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幕

"還在生氣嗎?"

庫斯拉的話就像在寒冷的空氣中的呼出的氣一樣,回蕩了一下之後就消散掉了.

接著就聽到一陣"鐺,鏘"地砸礦石的聲音.

"那只是個小小的玩笑吧?"

鐺!

一聲格外響亮的敲擊聲響起,一塊懷抱大的礦石裂開了兩半.

"小小的……玩笑?"

在礦石前拿著錘子和鑿子的那家伙緩緩地抬起頭來.

那是一名少女,乍看之下,就像一只白色的毛球.

雪白的秀發,和在白發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的,閃閃發光的碧綠雙眸讓少女看起來就像精雕細琢的人偶.

庫斯拉在工作台上托著腮,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算了,也許聽後的感受會因人而異吧"

"你最差勁了!"

庫斯拉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讓步,不過那家伙卻不領情,她沖庫拉斯發出怒喝,連小犬齒都會露出來了.

"你竟敢……竟敢……竟敢開如此,如此惡劣的玩笑……!"

"……"

雪白的少女體重大概還沒自己的一半吧,可面對著她時,庫拉斯卻悄悄地移開了視線.

不過,他可不是在反省.

"大驚小怪"

聽到庫拉斯的小聲嘟噥後,瞪著他的少女緊咬著嘴唇,身體氣得哆嗦了起來.這種程度反應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不過她那雙宛如祖母綠般的雙眸卻漸漸地彎了起來.

"啊?喂,這沒什麼好哭——"

大概庫斯拉說得太急了吧,那家伙已經低下了頭,埋頭于敲碎礦石的工作中去了,那動作就像在砸自己的宿敵一樣.看她那樣子,就能清楚明白到她比她正在砸的礦石還要頑固.

庫斯拉有點無奈地撓了撓頭.

以一個月前的某場騷動為契機,少女在名義上受雇為工房的助手.據說她是被人從遙遠的東南方沙漠地區千里迢迢地帶到這里來的.此處是與異教徒的戰爭的主戰場,這場席卷世界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年.少女在這里被克勞修斯騎士團的聖歌隊收養了.騎士團是一個龐大的集團,擁有著能在這場戰爭中占主導地位的財富和權勢.冠以牧歌的名字的聖歌隊身為這集團的部門之一,聚集于其麾下的人也絕不會是什麼清廉純潔的信徒.

不過,這個少女——烏爾 翡妮希絲肯定不會在乎這種事.少女的一族在比戰爭更久遠時代開始就一直飽受迫害,再曆經了在異地肆虐的戰爭洗禮後,全族就只剩她一人苟活于世了.她們這一族無論待在哪個國家,地區,城市,集團,都會被人稱作"被詛咒的血脈",遭人厭惡.如果有人向他們伸以援手,也會被視作惡魔.當然,騎士團並非出于同情才保護菲尼希絲的.他們是為了將少女的被詛咒的血脈當作真正的詛咒道具來利用才收留她的.

因為在人們的邏輯觀念中,與被詛咒的人扯上關系的人也是被詛咒的存在.

在浪跡于各個城市的人看來,這種邏輯甚是荒唐,不過對于一輩子都住在城鎮村莊的人們來說,這才是維持集團秩序的最好方法.人一旦做出有損名譽的行為就再也無法恢複原本的地位,這是一種懲戒.

也就是說,有時候名譽比性命要重要得多.

而菲尼希絲則是極度背離這種社會秩序的人.

那麼,菲尼希絲又為什麼會待在這個工房呢,反過來問,庫斯拉他們為什麼會和她待在一起呢,這當然是理由的.因為,正無奈地看著頑固的菲尼希絲頑的庫斯拉本身就從事著煉金術師這種不為世人所容的職業.

他一臉疲憊地用鼻子歎了口氣,將書翻開.這本書固然是足以用貴重二字去形容的寶物,可要說稀少程度的話,應該是菲尼克斯更具壓倒性吧.

光是雪白的秀發和綠色的雙眸這一組合,就珍稀到有可能讓好奇的有錢人為之一擲千金.再加上她的容貌標致,性格認真一絲不苟,惟命是從,如果將其作為奴隸從遠方販賣過來的話,肯定會標出個天價的.

不過,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並未踏上這樣的一條路,而是被騎士團這種危險的集團當作詛咒工具收留了.

菲尼希絲頭正一臉頑固地將礦石敲碎,她頭上的大耳朵隨著她的動作搖動著.

她在外出時肯定會披上頭紗,就像是給與自己懲罰一樣緊緊束縛著那雙耳朵.這不光是害怕被人看見,也許她自己也覺得這雙耳朵不吉利.

如果她是約束自己的話,庫斯拉也能積極地做准備讓她見習.可她這打扮只是在責備自己,看著一點都不賞心悅目.

因此,庫斯拉不許她在工房里披頭紗.一開始她很是反感,但在庫斯拉的強制下她無從選擇.開頭的兩三天里她看起來還有點不安,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現在的她僅在頭上裹一條三角巾,以便盤起秀發,汗毛輕飄飄地搖動著.

她那像貓耳一樣的獸耳上覆蓋著的白毛有著與頭發不同的光澤.

"庫斯拉"

突然,庫斯拉聽到有人在喊他,目光看向通往上層的樓梯,只見故交威蘭站在那里.幾個煉金術師一起工作是很罕見的.不過由于先前的事件,使得庫斯拉與威蘭一同在這個工房共事.

"我去一趟港口哦"

"嗯嗯,額……啊?港口?"

"嗯哼哼"

留著散亂的長發和胡渣的威蘭外表看起像像山賊多于像煉金術師.他嘴角泛起滿意的微笑,就像在思索著如何使用奪來的寶物一樣.不過煉金術師去港口無非就那幾個理由.

"有什麼情報嗎"

"呵呵呵"

威蘭臉上浮現出按捺不住似的笑容,轉瞬間就離開了.

庫斯拉看著空無一人的樓梯,一臉不情願地站起來.

他扶著扶手走上上層,扶手還帶有新刨的木頭的味道,這座工房在一個月之前的那起事件中被人放火焚毀,前不久才剛修複完成.

不過,這里原本就是擺弄危險藥物和進行高溫作業的地方,所以建造時就考慮到了火災的應對.多虧如此,工房的損害並沒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嚴重,修複工作進行得很快.

庫斯拉,威蘭,菲尼希絲三人自那起事件後再次齊聚工房只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不過,大概因為這里太過舒適了吧,他們都感覺仿佛在這里待了很久一樣.

庫斯拉走到上層後,看到威蘭正興沖沖地做著出門的准備.

就算庫斯拉想詢問詳細的事情,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來.要從煉金術師嘴里問出他自己不肯說的事是相當困難的.

"話說啊"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威蘭穿上外套後,主動跟庫斯拉搭話了.

"烏爾醬為什麼生氣了啊?"

"……鬼知道"

"我也明白你想捉弄喜歡的女孩子的心情"

"……"

庫斯拉的表情就像聞了放著的食物的味道後,發現食物已經腐爛了.他帶著這麼一副表情看著威蘭,說道.

"我只是開了個小玩笑,告訴她石筍的古名而已"

"……石筍?啊啊,鍾乳洞的那個.為什麼教她這個啊"

"石筍在古語里是'男人的那個’"

庫斯拉一說,威蘭就心不在焉地看向天花板,就像在努力地回想一樣.過了一會兒,他的視線落回到庫斯拉身上.

"……烏爾醬在學習的時候,常常會把詞背下來吧"

"嗯嗯.那家伙一身修女打扮,接連念著'男人的那個’時的樣子相當值得一看呢"

"……"

威蘭盡管相當驚訝,但還是摸了摸下巴說了一句.

"我也確實想看一下呢"

"是吧"

威蘭半帶笑意地輕哼一聲,向著門口走去.

接著,他將手放到門上說道.

"嘛,你的興趣我就不多做評論了,不過如果你逼得她太緊話會被討厭的哦.太過喜歡會惹人反感的,再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吵死了"

看到庫斯拉的反應,威蘭嗤笑一聲,走了出去.

"……艹,多管閑事"

庫斯拉也沒打算說自己跟菲尼希絲並非那種關系這種天真的話.

不過老實說,他對菲尼希絲抱有的感情與其說是情欲,更不如說是保護欲,比起愛情,更接近他對工具和知識所抱有的獨占欲.

而且,一想到菲尼希絲的事情,庫斯拉就會想起自己以前照顧幼鳥的情景.曾有一窩鳥在以前的工房的屋簷下築巢,後來大鳥被貓弄死了,庫斯拉一時心血來潮便照顧起了那只幼鳥.他現在的心情在感覺上很接近那時的心情.幼鳥被飛來橫禍奪走了一切,放著不管的話很可能馬上就死掉,最後幼鳥就連飛翔這種將來生存所需的基本技能都不會.從菲尼希絲經曆的情況看來,她跟那時候的幼鳥一模一樣.

雖說如此,可就算菲尼希絲跟鳥一樣呆笨,她的情況也還是比鳥要複雜一點.她跟那時的幼鳥有一個決定性的不同,那就是菲尼希絲有恩于庫斯拉.這就構成了庫斯拉向她伸出手,不讓她誤入歧途的動機.

而且,不管怎麼說,菲尼希絲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女.庫斯拉再怎麼樣也不會想到要吃掉自己養育的幼鳥,可菲尼希絲的情況可就難說了.

因此,庫斯拉很難確定自己對菲尼希絲的態度.

這種混亂首先就體現在,他既想讓菲尼希絲能獨立生存,可一旦菲尼希絲成長到能脫離自己雙手,獨自去生活,他又會感到頭疼.

直接地說,就是庫斯拉想要馴服菲尼希絲吧?

庫斯拉感覺這種說法最接近真實,不過又有點偏差.

"……'利息’的別名是不會哭泣"(沒人性的意思)

庫斯拉有點愕然,自己竟然會認真地去思考這種事,他歎了口氣將門鎖上.

接著將為了通風和采光而打開的百葉窗關上,雖說是冬天,可上午的陽光還是很猛烈的,就算關上百葉窗陽光也會從縫隙照射進來,房間里意外地明亮.

威蘭來告訴庫斯拉要外出後,他就特意來鎖門是有原因的,就算是遭人厭惡的煉金術師的工房也出乎意料地會有很多竊賊來光顧.

本來煉金術師這群家伙會被人雇傭就是因為他們精通金屬煉制和毒物精制,而這些技術牽涉到大量的金錢.如果能得到這方面的知識的話,就能在戰爭中取得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地位,或者能大幅節約龐大的軍費.再或者,如果有新的冶煉知識的話,也許能讓誰都不屑一顧的廢礦山搖身變回能充分開發的礦山.

無論是那種可能性都牽扯到巨額的金錢.在這筆金錢面前,人命之類的都是微不足道的.于是就有些各懷鬼胎的人打起了這些知識或是創造這些知識的腦袋的主意.有些家伙一心想要奪取這些東西,而有的雇主則覺得與其讓這些東西落入敵手,不如先將其抹殺掉.實際上,工房的前主人,技藝高超的煉金術師就是被雇主暗殺的.而且更荒唐的是,雇主暗殺他是因為懷疑煉金術師太過高超的技藝會暴露自己的不法勾當.

煉金術師就是一群身處這種環境,進行著金屬與礦石研究的人.

他們各自的目的大概都大不相同吧,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肯定有著共通的地方.

如果從他們在這個混賬的世道中掙紮求存的理由來看的話,有的人是想要追逐夢想;有的人打心底里知道,縱使自己謹慎隱忍地生活,神也不會對自己投以微笑;有的人在想,正因無論如何神都不會眷顧自己,那就算冒著生命危險也該將人生投入到自己喜歡的事情上.

因此,煉金術師可以說是一群哪怕舍棄性命,名譽和作為人的尊嚴,也要心懷夢想的人.

而煉金術師們特別地將他們的夢想稱作抹大拉之地.

庫斯拉也不例外,他一心追求被稱作神之金屬的奧里哈魯根的煉制方法,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在追求一些更為荒唐的東西.

庫斯拉默默地走下樓梯.

沿著懸崖建造的工房因為起居室和廚房面向下山道路,所以能通過樓梯沿著懸崖走到下層.下層大概就相當于所謂的地下室吧,不過因為沿著懸崖而建,所以采光是最好的,視野也相當不錯.

菲尼希絲正在相當于地下一層的工作間里鋪上席子,敲碎礦石.庫斯拉從樓梯上俯視著她.

只見她彎著身子,飽含怒氣地砸著礦石.第一次讓她進行煉制工作的時候也是如此.一開始她砸得很費功夫,不過庫斯拉一對她說在砸的時候想著自己討厭的家伙,她的效率就立馬提高了.

這也許是個長著一副可愛的臉蛋,而且頗有毅力的家伙.

不過,通過之前的事件,庫斯拉也明白菲尼希絲跟幼鳥不同,而且她也並非外表看上去的那樣像一只天真無邪的小貓.

總之,因為被詛咒的血脈,她有著沉痛的經曆,一族被屠殺殆盡,沒有任何人對她伸以援手.她大概有著許許多多痛苦的回憶吧,為了埋葬這份深不見底的孤獨,她盲目地尋找著能接受自己的容身之所.她一直堅信,不管是怎樣的地方,不管自己受到多麼過分的對待,只要有人肯接受她,那這份孤獨就能被埋葬起來.

因此,菲尼希絲之所以來到這里,無可否認有一半原因出于身不由己.因為不管菲尼希絲怎麼拒絕,只要上司同意了,她肯定還是會像此前的路途上那樣,被迫回到這個工房的吧.不過,就庫斯拉個人來說,他甯願相信菲尼希絲是出于自己的希望才到這里來的.

順帶一提,庫斯拉肯收留菲尼希絲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菲尼希絲有恩于他.庫斯拉會被取名為'利息’(庫斯拉),是源于他那種不將人當人看的性格,多虧了菲尼希絲,他才能注意到原來這樣的自己也是會愛人的.

不過,庫斯拉絕非聖人,他收留菲尼希絲當然也有著自私的理由.菲尼希絲是他的夢想所必須的"材料".

庫斯拉嘔心瀝血地追求著的是,能在這混賬的世道中將珍重的事物守護到底的力量,以及值得他去守護的人.那份力量就是奧里哈魯根,至于值得他用奧里哈魯根之劍去守護的人,他覺得菲尼希絲是相當合適的人選.

他當然也很清楚這種想法很荒唐.

實際上,在庫斯拉提出想收留菲尼希絲的時候,騎士團的人也很不解.並不是說他們不想將寶貴的詛咒道具給庫斯拉,而是他們沒想到行事乖僻,品行不端的煉金術師會自己將脖子套進詛咒的枷鎖里.

不管如何,因為庫斯拉待在長著獸耳的被詛咒的少女身旁,所以當騎士團覺得他礙事的時候,馬上就能找到不少暗殺他的借口,而且騎士團也能很輕易地以此來限制庫斯拉他們奇異的行為.在庫斯拉去接菲尼希絲的時候,聖歌隊的說的話相當貼切.

蠢貨.

庫斯拉對此只能聳聳肩.狡猾的煉金術師有很多,但只有很少的人是世人所說的那種聰明人.

要是能夠理智地衡量得失的話,就成不了煉金術師了.

不過,庫斯拉唉聲歎氣並不光是為這種麻煩的問題.還有一件煩心事就是菲尼希絲跟幼鳥不一樣,過去的經曆導致她不需要自由.

她只會在夜深人靜,閉上眼的時候才會流淚,就是那雙碧綠的雙眼沒有好好地看著前路的明顯證據.而且最開始時,庫斯拉認為那只是菲尼希絲性格的原因,現在他確信沒看清前路也是問題的根源.

菲尼希絲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事,大概也沒有親切地教導她的大人吧.更甚者,將她從遠方帶來的聖歌隊只是一心想著趁機利用她.

因此,庫斯拉告訴她猥瑣的玩笑,惹她發怒並不是為了欺負她,捉弄她.

他只是想讓菲尼希絲注意到自己的問題.

庫斯拉走下樓梯,來到放著一本攤開的厚書的工作台,繼續監督菲尼希絲的工作.菲尼希絲默默地砸了一會兒礦石後停下手來.

"砸完了"

極其平淡的說話方式,仿佛在說要不我將你的腦袋也砸碎掉?,不過這樣也不壞.只要有精神,就能治愈很多的傷病了.

菲尼希絲在以前進行鋅的煉制時被感動得出神,所以她在做這種工作的時候會變得非常認真.當庫斯拉他們從雇主騎士團那里接受現在進行的工作時,她也掩飾不住,表現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

雖然煉金術師經常會收到關于冶煉研究的委任,但時不時也會有些稍微超出職責范圍的工作突然而至.這次的工作就是給鄰近的領主鑒定原石,那是領主從路過自己領地的商團那里搜刮來的貨物之一.

在煉金術師看來這是應該交給工匠去做的無聊的工作,不過騎士團的人則說要讓專家中的專家煉金術師來鑒定,大概是想籠絡于領主吧.

接受的礦石是名為方鉛石的所謂的鉛礦.世上會有煉金術師能點鉛為金的趣聞,大概跟這種礦石也不無關系.

實際上,一座鉛礦山能否成為可開采的礦山,主要取決于礦山出產的鉛中金銀的含量.也就是說,庫斯拉他們要分析出這礦石中到底含有多少金或銀.鑒定手法從古代開始就一直沒怎麼改變.因為有著吹灰法這種強力的方法,所以鑒定起來也不難.正因如此,菲尼希絲也能做到.

于是,庫斯拉就將這份工作交給了菲尼希絲,就兼做是教育這個名義上雇來的助手.

"那就將砸碎的礦石放進笸籮,拿去用水洗"

菲尼希絲雖然在為庫斯拉對她說了猥瑣的話而怒氣沖沖,但還是聽從了庫斯拉的指示,馬上准確地行動起來.

她有知識.

在工作台上放著一本書,菲尼希絲讀那本書比讀聖典還要熱心.

那是修道士寫的《關于金屬》,書的名字很直白.

這跟菲尼希絲第一次被送來工房時所帶的那本書是一樣的,在菲尼希絲決定要來工房後,庫斯拉就先去書商那里預定了.

因此,她也大概知道將砸碎的礦石放進笸籮里拿去洗,跟洗豆子是有著根本性的區別的.

礦石種類不同質量也會不一樣,沉到水里的速度也不同,將礦石放到水里後,沉重的鉛會比其他的礦石之類的礙事的東西沉得更深.這樣就能篩出鉛之外的東西了.

菲尼希絲挽起袖子,露出兩根纖細的手臂,來到建在房子外的水渠邊上,嘩啦嘩啦地洗著礦石.夏天的話這是一件很愜意的工作,可在寒冬就不是這樣了.她的手臂瞬間就凍得通紅.而且,大概因為水很冰吧,在第二次洗礦的時候,她搖動笸籮的動作都變得沉重起來了.

庫斯拉本來只想袖手旁觀的,可菲尼希絲嘴唇都凍紫了,她忍耐著鈍痛,用不利索的手指將礦石移到笸籮里,在她幾乎要光靠意志力來進行第三次洗礦時,庫斯拉終于按捺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只要上司吩咐她去,不管多恐怖,菲尼希絲都會孤身一人跑到夜晚的煉金術師工房去.按照她的這種性格,如果庫斯拉吩咐她一個人做,她也許會一直做到凍傷為止.

"光是將礦石沉在水里是無法篩選的"

庫斯拉站在她正後方說道,似乎毫無察覺菲尼希絲嚇了一跳,差點將笸籮丟進水渠里.庫斯拉像是要將菲尼希絲擁入懷中一樣,手突然從她身後伸向笸籮.

"不用這麼劇烈的,就用這種動作間隔好好地晃動"

菲尼希絲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她大概還余怒未消吧.

不過,庫斯拉完全不介意地晃了一會兒笸籮,接著馬上就將笸籮從水里提了起來.菲尼希絲很是驚訝,居然這麼快就能提起來了.不過看到礦石和其他雜質在笸籮里漂亮地分層後,她就更加吃驚了,同時也一臉的後悔.

"還有啊"

庫斯拉對菲尼希絲說道,她正要搖搖晃晃地搬走裝著濕漉漉的分層礦石的鐵鍋.

"指尖的感覺很重要,有時能改變煉制的結果.亂來的話,或許會搞砸,要牢記這點"

菲尼希絲走進屋里,啪地將笸籮放下.庫斯拉跟在她身後一同走了進屋,一把抓了她的手.菲尼希絲的手冷得像冰一樣,摸上去讓人生疼.

菲尼希絲估計還沒消氣,她想要將手抽回去,可庫斯拉就是不松手.

大概又讓她討厭了吧,菲尼希絲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一樣說道.

"放開——"

她剛開口,庫斯拉就瞪著她說道.

"回答呢"

庫斯拉的語氣嚇了菲尼希絲一跳.

她那雙帶著驚懼的眼睛勾起了庫斯拉的強烈的嗜虐欲.

他雖然不是威蘭,但也確實會不知不覺地想要捉弄菲尼希絲.


不過,現在庫斯拉並不是在捉弄她.

"回答呢"

"……明,明白……了"

"那就繼續"

"……"

庫斯拉突然松開手,菲尼希絲疑惑似地將手縮到胸前,然後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

"鉛的熔點其實不高,拉風箱時沒必要拉到要貧血那麼拼命,不過要事先把炭加足"

菲尼希絲將鐵鍋放到熔爐中,她的手都快要凍傷了,現在又暴露在了灼熱的火前.大概是溫差的原因吧,她似乎在流鼻涕,邊像是哭鼻子一樣抽動著鼻子邊進行作業.

在她不再抽鼻子的時候,爐里透出的火光也成了恰到好處的顏色,鐵鍋里的東西變得像燉菜一樣.

鉛有個很有趣的性質,將包含雜質的鉛加熱到熔融狀態,然後慢慢地等它冷卻,純淨的鉛會凝固浮起.將這層凝固了的鉛舀出來的話,留在鉛里的金銀之類的雜質濃度就會上升.

根據上述的原理,重複這個工序的話,鍋中就只會剩下雜質.不過世事多難,隨著雜質濃度升高到某種程度,凝固成塊的鉛里也會混進雜質.

菲尼希絲用鐵制的長柄勺子將鉛舀起,舀完之後馬上又拉動風箱提高爐子的溫度,熔化了之後再冷卻,將析出的鉛舀起.

加上這體力活後,熔爐前成了一片灼熱的地獄.

菲尼希絲取下裹住頭發的三角巾擦拭汗水,擦了又擦.她的耳朵突然抖動了一下,汗水如跳蚤般飛去.

不久,大概用三角巾擦汗也變得徒勞了吧,她任由汗水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個水印.

關于此次作業,她只在知識層面上知道鉛的性質.而庫斯拉則可以憑經驗知道鉛里混有多少雜質.在從菲尼希絲下顎滴落的汗水都干透了的時候,庫斯拉拍了下她的肩膀.

"行了,到此結束"

"!……"

她一臉陶醉地抬頭看著庫斯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放下長柄勺子.

"你先去弄灰吧.那邊有燒好的東西,你就拿跟棒子什麼的臼碎吧"

菲尼希絲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步履蹣跚地走開了.

她現在與其說是剛才的怒火已然熄滅,倒不如說是無法發怒更正確吧.

菲尼希絲一屁股坐在庫拉斯的所指的木箱前,用木棒敲搗里面的東西.庫斯拉看了工作中的她一眼後,走上了上層.

接著他回來時,菲尼希絲大概已經冷靜下來了吧,看到庫斯拉後就一臉不悅地移開了視線.

不過,庫斯拉將一個帶著大把手的瓶子放到她身邊時,她看起來是吃驚多于不悅.當庫斯拉放下一個裝著試料的瓷碟時,她的表情就轉為詫異了.

"吃了這個,然後喝水吧"

庫斯拉簡短地吩咐道,菲尼希絲在庫斯拉和放著的東西間比對了幾眼後,皺起了眉頭.

"這是鹽和水.你再這樣干下去會倒下的"

"……"

菲尼希絲再次比對了一些庫斯拉和放著的東西後,含糊地點了點頭.

她停下木棍插進木箱里敲搗攪拌的動作,拿起瓶子,嗅了嗅味道,她大概是在懷疑這是不是酒.弄明白了這是水後,她突然感覺一陣口渴,于是閉起眼睛就拼命地將水灌進嘴里.不過馬上就嗆到了,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干渴難耐,繼續大口地喝著.

喝完之後她心曠神怡地一陣出神,甚至都忘了擦干嘴角漏出的水滴.只在"咕嗝"地打了個嗝時才露出一副有點害羞的樣子.

庫斯拉說小碟子上放著的是鹽.可要她去吃這個她還是有點猶豫.

菲尼希絲拿起小碟子,首先就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是鹽,不過庫斯拉說要趕緊吃完繼續工作,她不禁露出一副郁悶的表情.

不過,她注意到了一個問題,手在工作時弄髒了,該怎麼樣才能吃碟子上的東西呢.她瞥了一眼屋外的水渠,不過庫斯拉已經說了要趕緊吃完繼續工作,如果去洗手的話也許會惹他生氣.最後她只好直接拿起碟子,用舌頭去舔.她好像注意到庫斯拉在看著她,慌忙側轉身子,偷偷地舔.

庫斯拉感覺她像小動物一樣舔食的場景很有看頭,不過如果讓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肯定又會怒火沖天的吧.

因為菲尼希絲流了相當多的汗,所以庫斯拉准備了很多鹽.不過她轉眼間就舔乾淨了,放下小碟後再次喝起水來.

接著她繼續開始干活,揚起的灰讓她打了個大噴嚏.

菲尼希絲准備的是吹灰法里要用到的灰,這也是煉金術師工房給人以詭異印象的原因之一.

在煉金術師工房里的眾多工具和材料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骨頭了吧.

熊,鹿這種大型動物的骨頭因采集量少所以很是貴重.其他的諸如狼,狐之類的小型肉食動物的骨頭,或是從鷲這種大鳥到鴿子,鵪鶉之類的小型禽類的骨頭工房里都有.有些時候還會使用人的骨頭,有些乖僻的煉金術師甚至會從教會的聖柩中偷出聖人的骨頭拿來使用.煉金術師們並不是被邪教思想汙染,頭腦變得不清,全員聚在一起對神進行褻瀆.他們這樣做的原因極其單純,冶煉金屬時經常會加入其它東西.在煉制鐵時,想讓鐵變得柔軟的時會加入骨頭,讓骨頭慢慢地燃燒.

不過以煉金術師這種實驗程度的規模,是用不上如此大量的骨頭的.

那麼,為什麼工房四處都裝飾著大量骨頭,多到讓人一說起煉金術師工房就會想到骨頭呢.那是因為吹灰法要用到如此大量的骨頭.

"變成,粉了"

菲尼希絲的話中斷了一下,大概是鼻子癢了吧.

庫斯拉檢查了一下灰,點了點頭催促菲尼希絲進行下一步.

于是,菲尼希絲將木箱中的灰全部倒入另一個鐵鍋里,鋪滿.接著用手在灰中弄出一個坑,然後將這個鍋放到裝有熔融的鉛的鐵鍋旁.在加熱裝著灰的鍋期間,菲尼希絲迅速地從工房中找出了最適合的道具,為下一步做准備.

看到她的動作如此麻利,庫斯拉不禁有點感慨.

庫斯拉覺得,不管怎麼看,這知識都不是看書就能得到的,她一定是從這次實驗開始前就巡視工房,檢查實驗的步驟.

不過,感慨歸感慨,但庫斯拉還是無法否認她的這種做法太過墨守成規.

當然,也不能說身為煉金術師這樣做就有問題.只要有好奇心,就算性格一絲不苟到能像水車的齒輪那樣精准地度過每一天,也還是會成為不斷發現新事物的高明煉金術師的,煉金術師中不乏這類人.

菲尼希絲不缺好奇心,掌握好實驗步驟,等著進行下一步的她看起來就像盯著獵物的貓一樣.

不過,她明顯缺乏了一樣東西.

庫斯拉邊想著這種問題,邊從新加入的鐵鍋周圍的空氣晃動和從灰中冒出的煙的狀況推測溫度,然後開口說道.

"把鉛倒進去吧"

菲尼希絲凝視著熔爐,點了點頭.

她拿起一只與先前不同的鐵制長柄勺子,舀起熔融的鉛,倒進新的鐵鍋里.倒入的鉛很不可思議地沒有滲入灰中,而是緩緩地流入坑中.

接下來要做的步驟就是吹灰法的名稱的來由.

菲尼希絲慎重地將鉛全倒進去之後,拿起准備好了工具.

那是用動物的薄皮革做的扇子,作為將空氣送入爐中的工具,這東西跟風箱比起來弱小得微不足道.菲尼希絲應該事先在書上看到過這個的,可她拿著扇子時還是稍顯不安.

不過,她還是戰戰兢兢地開始扇動扇子.

用前面說過的方法將鉛中雜質濃度提高後,在最後階段就要用到吹灰法將金銀等金屬分離出來.

實現這一過程的技術就連庫斯拉都覺得是魔法,就文獻記載所知,這方法完美得曆經數百年都未曾有根本性的改變.

不過,總感覺菲尼希絲扇扇子的動作有點僵硬,大概是覺得扇子扇出來的風不太可靠吧,同時她也對書上所記載的現象是否會在實際中發生半信半疑.

扇出的風正面吹過積在灰上的鉛,使其冷卻後,鉛的表面形成了一層白色薄膜.

這就跟溫熱的牛奶或山羊奶冷卻時形成的膜一樣.

那層白色的東西是被稱作密陀僧(鉛黃,黃丹,一氧化鉛)的鉛的一種,通常用作顏料之類的.

不過,這種制法做出來的東西的奇妙之處在于,不知為何只有這層薄膜會滲進灰里.

菲尼希絲嚇了一跳,像是側腹突然被戳了一下一樣,大概是被眼前真實上演的事實驚到了吧.

那層白膜看起來就像聚在一起的熱氣一樣浮在熔融的鉛上,滑溜溜地滲入到灰中.

這情景十分不可思議.

看起來就像是熔化的鉛被一點點地被剝掉薄皮一樣.

雖然每一層都十分薄,但白色的密陀僧卻真真切切地層層剝開,就像隱藏在其深處的真理被披露一樣.

菲尼希絲坐在爐前雙手拿著扇子凝神煽動著.

她汗如雨下,臉頰通紅,大概是從爐子直接散發出來的熱氣所致的吧.

即便如此,菲尼希絲還是端坐著.

她的表情一直都很認真,緊緊地盯著爐中的情況.

無論哪本書上都寫著吹灰法的奧義在于吹向鉛的風不能太過強.因為風太強的話鉛的溫度會下降過快,析出的就不是密陀僧,而是單純的鉛了.

吹風就能冷卻,因此人們都想快點冷卻得到結果.

人們無論如何都會有這種想法.

菲尼希絲比誰都更被眼前的結果吸引,但唯有手的動作決不能加快.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薄薄的密陀僧膜滲進灰中,連汗水流過額頭,掠過眼角,劃過臉頰,從下巴滴落都沒注意到.

不久後她終于停手了,像是被這情景奪去心神般呆立不動.

庫斯拉就算不站起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是所有的薄衣終于全部剝落,真理顯現出來了吧.

包含在鉛里的金銀經過碎礦,洗礦,熔融,單離等過程後,終于露出了真容.看起來就像是不管遭遇到怎樣的困難都絕不會被玷汙的崇高的真實.

古人為了對這樣的金銀表示敬意,創出了"貴金屬"這個稱呼.人的信念遭受打擊會動搖,遭受沖洗會震顫,遭受溶解後會容易流失,受到教唆後就連微風吹過也會輕易叛變.可是,灰中美麗的金屬與這樣的鉛截然不同,經曆重重考驗後它們會變成顆粒狀留了下來.

庫斯拉一站起來,菲尼希絲就對這聲音做出了敏感的反應,看向了他.

她現在一副不安的表情,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不過這絕不是因為庫斯拉正朝她走來.面對著眼前熔爐中產生的結果,她心中的那份感動仿佛馬上就要溢出一樣.

庫斯拉站在她身旁,看著鐵鍋里頭.

只有一點點的成了粒狀金銀留在了灰坑中.金銀顆粒外表流光溢彩,美得讓人懷疑它們是否是處于熔融狀態.

庫斯拉將手放到菲尼希絲的頭上.

她的腦袋變得像灼燒般滾燙,大概是待在熔爐前所致的吧.

菲尼希絲了絲絲地抽了一下鼻涕,低下了頭,庫斯拉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說道.

"我剛才說過什麼來著?"

"……"

菲尼希絲再次抬頭面對著庫斯拉.

那張臉已經不似之前那樣充滿怒氣了.

"一直待著這麼熱的地方,腦袋會煮熟的.而且,鉛還有很多,也就是說?"

庫斯拉一提問,菲尼希絲就像逃避似地移開視線,一臉留戀地看著灰中的金銀.

不過,一旦受到命令,她就會老老實實地遵從.

她依依不舍地移動身子,拿起瓶子喝起水來.

"那麼,我們來談一下你一直生氣的事情的吧"

菲尼希絲正大口地喝著水,纖細的喉嚨發出咕嚕聲.庫斯拉的話一出口,她的耳朵一下子緊張地豎了起來.她的臉頰漸漸變紅,不過這可不是因為站在爐前吧.她肯定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說出"男人的那個"那種猥瑣的單詞.

"你沒能領悟我的真正意圖,我就跟你說一下吧"

"……"

包含著恨意的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懷疑,仿佛在說,反正又是愚弄人的吧.

不過,庫斯拉沒有畏縮.像菲尼希絲這樣的小姑娘的視線又怎麼會讓他退縮呢.

他不是在開玩笑,只要看一眼這個吹灰法的作業,就能明顯看出菲尼希絲的問題了.

"你的視野太狹隘了,只會看著眼前的事物"

"……"

"視野狹隘,知道嗎?視,野,狹,隘"

庫斯拉一字一頓地說道,逞強的菲尼希絲正要馬上反駁.

"連自己的身體狀況都管理不好的家伙還打算說些什麼?"

"!……"

菲尼希絲是個很頑固的人.要是不將事實擺在她眼前的話,說得再多她都會充耳不聞.庫斯拉讓她做吹灰法的實驗就是要讓她明白這無可否認的事情.

"你要經常地縱觀全局.你得留心很多事情.只有這樣做,你才能兼顧自己的身體狀況,至少,你有不認識的單詞問我之後,盲信我告訴你的詞兒被捉弄這種事應該不會再發生了"

"……"

菲尼希絲小嘴一動一動的,一副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庫斯拉歎息一聲,說道.

"如果是過于認真地反複說了幾次'男人的那個’的話,當作笑話也就過去了"

"這,這種事——"

"可是,如果是崇拜惡魔的咒文你又打算怎麼辦?要是被人聽到了的話,你又打算怎麼解釋?"

正要反駁的菲尼希絲頓時就啞口無言了.

這並非誇張的假設.這世上不乏給人設這種圈套的人,菲尼希絲在以前的組織中對這種人應該看到厭了.

"那你就該常常對周圍的事物抱有懷疑之心.剛才你做的吹灰法實驗,也有可能被人悄悄地混進了危險的礦石,會做這種事的不光是那些抱有惡意的家伙.你如果像剛才做實驗那樣,馬上就忽視周圍的情況的話,無論有多少條命都不夠你死"

"……"

"神會故意使壞.常見的礦石中混有毒物埋藏于地下的事情也不罕見.煉金術師的對手就是未知的事物.就算不是這樣,視野狹隘的話還是會看漏很多東西的,會錯過好的,當然也會錯過不好的"

"……"

菲尼希絲垂下了頭,汗水從劉海處啪嗒啪嗒地滴落.

不過,她的表情還帶有不滿的神色.

"你想說自己還不習慣煉金術師的工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

她的想法似乎被猜到了,緊緊地咬著嘴唇.

即便如此,她還是有優點的.雖然頑固,但做事很認真.

"……是"

她不情不願地輕聲應了一聲,庫斯拉對此歎息一聲.

"就算是我,也無法完全保護你周全"

哪怕將某人守護到底是他的夢想之一.

"……"

菲尼希絲雙眉緊鎖,大概是不知道庫斯拉在說些什麼吧.

"不過,不管是哪種手段,無法掌握這種手段的原因一般只有兩個"

"……這"

"一種原因是那家伙是個笨蛋"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尼希絲就像跟前響起了巨大的響聲一樣杏目睜圓,縮起了脖子.當庫斯拉看向她那愕然的雙眼時,她就更執拗地縮起了脖子.

不捉弄這種家伙才是不合理的啊.

不過,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庫斯拉簡短地說道.

"另一種原因就是沒有目標"

"啊?"

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聲,庫斯拉只好再說一遍.

"是目標"

菲尼希絲絕不是笨蛋,回顧一下她受上司命令,被強行送來煉金術師工房時的事情就知道了.雖然她有時候做事缺根筋,即便如此,她腦子轉得還是蠻快的,也能分辨出什麼有危險,什麼沒危險.

然而,一有什麼事她就喜歡像失去理智一樣死鑽牛角尖.這幾乎只能說是自暴自棄,本來菲尼希絲的行動就給人一種可以說是支離破碎的感覺.

起初,庫斯拉以為這是她性格太過認真的原因.

但看到她半夜無聲地邊睡邊哭泣的樣子後,庫斯拉心里就有底了.他對像菲尼希絲那樣家伙有所了解,他們有時候會做出手段和目標不相符的行為.這種家伙大多是在大戰和饑荒中失去親人,被騎士團收養的人.

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沒有目標.


他們被太過不合理的命運玩弄過頭了,導致他們沒有一個能給予自己行動一致性和意義的目標.

庫斯拉之所以能輕易地捉弄菲尼希絲是因為她每次做事都如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庫斯拉對菲尼希絲還抱有一種保護欲,他之所以會產生這種與煉金術師身份不合的感情,是因為菲尼希絲看起來就像在危險的地方盲目地徘徊一樣.

單純只是欺負她,愚弄她倒是無所謂.

可是,菲尼希絲是自己賭上人生的夢想的一部分.

他想不出這世上還有如此值得他守護的人的了.

菲尼希絲滿身是汗,仿佛是在雨中的城市迷路的少女.庫斯拉向著她耐心地說道.

"有了目標的話,就會將心神都灌注到朝著目標前進的道路上.就能知曉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最重要的是,為了達成目標,你必須得珍惜自己的性命,哪怕只是活得久一點點.這點對你我這樣的家伙來說很重要"

"……"

"這不是什麼難事.你只要更加珍惜自己就行了.這樣做的話你自然地就會注意到很多陷阱的了,你也不會再對無意義的事做無意義的糾結了.就例如,為了要將你當作詛咒道具來利用的聖歌隊的意願而獻身這種事你就不會再做了"

然而,菲尼希絲聽到這番話後卻皺起了眉頭.

問題是她並不是在責備庫斯拉,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痛苦.

明明是件十分理所當然的事,可對少女來說卻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因為擁有能給予自己行動一致性與意義的目標,近似的說法就是于擁有"希望".

菲尼希絲一心希望能被人接受,可真的能說她在執行聖歌隊的命令時是懷有希望的嗎?那不能稱之為希望,充其量只是因為餓了而饑不擇食的行為罷了.

因此,當低著頭的菲尼希絲給出回答時,庫斯拉也不覺得她的回答是倔強的小孩子的強詞奪理.

"可是,我不覺得……你,有在珍惜自己……"

"哦呵"

庫斯拉點了點摸著下巴.

煉金術師就是一群傻瓜的集合體,他們偶爾會一頭紮進荒謬的危險之中.

不過,庫斯拉沒有迷茫.

他俯視著菲尼希絲,說道.

"你覺得自己是什麼?"

"……嗯?"

"應該好好地珍惜的自己是什麼?"

"……"

菲尼希絲睜大了碧綠的雙眸,茫然地看著庫斯拉.

不過,她馬上就回過神來,瞪著庫斯拉,她大概以為庫斯拉又打算愚弄她了吧.

"那是肉體嗎?"

"……"

菲尼希絲沉默以對.

可是庫斯拉沒有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不想失去雙手所以不該做實驗?更進一步來說,因為愛惜性命所以才不想做?可是,這明顯違背了'我’的價值觀.也就是說,自我不等于肉體"

"……"

"不過,因為跟實驗沒關系的事情而失去雙臂什麼的還是免了吧,因為那樣就做不了實驗了.死掉什麼的就又另當別論了.不過,如果是為了追求的事物的話,我也會愉悅地做好獻身的覺悟的.因為對于我的人生來說,這才是有意義的事.我看到你之後之所以會驚呆住,是因為你完全是在為了一些沒意義的事而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菲尼希絲用一副垂泫欲泣的表情看著庫斯拉.

庫斯拉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一切的東西都只能放到天平上,以自己的目標為砝碼去衡量,而自己則是那座天平.你的天平在哪里?它是怎麼樣的形狀,要將什麼放在上面去測量?我完全"

庫斯拉說著就用手指戳在菲尼希絲的額頭上.

精疲力竭的菲尼希絲踉蹌著向後退去.

或許她心中已經沒有任何抵抗的念頭了.

"看不到你的天平"

菲尼希絲捂著自己的額頭,瞪著庫斯拉.

她的雙眼眼就像快要哭出來一樣.菲尼希絲並不是憤怒而又困惑的少女,而是一個正在尋找父母,不能放著不管的幼女,就像一個再怎麼找都找不到珍重之物的少女.

庫斯拉覺得菲尼希絲對煉制的好奇心也許能成為這個天平.不過,現在的菲尼希絲依舊局限于只對新穎的東西感到歡喜.煉金術師的世界里可找不出這種幾乎瘋狂的目標.

即便如此,庫斯拉對菲尼希絲的評價是,她只是想要逞強和意氣用事罷了.逞強和意氣用事是為了永遠都為了"理想的我".也就是說,這份單薄的意氣用事與逞強背後應該有一個菲尼希絲迷失了的自我.只是她還沒察覺到,或者是只是沒醒過來.

而且,庫斯拉感覺如果菲尼希絲取回了名為自我的東西的話,那時候他就能好好地決定自己對菲尼希絲的態度了.

用奧里哈魯根之劍守護某人的夢想里也會有很多的選擇.

例如,是作為守護幼鳥的大鳥,還是作為守護心愛的公主的騎士.

雖說如此,可不管是哪個,庫斯拉都不覺得自己的夢想會遭受挫折.

因此,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嘛,我也不能太過悲觀"

當然,菲尼希絲並不清楚他這句話的含義.

被庫斯拉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自己脆弱的地方後,菲尼希絲不禁疑惑地看著他.

"不要露出這種眼神.你這樣做只會找到不靠譜的答案,所以你才會被騎士團的聖歌隊那種組織利用,或是明明沒必要卻還玩命似地埋頭于煉金工作"

他捏住菲尼希絲的小臉,來回地搓動著.

"當然,我也知道這不是一件能一蹴而就的事.不過,聽完我想說的話後,你能在某種程度上理解自己的問題嗎?"

聽到庫斯拉的話,就算被捏住臉頰也毫無反抗的菲尼希絲終于點了點頭.

"就是要你尋找自我,尋找你為之而活的自我"

"自我……"

"聊天就到此為止吧.鉛還剩著很多,燃料也還充足吧.一直工作到中午吧"

"……"

"回答呢?"

"明,明白"

菲尼希絲回答完後緊緊地抓住工作服.

"怎麼了?"

庫斯拉反問的語氣就像在說,想說什麼就說吧.不過菲尼希絲移開了視線,輕輕地搖了搖頭.

庫斯拉歎息一聲,簡短地說道.

"說"

菲尼希絲嚇了一跳,縮起了身子.

她沉默了一下後快速地說道.

"那,那個,對不起"

說完,她就慌慌張張地繼續工作去了.

庫斯拉盯著她聳了聳肩,繼續埋頭看正要看的書.

明明迷失了自我,卻還那麼認真,一絲不苟.

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家伙啊,庫斯拉托著腮想道.

在菲尼希絲將最後的鉛全倒在灰上時,有人來造訪工房了.

煉金術師工房的門被敲響大都不會有什麼好事,不過聽到敲門聲是只有騎士團的人才知曉暗號時,庫斯拉就知道這次並非自己所料的那樣.

"這些是騎士團送來的收貨單"

一個比菲尼希絲稍高的矮小少年說完後遞出了一卷封著的羊皮紙.

少年戴著一頂兔毛做的帽子,帽沿拉得很低.他穿著的衣服就是幾層看似僵硬的麻布疊在一起,衣服邊上裝飾著狼還是其他什麼動物的粗糙卻堅硬的毛發,給人一種整體四四方方的印象.這少年牽來了一頭騾子,騾背上背著如山的貨物.

少年是典型的從山上下來的搬運工,不過他實際上是受雇于騎士團的特殊搬運人員.雖說他打扮寒磣,可平時搬運都是些貴重的貨物,其價值也許足夠建起一座房子.看這少年的樣子,完全想象不出他搬運的是如此貴重的貨物.當然,他每次活動身體,都能看出那幾層布疊成的衣服下處處都藏有武器.

"確認一下吧"

"貨物都運進去?"

雖然少年體格跟菲尼希絲差不多,但一看他的眼神和說話方式就馬上明白到他的沉穩不是菲尼希絲能比的,更不如說,他身上甚至有一種厭世的氛圍.

庫斯拉說了句拜托了,他便默然地點了點頭,馬上開始松開捆在騾子上的貨物.

少年從騾子背上拿下來的貨物恐怕每一件都是很重的值錢東西,不過少年用了一種特殊的裝卸方式,很好地讓貨物的重量交錯分布.庫斯拉不禁感歎不愧是騎士團雇傭的人,同時他注意到,少年在將貨物運進工房的時候,視線聚焦到了一個點上.

庫斯拉沿著少年的視線看去,只見菲尼希絲站在樓梯上探出頭來.

"工作…完成,了"

"那就休息一下吧"

菲尼希絲點了點頭.

她雖然想要走到下層,不過庫斯拉一眼就看出她對搬進來的貨物相當感興趣.

這家伙性格真是單純啊,這種事都不肯老實地說出口.

"……別礙事就行了"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尼希絲像是惡作劇被發現了一樣縮起了身子,不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留在了一樓.

"怎麼了?"

接著庫斯拉沖停下手來的少年說道.

多疑的少年看上去完全就是個山里人,他驚訝地放下貨物,繼續開始工作.暴露出獸耳這種糊塗的行為絕非菲尼希絲所願,不過庫斯拉看到少年的反應後還是有點心亂.

不光是耳朵,她的臉也該遮起來的吧?

威蘭總是避免和菲尼希絲太過親近,因為他知道跟庫斯拉發生爭執的話,後果會有多麼的麻煩.

可是,他總不能向全世界的人宣揚這種事吧.

總之,同屬于騎士團的家伙里也有不害怕煉金術師的人.

屬于這類人的少年就特別地難對付.

雖然庫斯拉沒打算現在就將菲尼希絲怎麼樣,但他對菲尼希絲有著一種"那是我的"的獨占欲.

當庫斯拉正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菲尼希絲正好收拾好喝完了水的瓶子,要往廚房去,她突然回過頭來.

"哦呀,那邊的貨物也送來了呀!"

熟悉的聲音響起,庫斯拉回過頭來,說話的正是去了港口的威蘭.

威蘭一把摟住捆在騾子背上的貨物,搬運工少年仿佛被他的氣場震懾住了一樣後退了一步.

送來的東西是各種礦石,那是威蘭向騎士團索取來作為之前事件的報酬的,他這麼興奮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聽到山路上傳來馬的嘶鳴聲,庫斯拉就感覺不妙了,他朝外面看去.

接著他就發現震懾住少年的不是威蘭,而是勒住在後面的一匹馬.

"喂,那是鬧哪樣?"

"嗯?啊啊,這個啊,哦呵呵呵"

一身山賊似的打扮的威蘭發出賊笑,看起來就像在進行什麼陰謀一樣.

而且,看到牽著馬的青年臉上那困擾的表情明顯是發自內心的,庫斯拉就知道威蘭實際所做的也不是什麼好事.

"真夠多的……哪個商會的東西麼"

"似乎是要賣往更北方地區的,因為有很多新品,所以我就先借來了哦"

本在用臉蹭著騾子上的貨物的威蘭突然直起身子.

同時,他對青年發出粗魯的指示,讓青年將那堆看似是從港口搶來的書隨便搬到工房里.

青年不知道是負責將貨物從港口的船運到商會的人,還是單純只是在港口負責監督卸貨的人,但總之,他來這里絕非本意.盡管如此,他還是無奈地聽從了威蘭的指令.

城市里的人跟煉金術師扯上關系就等同于遭受天災.

如果違抗的話,不知道會遭受把持城市權利的騎士團怎樣的對待,于是就只好先老老實實地聽話.應該等災難過後,再考慮解決問題.

即便如此,青年回去之後,等待著他的肯定是嚴厲的斥責.

粗暴地捆在馬背上的書的貴重程度應該不亞于少年運來的貨物.只要丟失一本,青年的工資就得泡湯了.

現在丟失了書籍的商會應該騷亂起來了吧.

"……那個"

庫斯拉回頭看去,只見菲尼希絲露出一副按捺不住的表情.

"那是什麼東西?"

"威蘭任性妄為的結晶"

"前進所需的燃料哦"

威蘭的話里透著一股發自內心的喜悅,菲尼希絲露出一副像是在忍耐著悶痛般的表情.

作為煉金術師,威蘭比庫斯拉要徹底得多.

就算不知道威蘭具體在想些什麼,也就能輕而易舉地明白他的想法的大致方向.

對于被庫斯拉要求去尋找自我的菲尼希絲來說,威蘭大概是個耀眼的存在吧.

不過,在庫斯拉眼里,威蘭的行為都很脫線.貴重的礦石和書籍被搬進了本就塞滿了東西的工房中.貪婪也該有個分寸啊.

庫斯拉先繼續清點從騎士團運來的正規物品,他感覺書籍那邊自己應該插不了手.

"……金礦石,銀礦石,銅礦石……和各地的上品礦石麼……"

庫斯拉由上到下地確認著手里的收貨單,威蘭在他跟前粗野地將搬進來的木箱打開.

從港口搶來的書籍被放到了一邊.搬運完的青年一臉困惑,不知道是否能回去了.庫斯拉只好無奈地說了句"辛苦了",于是青年留下一道帶著恨意的眼神後,就牽著馬回去了.

為什麼要恨我啊,庫斯拉有點搞不懂.

"水晶,玉髓,黃玉,碧玉,瑪瑙和孔雀石……你竟然這麼貪"

第二張收貨單上寫著的都是寶石,全都是用于實驗的話會讓人感覺十分浪費的奢侈品.

"那麼,剩下的才是你真正的目的麼"

對于捆得最嚴實的木箱里的東西,就連對任何事都無動于衷的少年都微微地縮起了脖子.

"硫磺塊,雞冠石,辰砂和輝銻礦啊"

那是砒霜的結晶,包含著劇毒的水銀的礦石,擁有著"聖職者殺手"的外號.

這東西無論怎麼處理都會成為毒藥,某些掌權者應該在某種意義上對這東西相當熟悉吧.它既是殺害政敵的工具,同時也是謀反者用來取自己性命的東西.

出于上述情況,就算煉金術師只是它用來做實驗,一般掌權者也都是不會批准發放的.

在之前的事件中,庫斯拉他們將在城市里中飽私囊的騎士團干部釣出來了,因此騎士團對他們提出的報酬基本上沒有還價.庫斯拉向騎士團要了菲尼希絲,而威蘭則接連要了一些平時想都不會想的貴重實驗材料.只要看到那份收貨清單就能清楚這一事實了.

庫斯拉翻動著清單,他臉上因威蘭的貪婪而浮現的苦笑正漸漸退去.

他一時間沒能理解寫在最後的一行字的意思.

"……這是"

庫斯拉抬起頭的同時威蘭也抬起了頭.

接著,少年發出輕微的響聲從窗戶逃到了外面.

他並不是心里有鬼才逃跑的吧.

這逃跑還是有區別的,少年是作為搬運貨物的人來接受培養的,只要感覺到危險的氣息就會立馬逃跑.


"這是鬧哪樣啊……"

"上面說關于辰砂和輝銻礦,這次就暫且擱置"

庫斯拉呼啦呼啦地甩著收貨清單說道,威蘭猛然站了起來.

"去交涉?"

庫斯拉還沒問完,威蘭就邁步走了出去.

"啊,喂,等一下——"

威蘭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庫斯拉像吃了黃連似地咬緊牙關.

收貨清單上寫的內容大致就是備受爭議的毒藥的配發暫且擱置.

感覺並不是因為沒庫存了,這很明顯是肆意決斷.

煉金術師要是被輕視了就混不下去了.

在對方面前跪了一次的話,下次他就會要求你俯首的了.只要一松懈就會被利用,被利用了會怎麼樣?看菲尼希絲就是明顯的例子.

威蘭本能地清楚這個道理.

當然,庫斯拉也是一樣.

不過,庫斯拉停住正要追趕威蘭的腳步,他注意到了不明所以的菲尼希絲.她剛做完那麼繁重的體力活,庫斯拉不放心帶她去城里.可是,如果讓威蘭一個人跑去上司那里的話,又不知道他會搞出什麼大動靜來.

如果威蘭是孤身一人的話,他暴走也無所謂.可現在他跟自己在同一個工房共事,就算自己不希望,他的行為還是會對自己有所影響的.

庫斯拉瞬間算計了一下得失,回頭看著有點迷惑地盯著自己的菲尼希絲.

"我出去一下,你千萬不要碰這些東西"

"嗯?啊,嗯,明白"

"還有"

庫斯拉背對著窗口,邊留意著身後的情況,邊說道.

"在我們回來之前你都待在下層吧,睡個午覺什麼的.千萬不要上來"

"嗯?"

"明白了嗎?"

"……!"

像是被庫斯拉的氣勢震懾住一樣,菲尼希絲點了點頭.

庫斯拉向她投去不信任的目光,似在擔心她真的會聽話嗎.

菲尼希絲似乎敏感地察覺到了對方的不信任,馬上咬緊嘴唇.不過,這才是庫斯拉想要的效果.意氣用事的人很容易對付.

"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就走到外面從外面將門鎖上.

少年站在外面離房子稍遠的地方看著這邊.

他露出一副不悅與困擾的表情,他大概也知道在工作上出錯的話會關系到他的信用.

庫斯拉朝少年招了招手,他猶豫地眨了幾下眼睛,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走了過來.

"這個給你,你就在這里待著吧"

庫斯拉說完就從懷里拿出一枚銀幣塞到少年的手中.

"……?"

少年心中的莫名其妙遠大于喜悅,他用眼神發出了詢問,一派沉默寡言的少年的作風.不過他也沒打算將銀幣還回去.其他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將錢退回去的吧,但大家同屬騎士團的"自己人"的意識在此時起到作用了.

"不要讓任何人走進房子里.還有,你也絕對不能進去"

"……"

"回來之後我就再給你一枚銀幣.當然,工作晚了的理由我也會跟你上頭說明的"

庫斯拉盯著少年的眼睛.

少年看了眼手中的銀幣,再看了眼庫斯拉.

漆黑深邃的眼睛看起來很善于理性地計算得失.

"說話呢?"

他大概察覺到庫斯拉在擔心什麼了吧.

"如果你想死的話"

少年瞬間露出與其年歲相符的笑容,聳了聳肩,將銀幣收入懷中.

"遵命"

"小伙子蠻有出息的嘛"

少年再次抿嘴一笑,不過下一刻他就變回了多疑的山民.

不愧是是騎士團選中的人才啊.

庫斯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後走過山路去追威蘭了.

這天海港城市戈爾貝蒂也依舊十分熱鬧,大量裝載貨物的貨車,送貨物去工房的小伙計牽著騾子或馬來來往往.

因為連日來都是晴天,所以海面也是風平浪靜的,很多船只都趁此大好時光駛入港口,或者裝滿貨物出港.如果在港口旁的站位酒吧那里站上一天的話,就應該能看到大量的貨物裝卸交接,就像一個大風箱時而縮小時而膨脹一樣.

庫斯拉快步穿行在繁華的街市中追趕著威蘭.威蘭身為煉金術師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算讓他一個人去實際上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這種說法終歸是建立在威蘭獨自支配著一個工房的前提上的.

就算不是這樣,因為庫斯拉和威蘭的目標不一樣,所以威蘭以一己之見做出的決定也不一定會對庫斯拉有利.威蘭的心中大概沒有本質意義上的"協力"二字,有的只是自己的得失.

當然,庫斯拉沒有責備他.因為在這世道下,遵守神的戒律可活不長久.

大概,就算不互相協力,那也是自己的人生.我行我素地活著才會有活著的理由吧?

不過,庫斯拉之所以追趕威蘭是因為他還有別的擔心.

他們此前之所以能揭發侵吞騎士團資產的男人大半是出于偶然,雖說如此,可是他們肯定還是有功勞的.那麼騎士團就該褒獎他們,而且也該履行承諾.

當然,如果是因缺貨沒能拿到輝銻礦和辰砂的話就又另當別論,不過庫斯拉感覺事情並非如此.

騎士團看起來單純只是出爾反爾,過河拆橋.庫斯拉第一反應自然是憤怒,同時也感到意外.

這里是戰爭最前線的工房,這里不是該無拘無束充滿自由的麼.煉金術師的研究成果能左右戰爭中使用的鐵的質量,武器的質量,進而影響整體的產量,在這種情況下,騎士團沒有惹煉金術師不快的理由.這場與異教徒的戰爭還有所在地的領主和教會的參與,他們互相削弱對方的武力.武器的產量,從異教徒那里奪來的礦山出土的金屬回收效率都在這場戰爭中起著不可忽視的巨大作用.

正因如此,只有讓煉金術師心滿意足,才能讓他們為自己的利益效勞.本以為騎士團會這樣做,可這次的事情讓人感覺有點唐突.

此時,庫斯拉感覺到了一股性質迥異的風.

庫斯拉仰頭看著萬里無云的晴空,抽了抽鼻子,風里包含著水分,感覺就要有風暴了.

也就是說,自己有可能如同大海中的浮木一樣…….

在庫斯拉思索著的時候,他已經追著威蘭來到輜重隊的建築前了.

"你們要干什麼!"

怒喝聲響起的同時,頭戴鋼盔,手纏護臂,身穿胸甲的警備兵在門前舉起長槍擋住了去路.

在他們發問的瞬間,庫斯拉就開始覺得自己的擔心是正確的吧.

他們揭發的前輜重隊隊長阿蘭•波斯特掌權時,這里雖然也有駐兵,但卻不會如此裝腔作勢.

自己的房間里放什麼東西,是由房間主人的愛好決定的.

就是說現在占據著這建築的人喜歡搞排場.

而且,注重形式的人大都易怒.

"這是我的台詞"

威蘭說著就抓住了長槍,士兵似乎想用力往前紮.緊接著威蘭輕輕一推,士兵瞬間就像腳邊踩空一樣站不穩,難看地摔倒在了地上.倒地士兵啞然地仰視著手握長槍的威蘭.

就算在繁榮的海港城市中,這里也是金錢與權力最集中的繁華的大街.

更何況,這建築前還是飄揚著帶有騎士團紋章的旗幟,要知道騎士團可是幾乎等同于世界支配者.

很多人都朝這邊投來了視線.他們雖然看向這里,但都不敢駐足.

要是萬一發生了什麼,而自己又被認定為與騷亂有關的話,那麼從明天起自己在這城市里就將沒有立足之地了.

威蘭在眾人的注目中獎長槍丟開,粗暴地打開了沉重的大門.

庫斯拉無奈地跟在後面走進了建築物.

"額……"

一位蓄著白胡子,抱著成堆羊皮卷的老者看到這兩位不速之客後不禁輕聲驚呼了一下.看樣子老者正在工作,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伶俐跟班,跟班手里拿著像大地圖似的東西.主仆兩人都很是驚訝,威蘭對此一點都沒留意,徑直往前走,猛撞上了站在走廊上的老者的肩膀.

老者雖然沒有摔倒,但他的身體卻搖晃了幾下.

庫斯拉在走過正要大喊的老者跟前時,在他抱著的羊皮卷堆上放了一枚銀幣.

"不好意思了,有點急事"

說完,帶著歉意看了老者一眼後就走開了.

正要喊衛兵的老者頓時像嚇破膽一樣張大了嘴.

庫斯拉的機智行為輕易地就奏效了.

看到威蘭門都沒敲就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庫斯拉帶著些許緊張深深地呼吸一下.

"我要投訴"

威蘭沒有停步,說話也單刀直入.

威蘭站到了一個瘦削的年輕男人跟前,他正在邊角切得很整齊的羊皮紙上寫著什麼.男人身旁還侍立著一個管家.男人是騎士團派遣來取代前任波斯特的.記得他的名字應該是叫,艾魯•奧特里斯.那家伙完全是一副善于服從組織命令的樣子,庫斯拉他們來打招呼時他就擺出一副招人討厭的表情.

不過,那時他承認了庫斯拉他們的身份和在工房的研究的自由,所以也引發什麼特別的風波,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喜歡隨意惹事的人.

辦公室里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井然有序,他好像最喜歡挺直腰,用居高臨下的睥睨眼神去看別人,這反而讓庫斯拉他們安心下來了.

拘泥于規矩和規范的家伙,只要在這場面上配合他們,之後的事自己怎麼做都行.

庫斯拉他們本以為這是個好對付的家伙,對他表示恭順後就沒再注意他了.不過這份大意似乎讓情況有點不妙了.

"……剩下的就根據指示來做吧"

"……明白了"

奧特里斯說話聲音很輕,就像在悄聲細語一樣,管家的回答也同樣如此.這沉著的對答似乎在說他們經常碰上這樣的場面.

管家從庫斯拉和威蘭之間走過,就仿佛當他們兩人不存在一樣,在從房間里出去的時候還恭敬地對主人低頭行禮.庫斯拉一直注視走過管家,而威蘭則應該在目不轉睛地瞪著奧特里斯.

不能干出讓兩人中任一人脫離自己視線的蠢事,哪怕是瞬間.威蘭自不用說,連庫斯拉也是這麼想的吧.

兩人在見習時常互相往對方飯菜里偷偷放毒,自那之後就好久試過這樣的配合了,庫斯拉感覺有點還念了.

"那麼,你們突然造訪,有何貴干"

奧特里斯邊說邊擺弄著一個帶著黃金裝飾的砂壺.為了讓墨水快點干,得用砂來將多余的墨水吸走.

不過威蘭的反應時間可沒有墨水干透的時間那麼長,下一刻他就一腳踹在辦公桌上,將桌上的羽毛筆震倒了.

"告訴我,理由.說服了我,就走"

我,要殺,你.

庫斯拉想起了一幕常見的場景,異教徒俘虜在游街示眾的時候也是這樣只言片語地嘀咕的.

"……"

奧特里斯緩緩地將羽毛筆放好,歎息一聲,說道.

"我們預算有限,我無法憑一己之意增加預算"

威蘭沒有做出回答.

奧特里斯沒有半點畏懼,繼續說道.

"對于不得不違反約定這事,我也深感抱歉.讓你們的期待落空,我也很難受"

裝傻.

庫斯拉在心中不屑地嘀咕道,奧特里斯仍繼續說道.

"不過,我是遵從上頭的命令才能坐到這位置上的.那麼,安排你們在那個工房是出于什麼理由呢,你們就不試著從這方面出發去思考一下麼?你們研究的經費是哪里給的,能保護你們免受異端審判的權威又是誰的東西?"

這種像是教訓不懂事的小孩的說話方式是徹頭徹尾地將他們當成傻瓜了吧.

他是想說,誰是統治者,誰是被統治者嗎.

就算他不說,數度入獄,遭受過不少不合理的對待後,這種名為世間秩序的東西也早已灌輸進庫斯拉他們的腦海中了.煉金術師就算再怎麼裝流氓也不會忘記這些道理.雖然很可悲,但這就是現實.

奧特里斯沒有讓步的余地.他的前任誠然是個久經沙場曆練,工作上精明能干的人,但背地里卻一味地中飽私囊,所以騎士團是絕對不會再送一個陽奉陰違的人來這里的,

奧特里斯是秩序的看守.

庫斯拉一臉苦澀地盯著威蘭的背影.

"當然,你們在鐵的煉制上有了技術性的發現後,煉制所使用的燃料和制作出來的鐵的品質有所上升的話,我們這里也會增加與之相應的預算的.我聽說,你們的前任是個非常優秀的煉金術師吧"

奧特里斯說完後,房間里迎來了短暫的沉默.

怎麼辦?

恐嚇他嗎?

可是,奧特里斯出其不意地掌握了主動權.庫斯拉不認為現在再去恐嚇他能發揮效果.

雖說如此,威蘭也是要面子的.最重要的是,煉金術師不能讓人輕視.

可是,在這樣想著的同時,庫斯拉也瞬間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跟威蘭一起做出強硬行動和不這樣做的得失.如果天真地認為這種行為是背叛的話,是做不了煉金術師的.

與自己目標不同的人,就算是舊交,終歸也只會淪為泛泛之交.

煉金術師只會一心朝自己的目標前進.

"明白了,回去吧啊"

威蘭突然開口說道,他像往常一樣拖長了語尾.

接著,他刷地轉過身來,走了出去.他的行動太過干脆了,庫斯拉也不禁目瞪口呆.

奧特里斯也是同樣的反應,他似乎已經做好覺悟,以為他們有所抵抗的.

不過當庫斯拉追在威蘭身後出到走廊時,馬上就注意到周圍的氣氛.閑散中帶著一股陰森森的感覺,那是凍結般的秩序和永遠持續的日常的氣息.

在庫斯拉不悅地哼了一聲時,聽到了威蘭的嘀咕聲.

"這可棘手了啊……"

庫斯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威蘭的表情很是認真.

或者,他是在說,必須得殺死輕視自己的人,真是棘手啊?庫斯拉不想再深究.威蘭的話,沒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威蘭邊走邊摸著下巴,那是他在實驗中碰到難題時才會做的動作.

只聽見他嘟噥了一句.

"阿薩美的紋章那事看來是真的啊……"

阿薩美?

庫斯拉差點沒聽清,忍不住追問道.

"阿薩美……難不成是"

聽到庫斯拉的反問,威蘭突然對著他眯起眼說道.

"就是那個難不成哦……"

威蘭的肯定答複讓庫斯拉明白到他為何會如此干脆地離開.

如果待在外面的日光下是會很暖和的,可這建築卻讓冬天的空氣愈發寒冷,讓人感覺冰冷刺骨.庫斯拉感覺這就像是壓在自己身上的某種東西一樣,不禁渾身打了個寒戰.

"這里的煉鐵場要熄火了啊"

威蘭輕微的聲音奇妙地在這不見人影的寂靜的建築中響起.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