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規者去夫,見

第九章 規者去夫,見

住在太府都的北邊和西邊的人,非富即貴.相應的,店鋪酒樓也都很高級.而所謂高級的地方,就是普通人去不起的,因而顧客就少,街面和店鋪里都很清靜,加上各衙門部署也都設在這里,所以總透著那麼股子雅致和高傲,威嚴的勁兒.

但僅僅一河之隔的東南側就完全不同了,市井之地,是大片普通百姓的居住區,店鋪平民化,"娛樂場所"眾多,茶樓酒肆雖然不及河對岸的精美,但也風味各異,極具特色.

因為草民的數量是永遠比貴族階級多得多的,所以,太府都的東南部遠遠比西北部繁華熱鬧,不僅平頭百姓熙熙攘攘地生活在這里,達官貴人也常來常往.如果西北部是太府都,或者整個大燕國的心髒,東南部就是肺,肝,脾,胃,腎……

裕王府家丁休假的那天,將近午時時分,石中玉正從東城的一家錢莊氣鼓鼓的出來,不住口中的低聲咒罵.

"哼,還大燕國都呢,什麼政治中心,經濟中心,我呸!"她啐了一口,"三兩銀子不是錢哪,憑什麼不收我的,還什麼最低五兩.在我們那兒,存一塊錢銀行也給存,只要你花得起工本費.等著,等老子將來就開錢莊,專門吸收民間資金,四處投資賺大錢,擠兌死你們!"

她憤憤不平了會兒,終于泄了氣.

沒辦法,她跑了一早上,連最的錢莊都嫌棄她的本金少,不肯收存.她再怎麼不滿,也只好繼續揣著這三兩賣身錢.

真的很不安全哪,在街上也好,在家丁院也好,隨時會被偷的.可這三兩銀子,不定是她發財大計的本錢.但她在這邊沒有家,錢莊又不收,誰幫她保管呢?

她抬頭望著明晃晃的太陽,心中無比煩惱,感覺重生後的日子舉步維艱,真的很難.又想起午時就快到了,那三個傻子還等她請客,決定先去大吃大喝一頓再.

剛才她已經吃了兩個驢肉火燒,還覺得肚子是空的,可見經常體力勞動,胃口好了不少.

天氣已近盛夏,她為了保護自身的秘密,還要在身上綁布條,相當于穿了兩層衣服,走著走著就熱得不行,于是花一文錢買了碗涼茶喝.

看著賣涼茶的爽利大嫂,她想起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選.雖並不百分之百有把握,但她屬于女人的第六感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干脆就這麼辦了,省得每天提心吊膽,萬一被黑了,也只好怪她自己有眼無珠.

有了決定,步子就輕快許多.然而當她就要走到吉順大街時,突然看到前方繡坊中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男的二十來歲,身材高大俊美,粗獷的帥臉上兩撇邪魅囂張的胡子,身著一襲雪白綢衫,山水紋腰帶上掛著塊半圓形翠玉……天哪,是那個追殺她的胡子男!

這都一個月了,他為什麼還沒離開太府都,難道亡她之心不死嗎?都怪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曆,肯定是諸事不宜,還有血光之災.

慌亂中,她四處亂瞄,希望有地縫可以鑽,卻看到偏僻的街角擺著一個賣面具的攤,攤主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她連忙跑過去,隨手拿起一個豬頭面具罩在臉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暴露在危險下,低頭看到攤是一個長方形的大桌子,上面鋪了垂到地面的布幔,于是想也不想就鑽到桌子下.

要不怎麼冤家路窄呢!這麼大條街,胡子男和半老徐娘往哪里走不好,偏偏在石中玉才藏好,平順了呼吸後,走到了攤子前,停下.

石中玉捂住自己的嘴,連喘氣兒也放到最輕最慢,眼看著兩雙腳出現在布幔下,有一雙腳上穿著石青色素緞薄低靴,本能的認出是胡子男的,嚇得她連心跳都恨不能停止.幸好這是街上,人聲嘈雜,不然武功高手會聽得到她的呼吸吧?

"楚兄弟,真要走了嗎?"徐娘低聲問.

"為了這件事,我在此地耽誤得太久,家里那邊的風波要按不住了."胡子男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沉穩力量,"還請大姐幫我留意."

"那丫頭會不會已經死了?"徐娘問,"雖太府都是國都,但以你的人脈和力量,連城里的每一塊青磚下都能掃得清清楚楚,可卻一直沒有消息……"

胡子男沉吟了片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可他們兄妹是在海上被人算計的."徐娘道,"哥哥中劍,妹妹落水,茫茫大海,就算是死了……只怕也找不到尸體.唉,那東西跟著石沉大海也罷了,就怕到了那位的手里."

幾句話,石中玉心里翻起驚濤駭浪.

看來,哥哥看來是真的死了,不然不可能這麼久也沒有消息.而且,那胡子男知道她是女的!他拼命找他們兄妹,連尸體也不放過,八成是為了那個奇怪的盒子.可那盒子里究竟裝的什麼東西呢?難道重要到讓他逗留國都一個月,臨走還要托人再尋找她!徐娘口中的"那位"又是指誰?

"我查過,有疑似她的少年,一路到了太府都."胡子男顯得很固執,"消息到這里就斷絕了.除非,那少年不是她,她是真的死在了海里."

悉悉索索的聲音後,胡子男又道,"姐姐務必幫我留意.這是那丫頭的畫像,但她扮的是男裝,不太方便辨認."

"放心吧,姐姐做這一行這麼久,眼睛里不揉沙子,任她扮得再好,是男是女,我一眼就看得出來."徐娘誇口.

可不麼,什麼開繡坊,還不知是什麼藏汙納垢的地兒.想當初胡子男的兩個手下還要幫她開苞哪.呸,她甯願跳玉帶河去死!

"這就走嗎?"徐娘收起畫像,又問.

胡子男嗯了聲,"我的人已經在城外等著了,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即刻動身.姐姐如果有什麼消息,不管多麼微不足道,都立即派人告訴我……"兩人邊邊走,漸漸遠去.

石中玉暗松口氣,又謹慎地等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才悄悄爬出來.

"謝謝惠顧,一共十文."剛站直,就有人在耳邊,嚇了她一大跳.

"什麼十文?"她反應很快,看對方的樣子像是攤主,立即反駁道,"我的東西滾到這下面了,我不過是找找,這也要收錢哪."

"面具."攤主伸出手來.

石中玉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罩著豬頭呢.不過,雖然聽胡子男已經離開太府都,但那個奇怪的女人還在,她不敢把面具摘下,萬一碰到怎麼辦?于是轉移話題道,"一個破面具這麼貴啊,便宜點行不行?"

"概不講價."攤主態度強硬,但臉上卻笑嘻嘻的,縱橫交錯的皺紋使他整張臉就像綻放的菊花.

石中玉看著那張臉,不由得一愣.

這個人,居然是認識的,就是當日給她測字的神棍老道.

而她戴著面具,本來是遮住了表的,那老道卻看出她認出他,笑道,"哥認識貧道對不對?也難怪,我經常在街上擺卦攤,這太府都里的人,大多認得貧道."

"你怎麼又改行做販了?"

"呵呵,慚愧慚愧.最近生意不好,少不得要做點別的事幫襯一二."老道面不改色,"這面具的價錢是斷不能減的,但既然我和哥有緣,不如貧道免費給你測個字吧?"

石中玉心里有事,又與人有約,不願意和他多糾纏,就付了十文錢,隨意道,"那就測個字好了……見,相見的見."

娘的,沒想到"見"到胡子男.如果能一輩子不"見"他才好.真是個倒黴的"見"字.


那神棍微微一笑,又擺出天機不可泄露的莫測德行,"見乃規字去夫.夫者,男也.哎呀呀,有男人離你而去.又因你不是手寫此字,而是口,且了兩遍,口舌者,是非.明你會因口舌倒點黴,可到了,那男人會被踢到一邊去."

"你簡直不專業."石中玉心虛,所以不服氣地,"總是解得那麼早,我問的是……財運."

"財運嘛……"老道拈著胡子,"不知貴姓?"

"石."

"石與見,硯也.哥要發財,還得從筆墨上著手啊."

"謝了."石中玉揮揮手,走了,心里根本不信老道的話.

他要真那麼能算,怎麼自己不去發點財?算命的兼職賣面具,已經充分明他多麼無能了.

她戴著豬頭面具,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心知如果太鬼祟,反而惹眼.但分析一下剛才胡子男與半老徐娘的話,她忐忑的心平靜了些.

第一,胡子男姓楚,看起來很有權勢,但後方不甯,所以他不得不離開國都.

第二,她哥哥拿到了特別重要的東西,因而才遭到追殺.想要那盒子的人……很多.

第三,她當初拼命想進王府是對的,顯然胡子男的手沒伸進來.而那位繡坊的徐娘認為她八成已經死了,只要她再熬過一陣子不被發現,就會安全了.

孩子面貌和身材變化大,何況她正在發育.過得兩年,她的外形會大變樣,就算依稀有舊時模樣,辨認起來也難了,除非是親人.

第四,她還是得想辦法賺錢.她不想一輩在王府為奴,可改頭換面,獨立生活是需要錢的.

想到這兒,她腦子里突然冒出那老道測字時的那幾句話,但她很快又甩甩頭,把那些全部扔到脖子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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