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幕

庫斯拉和威蘭兩人在市場的攤子上吃了頓稍晚的午飯後就回到了工房.他們還帶了一份蒜烤豬的鹽漬肉,三條用樹皮包著干蒸的大沙丁魚,還有烤面包和裝滿一皮袋的葡萄酒.庫斯拉拿了一份面包和沙丁魚,與銀幣一起給了聽話地坐在工房前的少年.少年默然地接過後雖然沒有道謝,但卻毫無戒心地當場一口吃了起來.

菲尼希絲坐在放在桌子上的沙丁魚前,雙手合十祈禱,一直都沒要吃的意思.庫斯拉看著她,不由得感覺狼吞虎咽的少年的冷淡也有其可愛之處.

真想逐一捉弄這兩個家伙啊.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庫斯拉邊說著邊用匕首將面包切開,夾著一塊巴掌大的鹽漬肉.刺鼻的大蒜和脂肪的味道讓正閉目祈禱的菲尼希絲的一只耳朵不悅地彎了起來.

"去拍那個奧特里斯的馬屁?"

聽到庫斯拉的話,威蘭眼神疲倦地看著他,將正要像庫斯拉那樣切面包的小刀刷地刺進面包中.

"別做無用功啊"

"……也是,確實沒用.那就更不用考慮干掉他了"

"我們畢竟是騎士團掌控下的人啊"

威蘭說完後,沒有抽出插在面包上的小刀,雙手枕在腦後仰望著天花板,就好像吃飯之類的事是可有可無的一樣.

實際上,現在讓庫斯拉他們煩惱的問題,在關系到生存食量這層意義上,的確比眼前的晚餐要重要得多.

"阿薩美的紋章的傳言確有其事?"

威蘭保持著閉目面朝天花板的姿勢,回答道.

"錯不了的.有人在傑拉那達公國的中轉城市那里包下了一家大旅館,旅館門前裝飾上了阿薩美的紋章…….看到我搶來的書也該明白了吧.因為要成立新的工房,所以商會才會向北方出貨"

威蘭很干脆就承認了書是搶來的,不過庫斯拉沒在這問題上深究,而是反問道.

"我不是說傳言的內容,而是可信度"

威蘭露出一副有點厭煩的表情說道.

"我在晚上能跟鳥兒聊天"

庫斯拉歎息一聲,果然.

夜里能跟鳥兒聊天說的是消息是從賣春女那里打聽到的.

"阿薩美的紋章肯定會來這個城市無誤…….然而,他們的目的地並非這里,而是更北方吧……"

"更北……說來,他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吧"

"嗯"

威蘭應了一聲,松開手恢複到原來的姿勢.

"異教徒最大的礦山城市,喀山.時常會有傳言說那里被攻陷了.看來終于有確切消息了吧"

"喀山麼……"

庫斯拉帶著歎息喃呢了一聲.

在腦海中穿梭的事情太多了,該去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

此時,庫斯拉突然注意到坐在冷了的沙丁魚前的菲尼希絲的手停了下來.瞬間,他本以為菲尼希絲是因他們在她跟前說些不明就里的話而鬧別扭,誰知她的臉上並沒有不滿的神色,有的只是明顯的不安.

在被騎士團收養之前,她都跟族人一起浪跡于各個城市,遭受迫害,最終只剩她一人苟活于世.語言不通等同于無法辨明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對話不明也是一個道理的吧.

一想到這些,她就感到不安,可她又無法強行插入對話中,于是只好繼續用小手挑著沙丁魚的小刺,那樣子可憐得讓人氣憤.

如果不安的話就說出口啊.為守護"自我"而行動啊.

庫斯拉咬了一口面包,連同肉一起嚼碎後說道.

"我們被老板擺了一道"

不過,菲尼希絲是個倔強的人,所以如果擔心她的話,就得裝作不在意.

于是,為了裝作漠不關心,庫斯拉邊挑著塞在牙縫里的筋邊說道.

"這個城市是與異教徒戰斗的最前線,所以經費能隨意揮霍,能盡情地做想做的研究.這里本不是我們這種年輕煉金術師能來的地方.然而,前任煉金術師離奇死亡,再派來這里的家伙或許也會被殺掉.于是,我們如果做好了承擔風險的覺悟的話,就可以來這里"

鹽漬肉雖然好吃,可喉嚨有點渴了.

庫斯拉舔了舔沾上手上的油,直接拿起皮袋喝了口葡萄酒.

"不過,殺死前任煉金術師的人實際上是自己人,而且還是出于私利私欲.我們漂亮地揪出了犯人後,本該能盡情地享受自由的"

菲尼希絲雖然沒做聲,但手卻停了下來,盯著庫斯拉.

"不過,騎士團果然是老奸巨猾.再過不久,這里就將不再能放任自由的戰場最前線了.從這里再往北走有一座叫喀山的城市,據說是異教徒建立的最大的城寨.征服了那里,以其作為據點的話,喀山無疑將會成為最終壓制戰的最前線.也就是說煉鐵場將會轉移到喀山,這里的熔爐將要熄火"

如果這里不再是最前線的話,之後到來的又會是什麼呢?

那就是名為秩序的沉重枷鎖.

"本來應該下撥的礦石被擱置了,于是剛才我們就跑去投訴.可是對方拒絕說因為預算不足,所以無法答應請求.也就是說,我們冒著可能會被殺掉的風險來到這里,作為報酬給予我們的理想中的工房不過是個糊弄人的東西罷了"

"……"

"于是,我們就在討論之後該怎麼做……是吧?"

庫斯拉看著威蘭,威蘭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打盹一樣低著頭.

他不停地拿小刀刺進面包里,將面包戳得支離破碎.

他大概在拼命地思考著吧.

"……"

威蘭沒有接過庫斯拉的話.

庫斯拉聳了聳肩,對菲尼希絲說道.

"就算我們繼續留在這里,也只會被迫干些無聊的活.過著這種生活一直到終老可讓人受不了"

"可,可是"

菲尼希絲畏畏縮縮地插嘴道.

"可以……做很多,實驗的吧?"

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在各個城市間逃竄,最後落足修道院的籠中鳥.

在被人當作詛咒道具利用的菲尼希絲眼中,煉金術師的待遇看起來並沒那麼差.

"當然,就算在這里也是可以鍥而不舍地研究的.不過,煉金術師沒你以前說的那麼自由"

"……嗯?"

菲尼希絲一臉怯懦地皺起了眉頭.庫斯拉之所以想要捉弄她,是因為捉弄她時偶爾能看到她剛強的一面.

"你們看起來……十分自由……"

"哼,這只是籠子大小的問題而已"

庫斯拉喝了口葡萄酒,打了個嗝.

"我們能在城市里自由地活動.可是,我們無法自由地離開城市.因為我們的財產就是我們大腦里的知識.我們去了別的地方後,這份知識就會變得對騎士團不利,而且這份知識很容易就會流傳開來,所以騎士團對煉金術師出城感到恐懼並嚴加管制.煉金術師是絕對不允許突然離開城市的.所以從了解世界的廣袤的層面上來說,你比我們更知識淵博"

庫斯拉用帶著些許自嘲的眼神看著菲尼希絲,她露出了明顯的不解.她大概以為自己被庫斯拉捉弄,當傻瓜耍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吧.

"煉金術師在所在的城市里完成上頭指派的任務,一點點地取得信任.接著就被分配到大城市,或是充滿活力的城市,這樣研究的范圍也會擴大,能接觸到的知識也會增加.總而言之,我們的命運被分派的城市束縛著.在小城市的話就過著不起眼的人生,在大城市的話,就有壯闊的人生.在充滿刺激的城市的話……人生就充滿刺激"

菲尼希絲盯著庫斯拉,仿佛在說自己從未想到過這種事.

庫斯拉自己在城市里張揚跋扈時,偶爾也會忘掉這種事.不過,一旦想自由地做些什麼時,才會無奈地感受到這殘酷的現實.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能來到戈爾貝蒂這個城市真的是個奇跡"

灑下誘餌讓其工作,最後兔死狗烹,這是常有的事情.

煉金術師終究只是隸屬于騎士團,絕非處在與之對等的位置.

"不過在這次的事情上,我們有著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放棄的理由"

"嗯?"

菲尼希絲滴溜溜地轉動著碧綠的雙眸.

庫斯拉和威蘭有著一個無法說"拿這事沒辦法"後放棄的理由.

"阿薩美的紋章要來這個城市",威蘭得到的這一情報確切地昭示了這個工房在不久的將來將會變得對克勞修斯騎士團不再重要.可另一方面,這消息也預示了黑暗中將出現曙光.

阿薩美的紋章是負責維持攻占城市的治安與複興的部隊.而城市複興不光要派遣騎士.只有齊聚商人,農民,工匠後才能構築一個城市.也就是說,在掃清異教徒後,阿薩美的紋章就會帶著城市複興所必須的人才北上.

總而言之,那就是移民新天地的集團.

而且,目的地還是被稱作異教徒最大的礦山城市的喀山.那里應該有著在異教之地發展起來的未知冶煉技術.有新的技術和新的知識,就有可能得到重要線索,實現自己此前只能夢想的事情,這絕非誇大其辭.

看看現在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什麼人,就知道為何會這麼說了.

在庫斯拉眼前的是菲尼希絲,前不久他還只認為獸耳相當的迷信,只是個傳說.

那麼,異教之地或許真的會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庫斯拉和威蘭雖然都對自己的煉金技術有自信,可是他們沒有能讓別人了解自己實力的實績.

實績是信用的積累,信用是時間的積累.到頭來,實績只能腳踏實地一點點地花時間去積累.

無奈的是,機會這種東西是不會選時間的.一生一遇的好機會很多時候都是在你還沒准備好的時候到來.

而且,就算喀山這個地方有著意想不到的知識和技術,在經過篩選調查後,那些危險的技術將很有可能遭到封印.如果這些技術封存到了騎士團寶庫的深處的話,也許就再沒機會重見天日了.大概只有最先移民的人才能在封印之前觸及到這些技術吧.

庫斯拉站了起來.

在這種時候,無論哪個煉金術師都會想到這些.

坐著不動可無濟于事.

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庫斯拉沖威蘭說道.

"將想到的辦法逐一試一下吧"

威蘭猛然地抬起頭,站了起來.

"你偶爾也會說出像樣的話嘛啊"

"偶爾?"

威蘭沒有理會庫斯拉的反問,他一把抓住四分五裂的面包,邊走邊塞進嘴里.他的樣子就仿佛在說已經無法思考其他的事了.看到他干脆地走下樓梯,就連庫斯拉都有點驚呆了.

菲尼希絲似乎也跟庫斯拉一樣被威蘭的果斷驚住了.

雖說如此,庫斯拉也沒打算在這里磨磨蹭蹭,他也想著快點吃完飯去威蘭那邊,在他正要將面包塞進嘴里時,想到了一件事.

"啊啊,對了,吃完之後你也下去吧"

"嗯?我,嗎?"

為什麼?菲尼希絲心里一陣茫然.

雖然感覺不出所料,不過庫斯拉還是像苦味在嘴里擴散開來一樣皺起了眉頭.

庫斯拉的表情讓菲尼希絲感到惴惴不安,不過他還是毫不客氣地說了一句.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讓你沉默著跟著去新的城市你就默不作聲地跟來嗎?你是家養的貓狗嗎?"

庫斯拉用包含焦慮的目光瞪著菲尼希絲,她似乎這才理解到庫斯拉在對自己說些什麼.

明明這關系到自己的去處,可自己卻完全不覺得跟自己有關.

這就等于在說自己老早就對這種事情死心了.

"在做吹灰法實驗的時候我就說過的了吧.你要多考慮自己.這樣的話,你的視野就會變得更開闊,應該能看到更多,例如你會看清自己討厭的事情,不想順從的事情,雖然討厭但服從就會有好處的事情,還有其他各種事情"

聽完庫斯拉的話,菲尼希絲一陣疑惑,這肯定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就算你已經習慣了唯唯諾諾地順從不合理的命運,也該稍作反抗啊.不過庫斯拉也是第一次對別人說這種話.

"你要更主動地伸出手來.嬰兒就是這樣做的"

庫斯拉特意用輕蔑的眼神瞪著她,菲尼希絲頓時像是沒有了方向感一樣,露出一副不安的樣子,輕聲地說道.

"……明……明白……"

"那就趕緊吃吧"

庫斯拉突然移開視線說道.

菲尼希絲正要馬上做出回答,但欲言又止了數次之後,只說了一聲.

"……明白"

"哼"

庫斯拉站起來,往下面的工作間走去.

在走下樓梯的時候,他側目瞥了一眼菲尼希絲.雖然她正拼命地吃著東西,但看起來卻沒半點現實感.

他能做的就唯有歎息了.

路看來還很漫長.

庫斯拉和威蘭先列舉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接著就重新確認了一下具體的細節,最後果然還是得面對現實的問題.

"剛列舉了一堆候選方案,不過還是選鐵的煉制麼"

"因為鐵最能產生效益"

當菲尼希絲收拾完樓上走下來時,他們的討論已經陷入僵局了.

"那麼,煉鐵的基礎呢"

"啊嗯?跟找礦山的人組隊進行礦山探索麼……找到了的話就賺大了啊"

尋找礦山的人得一整天都在山上晃悠,從山上生長的樹木,泥土的顏色著手,尋找地面下埋藏的東西.白天擔心會成為虎狼的裹腹之物,晚上擔心會被狐狸和鳥類騷擾.很容易就會因意外或失足喪命.據說一千人里只有一人能在曆經險阻後找到能開采的礦山.

可是,找到了就賺大了.

庫斯拉想起了那些找到金山和銀山的家伙的故事,不過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歎息.

菲尼希絲看到庫斯拉和威蘭的這個樣子,大概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吧,她沒有靠近工作台,而是坐在櫃子前的長方形箱子上.

庫斯拉看到菲尼希絲後輕輕一笑.不過也不一定是對她笑,因為她身後的櫃子里擺著水晶,玉石之類的寶石.她那雙綠寶石似的雙眸與寶石交相輝映,看起來就像精雕細琢的人偶一樣.

"毫無實感呐"

庫斯拉雖然被菲尼希絲的外觀吸引說了這麼一句,不過之後他們繼續討論的事可就不是玩笑的了.

"果然只能再現前任托馬斯煉制的鐵嗎?"

聽到這話,威蘭少有地面露難色.

"雖然拼命地嘗試了,可還是完全搞不懂啊……"

扯到冶煉時比石頭還要頑固的威蘭也示弱了.

一做實驗就能明白到托馬斯跟自己的差距.

托馬斯的煉金技藝高超到能被上頭分派到最前線的繁華城市.如果他還活著,大概會被派遣到喀山的吧.

庫斯拉果然還是對因一己之私而殺害托馬斯的波斯特感到憤怒,不過波斯特是個忠實于自己欲望的男人.作為煉金術師,庫斯拉對波斯特的這方面還是有點認同的,所以他對波斯特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我們再將這房子徹底翻個遍?也許托馬斯將煉制方法留在了某處"

被暗殺的托馬斯•布蘭科特在這個工房里制作出了精純得讓人難以置信的鐵.而且,他將類似煉制方法的東西留在了羊皮紙上,但不巧,那是用暗號記錄的.

庫斯拉他們已經破解到關鍵部分了,可是那羊皮紙卻被暗殺托馬斯的波斯特燒成灰了.

不過,煉金術師常常會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留在工房的某處.庫斯拉和威蘭連沾滿煤灰的天花板的橫梁背面都全調查過了,可還是沒找到.

鐵是支撐人們生活的骨干的重要金屬,如果能夠提升鐵的質量的話,就能直接帶來巨大的收益.要是有著這麼一個實績的話,騎士團的上層也應該會對自己更加器重的.

然而.

"試著挑戰一下合金?有銅從北方運來吧"

"如果能開發出像黃銅一樣的全新金屬的話……"

"在制造合金前還得先討論這合金能起什麼作用呢"

"唔~"

果然,想一步登天地做出成果沒有這麼簡單.

總之,他們平時就已經處處留心了,如果有什麼能獲得功績的方法的話,老早就做出來了.

庫斯拉雖然十分不願說出這想法,但還是不得不說.

"堂堂正正地交鋒,直接上訴怎麼樣"

"……"

威蘭看著庫斯拉,眼神似在說你在自尋死路.

被人當作傻瓜的庫斯拉一臉掃興,不過他們沒有只靠無用的虛榮和意氣用事就能攻破難關的選項.

"我不覺得奧特里斯會將我們當一回事,不過如果跟阿薩美紋章的家伙直接談判的話,應該能瞞過他的吧"

"哼"

"或者帶著行李擅自跟去"

庫斯拉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說道.威蘭卻如此說道.

"那烏爾醬你打算怎麼辦"

"啊?"

庫斯拉收回視線,正好能看到菲尼希絲.她坐在放著寶石的櫃子前,如精巧的人偶一樣老老實實地聽著他們的談話,聽到他們突然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後,不禁縮起了身子.

"如果我們是孤身一人的話,可以枕著馬廄的稻草和衣而睡,能給工匠打下手賺飯錢啊.可帶著烏爾醬的話,就不能這樣了吧?"

"額,確實"

庫斯拉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威蘭歎息一聲說道.

"如果庫斯拉將烏爾醬還給聖歌隊的話,我是不會對這個方案提出異議的"

"!"

菲尼希絲倒吸一口氣.

聖歌隊雖然名字跟在教會悠然地唱贊美歌的聖歌隊一樣,可實際卻是騎士團中一群依仗著信仰殺人不眨眼的狂熱信徒.菲尼希絲在那里被當作棋子來利用,送到這個工房來.

不過庫斯拉反而收留了她.

"有了要守護的東西的話,就不再輕松自在了.不過這也不能說是一件壞事"

威蘭不太在意地說道,與之相對,菲尼希絲則是露出一副像是突然被潑了冷水似的表情.她在黑暗中所渴求的就是能找到一個能接納自己的容身之所.

菲尼希絲的心里又不安了起來.

她無法將威蘭的話置若罔聞.

"我沒打算將這家伙還給聖歌隊.話說,你突然間說些什——"

庫斯拉的話還沒說完,威蘭的視線就突然從他身上移開,

庫斯拉不由得追尋著他的視線看去,視線落到了坐在櫃子前的菲尼希絲身上.

她杏目圓睜,俏臉通紅,這反應任誰看了都一目了然了吧.

庫斯拉看著威蘭.

威蘭也看著庫斯拉,露出隱約可見的笑容.

這時候庫斯拉總算察覺到威蘭的目的了.

"這樣的話,就必須得從騎士團那里得到正式隨行的許可了"

威蘭笑眯眯地說道.庫斯拉愣愣地歎息一聲.

小孩子的惡作劇麼.

不過看到菲尼希絲的反應,庫斯拉有了一些想法,如果讓菲尼希絲真心地迷上自己的話,她迷失"自我"的問題也能順利地解決了吧.

不管怎麼說,喜歡這種感情,不管對象是人,物還地點,都會讓人形成一種強烈的目的意識.不過,就算這樣做了,也只是讓菲尼希絲替換依賴的對象而已,並未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吧.菲尼希絲應該更多地從根本上做出改變.

這樣她才能用自己的手緊緊地抓住些什麼.

"……不管怎樣,我們都只能踏踏實實地前進了吧"

"嗯?"

庫斯拉沒有理會威蘭的捉弄,這讓威蘭略感意外.

庫斯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去喀山的時候,得有什麼他們所必須的技術吧.我們現在就開始尋找吧"

威蘭若有所思地看了庫斯拉一眼後,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大概就只有鐵了吧~"

威蘭毫無干勁似地說道,不過,他如果真的沒興趣的話,會連答都懶得答的.

"不了解的事情就去問吧"

國王,貴族或克勞修斯騎士團這種掌權者是不會特意或是出于好奇而庇護煉金術師的.他們都有必須解決的問題,而煉金術師則有解決這些問題的動機.兩者之間永遠都只有利益關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于是,煉金術師想要讓掌權者們器重自己的話,就必須得遵循掌權者的意願行動.如果庫斯拉他們想要設法混入移民喀山的隊伍的話,就必須得證明自己能為移民所用.

要說幸運的話,就是他們雖然不得不向騎士團諂媚,可另一方面自己也能輕易就能利用這群家伙的地位.如果對別人說"不好意思,這是大領主的意願"的話,大部分情況下都能隨他們為所欲為.

煉金術師里有很多目中無人的家伙,一來很多人原本就是這種性格,另一方面則是他們能利用的掌權者非同一般.

"啊,嗯,嗯嗯,這些是從北方運來的東西"

一個頻頻擦汗的中年男人開口說道,他雖然不算胖,但臉上的肉卻出奇地松弛.男人是以戈爾貝蒂為據點的中堅商會的人.庫斯拉正讓他帶自己參觀商會的倉庫.

就算庫斯拉自認為見慣了滿是物品的工房,可看到商會的倉庫後他還是吃了一驚,這里比煉金術師的工房雜亂得多.總之就是沒有統一感.堆積如山的洋蔥旁邊是堆得高高的皮毛,有待加工的衣服在酒桶上堆成了小山.鼻子輕輕一動就能聞出香辛料的氣味中混雜著動物的氣味和聞慣了的硫磺味.


不過,領路的男人就算在這雜亂的倉庫里也不會怎麼迷路.庫斯拉覺得,商人大概有著一套自己的分類方法吧.

庫斯拉主要是讓商會的人給他看一下從北方運來的礦石和金屬,不過庫斯拉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會讓商會的男人咽口水.

煉金術師四處去看銅礦石,銀礦石,錫錠和粗鐵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因為煉金術師要親眼看過,親手摸過再收購實驗材料是件十分常見的事.

不過,這次有點特別,因為庫斯拉身邊還跟著一個跟屁蟲.他身後跟著一個每次看到什麼礦石都會翻開一本厚書的家伙.

抱著一本用鹿皮華麗裝訂的書的家伙無疑就是菲尼希絲.當然,她依舊是那一身修女打扮.

商會的人戰戰兢兢地盯著菲尼希絲,對她的畏懼更甚于庫斯拉.

將煉金術師當作領路人的,殺人不眨眼的異端審判.

大概商會的人是這麼認為的吧.

不過,就讓他誤會好了,這樣行事更方便.

庫斯拉半威脅似地找上商會的人並不是要探聽商業秘密,而是要去檢查倉庫的貨物.貨物中某個木箱里的東西讓庫斯拉有點吃驚.

"輝銻礦?"

今天早上才被奧特里斯拒絕下撥的正是這輝銻礦.

"嗯?啊,是的.那個……"

男人像是要將無法打轉的舌頭吞進去一樣,吞了一口吐沫,繼續說道.

"這,這些是用來做豬飼料添加物的,那個,這……"

說完,他的視線就落到了菲尼希絲身上.

菲尼希絲將看似很重的書夾在腋下,埋頭搜索著書的檢索條目,發現目標後,就對比著書里的內容和實物.

她因熱心學習而露出一副認真的表情,在旁人看來大概更像異端審判了吧.

在她翻書期間,男人的臉色由蒼白變成了土黃.

輝銻礦的發掘和煉制對修道士來說很陌生.不過,它的外號"聖職者殺手"卻廣為人知,輝銻礦可以用作毒藥.本來輝銻礦是用來做家畜飼料的添加物的,身體不好的聖職者吃下去之後馬上就會魂歸天國,它的外號便是來自于這個傳說.

這大概是確有其事的吧.

因為輝銻礦在藥物學上是用作吐劑的.

"這些是從哪來來的?"

"啊,是.這個是……是經由比尤魯特……從,從喀山運來的……"

男人翻了翻賬本,最後像是窺視似地用眼睛仰視著庫斯拉.

庫斯拉輕哼一聲,雙手抱在胸前,摸著下巴.

喀山也有輝銻礦麼.

"能帶我去看看刀劍類的商品嗎.有從異教徒那里進口的東西吧?"

"哈?啊,是的,當然有"

說完,男人就領著庫斯拉他們朝倉庫更深處走去.

庫斯拉跟在男人身後,而菲尼希絲則跟在他的身後.她穿著裙擺很長的白色修道服,而且她雖然休息過了,可吹灰法帶來的疲勞卻還沒完全消除.

她還抱著一本重書,那樣子很不可靠,感覺走路都搖搖晃晃的.

她就像一只在搖晃著眼前的玩具的貓,庫斯拉看著菲尼希絲如此想道.看著那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的纖細身體,庫斯拉真想伸手扶她一下.

"就在這邊……那個,騎士團和教會雙方頒發的進口許可……"

男人正在解釋在戰爭中從異教徒地區進口的問題,庫斯拉幾乎將其無視掉.他知道,哪怕是正在開戰,可只要有利可圖,商人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這跟煉金術師們的抹大拉的觀念很接近.

因此,庫斯拉將他的解釋當耳邊風,拔出一把劍揮了一下.隱約透著藍色的劍身顯示出了鐵的柔軟度.

"鐵不錯啊"

"我,我也很吃驚……"

"問題是這麼好的鐵是怎麼做出來的"

庫斯拉收劍入鞘,就連這入鞘的聲音都讓人聽得入迷.工匠的技術不錯.

"是輝銻礦的質量,還是添加物呢"

"添加物,嗎?"

男人問道.

他以為這是跟買賣直接相關的東西,幾乎反射性地發出了疑問.

"輝銻礦除了用于殺死聖人和將豬催熟外,還有其他用途的"

庫斯拉話一出口馬上就察覺到侍立在一旁的菲尼希絲變得有點僵硬了.就算庫斯拉沒打算捉弄她,但習慣性地選的詞還是不自覺地帶有褻瀆性.

"精制的輝銻礦很容易和金屬混合,它能跟金銀銅錫,幾乎所有的金屬混合.混合量適當的話,能讓金屬的柔軟度下降,增加硬度.大概在輝銻礦開采出來後,喀山的工匠就用最合適的分量混進鐵里了吧"

"哈……也,也就是說"

商會的男人難得主動地開口.

"鐵的質量的變化,有些情況下可以左右其他礦石的流通量"

看來是個腦筋不錯的家伙.

庫斯拉嘿嘿一笑,將劍還了回去.

"就算制作方法保密,但他們也不可能連收購材料的量都保密的.如果仔細查看賬本的話,就應該能知道哪個工房用了什麼添加物來煉制金屬.而從某個城市的金屬質量如何,也能在某種程度上推測出出入城市的物資流量.假如將輝銻礦的流通切斷的話,肯定會影響金屬的質量的吧"

商會的男人深深地點了點頭,就像個在見習的伙計一樣.

"不過,工匠們一般都會拼命地用各種手段去遮掩這種事的,所以如果能察覺出來的話就真是幸運了"

說到這里,庫斯拉用手摟住深感佩服的男人的肩膀.

此時,男人似乎終于記起庫斯拉是個煉金術師這事.

"幸運是應該盡可能地和別人分享的.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庫斯拉手摟著男人的肩,盯著他的臉說道.男人的嘴唇近乎扭曲似地緊閉了一會兒後,說道.

"當,當然……"

庫斯拉對他那卑微的笑容很滿意,將手拿開.

"那麼,你也知道我想看什麼吧?"

看到庫斯拉的笑容,男人努力想要揚起嘴角,但卻失敗了.

而且,他一副想說什麼的樣子,站著沒動.

庫斯拉詫異地想了一下,然後"啊啊"地說一聲.

"我對你們這里賺了多少錢沒興趣.我如果是打算這樣做的話,還有其他更好的去處"

庫斯拉在告訴男人,自己並非為了征稅而暗中偵查的.

當然,信不信就看對方了.不過比起相信庫斯拉的話給賬本他看的風險,商會的男人似乎更擔心自己太過多疑會引起庫斯拉的不悅.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說了句"請稍等一下",就轉身走開了.

塞滿了貨物的地方特有的粉塵味讓庫斯拉嗤地打了個響鼻,他將手指插進有稻草露出的木箱蓋縫隙中,將其打開.里面放著一堆巴掌大的金色蘋果.將這東西用熱水加熱到連芯都溫暖後放在桌子上,在寫東西的時候就能用來暖手了.庫斯拉拿了一只在手里,解釋著它的妙用之處.突然,後面傳來了輕微的喘氣聲.正是菲尼希絲從後面湊過來圍觀.

"不是純金,是鍍金而已"

"……?"

"鍍金……啊啊,看來有必要跟你講解一下鍍金了……"

庫斯拉一臉不耐煩地說道,雙手抱著大書的菲尼希絲語速略快地說道.

"看完書後就做實驗"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但很快就會學會給你看的.

她這等于在說自己很有干勁,會變得可靠的.

"呵"

不過,庫斯拉對此嗤之以鼻,菲尼希絲的表情瞬間就沉了下來.

庫斯拉環視了一下倉庫,最後視線停在了菲尼希絲身上,伸手捏住畏縮的菲尼希絲的鼻子,左右地搖了搖.

"呼哇!?啊,啊呼!"

"我是怎麼說的?不要做出像被鏡子的反光照到的狗那樣的反應"

最後菲尼希絲用力地會開庫斯拉的手,按著鼻子淚光閃閃地瞪著庫斯拉.

"就算是鍍金也有很多種的,例如往金的鍍金要用水銀.水銀雖然便利,可使用水銀一直都得不到讓人滿意的效果"

"……"

"還有,這種事書上一般是不會有記載的.覺得光看書就能知曉一切的家伙就是個蠢貨.被捉弄後就做出動物似的反應,這種不經大腦的舉動就更蠢了"

"……"

按著鼻子的菲尼希絲露出一副垂泫欲泣的表情,不過這並不是因為鼻子疼吧.

"別鬧扭,請保持可愛的樣子"

庫斯拉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菲尼希絲當然也注意到自己被愚弄了.

不過,被人愚弄了就哭什麼的太荒謬了.

菲尼希絲也意識到了這點,氣勢為之一挫,將臉轉向一邊.

庫斯拉歎息一聲,不過並不是因為她的想法太容易讀懂.

而是因為庫斯拉知道她在和人交流時,會像被波浪沖上淺灘的魚一樣著急.

"你很在意威蘭說的話嗎?"

聽到這話,菲尼希絲的身體瞬間縮了起來.

在世上尋求容身之所,背負著被詛咒的血脈的少女.

也許威蘭的那番話只是打算開個小玩笑,不過被人說因為自己的而導致庫斯拉他們的行動受到制約,她作何感想呢.她肯定會想至少得讓自己變得有用點的吧.

實際上,來這個商會的時候她也出奇地干勁十足.要問商會的人為何會提心吊膽地擔心她是異端審判,那肯定是因為她太過認真吧.

庫斯拉移開視線,輕聲歎息一聲,接著再看著菲尼希絲說道.

"我是想將你留在身邊才收留你的,這是我收留你的大前提.你明白嗎?"

"……可是"

"還是說,你想要安心的證據?"

"誒……?!"

在菲尼希絲回過神來的時候,嬌小的身體已經被庫斯拉摟入懷中了.

手臂用力地攬著她的柳腰,似要將其折斷一樣.庫斯拉以一副似要一口將她從頭吞下的姿勢注視著她的眼睛.

"嗯?"

菲尼希絲發出一聲反問,似乎此時才終于明白到庫斯拉對自己做了什麼.

菲尼希絲就像快要哭出來的孩子一樣,嘴唇一顫一顫地抖動著,接著用書按在庫斯拉的臉上.使勁地將他推開.

沒有打我嗎,庫斯拉有點高興地想到,同時很干脆地放開了她.

"你,你……你,最垃圾了!"(注:本來不想讓妹紙用垃圾這個詞的,應該譯作差勁的,不過為了與下文配合只好將就一下了.中文拙計)

迷茫與混亂.她臉紅是因為害羞,還是其他呢.

面紅耳赤的菲尼希絲正拼命地整理著儀容,庫斯拉在抱緊她的瞬間偷看到了她臉上那期待的表情,他是不會看漏的.

少女無法一個人生存下去,她在不知不覺間迷失了自我,近乎瘋狂地渴求著能證明自己活著的東西.這份渴望形成了一種超越了倫理和理性,想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某人的沖動,並棲身于她的心中.

不過,在某種意義上,這跟想要通過死來得到解脫是一樣的.

因此,菲尼希絲肯好好地反抗他,庫斯拉反而感到高興.

她想保護自己的意識雖然很弱,但還是存在的.

庫斯拉感覺只有這樣的菲尼希絲才值得他去制造奧里哈魯根之劍.

"知道了,知道了,別生氣"

"~~……"

"不過,你要先記著一件事"

"!,什,什麼事?"

雖然庫斯拉看穿了菲尼希絲在瞬間想要放任心中的憤怒無視自己,不過她要是能做到的話,就不會活得這麼辛苦了.

庫斯拉感覺有點諷刺地說道.

"我是煉金術師.我無法將最垃圾的鉛變成最有價值的黃金的吧"

菲尼希絲楞了一下,接著馬上還嘴說.

"將,將鉛變成黃金是錯誤的"

"哦呵"

"正,正確的是,鉛里本來就混有黃金"

不會被你戲弄的話騙到的.

依舊是小孩子吵架似的反應,不過應該沒有朋友的菲尼希絲也許還未曾吵過架.一想到這點,庫斯拉就想,如果這種經曆不斷地積累,菲尼希絲或許就能逐漸地弄清自我的形態.

"不過,這樣的話,我還真的是最垃圾的嗎?"

庫斯拉像往常那樣,說話的語氣就仿佛擺明地說"從現在開始我要愚弄你了哦".當然,他的這種想法並未表現在臉上.

"……嗯?"

"因為,含有金是吧?"

"嗯?"

"鉛是最垃圾的,但如果它里面含有金的話,它還是最垃圾的嗎?或者該說它是最有價值呢?"

菲尼希絲的小嘴一張一合的,說不出話來.

不過看到笑眯眯的庫斯拉,她就拼命地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先還嘴吧.

通常只有在明白自己被捉弄了的時候,她才會精神奕奕.

物體的形狀也只有在被壓迫的時候才會清晰起來.

因此,菲尼希絲在突然察覺到什麼的時候,就會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讓人不知不覺地就想用雙手去夾她的臉蛋.

"可,可是.如果是已經提取出了金的鉛當然就沒金了.而你肯定就是那種鉛"

本以為已經將她逼進絕路了,沒想到她竟然發現了生路.菲尼希絲也能好好地守護本該守護的自己了.

菲尼希絲那副既安心又得意的表情相當有趣.

庫斯拉聳了聳肩,看向倉庫入口處.商會的男人邊拼命地確認著手中的賬本邊走進來.菲尼希絲神經質地檢查了一遍長袍有沒有因庫斯拉的戲弄而凌亂.庫斯拉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就這勢頭,別疏忽了"

庫斯拉輕聲說完後,停下手來的菲尼希絲愣愣地抬頭看著他.

"嗯?"

庫斯拉反問了一聲,菲尼希絲慌忙移開視線,掩飾住自己的動搖.

菲尼希絲的樣子讓男人感到一陣詫異,不過庫斯拉一跟他搭話,他就得竭盡全力地去應對了,根本沒空驚訝.

不過,庫斯拉當然注意到了.

菲尼希絲露出一副有什麼爆滿東西要流出似的表情,有如刺破裝滿水的容器時一樣.她將長袍往下拉,拼命地要將長袍深處的那張臉隱藏起來.

從商會出來時,商會上下從小伙計到話事人權都一起出來送行.

雖說不是行賄,不過庫斯拉還是沒有收他們塞來的土特產.庫斯拉也並不是怕良心受譴責,而是因為他覺得還是避開商人的極力拉攏為好.那群家伙跟煉金術師一樣會揣測對方的心意,建立關系並從中得益.雖然商人不像菲尼希絲那樣,不過人如果跟其他人的關系越深,行動就越受制約,這個是道理.

因此,庫斯拉走到看不到商會的地方後,總算能拂去沾在衣服上的倉庫的塵埃了.

"沒得到想要的線索啊"

庫斯拉彈了彈褲腳,直起身來,仰著頭看向冬日晴朗的天空.

喀拉拉,庫斯拉脖子的骨頭發出一陣聲響,將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菲尼希絲嚇了一跳.

"接,接下來該怎麼做?"

"嗯?"

他沒想到尼希絲會主動問這種事情.

不過馬上就發現她這是想要努力地表現吧.

為了不摧毀新生的嫩苗,雖然沒對此表態,但庫斯拉說話時還是慎重地注意措辭了.

"那種規模的商會也沒收獲的話,去其他的地方轉悠結果也是差不多的吧"

"那,那麼"

她拼命地想接話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

不過,想著她也說不出什麼來,于是庫斯拉在菲尼希絲意氣消沉之前就接著說道.

"去鍛造行會.在城市里從事鍛造工作的工匠應該能把握絕大部分相關動向的.與冶煉有關的情報他們也應該知曉的"

"原,原來如此"

"不過,也不要太過期待了"

聽完庫斯拉的話後,菲尼希絲有點茫然.

因為他是帶著一副厭惡的表情說這番話的吧.

"這樣……嗎?"

"算是吧"

"哈……"

菲尼希絲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不過她肯定是不理解的吧.

想到這,庫斯拉突然開口道.

"記得,我以前說過工匠的工房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吧"

她雙手抱著大書,似要將心中的不安壓碎一樣,一臉認真地說道.

"我,我該怎麼做?"

不要老是聽信對方的話,又會被騙說猥瑣的詞的哦.

雖然庫斯拉能這樣回答,但按現階段菲尼希絲式的判斷,詢問庫斯拉的指示是最明智的.

庫斯拉點了點頭,認真地回答道.

"乖乖地聽我們的對答.不要多嘴,做到這些就算及格了"

說到最後,庫斯拉嘴角明顯地泛起了惡作劇般的笑容,一臉認真地聽講的菲尼希絲頓時鼓起了腮.

讓人吃驚的是,菲尼希絲賭氣過後,馬上就無力垂下雙肩,說道.

"……知道了.至少……我不想妨礙到你"

也許她能稍微看到自己的站位了吧.

看到庫斯拉靜靜地點了點頭後,菲尼希絲看起來有點高興.

庫斯拉帶著菲尼希絲走在戈爾貝蒂的繁華大道上.

不一會兒,兩人就來到下一個目的地了.

鍛造行會就在克勞修斯騎士團輜重隊駐紮的建築附近,華麗的門面掛著一面裝飾有金錘的招牌.

"進去吧"

庫斯拉撣了撣在人群中沾上的塵埃後就要走進去,突然注意到.

菲尼希絲不在.

庫斯拉回頭看向來的方向,只見菲尼希絲單手扶著一家大商會會館的牆壁,步履蹣跚地走著,另一只手則拿著那本沉重無比的煉金術指導書.

"……"

菲尼希絲雖然已經氣喘籲籲了,但看到庫斯拉正在等自己後,立馬就拼命地朝這邊小跑而來.

她雙手抱著大書就像馬上就要掉下來一樣.實際上,因為那本書一點點地從手中滑落,她已經從新調整過好幾次了.

庫斯拉在心里撤銷了剛才對她的評價.

"給我"

說完,就要一把將書拿過來.不過庫斯拉的動作卡了一下,菲尼希絲反抗了起來,就像珍愛的人偶要被搶走一樣.

不過,在菲尼希絲要將書搶回來的瞬間,庫斯拉伸出左手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鼻子.

"別做無謂的逞強.該找人幫忙的時候,就好好地拜托別人"

菲尼希絲像蜻蜓一樣盯著庫斯拉的指尖,然後緩緩地將視線移到庫斯拉的臉上.她的樣子有點難為情,就像要馬上將臉藏在兜頭帽里.

不過,她並沒有膽怯,庫斯拉想傳達的想法也許在一點點地銘刻在她的腦海中的吧.

"真是的"

庫斯拉說了後,正要歎息一聲時.


"我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門的後面傳來了一聲尖銳的聲音.

"再說,你們知道這種事後想做什麼!嗯啊?!"

那怒喝聲主人聽起來是個年輕姑娘.庫斯拉想起了那個管理著行會,名叫名叫伊莉涅的年輕寡婦.

菲尼希絲在身後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不過庫斯拉回過頭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後,她似乎稍微安心了一點.

"竟然真的相信那種傳言,你們是要玷汙工匠的名譽麼!"

怒喝聲氣勢洶洶的,根本就沒必要側耳偷聽,值得幸運的是,公會的木窗是閉著的,大街上也人來人往的,路上的行人都沒注意到這邊.

接著又聽了數段意不明所以的對話後,就聽到一陣粗暴的腳步聲.庫斯拉明白到門很快就要打開了,于是輕輕地從門前走到一旁.

"聖典有說,紙是包不住火的"

沒多久門就打開了,聽到其中一人丟下了這麼一句台詞.

三個憤怒到了極點的中年工匠走了出來,他們看起來都有著各自的立場.

其中一個人注意到庫斯拉,慌忙回頭制止住還要說狠話的另一人.

庫斯拉沖他們露出一個刻意的笑容,仿佛在說"我什麼都沒聽到哦".

三人大概是工匠師傅吧,他們看似尷尬地一起走進了人群之中.

他們的背影感覺有點落魄.

"……哦呵?"

所謂的行會就是聚集起一群從事相似職業的家伙,並用共同利益將他們綁在一起的死板的組織.成員間有沖突和摩擦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大中午的就在行會的房子里大聲對罵實屬異常.而且連"名譽"這樣的單詞都跳出來了.對工匠來說,名譽就接近于煉金術師的抹大拉.

庫斯拉看著工匠消失的方向,聳了聳肩,然後走進行會里.

"還有什麼要說的——"

在走進去的瞬間就聽到一句可以說是充滿著抱怨的話,不過對方的情緒還沒爆發就漸漸收住了.

"打擾了"

"……"

這位閉上了嘴的紅發姑娘就是鍛造行會的會長伊莉涅.她一如既往地衣著樸素,打扮得就像個雜役似的.雖然相貌算不上出眾,但由于性格直爽,在男人中也頗具人氣.

伊莉涅因驚訝與難為情滿臉通紅,像是要逃走般走向櫃子前,翻弄尋找了起來.

"煉,煉金術師大人有何貴干呢"

她背對著庫斯拉問道,本來她作為會長就稍嫌年輕,現在這行為讓她顯得更不成熟了,不過庫斯拉並非因此才暫且不做回答的.

大廳里的地板擦得锃亮,椅子翻到放在桌子上,牆壁的燭台一如既往地插著新出品的蠟燭.

庫斯拉揚了揚下巴,催促身後的菲尼希絲去將門關上.

菲尼希絲小心翼翼地將門關上,砰地將大廳與外面喧囂分隔開來了.

接著庫斯拉才切換到"煉金術師"模式.

"貌似在你正忙著的時候來打擾了?"

"哼"

伊莉涅狠狠地哼了一聲,說道.

"煉金術師大人要學做密探麼?"

說罷,她轉過身來,臉上洋溢著讓人覺得是在自暴自棄的扭曲的笑容,不過當她看到庫斯拉斜後方的菲尼希絲後,立馬就雙目圓睜了.

"她不是異端審判,你就安心吧"

伊莉涅有點驚訝地看了庫斯拉一眼後,說了句"沒,那個,嘛".她輕咳一聲,一臉窘迫地撓著耳後,也許面對著菲尼希絲這個外表完美的修女,她終于想起了自己的粗鄙.

"……請問您有何貴干呢?"

她特意用恭敬的語氣,發泄似地問道.

不過,庫斯拉沒打算再像最初來打招呼時那樣演戲.

從上次的接觸感覺看來,那樣做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有些關于冶煉的事情想問一下"

"……"

聽到庫斯拉的話後,伊莉涅明顯地皺起了眉頭,低聲說了一句.

"難道,你也?"

庫斯拉反問了一聲,這並不是演技.

"嗯?"

"唔"

伊莉涅注意到自己想得太多了,慌忙從新說道.

"沒,沒什麼.那麼,你有什麼事?"

緊咬不放讓她招供也不錯,應該可行的吧.

不過現在菲尼希絲就在身邊,自己還是表現得紳士一點吧.

"我想問些關于金屬的事情.從北方流入這里的……特別是跟喀山有關系的東西"

"……?"

伊莉涅秀眉緊蹙,瞪著庫斯拉.

似乎庫斯拉說出的話讓她頗感意外.

她還沒聽說過跟喀山有關的各種傳聞嗎.

"為什麼這種事……嘛,我這樣的人大概是做夢都沒想過吧"

伊莉涅歎息一聲,仿佛在說難以理解.她伸手做了個"隨便坐"的姿勢,請庫斯拉他們入座.她沒對煉金術師感到畏懼,不知道是因為膽識過人,還是破罐子破摔,大概兩方面都有吧,庫斯拉在心中推測道.她是被人硬推上這個花瓶似的位置的,如果不是身處這種奇怪的處境的話,她應該就是個性格開朗的地道城市姑娘吧.

"那麼?你具體想知道什麼?我們行會光是職業種類就有不下五十種了.制品的數量也有一兩百種,你想調查什麼?原材料?工作程序?半成品?"

庫斯拉將椅子從桌上取下,隨意地坐了下來.

"原材料和待加工的半成品"

說完,他就發現菲尼希絲正為無法將椅子拿下來而苦惱著,于是就幫了她一把.

"……材質呢?"

"什麼都無所謂"

"哈?我說過了吧.我們這里收購的物品光鐵就有幾十種了.你還說什麼都無所謂——",

"要那些還有改良余地的東西"

伊莉涅閉上了嘴,大概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吧,她深呼吸了一下之後才說道.

"這類事情我們有向騎士團報告的.不過,前任的托馬斯先生已經給我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了"

她在最後還加了一句令人不快的話,不過庫斯拉只能苦笑一下.

因為現在這場合,他無法反駁.

"不是鐵也可以的.不過,有沒有什麼解決了之後能給騎士團帶來巨大利益的東西"

庫斯拉攤開手說道,他這動作是為了強調自己說的話沒有隱瞞.

伊莉涅雙手抱在胸前,一臉懷疑地盯著庫斯拉.

"總而言之,就是說你想要立功?"

"大致上可以這麼說"

聽到庫斯拉的肯定回答,伊莉涅有點發愣地撓了撓頭.

"你還真是個怪人呢,因這種事來拜托公會"

不管在那個城市,城市的行會和煉金術師的關系都是很複雜的.特別是行會從騎士團那里借錢,而煉金術師受雇于騎士團的情況就更加複雜了.

既非敵人,也非朋友.

行會從騎士團那里借錢,想要貼近騎士團的權力,從而使自己在與城市中其他行會競爭時處于優勢地位.這在理論上來說是正確的,不過無論怎樣都會出現負債.

而煉金術師則有行會的債主——騎士團做老爹,他們就像個游手好閑的兒子一樣.雖然這老爹對他們不算冷漠,但不管他們怎麼努力都無法讓這老爹喜歡上自己的吧.

于是,煉金術師也在最大限度地利用這種上下關系.

因為如果被輕視了的話研究就會出現阻礙.

平時的話,庫斯拉都是按這准則行事的,但今天有點不一樣.

"我有一個賭上了人生的目標.為此而對擁有知識和經驗的人致以敬意也是應該的"

庫斯拉翹起二郎腿,雙手搭在膝蓋上,銳氣全無地說道.

伊莉涅感到一陣驚愕,目不轉睛地盯著庫斯拉,然後安心地松了口氣,嘴角泛起嘲諷似的笑容說道.

"有人跟我說要小心煉金術師說的話哦"

"不錯的忠告.那是要你認真考慮一下的意思吧"

聽到這話,伊莉涅不悅地撅起了嘴.

"那麼,你有什麼頭緒沒.正如你猜測的那樣,無論如何,我們都想拿出一個好的實績,讓騎士團對我們更加器重"

老實人被人如此直接地懇求,不管事情多麼難以置信,他們都會不知不覺地相信的.

伊莉涅露出一副困擾的表情,她十分清楚自己的這種性格.

"唔……不,不過.我的結論跟前面一樣.希望改造的東西我們都想騎士團報告了,而且托馬斯先生基本上都給我們改善了"

"……你說出這個名字的話,我會很尷尬的"

伊莉涅楞了一下後,戲謔似地笑了笑.

大概她的性格原本就平易近人吧.

她也是個容易不安的少女,不過與菲尼希絲不同,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安.

"因為那是個很厲害的煉金術師呢"

"無可辯駁.他厲害到令人氣憤呐"

"呵呵呵"

伊莉涅第一次露出歡快的笑容,仿佛是自己被贊美了一樣.

大概,在從事金屬相關的工作的人都覺得托馬斯真的很厲害吧.

"他如果不是煉金術師而是工匠的話該有多好啊"

伊莉涅目視遠方地說道.

庫斯拉想,雖然她這話里也有譏諷,挖苦的意思,但一定也是心里話吧.

"做了工匠的話,那麼厲害的人就不會死了,你這麼說也有一番道理"

"……"

伊莉涅瞥了庫斯拉一眼,嘴角舒緩下來了.

她的敵意消退了一點.

"不過,不行的,那個人無法加入我們"

"可以說一下理由嗎?"

作為亡夫的繼承人管理著繁華港口城市的工匠行會的伊莉涅聳了聳肩,帶著悲哀的笑容說道.

"追逐夢想的人是成不了一個優秀的工匠的"

理解了世間秩序為何物才能說得出的話.

庫斯拉帶著笑容扭了一下頭.

"我有點理解你為何會在這種地方了"

"就算你奉承我,我也無法告訴你些什麼"

庫斯拉不禁皺起了眉頭.

大概是想被稱贊了地方被人稱贊了的喜悅,和對因此而喜悅的自己的大意的自戒讓她左右為難了吧.

這不是個壞丫頭,庫斯拉在心中想道.

"算了,是喀山吧?因為正在交戰,所以東西都不是直接運來的,不過也確實有很多東西經由別的城市輸入進來.聽了你的話之後,感覺我們的遞交的請願書或是我們和托馬斯先生的來往記錄比起那種采購明細要更有用"

"不用征求工房的眾師傅的同意就能給我看嗎?"

伊莉涅露出極其厭惡的笑容回答道,

"他們會做出明智的決定?明明你想看的話,無論有多大的阻力你都能看到的"

"權利是在關鍵時候才使用的東西"

"我可不想聽人開玩笑"

"我沒打算開玩笑"

庫斯拉直勾勾地盯著伊莉涅的眼睛說道,不過伊莉涅回了他一個悲哀的笑容.

"也是呢"

那是徹底地明白自己是沒任何權利的眼神.

伊莉涅聳了聳肩,叉著腰輕聲歎息一聲.

"那東西放哪里了呢.你是在這里等一下……還是我找到後送到工房?"

"你這麼用心的話,我會感覺不好意思的"

庫斯拉開玩笑似地說道,伊莉涅眯起一只眼睛,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可不想去煉金術師那里"

"那我就在這里等一下吧"

伊莉涅無聲地笑了笑,飄然地揮了揮手就向房子里面走去了.

等看不到那頭隨意地纏起來的紅發之後,庫斯拉依舊沉浸在心曠神怡的對話的余韻中.雖然不知道她跟師傅們起了什麼爭執,不過她那連珠炮似的斥罵真是相當的厲害.

"不錯的姑娘嘛"

庫斯拉邊摸著下巴邊說道,身後的菲尼希絲則坐立不安起來了.

庫斯拉隔著肩膀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正不安地看著庫斯拉.

"我不是在說她那種個性"

聽到這話,菲尼希絲安心似地舒了口氣.

就算菲尼希絲能形成自己的風格,變得個性起來,庫斯拉也不認為她會變成伊莉涅那樣.伊莉涅和菲尼希絲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就算同樣是金色,她們也是黃鐵礦和黃銅那樣是不同的東西吧.

"找到了"

伊莉涅捧著堆積如此的文件走了出來.

明明伊莉涅身材很苗條,不過不愧是是工匠的妻子,看起來相當地有力氣.

庫斯拉微微睜大眼睛,伊莉涅碰地一聲將文件放到辦公桌上,把手放到上面,令人不快地問道.

"瘦弱的煉金術師大人能搬得動嗎?"

"不巧,跟班也是個沒力氣的家伙,我只帶些明顯有用的回去"

"哼"

伊莉涅輕哼一聲,菲尼希絲被她嚇了一跳,不禁縮起了身子,她大概正看著菲尼希絲那邊吧.

庫斯拉站了起來,粗略地翻了一下辦公桌上沾滿了塵埃的文件.

"最舊的記錄是四年前的麼"

"是的吧?在那之前教會更強勢,騎士團也沒那麼大的面子.在那之前的話,大規模的材料采購明細都應該在布庫魯谷商會的倉庫吧"

"布庫魯谷商會?"

"現在騎士團所在的建築的原主人.在騎士團到來之前就是他們給我們融通資金的.據說原本就是這個商會將工匠帶到這個城市的"

庫斯拉聳了聳肩.

騎士團下手無情,不如說是喜歡效率.

為了贏得戰爭,武器和工具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騎士團必須要快速地完全掌控鍛造行會.最省事的辦法就是侵占已經掌控了鍛造行會的地方.

"一無所有的人是幸福的,吧.因為擁有所以才會被掠奪"

"真是讓人討厭的說法"

伊莉涅坐在椅子上,身體跟椅子一起向著旁邊,手撐在桌子上托著腮說道.

"不過,已經四年了嗎……"

伊莉涅歎了口氣,她坐的椅子背靠十分高,這是禮節性的裝飾,為了在某些場合下顯示坐在上面的人才是老大.

她那副不舒服的坐姿看起來就像在鬧別扭一樣.

"四年前?你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吧?"

庫斯拉沖她戲謔地說道,伊莉涅當然是,沒有發怒.

"現在也沒變呢"

"對于誰來說?"

聽到這話,伊莉涅露出不悅的表情.

"煉金術師能使用魔法的說法是真的嗎?"

"你應該很清楚的"

"……"

伊莉涅眉頭緊皺,撅起嘴.

"沒想到本該坐在這里的人會那麼快死掉.雖然確實有點年邁了……"

"我也想見他一面"

"……"

雖然庫斯拉瞪著伊莉涅,不過她輕輕地避開了.

"文字能表現出一個人的品格.署名是布魯納的信全都是你的……丈夫的東西吧?"

"是的"

庫斯拉不知道伊莉涅是否愛著她的亡夫,不過她肯定很迷戀他的技術.

千錘百煉的工匠的氣質.

無奈呀,庫斯拉感慨道.

"能有人迷戀上自己的技術,也算是工匠的幸運了"

對此伊莉涅只是聳了聳肩.

"如果我是男人的話,這也算是一樁美談了"

"你是說你看中的是財富與地位?"

"……你真是個討厭的家伙"

"說出實話很容易遭人討厭"

伊莉涅輕哼一聲,她繼續托著腮,有點軟弱地說道.

"我是真的情不自禁地就被鐵吸引住了吧……"

庫斯拉看到她的這個樣子,感覺她每天都過得很辛苦.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相應的位置.例如男人打鐵,女人摘花.

要是偏離了自己的位置是會很辛勞,很痛苦的,菲尼希絲就是個極端的好例子.

"你看來確實跟同年的朋友們沒有什麼話題啊"

"是啊.我跟她們聊進入熔爐里,渾身沾滿煤灰地做土胚之類的,可誰都不聽我說這種辛勞的話"

"你打算跟我說嗎?"

"你覺得我們會愉快地暢談?"

她露出諷刺似的笑容,感覺很迷人.

對這不客氣的話,庫斯拉只是聳了聳肩,然後說道.

"你是工匠的頭頭,我是煉金術師"

"是呢.得認清大家的身份"

庫斯拉打了個響鼻,最後他挑選出了三分之一的文件.

"我就先借走這些"


"不還也無所謂,因為我不想看到你"

她依舊面向著旁邊,一臉認真地說道.

庫斯拉不知道她哪句是開玩笑的,不過正因如此他才對伊莉涅抱有好感.

"嘛,我會找人送來的"

"哼"

庫斯拉想要告辭時,她依舊不看庫斯拉,只是揮了揮手,快速地收拾著辦公桌上剩下的文件.

庫斯拉給依舊坐在椅子上的菲尼希絲使了個眼色.

菲尼希絲察覺到他的意思後立馬站了起來.那本厚書由庫斯拉帶著,取而代之是將文件塞給菲尼希絲.她有點疑惑地接過文件,不過她的這份疑惑與其說是在擔心庫斯拉,更不如說是對庫斯拉和伊莉涅的對話感到擔憂.

大概是會長所處的境地的原因吧,感覺鍛造行會有點壓抑.從里面出來後,看到晴朗的陽光,庫斯拉心情頓時一陣舒暢.

而且,不管伊莉涅的想法如何,城市依然熱鬧.

庫斯拉深呼吸了一下後正要邁步離開時,注意到菲尼希絲還站在行會入口沒動.

"怎麼了?"

"啊"

菲尼希絲盯著緊閉的大門,仿佛落了什麼東西在里面一樣.她在要舉步的時候回頭再看了一眼,好像真的很在意門後面的情況.

"那個……"

"嗯?"

庫斯拉反問了一聲,菲尼希絲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那,那個人好像有什麼煩惱?"

她穿著雪白的修道服,連內心都是個徹徹底底的修女.

菲尼希絲的正式身份已經不是修女了,不過當初騎士團應該是為了監視她才將她送進修道院的吧.而且她是下意識地想給自己一個堅定的依靠,以消除心中的不安,才會執著于神的教誨的吧.遵從神的戒律能給她極其簡單易懂的行動指示.

雖然如此,不過神的教誨本來就十分適合她.

她的性格無疑就是那種愛關心人的性格.

"嘛,每天都過著非己所願的日子,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很讓人煩惱的吧"

"……不要胡亂敷衍"

"好好地解釋會花很多時間的"

"我想聽"(注:原文有我做好聽的准備的意思)

庫斯拉心想,這不是俏皮話麼,不過他察覺到自己剛才也用過這種說法.自己給對方帶來了影響的實感讓他感覺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東西弄得心里一陣發癢.

庫斯拉揚了揚下巴,似在說"別管那麼多,走吧",然後邁步前行.

菲尼希絲似乎還很在意門後的情況,不過她還是放棄了,快步追上了庫斯拉.

"給我解釋一下"

"男人的那個"

庫斯拉一臉不麻煩地說了一句,菲尼希絲頓時滿臉通紅,緊緊閉上了嘴.

菲尼希絲繃著臉朝前走著,在庫斯拉身旁走了個一,兩,三,四,五步之後,看著庫斯拉說道.

"她看起來十分痛苦"

庫斯拉斜眼看了菲尼希絲一眼,這時,豬倌趕著一群豬從旁邊走過,庫斯拉帶著疑惑閃到一邊.

不過沒能躲開的菲尼希絲瞬間就像落入河川的小貓一樣被沖到後面去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商會的卸貨碼頭落腳,躲開豬群.接著像是要從卸貨工人的笑聲中逃走一樣,跑回到庫斯拉身邊.

"你在擔心別人之前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

菲尼希絲繃著臉垂下了頭,大概是為了遮掩剛才失敗的難為情吧,不過她也應該理解庫斯拉所說的話的含義吧,她那憤怒的表情並未持續多久.

"可你救了我"

庫斯拉看到她說這話時的表情,臉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因為他明白以菲尼希絲的性格,她說話不會繞這種彎子.

"那麼——"

"你是說,我也會救其他人……"

庫斯拉邊說著,邊將手放到她的頭紗上.

過了數秒後菲尼希絲仍舊沒明白庫斯拉對她做了什麼,直到耳朵外露了一點點的時候才恍然驚覺,慌忙伸手按住頭紗.

"你,你干什麼……"

"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你還不懂麼?不要馬上就鑽牛角尖.輕易地相信別人是很荒謬的行為"

"……"

"你是覺得因為我從那個混賬聖歌隊里將你救出來了,所以我就是個誰都會救的好人?"

"!"

"不明白嗎?"

庫斯拉突然站住,一臉認真地說道.

"因為是你,我才救"

菲尼希絲一臉茫然.

接著像是慢慢地理解了這句話一樣,臉頰漸漸地染上了一層緋紅.

然而,她卻露出了一副垂泫欲泣的樣子,大概是因為有人在她耳邊低聲私語說自己沒這種價值吧.長在頭上的獸耳所聽到的肯定都是在鄙視她,拒絕她,避忌她的話.

在某種意義上,菲尼希絲的耳朵的確是被詛咒的耳朵.

"你,你,你真的——"

"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要說我是個差勁的騙子,不過正如我之前所說,不要太過指望我會無條件地幫人"

聽到這番話,滿臉通紅緊緊抓住胸前長袍的菲尼希絲頓時用悲哀的眼神看著庫斯拉,或許庫斯拉自己也露出了同樣的眼神.

他是個煉金術師,只會對自己的夢想有興趣.反過來說,他只會為自己的夢想竭盡全力.

庫斯拉聳了聳肩,邁步而行.菲尼希絲跟他拉開幾步的距離,跟在後面.

"我無法變鉛為金"

他不知道菲尼希絲是否在聽,但他依舊目視前方說道.

"那個姑娘的問題是她自己的問題.我之所以解決你的問題,是因為你的問題跟我要解決的問題重合了.僅此而已"

兩人從熱鬧的大街轉入狹小的小路,穿過這里就是工房.

庫斯拉在路上回過頭來對菲尼希絲說道.

"煉金術師只有在期待著實驗內容或結果中會出現某些超出成果的東西時,才會偏離自己的目的.煉制的結果理想的話就是因為有天使的祝福,失敗了的話就是惡魔的錯.當然,有著為了找到神的身影而想制作眼鏡,為了捕捉精靈而制造水晶瓶之類的目的的話就又另當別論了"

菲尼希絲低著頭,就像一個被訓話的伙計一樣沉默著.

庫斯拉繼續說道.

"跟其他人建立關系也是一樣的.你應當將這作為接近自己的目的手段來考慮,不該摻雜其他的想法.因為認識那家伙,因為那家伙很痛苦之類的就有所行動的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利息’之所以為世人所恐懼,是因為利息只對自己的目的有興趣.不過正因如此,利息才會實實在在地增加,才能實實在在地在個沾滿鉛的虛偽的世界中前行"

庫斯拉其實是不想說這樣的話的.

但這是他從迄今為止親眼目睹的諸多事實中推導得出的結論,所以才不得不說.

因此說完之後,他又帶著歎息補充說道.

"我也想如果這世道要是能更像樣一點的話……但在這世上,我們沒有繞遠路的余地"

菲尼希絲聽完這番話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

仿佛在說自己不諳世事.

庫斯拉有點用力地摸了摸她的頭.

"老實說,你能帶給我期待,真的讓我很高興"

他將手從吃驚的菲尼希絲頭上拿開,繼續朝前走去.

"而且,這也確實像你的風格"

庫斯拉本是想著能給菲尼希絲一點幫助才這樣說的,不過這其中還有著其他打算,他想讓菲尼希絲更多地依賴自己.

不過庫斯拉補充完這句打算誘導她馴服于自己的話後,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罪惡感,不再說話了.

沒有任何迷茫,如貴金屬般的意志.

庫斯拉歎息一聲,走了起來.

大概是白天太累了吧,菲尼希絲沒吃完飯就開始打盹了.

用肥美的沙丁魚燉的湯的香味讓她的鼻子微微地抽動起來了,可最後她只是咬了一小口面包就沒力氣了.

菲尼希絲坐在椅子上一臉痛苦地熟睡了,無奈之下庫斯拉只好將她抱到臥室.不過她也太沒警戒心了吧,虧她竟然能平安地活到現在,庫斯拉邊想著邊將毛毯拉上到她的嘴邊的位置.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躲到下層去的"

喀拉喀拉地嚼著魚背骨的威蘭對反手關上臥室門的庫斯拉說道.庫斯拉對此只是聳了聳肩,只有無聊的人才會逐一搭理他的玩笑.

"那麼,你那邊有什麼進展?你好像在城里溜達到很晚"

庫斯拉坐在菲尼希絲剛才打瞌睡的椅子上,邊吃著她幾乎沒動過的食物邊問道,

"唔~.沒什麼收獲,你那邊呢?"

"只買了幾條不錯的魚"

去鍛造行會取了采購明細和請願書之類的文件之後,他們就順路去了調查了一下從北方運來貨物和城市工匠制作的貨物,不過也沒得到什麼情報.

"算了,這工房本來就不是我們有能力來的地方"

"哼?真是相當沒種啊"

讓人意外的是,庫斯拉並不是在開玩笑,他說道.

"這是從事實得出的結論.這個城市里有過一個叫托馬斯的怪物.他是不會有這樣的煩惱的吧"

庫斯拉看了看從行會拿來的請願書後,揚起了一邊眉毛.

"幾乎所有請願書上都寫著已解決,真是痛感自己的平庸啊"

"我都想喊他一聲師父了"

不過,托馬斯由于沒有注意到該注意的事情而被被人輕易地殺掉了,性命這種東西真的很脆弱,想在活著的時候事有所成的話,就不能磨磨蹭蹭.

"最後我這邊得到的情報是阿薩美的紋章的進軍速度比預料中的要快"

"這樣麼?"

"在我打聽的人里有好幾個都已經准備'梳理’了"

在移民的時候,為了避免無謂的爭端和掠奪,會帶上通曉移民地語言的賣春女一起去.被選上的女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原來的城市,所以都會先處理好身邊的種種事情.當然,她們也是在做著戰斗的准備,每個人都充滿在新城市里找到一個好男人的氣魄.

"嘛.如果阿薩美的家伙也磨磨蹭蹭的話,他們在路上落腳的地方就會收到不少請願的吧.有很多像我們這樣,想去新天地卻又無計可施的家伙呢"

"煉金術師會派誰去?"

"誰知道呢……不過大概是深受南方的貴族或諸侯寵信的家伙吧.他們肯定英俊瀟灑,而且還很優秀,才不像我們這種派來收拾戰斗殘局的家伙"

"哼,真不希望這種家伙自稱煉金術師啊"

威蘭嘿嘿一笑,不過那笑容接近苦笑.

"有些家伙就算沒有想要克服的過去,沒有近乎瘋狂的夢想,也還是很優秀的"

"……"

威蘭那不錯的理解能力反而讓庫斯拉感到不高興.

"你到底想怎麼做?"

他感覺威蘭沒有了以往的霸氣.

威蘭喝完最後的麥粥,將木碗放到桌子上,將下巴放在撐在椅子上的腳的膝蓋上,笑著說道.

"真無法容忍自己的無能啊"

他雖然在嘿嘿地傻笑,但正因如此看起來才更像是在深深地自責.

"再做二十年煉金術師的話,我有自信自己肯定會被選上.可是,現在的我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要嘲笑他對此太過自信不難.不過,如果不埋頭進行不知結果的實驗,不追求新的東西的話,是不可能被選上的.

未來肯定會變好的.

就算在這冷酷無情的世界中,煉金術師也依然能堅信這一點.

"那麼.下次機會呢?"

庫斯拉問道,威蘭輕聲地笑了笑.

"機會可不等人.如果沒在它到來的瞬間伸出手的話,就再也抓不住了"

聽到這話,庫斯拉只能撓頭了.

"必須得做好放下尊嚴的覺悟啊"

威蘭看著庫斯拉,露出牙齒.

"你還真是想得開呢,不愧是庫斯拉"

"因為我是個粗人"

"這是個優點.守護的東西還是少點的好呐啊"

威蘭說完就站了起來.

他看起來就像在鬧別扭一樣.

"這是對我的諷刺嗎?"

"哼?"

威蘭有點高興地笑了笑.

庫斯拉聳了聳肩,嚼碎了劈開曬干的鯡魚.

那天夜里庫斯拉和威蘭都在地下的工房商討讓騎士團更器重自己的方案.

他們主要是在查閱庫斯拉帶來的鍛造行會的請願書,不過正如預想的那樣,沒有任何收獲.

"托馬斯真是個天才啊"

庫斯拉將最後一張請願書輕輕地放在工作台上,威蘭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椅背上歎息一聲.

鍛造行會正如那個伊莉涅所說的那樣有著不下于五十個職種,處理的金屬多達數十種.工作的時候不方便的,想要改善的地方數量當然會是這些數字的好幾倍.他們會向騎士團詢問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或是覺得已經能被解決了的問題.

騎士團當然沒有回答他們的義務,但無論在哪個城市,騎士團都會收集這樣的情願.因為那些並不優秀的工匠提出的極其細小的問題往往能說中真理.

研究的基礎可以說是提出疑問.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是這樣?到底是什麼東西會變成怎麼樣?提出疑問的視角越多越好.

而且騎士團必定會借錢給城市的行會.對情願提出可改善之處,能提高行會效率的話,對債主也是有好處的.

真是個不錯的方案,庫斯拉感歎道.

托馬斯似乎充分使用了這個方案,將自己的才能一點不剩地灌注其中.

"在提高金屬的純度這方面,感覺能做到的他全都做了啊"

威蘭情不自禁地說道.

不過在工作台上那些請願書中還有幾張"藏寶圖",如果能改善這些的話,無疑會受到騎士團的優待.

不過,庫斯拉他們沒有對那幾份情願出手,就算出手也不會有收獲的.

"剩下有可能做出來的果然就是這個嗎"

"……"

威蘭沒有回答,而是歎息一聲.庫斯拉用手指捏起一張紙,上面寫著的是這世上有關鐵的,最重要的請願.就連托馬斯這樣的天才都無法解決.

那就是關于鐵的大規模生產法.

"提高鐵的純度的研究在工房也可以做得到的吧……"

"大規模生產法可不是靠加點骨頭粉末,用樺木炭燒一下這種小伎倆能做到的"

"沾滿泥和汗水,鏟平山丘,搭瓦建窯?"

聽完庫斯拉的話,閉著眼面朝天花板的威蘭撅起下唇.

"我們煉金術師這麼低調可做不了這種事呢"

這種有點小孩子氣的說話方法,讓庫斯拉感覺有點好笑地笑了笑.

"畫出巨大的爐的設計圖,雇請幾十個工人,花個數年指揮建造,爐完成後在聚集一批技術和干勁都參差不齊的工匠,接連數日勞心勞力地監督他們進行煉制作業,然後從那些個熔爐中尋找出最合適的方法?"

"這樣做出來的鐵的純度只有在工房做出來的純鐵的八成.不過即便如此也已經很厲害了.這個計劃不是相當可行麼"

"嗯嗯"

庫斯拉繼續說道.

"可我們想的並不是大規模地生產沒用的鐵"

"純鐵.或者是純粹的金屬.要不然的話……"

威蘭依舊閉目面朝天花板,像是祈禱般說道.

"就是完美的方法,煉金術師的終究追求"

"抹大拉"

庫斯拉說出了這個單詞後,威蘭放開枕在腦後的雙手,恢複到原來的姿勢.

"結果,我們只對能在這個狹小的工房里做到的事情感興趣啊.不過這個世界很大,很寬廣啊.人的作用就是在這片廣闊中活躍啊"

"比起完美的難以實施的方法,馬馬虎虎的易于實施的方法更好麼"

"有什麼方法……有什麼方法,如果有能一步登天的方法的話……"

威蘭這次將手撐在工作台上托著腮說道.

"什麼方法……呢"

如果能找到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像騎士團那樣的組織為了找到那什麼方法,而采取了那規模大得讓人吃驚的方案.煉金術師無論多狂妄自大都甘心受雇于騎士團就是想要利用騎士團這方面的力量.煉金術師終究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就算知曉這就是世道,可自己還有著堅定不移的志向,庫斯拉如此想道.就如威蘭所說的,苦思能在這個工房里做到的,精細,純粹,徹底的方法才是他們的目標.

只要是為自己所做的,哪怕做出來的東西對其他人毫無建樹也無所謂了.正是因為庫斯拉的這種性格,他的師父才會給他起"利息"這個名字.

"唔"

在庫斯拉呻吟一聲,抬頭看著天花板的時候.

篤地一聲響起.

瞬間,庫斯拉只是眼睛動了一下,因為他不想發出活動身體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威蘭也是一樣,不過篤,篤,聲音繼續響起.

庫斯拉抬起頭看了上面一眼,然後看向威蘭.威蘭點了下頭後聳了聳肩.

來客?

煉金術師的門被敲響通常不會有好事.

而且還是三更半夜,這種本來就不干活的神明都就寢了的時間.

威蘭吹熄蠟燭,庫斯拉在黑暗中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上樓梯.

如果對方是宮廷雇來刺客的話就不能淡定了,不過如果是試膽的強盜之流的話還是有辦法的.

走上一樓,就發現臥室的門後面還是靜悄悄的.

別醒來啊,庫斯拉祈禱道,同時敲門聲再度響起,他解開腰間短劍的扣子.

起居室里還點著蠟燭,庫斯拉不禁想要咂嘴了.點著蠟燭里面就不能裝作沒人了,于是他只好開口道.

"哪位啊"

他靠近門前,總之先開口確認一下.

在他以為對方是喝醉了或者是惡作劇的時候,對方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是鍛造,行會的人"

大概對方是特意捏著嗓子說話讓聲音改變的吧,即便如此庫斯拉還是聽出了對方是竭盡勇氣才說得出話來.

庫斯拉皺起眉頭,露出極其詫異的表情,不過還是回答道.

"你的聲音有點耳熟啊"

馬上就聽到受到驚嚇縮起來身子的聲音.

也許對方實際上只是倒吸了一口氣吧,不過庫斯拉還是將短劍的扣子扣回去了.

"我是白天……和你們擦肩而過的人……"

對方輕易地就坦白了,于是庫斯拉靠近門口,解開鎖打開門.

只見站在門前的是一個用手巾包住頭,露出卑微笑容的中年男人.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