傾了傾腦袋,看了我一眼。看到他那副像是想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表情,我不由得笑了出來。但因為喉嚨干渴的原因噎了一下,等咳嗽好不容易緩和了下來,我又開口說道。
「因為也沒誰在等我沖過終點線,我就是中途退出也沒什麼問題。」
說實話,別說排名什麼的了,我連跑完全程都完全沒想過。只要能夠沒人來妨礙我,讓我順利的在這個折返點剛過的地方和葉山隼人並排跑就可以了。為了到達這個地方我已經拼盡了全力……明明如此,但這樣才是只能追上按照正常的節奏分配的葉山,還真是讓人絕望。我差點就要從心底對他感到敬服了,不過,現在已經越過了折返點。
當艱辛的苦行終于過去半途的時候,人們會想些什麼呢?
是會因為還有一半而感到絕望?亦或者因為只剩一半了而感到安心呢?大多數情況下應該都是這兩者之一吧。而也正因為這某一種感情,會讓人心產生一絲縫隙。
而這一絲縫隙,則會讓人意識到自己的疲憊,來源是我。說真的,我剛覺得好不容易跑完了一半想要緩一口氣的時候,疲勞感就紛擁而上,一想到接下來還有一半這件事,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
這意思縫隙和疲勞感,就是我的機會。一旦到了沒有余裕的時候,人就會更容易說出真心話。就像我的妹妹小町那樣,說出心中最深處的疙瘩。
所以,我才會一路拼命想了那麼多辦法。
通常的狀況下,不管我說出什麼話語,都會被他用柔和的表情一笑而過吧。所以,我必須在他避無可避的情況下,用話語奪走他的那份余裕。
不過,葉山看到我和他並排時的那份驚訝已經過去,又回到了那種平和穩定的表情。雖然可能因為在跑步表情顯得有些嚴肅,但那里看不到一絲動搖。
我必須一語中。擊穿葉山的核心。
我好不容易穩定住慌亂的呼吸,雖然胸口很難受,但我還是忍住了斜口笑道。
「……三浦這個辟邪符還好用不?」
我說完,葉山就朝我看了過來。他用銳利的視線瞪著我,他沒有把那敵意再藏起來,而是從吐出了炙熱的呼吸。嗯,這就對了。我想要看到的就是這副表情。
葉山無言地瞥了我一眼,大約是決定要無視了吧,又加快了步速。我拼命追了上去,繼續說道。
「怎麼樣,派上什麼用場沒?」
說實話,我也知道三浦並不是什麼惡人,身為曾經見過她那無比真摯的內心一角的人,說出這種話讓我多少還有些心痛。
然而,這對被問的一方來說也是一樣的。
「給我閉嘴一會兒吧。」
葉山沒有看我,只是用帶著些火氣的聲音這麼說。這與平日的沉穩聲音大相徑庭的帶著威壓感的態度,不由得讓我後退了一步。
不過我有意識地追了回來。
「我不會被這麼一說就真的閉嘴啦……我可不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好人。」
我借用了這句某時某地某人曾經說過的話,有些卑劣的笑了笑。這時,葉山用無所謂的視線看向了我,用鼻音笑了笑。
「你開玩笑吧,我可從來沒覺得你是個好人。」
他的這種說話方式讓我的步速稍微放慢了一些。不小心一點的話,這樣下去肯定會被他甩開吧,我正臉面向前方。
「真是個惹人厭的家伙啊……」
我不由得這麼說道,葉山臉上則浮現了帶有些嘲弄的笑容。
「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
還真是。我也不由笑了笑。不過,也多虧了這些話,總算引出了葉山不同于平常的反應。這樣的話,現在應該就是最合適的時間了吧。
我為了不讓聲音斷續,調整著呼吸跑著。
「文理科,你到底選了哪個?」
「無可奉告。」
「然我猜猜,是理科吧。」
聽到我即刻給出的答案,葉山像是有些呆掉似的吐了口氣。
「……對于非此即彼的問題我是不可能回答你正確與否的吧。」
「那,我換種說法。」
這麼說著,我略微加快了腳下的速度。有意快速擺動沉重的雙腿,略略領先了葉山幾步。然後回過頭看著他。
「你去選理科吧。我不知道你到底選了哪科,也完全沒興趣。不過還來得及改的,所以選理科吧。」
「啊?」
葉山露出了一副對他來說非常少見的呆滯表情,還往前打了個趔趄。但馬上恢複了過來,又和我並列跑了起來。
「……你還真是說出了了不得的話呢。」
大約是慌張的緣故吧,就算是葉山的呼吸也略有些急促了。
「我也是沒辦法了啊。畢竟我有必要知道你的文理選擇啊……你不告訴我,又無從推測……那只要讓你變成我希望的答案就好了。」
葉山隼人的選項實在太多了,所以根本沒法推理。那就只好強逼著他減少選項了。如果能夠由我來決定葉山的文理選擇的話,那就可以達成三浦的委托了。
「這都已經不是本末倒置的程度了,簡直是……」
葉山的口中傳出了干涸的笑聲。或許他是驚呆了吧,但我也不是毫無根據這麼說的。
「而且這麼改對你也有好處。不如說,只有這麼做才能達成你希望的條件吧。」
「條件?」
葉山露出了驚訝地表情。多虧了這些,他的跑步速度也總算有些慢了下來,合上了我的步速。
「你不是說過不要再說這些煩人的事情了麼……也就是說,你不想再做那個總是能達成大家期望的葉山隼人了。」
葉山的腳步突然間停了下來。察覺到這一點的我也站在了原地。
我有種汗水正一口氣噴湧而出的感覺,恐怕是因為一直在迎風跑步所以沒感覺到吧。我用運動衫的袖口擦了擦汗,看向葉山。
葉山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像是有那麼一些疲勞似的歎了口氣。
「為什麼,會這麼想?」
像是在催促我似的瞥了我一眼,葉山又走了起來。我也跟上了他。
「也沒什麼。我只是在思考你究竟會舍棄一些什麼東西而已。畢竟舍棄不擅長的學科或者不想做的事情,是文理選擇時候的常用手段。」
如果只是從考試的角度來說,有葉山這種等級的能力的話,學校的課程對他幾乎沒什麼影響吧。只要去上補習班的話就能取得足夠的東西了。所以對他來說,從考試對策或者志願學校等應試角度來考慮是沒意義的。
那麼,葉山隼人究竟會舍棄什麼呢?
剩下來的選項,就只有高中三年級那一年的學校生活了,也就是所謂的人際關系。
「說實話,只要考試的時候能通過,文理選擇什麼的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但你卻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此,你正是想通過這種行為來舍棄掉一些什麼吧。」
葉山保持無言,並沒有給我答案。他只是默默地繼續走著。但我還是明白了,這一沉默正催促著我後面的話語。
「如果選理科的話人數本來就會更少一些,女生也會更少。也能讓你跟那些煩人的問題保持一些距離。而且大家也能理解因為志願不同,所以才會分開。自然消滅的話也不會傷害到誰,也不會背叛誰的期待了。」
大概是有些口渴,我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我還是組織起語句,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你所希望的那個條件只有這樣才能達成。」
是在意頭上的汗水麼,葉山微微攏起頭發,看向了大海。
然後,他小聲說道。
「果然沒法和你處得好啊……」
「啊?」
我剛想反問他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許多輕快的足音。我回頭一看,第二集團中有好幾個人都朝這邊追了上來。估計他們是看到葉山走了起來,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吧。
我和葉山,都僅僅目送著他們的離去。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葉山開口了。
「哎呀……你還真是厲害啊。」
「怎麼了,果然理科是正解麼?」
「你錯了。你還真是個扭曲的人啊。」
葉山邊說著邊搖了搖頭。他既然特意宣告了這一非此即彼問題答案的錯誤,也就是說另外一邊就是正確答案麼。那就是文科了咯,我正想這麼說的時候,卻被葉山溫柔冷靜的聲音蓋了過去。
「我很討厭你。」
「哦,哦……」
聽到這完全沒對著我說的唐突話語,我有些無法回答。雖然我不是那種討人喜歡的類型,但還從沒被人這麼爽快直接的說出來過。葉山好像完全不在意我的反應,仍舊面向前方,看著遠處淡淡的繼續說著。
「竟然會感到不如你,這點讓我非常討厭。所以才希望是同等的存在,所以才想把你捧起來,或許只是如此而已。只是想要肯定輸給了你這件事。」
「……是麼。」
這點對我來說應該也是一樣的吧,想要將葉山化為一種特別的存在,讓自己能夠信服,才對自己撒了那些謊。讓自己相信葉山隼人是毫無疑問的絕對好人。
大概我這毫無意義的回應總算好好地傳達給他了吧,葉山把臉轉向了我。然後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清爽表情和挑撥的笑容。
「所以我不會照你說的做。」
「是麼。」
葉山點頭回應我。
恐怕,葉山隼人是從心底里覺得,文理選擇什麼的根本無所謂,隨便選哪個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大差別吧。
所以,現在聽到的這些就足夠了。三浦的委托也算是解決了。雖然問題不算是真正消解了,但那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我的管轄范圍之內了。
「差不多該走了吧。」
葉山這麼說完,便開始慢慢跑了起來。你這個混蛋,我可是完全跑不動了啊。我邊這麼想著,邊努力追了上去。
因為我還有一個想問的問題。
我硬是拖起雙腿,幸運的是,多虧了剛才那段休息,呼吸總算是輕松一些了。為了平複極速的心跳,我深呼吸了一下。
「……選文科是家庭原因麼?那個,交往方面的問題?」
「家庭?我對你說過家里的話題麼?」
這種速度對葉山來說只是慢跑吧,他的步伐和聲音都很輕松。
「哎呀,嘛,就是道聽途說……」
冰冷的海風迎面吹上因為流汗而冷下來的身體。冰涼的寒冷、粘稠的不快感以及這微妙的回答間的沉默讓我不由得一抖。
這段時間里又有一人從我們身邊跑了過去。
但葉山像是對名次完全失去了興趣似的,帶著意義深刻的視線看著我,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接著,他突然又開口問道。
「那個謠言,你也很在意麼?」
「啊?哎?不是那件事……只是,嘛,那什麼……怎麼說呢。」
我正在思考著該怎麼解釋的時候,葉山大聲笑了起來。虧他的跑步姿勢那麼標准,現在上半身卻在微微抖動。
「……有什麼奇怪的。」
我這麼問到,葉山故意擦了擦眼角。
「哎,不好意思。那件事的話你不用擔心啦,我會好好給它畫上句點的。」
「啊,這倒是幫忙了呢。最近部室里就像長刺了似的。」
這麼說著的時候,我又聽見了一個跑過我們身邊的學生的聲音。我往後看了一眼,又往前看了看,應該已經被超過我們的那群人拉下相當的距離了。
我的雙腿簡直是灌鉛了似的,已經不能按我想的動起來了。
「已經被超過不少了呢……我們慢慢跑吧?不好意思,阻止你連霸了。」
我如此提案著,葉山卻搖了搖頭。他像是做伸展運動似的甩了甩手比,笑了起來。
「……不了,我會贏的。……那才是我。」
贏下來,回應大家的期待,到最後都扮演好葉山隼人這個角色,才是自己。他這麼說道。
葉山漸漸加快了速度,甩下了慢騰騰跑著的我,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而且,我不想輸給你。」
留下這麼一句話,葉山隼人飛奔了出去。
把我拋在身後,向著遠方。
我身上早就沒有繼續追逐那個背影的力氣了,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給出了我所不能給出的答案,讓我見到了我不相信的可能性,葉山隼人正在遠去。
可惡,這不是超帥氣的麼。
搞不好那家伙也是非常討厭失敗的吧。我邊這麼想著邊跑著,右腳不小心絆到了左腿肚子。
沒能保持住平衡,我當場摔在地上,就這麼仰天躺下看著天空。
我嘴中吐出的白色氣息,漸漸消失在晴朗冬季的藍天之中。
× × ×
慢慢步行于校舍中的時候,我不由感到比之前身處廣場時更為寒冷。
是大多數學生還在馬拉松會場那邊麼,又或者他們只是度過著自由閑散的時間呢?
我換上室內鞋,走在空無一人的特別樓的走廊里。只是這樣我都覺得腳上的傷口十分疼痛。
敲了敲保健室的門。
「請進。」
門內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這個聲音是——我正這麼想著,推開了門,果然不出所料,門里的人正是雪之下。她仍穿著體操服坐在椅子上,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看著我。
「比企谷同學?……我還以為是由比濱同學總算來了呢。」
「由比濱的話還在公園里呢,話說回來,你怎麼了?」
「只是稍微休息了一會就被判棄權了……」
可惡,她有些咬牙似的說道。看起來果然是安穩的中途棄權了啊。不過她這副不爽的樣子,看來本人還是想要全部跑完的啊……
「比企谷同學呢?……受傷了?」
雪之下把視線瞥向我,像是有些慘不忍睹似的眯起了眼睛。
「嗯,稍稍有點啦。」
我當然不會說是摔倒在地上。也太遜了。而且這種話,聽起來不是像那種家庭暴力的受害者那種「不是的!這,真的只是我不小心摔倒了!」似的。可不能讓她擔心我是不是受到了家庭暴力啊。
「在那邊處理一下傷口不就好了?保健老師也到那邊去了啊。」
「我通過終點時候明明就不在……」
我這麼回答道,雪之下用手撐起下巴,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哦,看來是時間不巧吧……還是說運氣不好呢,又或者是眼神?亦或是——」
「性格啊心術啊都不好可以了吧。比起這個,這些消毒水什麼的能讓我隨便用一下麼?」
我一邊翻找著沒上鎖的藥櫃一邊問道,雪之下則歎了口氣。
「……另外,連手腳也不太乾淨啊。」
雪之下站了起來,揮手把我從藥櫃前趕開,又從里面拿出了消毒水和繃帶,指了指身前的椅子。
「在那里坐好。」
「不,這點事情我自己來就好了。」
「好了好了。」
雖然我有些無法釋懷,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下來。接著,雪之下又把自己坐著的椅子移到了我面前。
她的手撫上我腳上的傷口,開始消毒。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傳了過來。而隨著雪之下彎下身子,她的頭也朝我這邊靠了過來,飄散著一股皂草的香味。
每當塗著消毒水的棉簽掠過我的傷口,那里就傳來一陣微癢的疼痛。大概她也不太習慣做這種治療吧,每次都提心吊膽似的塗過來,消毒水都滲到傷口里去了。
「那個,有,有點痛啊……」
「沒辦法的吧,我在殺菌消毒,對比企谷同學有效果那是當然的了。」
「別把人說的像細菌似的好吧?」
「這是起效果的證明啦,忍一下。」
那個是——所謂的良藥苦口理論?事到如今也沒啥信用啊。不過如果越苦越好的話——我的人生如果不是最棒的話豈不是不太妙?
嘴上是這麼說,但雪之下多少還是有些顧慮,劃過傷口的力道也變輕了些,手法也更加小心了。這次才是真的有些癢,我好不容易才壓住了差點跳起來的身體。
直到我那范圍相當大的擦傷消毒完成之前,我們倆都沒說一句話。我也總算習慣了那些微微的刺痛,一直緊繃著的身體也放松了下來。雪之下邊卷著綁帶,邊靜靜地開口問道。
「我看到你和葉山同學跑在了一起……問出什麼來了麼?」
「嗯……至少他選的不是理科,之類。」
沒想出什麼其他更好的說法,聽到我給出的這種微妙答案,雪之下輕聲笑了笑。
「真是奇怪的說法呢……完成了。」
雪之下滿足地呼——地吐了口氣,抬起了頭。這麼一來,一直彎著身子的雪之下和我的臉近得都快互相碰到了。
「…………」
我們倆都保持著這個姿勢僵在了原處。
她那像是披上了冬天的銀裝一樣潔白肌膚、那微微濕潤著的黑色眼瞳、眨眼時如夢般悅動的纖長睫毛、形狀姣好的筆挺鼻梁、以及,那漏出些許呼吸的嘴角。
雪之下的纖細肩膀微微一震,長長光潤的頭發滑落下來。
我慌忙用力將身體向後仰到拉開了距離。這個動作讓哪里的傷口傳來一陣疼痛。
「……啊,這個,謝謝你了。」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像是想要遮掩些什麼似的道著謝,雪之下則重新坐好,看向了別處。
接著,保健室里又平靜了下來。
我無聊得看著手上卷著的繃帶。忽然發現,繃帶的結被打成了蝴蝶結的形狀。……剛才那句完成了說的就是這個麼?不是有那個專門用來固定繃帶的奇怪道具麼。用那個啦。這個蝴蝶結算是怎麼回事……很可愛的哎。
看著那個蝴蝶結,我不由笑了出來。心情總算有點輕松起來。
我向後靠上椅背,伸了個懶腰。是因為覺得我的樣子很奇怪麼?雪之下微微傾著頭。
我現在有點想要問她了。
「……呐,我能問下麼,你志願選了哪個?」
我說完,雪之下微微有些困惑似的吐了口氣。想是在思考些什麼似的想要支在臉頰上的手也中途停在了胸前。
「我是屬于國際教養科的,所以文科理科選哪個完全沒有區別的哦……」
雖然這是我有所預想的答案,但我還是滿足了。雖然這種滿足應該只是一種自我滿足吧。
我原本只是打算隨口問問的,但雪之下卻把手放在了膝蓋上,微微前傾地看著我。
「你會問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呢。」
「是麼?」
我這麼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正常。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做的。雖然有很多詢問這種私人問題的機會,但每次我都在那里拉起了境界線,從來沒有越過它。因為我一直覺得這肯定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雪之下像是不太好意思似的咳嗽了一聲,從斜下方窺視著我的雙眼說道。
「……姑且算是,選了文科吧。」
「是麼。」
「嗯,所以……也算是大家都一樣了。」
這麼說完,雪之下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那是如同即將出門前一天的少女般的笑容。
「嘛,如果只看分類的話呢——」
我也是文科,由比濱應該也會選文科吧。
我不知道這種區分會有多大的意義。想來到最後,遲早大家還是會奔向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世界吧。就像那曾經幼小的三人組也沒有一直堅持到最後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存在的方式也會確實的改變。
不會改變的就只有過去的事實而已。雖然有時那會成為束縛人的重擔,但有時也會成為將人聯系在一起的椽子。但願這跨越出的一部,能夠成為足跡留下來吧。
「那我差不多該回教室去了。」
「嗯,那就,下次見。」
在簡短的招呼聲響起的同時,雪之下微微舉起了手如同往常般揮了揮。我點頭回應她之後,就握上了保健室的門把手。
就在這時,房間門微微搖晃了一下。我以為這是從哪里的門縫里吹來的風造成的,打開房門之後,卻發現面前正站著一個人。
「哇……嚇死我了……」
我好容易壓抑住了看到突然出現的人影差點跳出來的心髒,胡亂說了句。而我眼前的那個人,由比濱結衣則表情發硬,沒有說話。
「……啊,小企——」
「由比濱啊……正好剛來麼?」
「哎,啊,嗯。對對,我剛想要敲門來著……」
聽到我問了一句,好像剛剛的驚訝遲來了一步似的,由比濱一副慌張的樣子說道。接著她微微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呼吸又抬起了頭。
「小雪——真不好意思我來晚啦!」
她大聲說著走進了保健室,坐在了雪之下對面。雪之下一開始還有些驚訝,但隨即搖了搖頭對著由比濱笑了笑。
「沒關系的,反正我也沒有無聊。」
「那,就太好了……啊,對了,小企也在就正好呢。」
由比濱轉向我這邊對我招了招手。
嘛,一直讓門開著說話也不太好,明明只有一牆之隔,走廊里可是超冷的。
我再次走進保健室,感受著其中的溫暖空氣。雪之下和由比濱,正並排坐在那溫暖之源的空調下方。
「今天不是必須把優美子那件事向她報告了嗎?不過優美子待會兒會直接去慶祝會呢,怎麼辦?」
與焦急地說著的由比濱成對比,雪之下則用手支著下巴唔地思考了起來。
「……那就只好在回去的路上找三浦說一聲了。」
「是啊。」
「這時候應該說一起去參加慶祝會吧!」
聽到由比濱的叫聲,我和雪之下相互看了一眼,我們也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了呢。我們幾乎同時點了點頭。
「那,如果能去的話就去去吧。」
「嗯,就看情況來定吧。」
「這種說法是最後還是不會去的模式吧!?」
哈——像是累到了似的由比濱歎了口氣,又繼續說道。
「唔,嘛,比起之前是要好些了……」
這麼說完,由比濱挪動著滾輪椅子,占領了雪之下身邊的位置。
「那就一起去吧……大家,一起。」
她小聲反複著什麼,一下子靠在了雪之下身上。
「……好熱。」
大概是在空調正下方的緣故吧,雪之下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她仍舊沒有硬是將她推開,仍舊保持著這個姿勢。由比濱也是一副絕對不改變姿勢的樣子。在空調底下露出了舒服自在的幸福表情。
反正我們的保健老師回來的時候就會把她們都趕出去吧……
嘛,在那之前,我也呆在這溫暖的房間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