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幕

"又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聽到庫斯拉的話後,正用布裹著頭,光著膀子的威蘭端著一只酒杯一臉愉悅地說道,酒杯了的酒已經變得如室溫一般冰冷了.

"我覺得我們打起精神來總能想到辦法的.不過……就連我都感覺他身上有值得尊敬的地方"

"呵呵呵?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最後,我們還是得去打動伊莉涅醬吧?出其不意地對她使用暴力她都不為所動的話,之後就沒戲的了吧.絕招就該留到最後呐啊.不過,索裴特斯說的技術里寄宿著感情是怎麼回事?"

說完,威蘭就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坐在爐前的菲尼希絲拼命地往爐里加炭和柴,將被稱作礦渣的東西剔除.她身上大汗淋漓,大概是因為她無法像威蘭那樣光著膀子吧.不過她旁邊放著裝有水的瓶子和鹽.看來她還是能好好地學習的.

"不知道.雖然不少技術開發都是得賭上人生的,可你能理解因技術本身傳遞出技術者的感情嗎?"

"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的.這個世界太過冷酷無情了"

威蘭那輕率的眼神並不是在開玩笑,看起來就像在詛咒神明一樣.庫斯拉在重現這個工房的前主人托馬斯•布蘭科特的高超技術時,就對托馬斯那可以比擬宇宙結構般的方法論感到興奮.不過,那種興奮是他不停地追求反複試驗的成果所導致的.

例如,庫斯拉就沒有從吹灰法那里聯想到古代偉大的煉金術師,鋅的煉制也是如此.優秀的技術在世界中傳播開去了,但"是誰經過怎樣的辛勞才創造出這技術的"卻鮮為人知.

哀歎這就是世界的無情的人只會陷入到信仰的世界中去.

"可惡"

重要的線索卻讓人找不到思維突破口.

庫斯拉焦躁地罵了一聲,威蘭則沉思了起來.

庫斯拉感覺到有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回過頭去只見正在歇息的菲尼希絲邊喝著水邊看向自己兩人.

"……鐵煉得怎麼樣了?"

庫斯拉問道,菲尼希絲瞥了熔爐一眼,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庫斯拉從她言行舉止中看到了明確的目的性.

"嘛,你這汗搞得我都以為你在哭呢"

"!"

菲尼希絲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

看到她的動作,庫斯拉不禁看向威蘭.

"你這家伙,沒打她吧"

"怎麼可能,我可不會做這種事"

威蘭笑嘻嘻地回答道,他估計會嫌用手打麻煩,直接用腳踹吧.

"有煉出一點鐵了嗎?"

"一開始煉出了一些,不過還沒冷卻"

"這些麼.好黑啊……"

鐵就放在石制的容器里,顏色就像直接將砂鐵熔化成型的顏色一樣.威蘭摸著下巴說道.

"就算我告訴她要將突然浮現的雜質撇除,她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好處的吧?幸運的是這里收集各個地方的礦石.我覺得讓她按同樣的順序多煉制幾遍,了解不同的礦石所產生的結果的差異更好"

"哼"

"不過"

威蘭說道,

"聽你剛才說的,烏爾醬沒有出場機會了啊"

"……"

庫斯拉看了邊工作邊豎起耳朵的菲尼希絲一眼,聳了聳肩.

她得知只有自己幫不上忙後,心里似乎又升起了一種奇怪的心情.

"掌握技術還是越快越好.而且,爐里燃著火你也會更有狀態的吧"

"嗯?嘛,也是"

菲尼希絲沒什麼精神地回答道.

"不過,尋找無法想象的東西也很有樂趣,感覺不錯吧"

赤紅的火光照射在威蘭的臉上,四處都是陰影,笑起來很有迫力.

"庫斯拉打算怎麼辦?"

"……"

庫斯拉沉默著,臉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菲尼希絲就站在他的視線前方.

"我的名字是'利息’.一點都不懂'感情’什麼的.我現在也沒什麼能和那邊的小丫頭一起做的事了"

庫斯拉的話雖然說得太過直白,不過還是讓菲尼希絲直白地理解更好吧.威蘭露出牙齒輕輕一笑,緩緩地走到爐前.明顯聽到了兩人對話的菲尼希絲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不過威蘭徑直走過她身邊,將手里的麥酒全倒進爐里後,用空杯子敲了菲尼希絲的腦袋一下.

"溫度升得太高了"

"啊,是"

"在回答之前先去水車那邊"

"是"

菲尼希絲按威蘭所說的跑到外面去,威蘭目送她走出去後,笑眯眯地轉身看著庫斯拉.

"其實,庫斯拉是想做的吧?"

"確實,焦急起來的話我說不定會全部一個人做"

威蘭笑得肩膀都晃動起來了,他看著正在松開讓風箱上下活動的連接部分的菲尼希絲,說道.

"你不擅長撒謊呢"

"因為我從不騙自己"

聽到庫斯拉的回答,威蘭松了一口悶氣,伸手拿起放在工作台上的上衣.

"那我出去打聽一下"

"啊?"

"寄宿著感情的技術,肯定有什麼理由的"

"……"

庫斯拉看了像在自言自語的威蘭,突然注意到.

"你難道是要工匠的——"

"工房的熔爐如果不偶爾點一下火的話會壞掉的哦"

說完他就輕輕地走上了樓梯.

威蘭似乎認識工匠的遺孀.雖然伊莉涅這樣的例子很極端,但工匠夫妻間歲數相差大並不罕見.威蘭是突然想到庫拉茲尼地區的人會不會也有煉制大馬士革鋼的知識,于是,或許能從工匠的遺孀那里得到什麼情報.

不過這也確實像威蘭的作風,庫斯拉對此毫不吃驚.

而且,威蘭是確信菲尼希絲已經失去了獲得重要情報的機會,才會將她丟到一邊的吧.

很干脆的煉金術師.

調整完風箱回來的菲尼希絲發現威蘭不見了,不禁感到一陣奇怪.

庫斯拉聳了聳肩,說道.

"他說已經沒東西能教你了"

菲尼希絲瞬間就差點相信了,不過輕笑一聲後,歪著頭說道.

"我不信你說的話"

"你接下來怎麼辦?繼續煉制?我感覺結果會很有趣"

"繼續"

菲尼希絲堅定地回答道.

"我在一邊看著,你繼續做吧"

"明白"

菲尼希絲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在修道院的時候也是這樣利索地處理工作的吧.

庫斯拉看著她工作的樣子,利索地說道.

"失敗的話就揍你哦"

菲尼希絲嚇了一跳,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但她回頭看向庫斯拉時,卻露出一副不屑的笑容.

"我說了不信你說的話"

"哼"

菲尼希絲笑嘻嘻地說了起來,庫斯拉輕哼一聲.接著菲尼希絲就再次埋頭進鐵與火的工作中去了.

庫斯拉坐到工作台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她工作的樣子,同時在腦海里想道.

被開發,研究出來的技術本身的確不會留有與開發相關的人的感情.但開發的過程的的確確地是與這些人緊密聯系著的,過程其中肯定存在著開發者的喜怒哀樂的.庫斯拉也知道這些.不過他也覺得,就算這樣,想在看到某項技術後,從中推測出開發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也是不可能的吧.

不過,庫斯拉現在變得一臉難色卻並非因為他面臨的問題難到不合常理.而是因為他在心中某處確信,索裴特斯是不會對他說這種難于登天的事情的.索裴特斯說的話如果用心推敲的話肯定能理解的吧.庫斯拉絞盡腦汁地思索著.

如果沒有"將伊莉涅帶走"這個請求的話,庫斯拉會將他的話當作單純的煙霧彈.就連菲尼希絲都知道伊莉涅待在那個行會里很痛苦.

這樣的話,將伊莉涅束縛在那個行會的東西就正如索裴特斯所說的那樣,是羅伯特臨終前的一句無心之言.或許伊莉涅老實巴交地答應了那句"之後就拜托"的請求吧.哪怕她的真心是想一心追求煉制技術,前往喀山之類的.

索裴特斯期待著庫斯拉糾正伊莉涅的錯誤的偏執想法.

而且,他說大馬士革鋼的煉制技術跟這個有著深深的關聯.

庫斯拉現在似懂非懂的,這種感覺很讓人著急.他有一種預感,只要想通一點馬上就會想通一切.

實際上,撇開索裴特斯,伊莉涅,大馬士革給的技術的關系不說,現在不明白的就只有大馬士革鋼的煉制技術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索裴特斯都已經給他說明過了.庫斯拉感覺索裴特斯並沒在這上面撒謊.

而且,就煉制方面來看,也不可能故弄玄虛到這地步吧.

必須要傳說中英雄的血,古代大魔導士留下的咒文之類的應該是不可能的,那麼可選的答案就應該極其有限.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里突然出現了空白才是庫斯拉焦急的源頭.

不過,他記憶中的技術全都是枯燥無味.毫無感情的.

寄宿著感情的技術.

而且還是重要到能讓人無論受到怎樣的威脅,都不會屈服的東西.

"……"

火光搖曳中,庫斯拉緩緩地抬起頭.

庫斯拉感覺有點奇怪,他注意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打瞌睡了.

與水車相連的風箱發出如惡魔歎息般的送氣聲,與炭在高溫的火焰中灼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庫斯拉站了起來,"哈姆~~~"地伸了個大懶腰,

菲尼希絲坐在了爐前放炭的大箱子上,將火鉤子如手杖一樣拄在地上,手搭在上面,下巴抵在手背上.就像散步累了的老婆婆那樣,彎著腰,垂著耳,腦袋有點歪.看起來就像在搖曳的火光前精疲力竭地睡著了一樣,其實她是真的睡著了吧.

不過,她的眼睛微微睜開,恍惚的雙眼就像隔著搖曳的火焰盯著什麼東西一樣.

突然,炭爆裂後火花迸發,這小小的變動終于讓菲尼希絲注意到庫斯拉了,她慌忙站起身來.

"我,我沒睡"

"呵"

庫斯拉輕哼一聲,聳了聳肩,看著熔爐里面.

"礦渣"

"嗯,啊……嗯?"

菲尼希絲急忙站起來,接著重心嚴重傾斜,馬上就一個踉蹌,嬌小的身體眼看著就要往前摔倒了.庫斯拉預料到了會這樣,輕輕地用手將她抱住.

"累了的時候不要馬上站起來.會頭暈然後摔倒的,有時候會倒向前面灼熱的熔爐的"

"……"

恐怕她的意識已經從穿過熔爐的煙囪飛到天空去了吧,不過她姑且還是做出了反應,想要緊緊地抓住些什麼.她眼神恍惚,小手拼命地抓住庫斯拉的手臂.她連嘴都沒張開,呼吸也有點紊亂,這一看就是人在下意識中做出的反應.庫斯拉能想象到,在菲尼希絲的一生中這種事肯定屢有發生吧,他無奈地歎息一聲.

不停地流浪與逃亡,精疲力竭之後,在意識朦朧中盲目地緊緊抓住些什麼.

庫斯拉也明白.

他讓菲尼希絲慢慢地坐到地板上.她雙手貼著膝蓋,癱坐在地上,庫斯拉從她手中將火鉤子拿了過來.

"休息一下吧"

說完,他就拿起火鉤子撥弄了一下爐里的炭,調節完溫度後就拿起插在爐邊的長柄勺子將雜質舀出來.爐里幾乎沒什麼玻璃或鉛,不過有些礦石里會含有金或銀.

在庫斯拉做著各種調整的時候,菲尼希絲就癱坐在地上,愣愣盯著熔爐看.

再這麼安靜下去她又會睡著的了,于是庫斯拉開口說道.

"煉鐵的關鍵問題就在于能否讓幾乎所有的部分都長時間維持那麼高的溫度"

庫斯拉邊說著邊將火鉤子遞給菲尼希絲.

菲尼希絲畏畏縮縮地接過火鉤子,像手杖一樣拄在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不管技術多生疏的伙計,在不斷加足炭,風箱吹得有力的情況下,都肯定能煉制出一定純度的鐵"

菲尼希絲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庫斯拉的說明,她閉著眼,用指甲蓋揉著眉心,然後拿起放在工作台上的瓶子喝了口水.

"在粗鐵包含著如此多雜質的情況下,想要追求更高的純度的話,首先就必須得有知識和技術.當然,根據你要用這塊鐵了造什麼工具,工序也會有所不同"

庫斯拉說完,菲尼希絲像是有點難為情一樣,拉開了與庫斯拉的距離.

"例如,做釘子,劍和銼,所要求的硬度,或者說是柔軟度都是完全不同的.鐵如果太硬的話,拍擊的時候很容易就會折斷,太過軟的話又不能作為工具來使用.這火候是很難掌控的.如果是劍的話,斬殺了兩個人之後,沾在上面的血和油脂會使劍失去作為刃具的機能.因此,劍在鋒利之余還得要求它能夠當作鈍器來使用,要能將人的頭連同偷窺一起敲碎"

庫斯拉的說明讓菲尼希絲露出了極其厭惡的表情.

庫斯拉沖她露出了戲謔的笑容,菲尼希絲縮起了脖子,用挑釁的眼神迎了上去.

"不過,銼的話,雖然有時還會用來敲打記性不好的徒弟的腦袋,但它主要還是用來銼東西的.所以只要一味追求硬度就行了.偶爾也會有些銼硬到掉到地上就會斷成兩半"

庫斯拉下巴沖熔爐那邊揚了揚.

"加炭吧,溫度下降了"

"是,是"

菲尼希絲正要小跑過去,但馬上就放棄了.

她放緩腳步走過去,將木箱中的炭加進爐中.

"嘛.煉鐵自始至終都是這種感覺.正因這樣才讓人完全搞不懂"

"……?"

菲尼希絲窺視似地看向庫斯拉.

"飽含著感情的技術.我一直在反省迄今為止經曆過的事情"

索裴特斯說的話,伊莉涅頑固地拒絕的事.

正如威蘭所說,這世界是冷酷無情的,不曾記住任何人的感情.

"煉制和冶金本來就是孤獨的工作.技術就是技術,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罷了.大概是無法容納能讓人一目了然的感情吧?要說能傳達出的東西的話,充其量就只有讓人感慨'啊啊,這方法恐怕夠嗆的吧’的辛勞罷了"

菲尼希絲若有所思地移開了視線,她的獸耳一抖一抖的,這也許就跟庫斯拉思考時喜歡摸下巴是一樣的吧.

"不過,這只是煉鐵的辛勞,不是感情"

庫斯拉將手枕在腦後,靠在牆壁上.

"或者,只是因為我是'利息’,所以才不懂?"

庫斯拉鬧別扭似地嘟起嘴,吹動著額前的頭發.

菲尼希絲茫然地看著庫斯拉,輕輕地說了聲"嗯嗯".


庫斯拉的視線落到了她身上,她頓時就畏縮似地低下了頭.

庫斯拉歎息一聲,回問道"怎麼了?".

"我,我雖然只是看了內容"

菲尼希絲顫顫巍巍地開口說道.

"但我想到了這樣的事"

庫斯拉皺起了眉頭,或許他只是在揣測這句話的意思.

"我並不是在生氣,只是不明白你說的話這樣的事是指?"

"……"

菲尼希絲收緊下巴,縮起脖子,眼睛朝上看去.

情不自禁地伸直了手臂.

"寄宿著感情的……技術?"

她沒什麼自信地說道.

"我看了你從鍛造行會帶來的文件……"

"嗯"

庫斯拉的視線落到工作台上.

"那個嗎?"

"嗯.我問了威蘭先生幾個問題"

聽到菲尼希絲給威蘭加上了"先生"的敬稱,庫斯拉差點就沉下臉了.當然,他是名副其實的"利息",臉上自始至終都是面無表情.

"哼?"

"我問的是大規模煉制的事情.將整個山丘變作熔爐煉鐵那種"

"哦哦"

庫斯拉他們這些煉金術師做不到的事情.

不過,她到底想說什麼.

庫斯拉單純只是對此抱有的好奇心,看著菲尼希絲,只見菲尼希絲邊用手指撥弄著麻布做的工作服的下擺,邊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我覺得那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確實"

庫斯拉想要接著說下去,他頓了一下後說道.

"確實,很了不起呢"

"……"

菲尼希絲略帶疑惑地看向他.

那眼神仿佛在說他沒能理解自己想說的話.

"那個,我說的並不是這個"

"嗯?"

"我,我說的是煉鋅的時候的事情"

菲尼希絲的話更加加深了庫斯拉的疑惑.

"?"

看到庫斯拉不解地皺起眉頭,菲尼希絲不禁一臉苦悶.

似乎在為自己腦海里的想法感到難為情一樣.不過話都說到這了,再支支吾吾的話也同樣讓人著急,于是她說道.

"煉鋅的時候我,很快樂"

"嗯…….你那是驚呆了吧"

"沒,沒有呆!"

"嗯?啊啊,亂開玩笑是我不好.那麼你想說的是?"

"唔……所,所以,所以,那時候的,不過……我……"

她是頭腦混亂了還是怎麼了,話說到後面聲音就漸漸變小了.

不過,庫斯拉覺得她那只是單純沒有自信罷了.

菲尼希絲有想說的話.

庫斯拉歎了口氣後,跺了一下腳.

"說"

菲尼希絲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過她的雙眼沒有絲毫怯懦地看著庫斯拉.

"……我,我覺得"

"覺得什麼"

"大家"

"大家?"

"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是件十分美好的事"

菲尼希絲的雙眸是綠色的,秀發是白色的,就連獸耳都長著白毛.

沒有家,沒有故鄉,一味地從迫害下奔逃的人生.一路顛沛流離奔走到了這里.

也許,正因如此,正因這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全新的事物,她才能從連庫斯拉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物中發現真相.

"問完問題後,我在煉制的同時也在思考.我,我不知道那個鍛造行會的女人知道什麼樣的方法.但如果那件事是一個人無法獨立完成的,要和重要的伙伴一起同心協力才能完成的話,我就算遭受那樣的暴力對待,也絕不會告訴你的"

"這不是說出來了嗎"

庫斯拉帶著笑意說道,不過他的視線始終落在菲尼希絲身上.

菲尼希絲也跟他對視著.

"在,在這里我學到了很多很多的東西,真的很高興.某天回顧過去的時候,這肯定會成為快樂的回憶的"

"不要這麼說"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尼希絲閉上了嘴.

不過,庫斯拉感覺莫名的情緒激昂.

因為菲尼希絲的觀點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而且順著這個觀點想下去,就出現了一個讓他覺得這就是真相的證據.

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是件十分快樂的事情.

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

伊莉涅對庫斯拉說過什麼?

像你們這種自私的家伙是不可能做成些什麼的.

"因為,我……"

庫斯拉無視了菲尼希絲那宛如最後的殘火一樣的話,靜靜地思考了起來.

方向是一致的,答案肯定就是這個.

他確信.

這想法就是聯系索裴特斯的話和伊莉涅的想法的關鍵吧.就像要增加鐵的柔軟度而要加入輝銻礦一樣,想要得到就算拍打敲擊都絕不會碎裂的硬度,肯定得加入必要的添加劑.不管怎樣,這技術都涉及到某個對伊莉涅很重要的人,而且這事直接關乎到城市人最為重視的名譽.

那麼,這樣的技術到底是什麼呢?至少能夠明白這不是一個人無法完成的大工程.因為就如索裴特斯說的那樣,雖然索裴特斯做不到,但伊莉涅卻能制作大馬士革鋼.

庫斯拉回想起迄今為止研究出來的全部技術與方法.

必須要數人協助,而且就算一個人也能完成的煉制技術.

並非極端的體力活,或是大規模的作業.

那麼,剩下的就是…….

原料.

制作某種東西的原料.

"那,個"

在菲尼希絲開口的瞬間.

庫斯拉感覺腦海中靈光一閃.

"啊啊,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麼"

他無視掉菲尼希絲,大步地橫穿工房.

來到放在爐邊的石器前.

那里頭放著從來自各地的性質迥異的礦石中提煉出來的鐵,那是煉金術師工房必定會有的東西.

庫斯拉想起了大馬士革鋼的特征.那到底是怎樣的特征呢,是怎樣的金屬呢.

他一回過頭去,菲尼希絲就嚇了一跳地縮起了身體.

庫斯拉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謎題解開了"

"!"

菲尼希絲瞪大了眼睛,庫斯拉說道.

"那群家伙曾經也有著抹大拉啊"

庫斯拉看著窗外.

深邃的黑暗,但確實有著黎明之色.

"你打算怎麼辦?"

"嗯?"

"我接下來要去行會"

"啊,那個,現在還是夜晚……"

"工匠的早晨都很早的.在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是早晨了.當然,也不會太早"

"!我也去"

菲尼希絲斬釘截鐵地說道,

"鐵還有剩的哦?"

庫斯拉問道,雖然她一時語塞,但馬上就重新振作了起來.

"這是優先順序的問題"

"說得頭頭是道嘛"

庫斯拉笑了笑,看了眼熔爐,就這麼放著也沒問題的吧.

而且,他也沒打算久留此地.這次應該能讓伊莉涅淪陷的.

"那就趕緊換衣服去"

"是,明白"

"還有"

"?"

庫斯拉聳了聳肩,對停住腳步的菲尼希絲說道.

"給你個獎勵,你先想一下想要什麼.人偶之外的東西"

"……"

菲尼希絲沒有回答,而是露出了厭惡似的淡笑,跑上了樓梯.

庫斯拉目送她離開,腦海里充滿著諷刺的想法.

自己真的是不懂人心,只會一味朝目的進發的煉金術師?

也許自己應該奉還"利息"這個名號,庫斯拉在心中想道.

外面冷得可怕.

宛如冰屑般的繁星仍在夜空閃爍,光是從鼻子吸進來的冷氣就足以讓人清醒了.

庫斯拉和菲尼希絲穿過依舊漆黑一片的小胡同,向著行會會館走去.

菲尼希絲雖然真的在煉制途中歇息了一陣子,但體力其實還沒恢複多少的吧.她好幾次雙腳不聽使喚踉蹌跌倒,這肯定不光是因為路太黑.

庫斯拉伸出手,菲尼希絲猶豫了一下後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有點粗糙,也許是煉制時起的水泡破了吧.

"我想起從前了"

"……嗯?"

菲尼希絲露出了一副"自己聽錯了吧"的表情,看著庫斯拉.

庫斯拉邊走邊小聲地說道.

"想起以前,和威蘭在同一個工房實習時的事"

"……那時候,嗎?"

"那時候也試過像現在這樣,穿行在幾乎一片漆黑的暗夜中.不過那樣做幾乎都是為了一些你聽了之後會皺眉的目的"

"……"

菲尼希絲看向庫斯拉的眼神似乎在問為什麼說起這種事?

"不過,此行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庫斯拉邊說著邊抬起跟菲尼希絲牽著的手.她的手太過白了,兩只手的顏色差別很明顯.

"因為很長時間都是一個人在工房,所以一直都忘了"

白色的吐息輕飄飄地消散在了身後.曾經如呼吸般熟悉的事物也如吐息那樣一去不複返.

突然,平靜被打破,他們來到了大街上.這里與此前的小胡同不同.雖然朝陽還沒東升,但多虧了基本已經放亮的天空,大街看來很明亮.雖說如此,但大街上還是點滿了篝火,開始准備早市的人和走向漁船的漁夫都在各自的崗位上辛勤地工作著.

庫斯拉松開了菲尼希絲的手,他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再牽著了吧,同時也覺得煉金術師不該牽著女孩子的手走在街上吧.

他會想到這些這事本身就很有新鮮感.如果他不是這個樣子的話,或許會更快地從索裴特斯給出的線索中找到答案的吧.

庫斯拉邊走邊在心里輕聲哼笑,不久他們就看到行會的會館了.

庫斯拉想了一下後停住了腳步,帶著"嗯?"地發出疑問的菲尼希絲走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那,那個?"

大概被帶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讓菲尼希絲產生了微妙的誤會了吧,她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庫斯拉不由得又想捉弄她了,不過現在還是暫且忍住了.

"先看看情況.里面還有師傅在的話會很難辦的.你也不想場面變得慘不忍睹的吧?"

"……"

庫斯拉最後還是按捺不住,戲謔地說道.于是,菲尼希絲瞬間揚起了眉毛想要責備庫斯拉,不過馬上沒勁了,很疲憊似地歎息了一聲.


只剩那雙綠色的雙眸露出了鬧別扭似的神色.

"你真是個煉金術師呢"

"……你好像話里有話啊.是什麼意思?"

菲尼希絲歎息一聲回答道.

"說你像個孩子一樣"

居然被菲尼希絲這麼說了.

不過,庫斯拉只是監視著會館的入口,點了點頭,回了聲"嗯".

此時剛好有個打著哈欠,工匠打扮的男人要走進行會會館.門一打開,他就跟里面的人打起了招呼,傳出一陣笑聲後門就關上了.師傅們為了和同伴交流,或者為了處理工作上的事,每天早上都會像這樣聚集到會館.

定睛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還有幾天幾座公館也是如此光景.

這就是城市早晨的景色,往後的每天也將一直如此,

"你看來也一點點地明白了嘛"

庫斯拉靜靜地說道,菲尼希絲自然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

而是愣愣地歎了口氣,然後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要買點葡萄酒給你嗎?看情況我們還得再等一會兒"

菲尼希絲搓著手搖了搖頭,

"喝酒後會睡著的"

"…也是,你還會發酒瘋"

"……"

菲尼希絲露出極其不悅的表情,刷地別過臉去.

不過,她別著臉說了句讓庫斯拉意外的話.

"也許我喝酒後的確會喋喋不休地講個不停"

"嗯?"

庫斯拉一副愣神的樣子,監視時是絕對不允許這樣的.

"什麼意思?"

"您剛才說的話"

"……別用這種說話方式"

"你沒在捉弄我吧"

頂嘴了.

庫斯拉一副快要笑出來的樣子,不知為何很高興.

"那麼,你想說什麼?繼續說"

庫斯拉討厭自己的感情被人看出來,于是他將視線投向了會館那邊.剛才的師傅是睡懶覺了吧.不過他們看來還得再過一會兒才能結束早上的集會.

"你跟我說過先想一下想要什麼"

"嗯嗯.說過.你想要什麼?你的觀點值得獎勵.那個觀點就像能將銅變成黃銅的鋅一樣美妙"

後半句的稱贊聽起來就像是故意這麼說的.

庫斯拉聽到身後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大概是菲尼希絲在不悅地扭動身子吧.

"認真聽我說"

"我在聽"

菲尼希絲疲憊地歎息一聲.

也許她想起了"對煉金術師說什麼都是徒勞的"這種說法吧.

"真的想要什麼都可以嗎?"

庫斯拉不由得回過頭來,因為他聽出菲尼希絲的聲音中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

菲尼希絲綠色的雙眸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庫斯拉.

"你說過,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

庫斯拉看了行會會館一眼,而後再次看著菲尼希絲.

他的身體方向也轉了過來,為了表示他有在認真地聽.

"所以我一直在想"

"所以才會走路不穩跌倒?"

"…….對不起"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出奇地老實.

不過,她馬上又說道.

"真的,提出願望也可以嗎?"

就算在這黑暗中,菲尼希絲的身姿也還是太過雪白了,讓人無法忽視.

庫斯拉一動不動地看著菲尼希絲.

然後點了點頭.

"去找出你心中最渴望的東西吧,這樣做的話,你自然而然地就會看到各種不同的風景.我們將這稱之為抹大拉.在這個如鉛般的世界中,唯一能讓人馬不停蹄地前進的路標"

"像貴金屬那樣?"

不知道她是找時間在書上查過這個單詞,還是從威蘭那里聽說的.

不管怎樣,菲尼希絲都確確實實在適應著這那個工房.

"嗯嗯,不過,當然也有些事是我做不到的.就算你說想要巨大的寶石,我也無法給你.還有……你要說想要完美的自由的話,我也會很困擾的.明白了嗎?"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尼希絲微微睜大了眼,有點忍俊不禁的樣子.

"不是那個"

"哦呵……那麼,我是不會阻止你渴求些什麼的.不管是多麼荒唐,離奇的願望我都不會阻止.只有在我發現那並非你真正願望的時候,我才會阻止.就像你想得到聖歌隊的認可時那樣的願望我就會阻止"

菲尼希絲不悅地縮了縮身子.

庫斯拉繼續笑嘻嘻地說道.

"而且,我們煉金術師還能靠味道知道那家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同類"

庫斯拉彎下身,想要將臉湊近菲尼希絲的脖子背面,大概是已經習慣了吧,菲尼希絲迅速地閃開神,推開庫斯拉.

"那就這麼辦吧"

庫斯拉直起身,看著菲尼希絲.

菲尼希絲看起來沒打算撒謊或說出自己偶然想到的想法,也沒像以往那樣逞強地保護自己.

她很是緊張,表情僵硬,呼吸淺而急促.

而且,看到頭紗下那雙耳朵用力地豎了起來也明顯能看出她很緊張.

她是真心的.

菲尼希絲也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想要得到些什麼.

"順便問一下,能將那個願望告訴我嗎?"

庫斯拉問道,菲尼希絲不知為何縮起了身子.

接著像孩子一樣搖了搖頭.

"時,時機到了就告訴你"

雖然說得有點小題大做,不過她單純是在害羞吧.

但庫斯拉沒有取笑她,也不覺得她像個小孩子.

全然不顧周圍目光,發自內心地渴求些什麼,肯定是件讓人難為情的事.

庫斯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也是同樣如此.

"就那樣吧"

"……"

"只有這種事情我不會撒謊"

庫斯拉說完,輕聲笑了笑.

菲尼希絲愣愣地看了庫斯拉一眼,慌張地搖了搖頭.

沒有被騙.菲尼希絲或許只是輕聲地說給自己聽,庫斯拉沒有生氣,輕聲一笑後再度監視著會館.

菲尼希絲的願望.

到底是什麼呢.

"能我點提示嗎?"

庫斯拉問完後,聽到了菲尼希絲輕輕的深呼吸聲.

"我是遵從優先順序,才會在這里的"

庫斯拉回過頭來,菲尼希絲雖然微微縮了下身子,但還是目光堅定地盯著庫斯拉.

"你如果能不再畏縮的話,就能獨當一面了"

庫斯拉笑著說道,菲尼希絲雖然在賭氣,不過她似乎也認同了"你說的沒錯".

真是個有趣的家伙.

不過,緊接著庫斯拉就帶著笑容地將心扉關上了.

"出來了"

在他輕聲嘀咕的同時,視線前方的會館大門打開,師傅們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

有互相打招呼的,有打哈欠的,幾乎所有人都朝著工匠街區走去,其他幾人則朝別的方向走去,大概是要采購材料或是有別的事情吧.

庫斯拉冷靜地數著人數.

然後人群很迅速地就散盡了.

最後出來的是伊莉涅.

她朝左右的師傅揮了揮手,給還睡眼惺忪的人打氣.

不過,出來的師傅只有十二人.

就是說鍛造行會里還有幾個師傅?

出來的師傅中沒有因古斯,以及那時候跟他在一起的人.

不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的,他們或許是出了城市,或許是不想跟伊莉涅那樣的毒婦一起吃飯吧.

沃森說過伊莉涅不是那樣的姑娘.

庫斯拉也這樣認為.

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做些違背自己信念的事情.

最後的師傅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人流中,到這時候仍在揮著手的伊莉涅突然將手放下,長長地舒了口氣,轉身走回到會館中.

寂寞的歎息.

"走吧"

庫斯拉說完就走到大街上.

菲尼希絲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打開門之後,毫無防備的伊莉涅邊收拾著餐具,邊看向庫斯拉他們.

似乎過了一會兒她還沒明白站在那里的誰.

不過,等她反應過來的瞬間,她並沒發出怒罵什麼的.

她眼中的光芒消失,繼續默默地收拾餐具.看來她是決定無視庫斯拉他們了.

"你不說'你這三天都很有空嘛’嗎?"

"你這三天都很有空嘛"

她看都沒看庫斯拉就說道,然後將餐具拿到里面的房間去.

不愧是是有錢的鍛造行會,餐具都是瓷器.

庫斯拉輕哼一聲,拉過一張沒被使用的桌子的椅子坐了下來.

這桌子大概完全沒動過吧.

肯定每天都這樣的吧.

然而,不管那張桌子都擦得锃亮,就當這里一直都座無虛席般打理著.

"看來有很多相當整潔的桌子呢"

對付無視自己的對手必須直擊她的痛處.

走了回來的伊莉涅瞬間停下了收拾東西的手,大概是被庫斯拉的話傷到了吧.

"……最近很多師傅都在工房跟徒弟一起吃飯"

"哼?"

庫斯拉拉高了語尾的調子,伊莉涅再停下手中的活.

她像愣住了一樣盯著其他方向看,過了數秒後才看向庫斯拉.

"想讓我討厭的話,就動手吧?幸運的話還能從那邊的修女大人那里得到神明的寬恕的吧?就學異教徒那樣,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

伊莉涅眼中燃燒著如同其發色一樣的火焰,看著庫斯拉怒喝道.

庫斯拉毫不回避地承受了伊莉涅怒喝,緩緩地閉上了眼.

菲尼希絲很是不安,不過她似乎也明白現在自己不能插嘴.

庫斯拉緩緩地吸了口氣,睜開眼.

"那是最後才動用的手段.不過,我跟索裴特斯有約定"

"……"

"昨天我跟他一起吃飯了.他請我吃鵪鶉肉了"

庫斯拉站了起來,警戒著的伊莉涅縮了縮身子.

不過,庫斯拉並不在意她的反應,而是信步走到還沒收拾完的桌子.

桌上還剩著香腸的碎片,庫斯拉突然地將手伸向香腸碎片,拿起來吃掉.

"不錯的香腸.不愧是鍛造行會"

"……你跟爺——索裴特斯師傅談了什麼"

伊莉涅努力地用憤怒掩飾住心中的不安,如此說道.她也許是誤會了庫斯拉之所以會如此淡定,是因為對索裴特斯使用了暴力.

"這確實很美味,不過不管是誰都更想吃做出來的料理,而不是別人吃剩的,我們聊的就是這個話題"

庫斯拉坐到桌子上.

"你斥責因古斯他們了嗎?"


"你在——"

伊莉涅反射性地想要怒喝,不過中途打住了.

她屏住呼吸,壓抑著迸發的感情,像將話擠出來似地說道.

"你那是什麼意思?"

"斥責想要去往新天地的願望是很過分的"

伊莉涅呼地吸了口氣,俏臉因憤怒而漲紅.

"不懂名譽的家伙沒資格說這樣的話"

"或許吧,因為我不是工匠.不過,我覺得對于人的夢想,我比誰都了解得更深"

聽到庫斯拉的話,伊莉涅瞬間移開了視線.

庫斯拉再次閉上眼,說道.

"不要再騙自己了"

伊莉涅的動作停住了.

庫斯拉睜開眼,看到伊莉涅就像是被獵犬盯著的小鳥一樣.

"因古斯他們不理解名譽這點我同意.然而,你會這麼認為,絕不是因為他們想離開這個城市"

伊莉涅瞬間張開了小嘴,但馬上又閉上了.

她肯定是想問你有什麼根據吧.

"我有根據的哦.如果你覺得因古斯他們想離開城市這事本身就是有損名譽的話,你就無法維護羅伯特和索裴特斯他們了"

"!"

"他們也是來到這個城市的移民.要移民他們也肯定得背井離鄉.那也就是說他們是背叛者了吧.當然,他們也許是因為城市里的工匠數量過多,或者有什麼無法忍受的理由才會離開城市的.不過,無法忍受的理由是什麼?這樣渾渾噩噩地活下去人生沒有任何意義,不也是無法忍受的理由嗎?為什麼你能責難這樣的理由呢?"

雖然庫斯拉這麼說,不過實際上,城市里大多數的人都會說,想在新世界對自己進行試煉的冒險之心並不是無法忍耐的理由,你們還是老老實實屈從在秩序的枷鎖下吧.

庫斯拉知道這些.

但是,煉金術師就是一群不拋開這種常識,瘋狂地追求自己的夢想就不肯罷休的家伙.

人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傾向.

而且,如果沒有要守護的東西的話,會更容易行動起來.

羅伯特和索裴特斯的妻子都先他們一步離世了.

"那麼,你覺得他們所'沒有’的名譽是什麼?試著跟因古斯他們聊一下,馬上就會知曉.那些家伙缺少的不是名譽,而是操守"

"……"

伊莉涅表情僵硬,緩緩地縮起脖子.

不過,沒有反駁.

"那些家伙還真是相當的沒原則.看他們那雙沒見過世面的眼睛就知道了.那群家伙視野狹隘,只會看到眼前的東西.因此他們想起沃森的話時才會毫無操守地跑來逼問你.失敗之後就想來拜托煉金術師.當然,我不會否定這種為了達成目標應該嘗盡所有方法的想法,不過,這也應該有優先順序.只有按照優先順序行事,才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去,才能在這個世上堅定,永不停歇地筆直前行.我們該對這種行為致以敬意的"

庫斯拉一口氣說完後,頓了一下.

"那些家伙沒有目標.沒有一個能成為約束自己行動的基准的目標.而且"

庫斯拉站到桌子上,揚起下巴.

"現在的你也沒有目標"

"你,你在說什麼……"

伊莉涅想要向後退,她的身體撞到了桌子上.

庫斯拉聳了聳肩,歎了口氣.

像是故意似地,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你跟坐在那邊的小姑娘不一樣,你還有個能稍作思考的頭腦"

"……!?"

伊莉涅拼命地提防著庫斯拉,但她還是掩飾不住心中的不安,看向被庫斯拉的話戲弄的菲尼希絲.在這種時候,視線移開了就敗北了.

"因為你很聰明,知道自身的情況,也知道該往哪里走.然而,你也知道自己缺少些決定性的東西.所以你才會退而求其次"

庫斯拉往前踏了一步,伊莉涅只能縮起身體.

不過,她似乎就連繞過桌子這個主意都沒想到.

也許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了.

"索裴特斯說了,我們的夢想雖然能實現,但你的夢想卻無法實現,所以你才沒將大馬士革鋼的煉制方法告訴我"

"……"

"而且,現在大馬士革鋼的煉制……不,那個老爺爺說的是制造.他說知道制造方法的人只有兩個,其中一個已經年老力衰,無法再制造了.也就是說,事實上最後只能拜托你了"

"……"

伊莉涅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庫斯拉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而且,那時他還說了一番奇怪的話.如果我們解開了大馬士革鋼的秘密,入選為初期移民的話,就帶著伊莉涅.也就是你一起離開這個城市.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提議"

庫斯拉繼續往前踏步,伊莉涅無法阻止他的步步進逼.

伊莉涅和庫斯拉之間的距離就只剩下兩人的身高差了,

現在兩人的距離近到伊莉涅必須得仰望庫斯拉.

"不過,現在我知道他這麼說的理由了.這個問題並不是沿著線索追尋就能尋到答案的.而是只要明白了一點就能全部明解,就像連接著的環一樣.而且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有人曲解了某些事才會導致事態發展成這樣.就例如……"

庫斯拉最後再往前踏出一步,庫斯拉似乎要將她蓋住一樣俯視著她,伊莉涅忙伸手推開庫斯拉.

可是,庫斯拉抓住她的手,用力將她的手按到她自己的脖子上.

"你自己真心渴求的事"

桌子搖晃了起來,伊莉涅的手就像是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樣.

"你真正渴求的絕不是這樣的事"

庫斯拉盯著伊莉涅的眼睛說道.

痛苦的伊莉涅連抵抗都沒有,更別說將視線從庫斯拉身上移開了.看起來就像受病魔折磨,等待被殺的患者一樣.

"你渴望的東西極其單純,只不過這問題你一個人無法解決.你所渴求的是和別人一起完成些什麼"

庫斯拉說完,松開了手.

"也就是說說,齊聚眾人的智慧與力量去完成一件事"

"……"

"大馬士革鋼的秘密就是這個吧"

庫斯拉直起身來,看著菲尼希絲.

菲尼希絲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緊緊地握著拳頭忍住了.

安心下來的伊莉涅依舊仰面躺在桌子上,庫斯拉歎息一聲沖她說道.

"將技術,使用的工具,材料,工匠還有其他什麼的全都聚在一起,為了成功移民而想出一個方法,那就是造出傳說中的金屬.這是一件要將原本一輩子都不會一起共事的人聚在一起才能完成的事.在我問大馬士革鋼的煉制方法時,你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吧.大馬士革鋼本來就是無法煉制的東西"

聚集起一群無法生活下去的工匠,為了尋找出路而合力造出傳說中的金屬.

而且,這里沒有成為大馬士革鋼的一大產地這事也讓庫斯拉更加確信這個觀點.羅伯特他們做出來的金屬恐怕只是跟大馬士革鋼一模一樣,而並非真正的大馬士革鋼吧.帶有傳說的,失傳的之類的形容詞的東西肯定會出現贗品的,大馬士革鋼也不例外,庫斯拉也曾見過流浪欺詐師出售染色的金屬.

不過,羅伯特他們這樣做是出于無可奈何.也就是說他們並沒有制作贗品的覺悟,有的只是工匠的操守——做出精巧制仿制品瞞過騎士團,之後絕不再染指.他們跟欺詐師是有區別的,他們有著明確基准,判斷自己應該以什麼為重.

他們應該面臨著一個巨大的誘惑,因為幾乎沒人見過大馬士革鋼,所以他們只要不停地生產就能賺取大量的金錢.

然而他們沒有那樣做.說到底他們也只是因為走投無路才會采取這樣的計劃.只做一次的話,這群重視名譽的工匠應該會原諒自己的吧.伊莉涅比誰都要更了解羅伯特這群先輩的心情,正因為對此產生了共鳴,她才不想為了個人利益而使用這項技術吧.

所以她才堅決地退而求其次.

自己擔任行會的會長統領工匠們,讓大家同心協力,一起努力.這雖然跟自己的願望有點不一樣,但都是大家在一起同心協力,這點肯定是一樣的.

伊莉涅會被人認為是毒婦的最大理由肯定是因為大家注意到她在自欺欺人吧.就像庫斯拉對菲尼希絲說的那樣,人們是能隱隱約約地嗅出那家伙做的事是不是發自真心的.這並不是煉金術師的專有特技.伊莉涅明知人不會來卻還將會館收拾得那麼整潔,太過刻意了,一看就知道她在欺騙自己了.

執著會將人殺死.

不過,伊莉涅為什麼這麼執著于跟別人一起完成一件事呢.試著推測一下這個答案的話,就會發現她的執著也是情有可原的.庫斯拉對這種家伙有所了解.

"你是孤兒吧"

庫斯拉對伊莉涅說道,接著就聽到菲尼希絲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伊莉涅沒有回答.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出生的城市里經曆了什麼……不過可以想象得出,你孤身一人出現在這個城市,想要投靠同鄉,于是不請自來地跑到羅伯特那里,然後拼命地獲得工作.也許羅伯特時隔多年再娶,真的如周圍所說的那樣是出于好色吧.不過,他也是想著將行會交托給你這樣的家伙吧,因為那些成長于城市,像飼養的羊般的工匠肯定無法守護他一手構築的東西的"

索裴特斯責備羅伯特,說他隨意拜托的事恐怕會變成某些人的枷鎖.

"他似乎還對你說過要小心煉金術師的話吧"

"……"

伊莉涅雙手掩面,放聲痛苦了起來.

菲尼希絲一臉痛苦地走了過來.

不過,庫斯拉像是要喚醒伊莉涅一樣,踢了她的腳一下.

"那麼"

"!……"

從伊莉涅手指縫隙間能看到她那張沾滿淚水的臉,她怯懦地看著庫斯拉.

庫斯拉嘴角上揚,說道.

"你到底造不造大馬士革鋼?"

"……"

"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去抹大拉之地"

不知道庫斯拉和伊莉涅還要沉默多久.

不過,伊莉涅活動了一下手臂,將眼睛遮住,再次看到她的眼睛時,只見里面燃燒著如怒火般的東西.

"我有個……問題,想問……"

伊莉涅仰面躺著問道,她說話時打了個嗝,這似乎是她哭泣時的奇怪習慣.

"爺爺……他是怎麼說我的?"

庫斯拉輕哼一聲,退後一步,轉過身.

"傻丫頭"

丟下這麼一句話後,他就朝菲尼希絲揚了下下巴.

菲尼希絲看起來很擔心伊莉涅,不過她像是若有所悟一樣,老老實實地快步根上已經走到會館門口的庫斯拉.

該說的話說完了,他已經埋入火種,加足炭和柴了.

之後就等它自己燃燒起來,流出金屬了吧.

不過,庫斯拉將手放到門上時,菲尼希絲將手放到了風箱上.

"那個"

聲音小得不合時宜.

不過,伊莉涅似乎聽到了.

"什麼"

"……"

菲尼希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鼓起勇氣地說道.

"世界上是存在幸運的"

即使材料一樣,煉制方法不同,得到的東西也不一樣.

就算伊莉涅不知道菲尼希絲的事情,但她還是能從她的話感受到什麼的吧.

"因為聖典上有記載"

"……?"

伊莉涅看著菲尼希絲.

"追求吧.然後神將賜予你幸福"

不知道伊莉涅聽到這句話後有沒有笑.

不過菲尼希絲轉身看著庫斯拉,一本正經,就像強裝作大人的小女孩一樣,那表情仿佛在說,我的勸導也能幫上忙的哦.

庫斯拉歪了下頭將門打開.

冰冷的空氣和城市的熱鬧氣息瞬間襲來,不過庫斯拉眯起眼睛不光是因為這點.

大街的對面的角落里站著兩個人.

正在用篝火取暖的威蘭和拄杖看著庫斯拉的索裴特斯.

"看來你要搶占先機的計劃泡湯了"

庫斯拉走到對面後說道,威蘭嘲諷地笑了笑.

"這是協助"

恐怕威蘭在監督菲尼希絲煉鐵的時候就察覺到偽大馬士革鋼的事情了吧.

不過威蘭不認識伊莉涅,所以他肯定覺得索裴特斯比伊莉涅更好說話.也就是說,他知道如果庫斯拉他們得出同樣結論的話,肯定會去伊莉涅那里的吧.

因此他就去了索裴特斯那里,預計庫斯拉他們快要說服伊莉涅後,就帶著索裴特斯過來了.

明明互相都只考慮自己,各自采取的行動卻意外地一致.

見習時期兩人就老是這樣.

有些事已經久到忘記了.

"其後,伊莉涅呢?"

索裴特斯用舊時代的措辭問道.

庫斯拉答道.

"她不是傻丫頭"

"……年輕人呐"

索裴特斯微微一笑,用手杖輕輕地敲了庫斯拉的腳一下,然後走過大街走進了會館.

他看到伊莉涅的樣子,馬上就會知道剛才發生了多粗暴的事情的了吧.不過不必擔心,工匠在工房的粗暴程度可不是這種情況能比的.

"接下來我在工房睡一覺了啊"

威蘭打了個大哈欠說道,接著又問"你們有什麼打算".

威蘭對庫斯拉和菲尼希絲用上"你們"這個詞,就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明不會再多管菲尼希絲的事.

庫斯拉看了身邊的菲尼希絲一眼,答道.

"有福不用忙"

威蘭聳了聳肩,苦笑了一下.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