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幕

或許可以說喀山是為了承接從山里流出的東西而建造的城市.其他的礦山城市建造時一般都會正好和礦山相接,但喀山由于經曆數百年的持續開采挖掘,現在還在采挖的山體已經離城市的北側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了.

山體經過長年累月的開采,已經縮減了不少,看著就像山體後退了一樣,前方只余下一座孤城.

因此山和城之間殘留著一座還能看出曾經的大山的余韻的小山丘.那山丘的樣子讓人不由得想起河川入海口的三角洲.

大概是因為有著富饒的礦脈吧,喀山的城牆都是相當耗錢的堅固石牆.還真虧騎士團能攻陷這樣的城市,庫斯拉在心中感慨道.城牆上還殘留著明顯的攻城痕跡.穿過傷痕累累的厚實城牆進入到城市里,映入眼簾的是未曾見過的石城,咋看之下,還以為這是由一整塊大石頭切削而成的城市.

只是,城市之所以會給人一種虛幻的印象,是因為一眼就能看出城中石板路與整體格格不入.整個城市都缺乏活力.

城里有人活動的跡象.

但是他們全都懼怕這些來自敵國的家伙,人人都閉門屏息.

"看來我們不受歡迎啊"

"因為我們是侵略者"

庫斯拉和威蘭下馬車,邊走邊談.

兩名少女則躲在掛著車篷的馬車貨架上.前不久這里還是戰場,雖說有騎士團的兵力駐留,但戰敗的余黨很有破罐子破摔襲擊過來.傭兵們也都閉上了嘴,沒像以往那樣談笑,同時不敢有絲毫大意地環視著四周.

攻陷城市的騎士團騎士與傭兵站在街口各處警戒著,這一景象表明戰後的處理工作還沒完成.

庫斯拉眺望著街上的光景,輕聲嘀咕道.

"只是有點意外啊"

"嗯?怎麼了"

"看那些家伙,站著警戒的家伙"

庫斯拉看向那些頭上纏著繃帶,仍留有受傷痕跡的騎士團騎士和傭兵.戰爭結束之後才來到這里的阿薩美紋章的部隊在他們眼里大概都是些安逸的家伙吧.所以,庫斯拉本以為他們投來的眼神會包含敵意,誰知道他們都是一副放下心來的表情.

"因為這里是遙遠的異國之地啊"

威蘭如此說道

"雖然把城攻下來了是好事,但他們心中還是很不安的吧"

"是這樣嗎?可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勇者吧"

"說勇猛,他們確實勇猛.可在南方地區根本沒有這種石造的冰冷城市,而且這里的天空也一直陰沉沉的.酒和食物也跟南方的不同吧?只是庫斯拉你完全沒有注意到而已"

"嗯,原來如此"

庫斯拉就算理解人的心理,也絕不會想到這些細微的地方.

他不禁在想,這樣說的話,菲尼希絲在拼命逃難的時候,心里也一直都有著這樣的不安嗎.

"所以,烏爾醬確實是個很堅強的丫頭呢"

庫斯拉正好在想著菲尼希絲的事,聽到威蘭這麼說不禁微微一驚.

"我聽說啊,大部隊到達城市之後會舉行宴會.宴請大家吃一頓南方的飯菜,讓大家養精蓄銳"

"你要參加?"

庫斯拉眯著眼問道,威蘭得意地笑了笑.

"怎麼會不去.對這城市真正的調查要等到宴會後才進行.我沒理由放過這機會吧?"

"我在戈爾貝蒂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來,你得給我盡力幫忙啊"

庫斯拉的語氣令人相當的不爽,威蘭像是理所應當似地繼續面掛笑容說道.

"你明明借那件事跟烏爾醬變得親近了,居然還說這樣的話啊"

"你"

庫斯拉本想說'你說什麼傻話’,但舌頭卻不聽使喚.

確實,如果沒發生威蘭那件事,他就不會和菲尼希絲爭吵,而菲尼希絲也不會對他展現自己的我行我素吧.

只是,威蘭的話說得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功勞一樣,他的思考方式每次都讓庫斯拉很無語.庫斯拉露出像是被奪走食物的野狗似的眼神,瞪著威蘭.

"你給我記著了"

威蘭回了庫斯拉一個爽朗的笑容.

聊著聊著,一行人就來到了喀山城的中心.

這里有著與富饒的城市相稱的水池與噴泉.這一設施暗示著這里工匠的技術水平以及城市戰前的繁榮.要制造噴泉就必須要有能讓高壓水流滴水不漏地流通的管道,所需花費的人工和金錢都不菲.

不管噴泉是多麼貴重的設施,庫斯拉他們都早已見慣了.然而,在看到眼前這座噴水時,他們還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噴泉的形狀甚是奇特.

"龍形的噴泉啊"

威蘭摸著下巴的胡子說道.

在水池的正中央有一尊比人還高大的龍形銅像,龍正張嘴仰天.

而噴泉的造型是從龍嘴處噴水,所以銅像嘴邊還帶有一條噴管.

這銅像完全就是異教式的象征,其他的人也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到現在為止,帶給眾人最強烈異國感受的事物莫過于這銅像了.

臨時指揮所就設置在有龍形噴泉坐鎮的廣場上,庫斯拉他們來到指揮所打算打聽一下分配的旅館地點和今後的工作.

不過,當他們一報上煉金術師的名號,書記官馬上就露出驚訝的表情.

"聽說馬卡斯•羅伊德博士已經相當高齡了吧?"

"他老人家是寶劍,我們是斬人的劍"

"……"

聯絡不周是家常便飯,書記官雖然仍相當懷疑,但也沒打算再做確認.

"給你們的分配的旅館是這家"

"還有,上頭命令我們先行閱覽城里留下的書籍.當然,不是指英雄傳說那類.應該有些地方收集著跟礦山和冶煉相關的書或羊皮紙吧,希望你能告知我們這些地方"

書記官來回打量了一下庫斯拉和威蘭,輕輕地歎了口氣.

"那里有城市的地圖,你們去問負責的人吧"

"你自攻陷這城之後就一直在這里的吧?書籍的數量很多嗎?"

庫斯拉急躁地問道,書記官聳了聳肩.

"貴族宅邸的地板還沒掀開,所以無可奉告"

書記官雖然年輕,但估計他是隨著攻城部隊進城的,所以即便面對煉金術師也沒有絲毫怯意.

"我想你們也知道,那些書籍只要稍有奇怪的地方都要送到異端審判官那里.奉勸你們還是別私藏起來"

"這些話你去對上帝說吧.將成堆珍貴書籍藏起來的是那群家伙才對"

書記官不悅地哼了一聲,說道:"啊,還有"

"你們是在城里暫住嗎?還是?"

"給我們一座工房"

庫斯拉自然毫無畏懼地提出申請.

"這樣麼.那,把名字寫在這里"

書記官拿出一本厚厚的賬本,翻開幾頁後,指著一處空白的地方說道.看來是要按順序登記將會成為這城市居民的人的名字.這紙張還是嶄新的,讓人強烈地意識到到喀山城今後將煥發新生.

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進行得這般隨意,不禁讓人切實感受到,這里與拘泥于規章和習俗的古老城市有著根本上的差別.普通的城市的話,他們要在城市居民的花名冊上寫下名字,肯定得經過層層手續.

更不用說想在城市里混出頭.想要獲得地位就得曆經多年忍耐,孜孜不倦地鑽研,一味地順從上位者,直到人生遲暮時才終能獲得夢寐以求的地位.而現在在喀山,有實力的家伙,精明的家伙,還有運氣好的家伙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理想的地位.

庫斯拉接過羽毛筆,寫下自己的名字,他將筆遞給威蘭後,威蘭也將名字寫下.接著,在書記官正要點頭的瞬間,威蘭再次將羽毛筆遞出.

"把這個給忘了"

將來萬一發生什麼的時候,兩個助手的名字是否記錄在案,將導致截然不同的後果.

書記官雖然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但威蘭卻嘿地輕笑一聲.

"庫斯拉,以下四人……算了,城市複興人手再多都不夠.記得勤奮工作"

"交給我吧"

威蘭開玩笑似地答應了一聲.

庫斯拉幾人隨後先去了趟驛站,將馬車放在馬廄後,掀開車篷.兩個少女大概對一路都沒法看到城鎮的景致有所不滿,一出到外面就特意做了個深呼吸.

當然,她們的臉上還充滿著與不滿同等的好奇與興奮.

"那麼,馬上就開始工作?"

"要是打盹的話我就將手指插進你耳朵里"

換做以前菲尼希絲肯定嚇得臉色發青,但現在她只是縮起脖子笑了笑.

庫斯拉心想,要不真的插進去試試?不過,實際行動應該留在緊急時候在執行.

"于是接下來怎麼做?在街上走動的話,我還是換上男裝更好吧?"

考慮到萬一的事情,馬車上事先塞有男裝.但個性剛強的伊莉涅總是喋喋不休地抱怨,于是庫斯拉故意找碴道.

"你就算不穿男裝別人也分辨不出的,放心吧"

"你!"

伊莉涅頓時雙眼向上吊起,瞪著庫斯拉.被威蘭一陣嘲笑後,她更是一臉不甘地咬牙切齒.

"只要不去那些荒無人煙的地方,或者不在晚間走動的話,應該沒那麼危險"

"哼.那接下來怎麼做?要去哪里?"

伊莉涅抱著臂,繃著臉問道.

"先去城里的鍛造行會.因為主要的書籍都在那里"

"博士那群家伙好像在三四天後就會展開調查.我們應該在那之前先行閱覽吧"

"正是如此"

庫斯拉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准備好紙和墨水"

"總感覺成了你的助手啊"

"你這不是很清楚麼"

聽到庫斯拉的調侃,伊莉涅重重地歎了口氣.

之後一走出到石造的街道上,菲尼希絲和伊莉涅就都瞪大了雙眼.她們平時都見慣了泥土踏實的地面,和用抹著灰漿的牆壁與木造屋頂搭建的房子,眼前這城市在她們眼里就如同海市蜃樓般虛幻.

"這些全部都是用鑿子和鏨做成的麼……"

"很有可能"

樓梯的扶手,房間里的柱子都雕刻著精細的裝飾,仿佛在展示工匠技術.

不過,她們也只在開始的時候因為難得一見而歡鬧了一下.

城里四處都仍殘留著戰爭的痕跡,特別是有不少人蹲坐在小巷的角落,大概是房子被焚毀無處可去了吧.看到這景象,不僅是菲尼希絲,就連庫斯拉他們也不由得心情沉郁.

我們是侵略者.

喀山的鍛造行會按照與其他國家的城市一樣的慣例,安置在了城市的中心地區.亦即是對城市貢獻最大的組織占取最好的位置.鍛造行會就坐落在讓庫斯拉他們側目的噴泉廣場旁的大路上.

當然,路過龍的銅像前時,菲尼希絲和伊莉涅依舊不住地往銅像投以好奇的目光.

"真的有那樣的龍存在嗎"

菲尼希絲一臉認真地問道,她自身的存在就算比不上龍那麼天方夜譚,也算是相當罕見了.旁邊的伊莉涅神色複雜地沉吟道.

"這技術真不錯啊….不,但是根據通水之後的漏水情況來看,我們……"

看同一樣事物,每個人的看法都不盡相同.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在一旁觀察這兩種看法的差異也甚是有趣.

"只是,這龍的姿勢有點奇怪啊"

聽到伊莉涅的話,庫斯拉他們也隱約有些同感.龍抬頭仰天,看起來一副痛苦的樣子.或許這只是為了讓水盡可能地往正上方噴才做成這形態的吧.

"鍛造行會那里或許會留有制作這噴泉的由來的記述"

一聽到庫斯拉的話,不僅伊莉涅,就連菲尼希絲都雙眼閃閃發光了起來.

鍛造行會前也有騎士團的守衛,因為行會里頭放著大量可以賣錢的書籍和原始金屬,找人駐守大概是為了防盜吧.庫斯拉他們當然也被衛兵攔住盤查了,不過庫斯拉亮出特權狀後衛兵就沒再攔阻了.或者他們單純認為,庫斯拉和威蘭帶著兩個女人根本不可能進行掠奪.

于是,在走過入口之後.

眾人的反應雖各不相同,但說出口的第一句都是一樣的.

"好厲害"

走進入口後就來到了兼做飯堂的大廳,這里的結構與同為異教徒城市的戈爾貝蒂的鍛造行會一樣.最大的不同是大廳的大小.光看這棟建築的大小就足以讓人明白,這里是大規模的礦山城市,而這個行會則獨占著城市最大的利益.

"好厲害……"

伊莉涅贊歎似地說道,不過那語氣聽起來卻仿佛懊惱到快要哭一樣.

她抬頭仰望著天花板,那表情就如同開口提及上帝的殉教者.

天花板粗大的橫梁上吊著一只鐵制的龍形雕像,呈俯視來客的姿勢.

雕像精細得嚇人,一眼就能看出絕非鑄造而成.龍首龍腳的複雜程度自不用說,頸部精妙的曲線,身體的圓潤,鱗片的起伏,如果不是手工打造的話,絕對表現不出來.

行會里光是擁有技術高超到能打造出如此精美的工藝品的工匠,不管在哪個城市都足以揚名了.

"這邊的也很厲害呢……"

威蘭看著牆壁如此說道.

牆上裝飾著各種礦石的標本,大概是附近礦山出產的吧.還有美輪美奐的金銀結晶,每一顆結晶都純淨得可以不用水銀或吹灰法來處理.讓古人誤以為金屬是"植物"的大概就是這種美妙的結晶吧.

騎士團的人居然沒有將其奪走而是留在了這里,他們的自制力讓庫斯拉有點吃驚.

或者,他們是認為這里的一切都是騎士團的東西,根本沒必要搶掠.

"好厲害啊"

接下來發出贊歎的是菲尼希絲,她正盯著裝飾著礦石的牆面對面的牆.

那里有無數塊寫著人名的木牌,和不少肖像畫.

恐怕這些名字和肖像都是行會里的師傅的.從肖像的衣著看來,這些肖像的主人大概都是那些出身于這個行會,參與到城市的運營,變得富裕起來的師傅.

他們的表情無一例外都充滿著堪稱傲慢的自信,畫像的曆史更給他們增添了幾分莊重感.看他們的樣子,你會毫不懷疑是誰支配著這座城市.

最後,庫斯拉也說了一句.

"真厲害啊"-

聽到這句話,威蘭,伊莉涅,菲尼希絲都回過頭來.

確實很厲害.

庫斯拉只是站在入口處,眺望著三人的樣子.

三人都朝庫斯拉投來疑惑的視線,到底是什麼讓他發出這樣的感慨呢.

庫斯拉聳了聳肩,說道.

"從今天起我們就能隨意使用這里了.很厲害吧?"

十足一個在城市里大肆炫耀特權狀的煉金術師.

聽到他那故作丑態的發言,換做平時伊莉涅肯定會皺起眉頭的,但此時她的嘴角也忍不住泛起微笑.

"那我們就不客氣地享用這里存積的一切吧"

這里的礦山產出的礦石不僅種類繁多,而且質地優良,城里還有著眾多技術驚人的工匠,經過曆史的厚積,應該沉澱了大量的知識和技術.

在貪婪地吞食這一切的瞬間,會湧起一種有別于肉欲的,無法言喻的快感.

挖掘出一切,將其作為自己的糧食.

庫斯拉嘴角高高揚起,推開門邁進知識與曆史的寶庫中.

在這片土地上開采出來的礦石的最好煉制方法價值千金.

這些知識都是經過無數次試驗,改良,不斷努力好不容易才凝聚而成的.先不論這一過程中所花費的人力,光是燃料和礦石的開銷就已經是一筆巨大的投資了.之後,還必須要有最最重要的——運氣.

當然,一些工房的師傅獨自研發的技術也極其寶貴.有了這些技術,即便使用同樣的礦石也能冶煉出優于其他工房的金屬.若非發生什麼重大事情,這些技術都絕不會外泄.

除工匠之外,很多醫生或建築家也都會隱藏自己的技術.

揭開隱藏的事物時的快感是巨大的,就好比扒光羞澀的少女時那樣.

而且抵抗只會讓人感到愉悅,所以越抵抗快感就越大.

"暗號真是簡陋啊.只是高位文字和….用占星術改寫而已.你那邊怎麼樣?"

"只是仿照古代神話做的暗號而已.大概南方的書籍無法流通到這邊,所以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吧.拼寫還有幾處錯誤"

基本上師傅們都會將最先進的技術的關鍵部分隱藏起來,而隱瞞對象則是自己的徒弟.

因為只有不讓徒弟知道核心技術,他們才能保住師傅的地位.

而這樣做自然而然地就會形成一套適用于喀山城的暗號.喀山有著堅固的城牆,師傅們壓根就沒想過會有外敵前來掠奪.所以他們的暗號根本就無法低檔南方來的侵略者.

"這本書的這里也寫著,這里也……啊,這里也有"

庫斯拉不停地翻著書頁,在顯眼的地方插入紙片.那里頭記載的東西雖然並不算異端,但符號或暗號的記述方式奇特,有幾處地方明顯帶有褻瀆性,要是讓異端審判官注意到的話,或許就會被封存起來.

負責抄寫的菲尼希絲看到漸漸堆高的書和羊皮紙,表情不禁僵硬了起來.

在眾人氣勢如虹地工作著的時候,庫斯拉突然注意到.

伊莉涅正在書庫的角落里翻著書,她的動作異常僵硬.

"怎麼了?"

"嗯,誒?"

伊莉涅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想小便的話就去外面"

"不,不是的!你個笨蛋!"

伊莉涅紅著臉大喊道.緊接著她就察覺到自己的喊聲引來了菲尼希絲和威蘭的注意.

"那你是怎麼回事?別磨磨蹭蹭的"

"唔……"

伊莉涅苦著臉,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怎麼了?在庫斯拉感到詫異的時候,威蘭說道.

"啊,難道小伊看不懂字啊"

"哈?"

再怎麼說她也做過行會會長啊,庫斯拉用這樣的眼神看了威蘭一眼,接著他視線落回到伊莉涅身上後,不禁吃了一驚.

伊莉涅滿臉羞紅地垂著頭.


"完全看不懂嗎?"

聽到庫斯拉的質問,伊莉涅沒有抬起頭,只是眼珠朝上地瞄了庫斯拉一眼,小聲說道.

"普通的字……的話……能看懂……一點……"

這摸樣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伊莉涅,庫斯拉差點就笑出來了.

不過,他沒有嘲笑伊莉涅自然是有理由的.

"那你早說啊"

他歎息著說道,伊莉涅頓時嚇得縮了縮身子.

他並不是對伊莉涅看不懂字有什麼意見.也絕不是說因為伊莉涅是鐵匠,只要技術好就行.

這里的書上的暗號幾乎都是用高位文字寫成.這原本就是一種特殊的語言,最初是正教徒的聖職者或修道士們用來與分散于世界各地的同伴討論學問或信仰的.至于市井中人,大概只有相當喜愛學問的家伙才能看得懂吧.

庫斯拉和威蘭當然是既能看懂,又會寫.菲尼希絲大概在修道院生活的時候也學過,無疑也能讀能寫.

不過,從伊莉涅的樣子看來,她似乎連普通人使用的低位文字也不怎麼認得.

伊莉涅滿臉羞紅的,大概很在意這種事吧.這麼一想,她在戈爾貝蒂城時總是把行會會館擦得光亮如新,這其中肯定也包含有別的意味.也許她是在補償自己因不識字而無法好好處理會長的事務.

而這或許也是伊莉涅會遭受行會成員嚴重輕視的原因之一.

"旁邊的書庫有很多畫卷,你去調查那個吧"

這里不愧是獨占繁華城市財富的行會會館,里頭光是書庫就有好幾個.庫斯拉他們所在的正是收藏著貴重資料的上鎖書庫.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沒上鎖的書庫,那里放著的都是有錢的師傅感興趣的,或者是為了彰顯權威而收集的書籍.

"……"

只是,庫斯拉的指示在伊莉涅聽來近乎侮辱.

她仿佛跟菲尼希絲交換了處境一樣,一臉不甘地低垂腦袋.

庫斯拉再次歎了口氣.

"不要因為那是畫卷就大意了"

"……嗯?"

"很多時候,一些危險的事不好直接用文字寫出來,就會用畫來間接表達.而且你是個工匠,如果圖上畫著些奇怪的工具的話,你應該能一眼看出來吧.分揀出那些你不知道的,沒見過的,感覺奇怪的畫.因為我們不知道那里頭到底隱藏著些什麼"

庫斯拉毫無停滯地說完後還加了一句"明白了嗎?".

因為伊莉涅聽得整個人愣住了.

"知……知道,了"

她呆呆地應了一句後,就像是說服自己似地點了點頭,然後腳步踉蹌地走向旁邊的書庫.

庫斯拉哼了一聲,正要繼續自己的工作,突然感覺有兩道視線投向自己

他猛地抬起頭.

"怎麼了"

威蘭和菲尼希絲面面相覷.

"沒什麼……沒想到庫斯拉居然會說出這麼正面的話.我還以為他一定會嘲笑伊莉涅,大發雷霆呢,你說是吧?"

"……"

威蘭將話題拋向了菲尼希絲.她有點困擾地接過話題,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應該最大限度地利用手頭的工具.現在可不是玩的時候"

聽到庫斯拉這麼說,威蘭聳了聳肩,看著菲尼希絲.

想占卜四人能否一直在一起的菲尼希絲接到威蘭的視線傳球後,沖庫斯拉露出欣喜的微笑.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哈"

隨便你吧,庫斯拉哼了一聲,這次就真的埋頭進工作中了.

庫斯拉的目的是從這書庫中盜取所有的技術和知識,為此他什麼手段都會使用.他正是為了盜取知識才會來到這里的,所以伊莉涅的心情如何根本就無關緊要.

他得盡最大的努力.

就算這樣有違自己的性格,就算這樣的事不是自己所願.

"因為我要前往抹大拉"

庫斯拉輕輕嘀咕了一聲,伸手拿起另一本書.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只是用單手來吃.累了的時候就拿著書或羊皮紙來回走動一下當作休息.腰痛和腿的僵硬有所緩解後就馬上再坐下來埋頭工作.

太陽西沉,夜色漸深,就算凍得刺骨的寒氣襲來眾人也不管不顧.雖然各自都披上了毛毯禦寒,但在換蠟燭時菲尼希絲還是不住地用燭火來溫暖指尖.

她已經不停地寫了一天的字.即使在修道院中也沒有比抄寫更辛苦的活了.那些寫了一年的抄本,光看字面的樣子就能隱約猜出哪頁是哪個季節寫下的.在酷暑墨水會滲出,在嚴冬由于手指凍得開裂,所以紙上會滲著血跡,而且字體也歪歪斜斜,

而菲尼希絲在頑固程度和認真程度上都跟殉教者別無二致.

雖然她直到半夜仍堅持努力抄寫,但手終于不受意識控制,松開了筆.

"休息一下吧"

菲尼希絲正辛苦地想用僵硬的手握住筆,庫斯拉對她如此說道.

"不用……我還不困"

"休息"

庫斯拉用上了命令的語氣,菲尼希絲嚇了一跳,身子縮成一團.

庫斯拉知道她說不困都是騙人的,本來長途旅行就很疲憊了,而且她還在沒休息的情況下突然跑來做抄寫.

"……知道了"

即便如此,菲尼希絲還是猶豫了良久之後才屈服.

由于身體都僵硬了,她甚至無法順利地站起來,剛才居然還那樣逞強.要是在戈爾貝蒂的話,庫斯拉肯定會給她一個挖苦或忠告的吧,不過今天她出奇地可靠,于是就算了.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庫斯拉還是希望菲尼希絲能有點判斷力,不用自己逐一點醒,也能像威蘭那樣,察覺自己效率要變差時就趕緊假寐一下.不過這樣的要求恐怕有點高吧.

他看到菲尼希絲坐在椅上就像個木制工藝品人偶一樣搖搖晃晃,忍不住輕歎一聲.

"別動"

他放下書,從鋪在牆邊的毛毯上站起,繞到菲尼希絲的椅子後面,幫她將椅子拉開.

菲尼希絲這才終于能站起來,不過她膝蓋似乎僵硬了,腿完全無法伸直.

在她快要倒下時,庫斯拉從身後一把抓住她的頸背.

"像只野貓一樣"

庫斯拉輕笑著說道,菲尼希絲大概是肩膀僵硬了,頭無法擰向身後,取而代之從喉嚨深處發出混雜著屈辱,憤怒和羞恥的輕吟.

"真是的……來,給我躺下"

庫斯拉抓著菲尼希絲的頸背硬拖著她來到自己剛才坐著的毛毯上,啪地將她丟上去.

菲尼希絲發出一聲小小的悲鳴,接二連三地刺激著庫斯拉的嗜虐欲.

"暖和了之後身體就會軟下來的了.老老實實地睡吧"

躺到毛毯上後,菲尼希絲一直壓抑著的睡意頓時洶湧而出,她沒再亂動,頭紗下的雙耳輕輕動了動,就當是回應庫斯拉的話.

庫斯拉在她身上蓋上毛毯後,再次站了起來.

他走向旁邊的書庫.那邊的伊莉涅情況感覺跟菲尼希絲差不多,又冷又困就像瀕死的蟲子一樣,蹲在畫卷堆中.

庫斯拉走近過去就發現她在蠟燭的火光下,將臉湊到與畫卷的極限距離,表情滿是執著,仿佛在說絕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只有自己看不懂文字大概嚴重傷害到了她的自尊.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萎靡不振,而是頑固地努力著.庫斯拉也不由得感慨,怪不得她年紀輕輕就能有那麼高超的冶煉技術.

庫斯拉不容分說地拿起她手中的畫卷,像對待菲尼希絲那樣一把抓住她的頸背,將她硬拖走.伊莉涅也幾乎沒有抵抗,在菲尼希絲身邊躺下後馬上就睡過去了.

庫斯拉在毫無顧慮之後再次埋頭進工作當中.

在只有靜夜包圍的室內,傳來了兩聲輕微的呼吸聲.威蘭估計還要再過一會兒才會從假寐中醒來吧.

庫斯拉呵氣暖著翻頁的指尖,同時在心中想道.

菲尼希絲所渴望的或許就是這樣的場景吧.

"嘖"

意外地不賴啊,這不合身份的想法讓庫斯拉忍不住咂了咂嘴.

結果這晚庫斯拉一直工作到完全天亮.菲尼希絲和伊莉涅像一對姐妹那樣依偎在一起酣睡,威蘭則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她們倆.庫斯拉走過去往威蘭背上踹了一腳,順便把兩個助手也踢醒.

兩個少女起來後,庫斯拉就取而代之躺到兩人體溫溫暖過的毛毯中,輕輕地假寐起來.雖然威蘭說庫斯拉用這毛毯太狡猾了,不過庫斯拉自然是無視,也沒有特意換一張冷毛毯.

不一會兒庫斯拉就被城中的吵雜聲弄醒.吵雜聲是從會館入口那邊傳來的,他不禁在心中暗忖,廣場上真是熱鬧啊,或許是阿薩美紋章的大部隊進城了.

陽光從鐵板做成的百葉窗縫隙中射進來,一看就知道日已高升.

庫斯拉起來後伸了個大懶腰,菲尼希絲正一個人默默低坐在作業台前不停地抄寫.

"早上好"

聽她的聲音,身體好些沒什麼大問題了.

"手沒事吧?"

作業的情況怎麼樣?庫斯拉的問題同時包含著這樣的一層意思.菲尼希絲看向庫斯拉,輕輕地舉起右手.

"嗯?那是什麼?"

"威蘭給我弄的.他說那樣寫字會輕松點"

菲尼希絲的手從手腕到指甲都纏著繃帶.

仔細一看,筆和手指都用布綁到一起了.

"……累了的話就適當休息一下"

威蘭對菲尼希絲的照料自己連想都沒想到過,這讓庫斯拉感覺有點戰栗,他竭盡全力也就只能說出那麼一句話.

菲尼希絲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深呼吸著伸了個懶腰,挺胸膛說:"沒問題的"

"不過……外面這麼吵,里面卻這麼安靜.威蘭那家伙去哪里了?"

"他和伊莉涅一起出去了"

菲尼希絲說著再次回到工作中.

庫斯拉背對著菲尼希絲,正要拿起下一本要調查的書,聽到她的話後,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

"什麼?"

"出去了.騎士團派人來了,說希望我們去選工房用的房子"

"啊!"

庫斯拉猛然轉過身來,菲尼希絲大概也從他的樣子中察覺出了什麼,轉過頭看著他.

"什麼時候!"

看到庫斯拉氣勢洶洶的樣子,菲尼希絲忍不住縮起脖子,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大概…一刻鍾前……"

"……可惡!"

庫斯拉啐了一聲,仰頭看著天花板.

"去預選工房?那家伙有什麼資格擺出一副工房代表的態度啊!居然若無其事地盯上了工房的主導權,那混蛋……"

采購材料,制定研究計劃,調整危險的議案之類的事,不管怎樣都是身為工房代表的師傅的工作.決定在城市的哪里建造工房,這無疑是師傅的權限.

庫斯拉咬牙切齒,咒罵起了裹著毛毯悠閑睡覺的自己的糊塗.

就算現在追上去與騎士團的人交涉,也只會被當作恬不知恥的小丑.

庫斯拉重重地歎了口氣,癱坐在菲尼希絲對面的椅子上,仿佛一下子疲憊了起來.

"……可是"

菲尼希絲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庫斯拉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仰頭對著天花板,僅用如同被詛咒的尸體般的眼神看向菲尼希絲.

"可是,威蘭和伊莉涅去選的話,肯定會選出一個不錯的工房的吧?"

"……"

聽到這句安逸的話,庫斯拉忍不住閉上眼,再次歎息一聲.

帶上伊莉涅去這點也很像威蘭的行事風格.這麼一來,他就可以聲稱,因為自己和伊莉涅是四人中最喜歡煉制的,所以該由我們去選工房.

菲尼希絲大概會被這樣的花言巧語騙到吧.

"我不懂什麼工房的主導權……但是大家能公平地使用工房不就好了"

如果他們是忠實的上帝的奴仆,單純的小羔羊的話,這樣倒是沒問題.但很不湊巧,庫斯拉他們是只考慮自身利益的煉金術師.特別是如果跟騎士團的人交涉的話,就能加強與騎士團的人的聯系.這樣肯定會對將來有影響.

可是,接下來菲尼希絲說了這麼一番話.

"而且,人有擅長和不擅長,術業有專攻.就好比我不懂熔爐該做成什麼形狀,但我能看懂文字.你也是,我覺得比起其他的事,你更喜歡接觸新知識"

這又怎麼樣,庫斯拉差點就脫口而出,拿菲尼希絲來出氣.

他將那句話咽了回去,挺直了腰,重重地吐了口氣.

"趕緊找出一個大發現吧"

要跟那個搶先下手的家伙取得對等地位就只能這樣做了.庫斯拉是帶著這樣的思量才那麼說的,可菲尼希絲卻出奇地高興,精神抖擻地應了聲"是!".

過了中午,威蘭他們還沒回來,這里是大規模的礦山城市,工匠街的規模也肯定相當壯觀.該選哪個工房,他們大概也眼花繚亂吧.事到如今,干著急也于事無補,庫斯拉只好繼續默默地埋頭作業.

不過,到吃午飯時他就開始頻繁地打哈欠了.雖然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開始感到疲勞了,但一直沒什麼新發現也是原因之一.

這些書上大部分記載著從特定礦脈開采出來的礦石分析,最好的煉制方法,熔爐的形狀,燃料的甄選,加入不同的添加劑得到的金屬的性質一覽等等.當然,光掌握這些知識也足以成為一筆財寶了.

除此之外,還有的書上記載著與礦山礦脈的所有權,特權狀,礦區分派相關的糾紛的判決記錄.其中還有一些如果使用得當甚至能賣到錢的書信.

但是,庫斯拉所期盼的並不是這種正正經經的東西.

他想得到能從根本上顛覆自己認識的技術,或者毫無意外會被封存起來的知識.

但是,現在根本找不到那樣的東西.不管哪本書上記載的都淨是些從南方帶來,經過這里的人長年累月不斷努力改良後得到知識或技術.

庫斯拉再次伸了個懶腰,連坐在對面的菲尼希絲也都受他影響伸了個懶腰.庫斯拉眯起眼看著她,說道.

"去睡吧"

"哼……都,都是受你的影響"

庫斯拉對發出抗議的菲尼希絲聳了聳肩,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嗎?"

庫斯拉冰冷地說道,菲尼希絲沒露出悲傷的表情,而是繃起了臉.

要生氣的話,就必須要有立足點.菲尼希絲大概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了吧.

"看來看去都是同樣的內容,有點膩了.去看一下伊莉涅看的東西換下口味"

庫斯拉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就走到了旁邊書庫.

這邊的書庫構造跟隔壁書庫一樣,只是由于沒人所以感覺有些冰冷.

書架重重包圍的房間正中處有一張工作台,上面放有切削羊皮紙的小刀,固定羊皮紙的釘子,鎮紙,還有筆和尺規之類的東西.看來這里跟上鎖的書庫不一樣,平時也有人使用.

不知這里原本的主人現在是成了階下囚,還是逃走了,或者是已經死了.總之,不管此前怎樣炫耀榮華,此刻也如同金變成鉛一樣,翻落到底層.

庫斯拉用手指輕輕撫摸著羽毛筆,視線落到工作台上的羊皮紙卷上.地板上還堆放著大堆羊皮紙卷,但只有這幾卷放到了工作台上,想必是讓伊莉涅在意的東西吧.

翻開一看,發現那是好幾張彩繪羊皮紙接在一起的畫卷.

"哼……這里也有龍啊……"

畫卷描繪的是城市的人與龍戰斗的故事,上面有噴火的龍和四處逃竄的人.旁邊還有一篇用本地的文字記載的短文,不過並不是什麼難懂的語言,所以庫斯拉也能看懂.

"災厄……世界結束……"

攤開畫卷繼續看下去之後,庫斯拉微微有點吃驚.

龍的數量增加了,出現在龍面前的也不再是逃竄的人,而是軍隊.

"撲不滅的火……地獄之炎……"

畫卷上的人都沒有表情,身體著火之後都作仰頭向天狀,那摸樣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而且,那些龍無論身形大小都出奇地一致,形成編制.

簡直就像龍的軍團與人類軍隊大戰一樣.

難道這地方真的存在過龍?

太荒唐了,庫斯拉嘴角揚起,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緊接著,身後傳來響聲,庫斯拉將手放到腰間短劍上,轉過身.

"呀"

只聽得一聲小小的驚呼,定睛一看,原來是菲尼希絲.

"……原來是你啊"

庫斯拉將快要拔出的短劍推了回去.菲尼希絲依舊一副受驚不小的樣子,庫斯拉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說道.

"工作結束了?"

"沒,沒有……"

菲尼希絲萎靡似地說道,不過卻不時從庫斯拉身後看向羊皮紙.

這麼說來,庫斯拉想起菲尼希絲似乎很喜歡神話傳說之類的東西.威蘭送她記載著本地傳說的書時她也表現得相當高興.

只是,看到菲尼希絲面對著畫卷心癢難耐的樣子,庫斯拉就忍不住想要捉弄她,于是說道.

"現在可沒玩耍的時間"

這句話讓菲尼希絲那雙閃爍著好奇光芒的碧綠眸子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她沮喪地垂下雙肩.

"趕緊回去工作——"

"我,我要休息"

"啊?"

菲尼希絲眼珠朝上地看著庫斯拉.

"你說過,累,累了的時候要適當地休息"

"……"


確實說過.她居然有利用別人的承諾堅持己見的氣概,這也不是件壞事.

庫斯拉一動不動地盯著菲尼希絲,她頓時就惴惴不安了起來.

庫斯拉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真的累了嗎?"

菲尼希絲是個老實人,她頭紗下的雙耳痛苦地扭動了起來.

結果,她好像得出了不能撒謊的結論,在她正要開口的瞬間.

"開玩笑的"

"嗯,誒?"

"看你這心神不甯的樣子,要是抄錯了我也會很困擾的"

"那……那個……"

"不想看的就回去工作"

"是!"

菲尼希絲笑著答應了一聲.

接著,庫斯拉就和菲尼希絲並排坐著觀看畫卷.這並不是說他們關系有多友好,只是要看攤開的畫卷必須得這樣而已,

只是,庫斯拉很快就被全神貫注地盯著畫卷的菲尼希絲那天真無邪的樣子吸引住.

在她聚精會神的時候,從後面摸她的屁股,隔著頭紗緊緊地抓著她的耳朵的話,她肯定會表現出很有趣的反應.想到這兒,庫斯拉不禁有點呆愣,自己居然會升起這樣的念頭.不過,他突然注意到菲尼希絲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于是看向畫卷.

一張接一張的羊皮紙接在一起描繪出了一個故事.例如有些畫著一連串故事的橫幅畫非常長,如果房間不夠大的話,根本就無法一次全部展開.

菲尼希絲正在看的是畫卷的最後一張畫,那上面畫著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從池塘出來的龍?"

噴著火的龍一條接一條地從漆黑的池塘中走出,池塘周圍淒慘地散落著無數焦黑的人類尸體.

那是與地底相連的災厄之池.

"這是什麼隱喻?"

很多故事都包含寓意,有現實作為依據.就像黃金之羊的傳說就是從用羊皮淘金這一方法中衍生出來的.

而且,庫斯拉注意到這副異樣的畫卷的最後.

感覺畫就像中途被人切斷了一樣.

後面應該還有幾幅畫,但卻沒再畫下去,給人一種半途而廢的感覺.

"我的錯覺嗎?"

庫斯拉嘀咕了一聲,與此同時外面傳來一陣用力推開建築物大門的聲響.

"不要離開我身邊"

庫斯拉馬上摟住菲尼希絲的肩膀,將她扯到自己身後.

庫斯拉反手握住短劍,看向入口處.大戰之後,一些立誓報複的人躲藏在城市中也不足為奇.這種家伙被巡查的騎士團士兵發現後或許會逃入這里.

可是,在外面看守的士兵干什麼去了.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響起,來人筆直地朝書庫這邊走來.

接著.

"啊?"

從庫斯拉他們所在的書庫前走過的居然是伊莉涅.

"怎麼了?"

庫斯拉沒有收起短劍,因為伊莉涅有可能是被暴徒追趕逃進來的.

但是,他的擔心馬上就煙消云散了.旁邊書庫傳來一陣翻找東西的聲音.

庫斯拉偷偷看去,只見頭發凌亂的伊莉涅拿著一塊抹上蠟用來記筆記的木板,對照著將書一本接一本地堆到工作台上.

接著她輕輕地說了聲"好",一口氣將那疊書抱起.

"喂,小偷.你的作案手法真是大膽呐"

"誒?啊,吵,吵死了.讓開,讓開.威蘭要生氣了"

"給威蘭的?"

庫斯拉反問的同時也注意到了,伊莉涅的臉上沾著煤灰.

看來他們去尋找工房後,就直接在工房里點火作業了.于是威蘭就讓伊莉涅將記載著想試驗的技術的書帶過去吧.

伊莉涅雖然對庫斯拉態度粗魯,但跟菲尼希絲對視了一眼後還是停下了腳步

"那個……怎麼說呢,雖然我也很想留在這里幫忙,但那個人生起氣來可是會用釘耙打人的哦.那樣…所以,對不起!"

伊莉涅連珠炮似地說完後,就快步走了出去,估計是不好意思面對菲尼希絲吧.

伊莉涅比威蘭熱衷于煉制,比起篩選各種畫卷,大概煉制會更讓她感到快樂吧.威蘭帶上伊莉涅去尋找工房或許真的並非在意工房的主導權,只是單純想做煉制實驗.不過這說到底這也只是推測.

"……"

菲尼希絲目送著伊莉涅離開後,臉上一片茫然.

在隨心所欲地生活這層意義上,煉金術師工房確實比工匠更適合伊莉涅.

庫斯拉在恢複平靜的書庫中輕輕歎了口氣.

"我們也休息一下吧?"

菲尼希絲回頭看向庫斯拉,天真無邪的雙眼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嗯?"地歪了歪腦袋.

"我也對龍的傳說很感興趣.要去礦山遺跡看看嗎?"

"!"

菲尼希絲頭紗下的獸耳立馬豎了起來.

"可,可以嗎?"

明明自己老是說未來充滿光明,可一旦幸運降臨的時候卻又想要懷疑.

"不想去的話,要繼續工作麼"

庫斯拉故意面無表情語氣冰冷說道,菲尼希絲頓時縮起了脖子,抿起嘴.

接著,嘟噥道.

"不,不要……愚弄我"

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更不想停下了.

當然,庫斯拉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說了句"拿上外套跟來".

城里很熱鬧.

大概只是因為阿薩美紋章的大部隊進入城市,使城市的人口增加了而已.更重要的是,廣場上有一群人正拼命地做著宴會的准備.可以看到廣場上堆放著如山的食材和美酒,庫斯拉不禁有點佩服,沒想到他們是來真的.

"看來晚上會很吵鬧"

"睡不了或許更好"

菲尼希絲一臉認真地說道,庫斯拉只是聳了聳肩,代替回答.他們一路朝著城市北側走去.路上問了一下曾大致調查過這個城市的騎士團的人,馬上就得知書籍上的畫的出處了.這城市還是礦山鎮的時候挖掘的礦山還留有遺跡,畫就在那里.

曾經的礦山如今已成了山丘,被包圍在了城牆的內側.

據說位于城市最北側的那座山丘上還有著一座神聖的廟宇.

"龍出來的話該怎麼辦呢"

"……"

就算明知是玩笑,菲尼希絲的表情也還是變得有點僵硬.雖然她很容易聽信別人的話,很容易被騙,但此時她是真的認為龍是存在的吧.

她的天真讓庫斯拉有點無語,不過同時他也在心中的某處暗想道,要是真的有龍在就好了.他討厭無聊的日常生活,衷心希望在未曾越過的高山的對面會是一片未曾見過的世界.

如果燃燒的湖確實存在,世上也真的有傳說中的龍的話,奧里哈魯根之劍也會存在的吧.庫斯拉在心中像個孩子似地想道.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聊天,默默地向北走去.

雖說礦山因為開采而被挖成了山丘,但也依舊有著十足的高度和坡度.

攀登通往山上廟宇的石階相當累人,庫斯拉爬完的時候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了.

"旅行之後睡眠不足的後果啊"

庫斯拉發了句牢騷後,轉身看向落在身後的菲尼希絲.這瞬間,他的視線飄向了遠方.菲尼希絲在庫斯拉之後,也總算爬完了石階,她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時注意到了庫斯拉的異樣,楞了一下後,也轉過身來.

山風輕拂.

"不賴的景色啊"

低語聲很快就在廣闊的天空下消散.

視野開闊得一望無際.

"本以為戈爾貝蒂已經很了不起了"

從這樣的高處往下俯瞰,是能夠站在塔尖或城樓上的王權者才擁有的特權.即使不受晦澀的神學理論驅使,光站在這里就能明白,上帝為何會在天上.

"喂,你們在干嘛?"

庫斯拉連陷入沉思的意欲都沒有,只是單純地眺望著眼前的景色.這時有人沖他們喊了一聲.

回頭一看,發現原來是個士兵,對方正滿臉詫異地盯著他們.

"嗯……煉金術師和,修女?"

"我們是給庫拉托魯大公的辦事的"

"啊,城里新來的家伙麼"

庫斯拉點了點頭,菲尼希絲有點不安地走到庫斯拉身側.

"是來這里邊眺望美景邊懺悔的嗎?"

"聽說廟里有異教徒畫的畫,我們有些事要確認一下.還有,這家伙是我的助手"

"誒?"

士兵毫不客氣地打量起了菲尼希絲,她頓時怒目瞪了回去.

"我們有特權狀,有什麼意見的話就去找庫拉托魯大公說吧"

"嗯,啊.沒什麼,沒關系.里面又沒什麼寶物"

"是這樣嗎?難得我還帶了個褡褳來"

庫斯拉說著搖了搖掛在肩上的褡褳,士兵毫不介意地笑了笑.

"我們只是在看守,以防有可疑的人逃進里面去"

"或者是有人從里面出來吧"

庫斯拉開玩笑似地說道,菲尼希絲聽後似乎有點吃驚.

"哈哈哈,確實也有著這樣的擔心.不過里頭就一條路,錯綜複雜的坑道都被謹慎地堵住了.因為聯通城外的洞是把雙刃劍啊.城市的家伙擔心被人攻進來,所以早早就把洞填堵上了"

城里有和外面秘密相連的坑道是常有的事.古代礦山遺跡的話,里面肯定布滿了比蟻穴還要複雜的坑道.光是想一下填埋這些坑道所要花費的功夫,庫斯拉就忍不住一陣戰栗

"盡量不要被異教汙染了"

士兵說完後就回到了在廟旁邊午睡的同伴身邊.

戰後的平和時間.

庫斯拉隨意地揚了下一邊眉毛,說道.

"走吧"

菲尼希絲輕輕點了點頭.

本以為里面的通道會更像人們常說的坑道,誰知情況並非如此.腳下,牆壁,天花板全都是由石頭砌成.真要說的話,有點像是大城市里的地下水渠.

腳步聲在通道內發出奇妙的回音,菲尼希絲看起來有點高興.

走下幾段台階後,就看到通道旁出現了排地下水的側溝.側溝的出色設計讓庫斯拉感慨不已.礦山的挖掘就是與水戰斗,所以僅看排水設施就能窺視出城市的技術水平.

兩人繼續往里走,途中路過了幾處讓人懷疑原本是別的坑道的坑洞.有些坑洞里面擺放著小祭壇,上面供奉著枯萎的花和風干了的食物.也許在戰爭白熱化的時候,人們曾來這里祈求勝利.

庫斯拉邊走邊想著這樣的事,突然.視線前方的景象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光?"

那不是火光,而是太陽的光亮.

一道亮光從通道前方的拐角處射了進來.

"磷光?不像,陽光……"

這里可是低下啊,庫斯拉語塞了.

異教之地,不為人知的奇跡.

庫斯拉心中一熱,加快了腳步.或許他心里升起了一種有如預感的感覺.煉金術師本來就是一群愛做白日夢的家伙.對他們來說,如果有整天向神祈禱實驗成功的閑暇,還不如拿來不停地做實驗,但這絕不是說他們不會受到神聖的事物吸引.倒不如說,他們正因為受到世上各種隱秘的吸引才會去做煉金術師.

因此,在這個瞬間,庫斯拉失神了,連手上的燭台都掉落到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就是如此地具有壓倒性.

"……地下,聖堂……"

拐過通道前方,眼前就出現了一處巨大的空間.天頂呈半球形,頂部開了個大洞,陽光從洞中射入,仿佛與天空相連一樣.

但是,最厲害的還是那邊的"景象".

從通道筆直地朝前看去,前方有一個巨大的祭壇,祭壇後的牆壁上放著一尊大得嚇人的龍形雕像.由于太過巨大,仰起的龍頭甚至一直伸展到了天頂的正中央.

也就是說,龍的臉部伸到了陽光射入的洞下,呈張嘴仰天的姿態.

庫斯拉曾聽說過,礦山失去了作為礦山的價值後,它內部的空間會被人們再利用.

這里在成為聖堂之前,還有一個用途.

"巨大的冶煉爐麼"

爐的高度越高,火勢就越猛.

因此進行大規模的冶煉時,人們會在小山丘的正中央挖出一個縱穴,再將縱穴與橫穴相連,放置熔爐.只是兼顧到費用,一般是不會挖如此大規模的洞穴.

但是,這里是靠挖掘產出利益的礦山,所以根本沒有那樣的束縛.

庫斯拉愣神地仰望著天花,腳步踉蹌地朝前走去,來到洞穴的正下方,眯起眼.洞頂高聳,洞的內側一片漆黑,大概是碳化了吧.

"簡直就像龍噴火一樣啊……"

最開始這里是作為普通的礦山采挖,挖掘出了一個大洞.當其作為礦山的使命結束後,又負責冶煉從毗鄰的礦山運來的礦石,而洞穴作為冶煉爐的使命也結束了的時候,就被改建成聖堂.雕像做成龍的形象,肯定是為了表現人們對往昔冶煉時那強大的火焰的畏懼.

一想象以前冶煉的情景,庫斯拉就興奮得後背打顫.

"壁畫也全是龍麼"

庫斯拉朝上仰望的視線緩緩下移,凝視著洞壁.

"喂,你想看的畫也——"

庫斯拉剛開口招呼菲尼希絲,馬上就停了下來.

菲尼希絲依舊背著放有書的沉重行李,愣愣地站著.

她視線的前方有著一幅壁畫.壁畫的內容與那本書上描繪的插圖酷似.恐怕是看到這些壁畫的人畫下那本書的吧.

但是,這副畫為何如此地吸引菲尼希絲呢?

庫斯拉一臉詫異地走過去,這時他終于察覺到了.

"噴火的龍和拿盾牌抵禦的勇者……"

一般來說這場景應該是冒險故事里最精彩的地方吧.但這幅壁畫怎麼看都覺得氣氛出奇的悠閑.龍的身後也站著人,他們怎麼看都不像是士兵.那場景簡直就像人們在悠閑地圍觀勇者斗惡龍,完全看不出是應對巨龍襲擊的防衛戰.

只是,庫斯拉再三凝神細看後,終于知道菲尼希絲為何會被這壁畫吸引了.本來這是愛做夢的少年喜歡的龍的故事.

但菲尼希絲看的是與龍之外的東西.

"那些家伙是"

庫斯拉走過菲尼希絲身旁,靠近壁畫,凝神注視.

雖然經過那麼多年,壁畫有些斑駁,但大部分的內容還是清晰可見.

圍觀勇者斗惡龍的人群中,有幾個奇怪的家伙.

"你的同類嗎?"

庫斯拉回頭沖菲尼希絲問道.

聽到問話,菲尼希絲才總算記起庫斯拉的存在.

她眼睛一動眼淚就灑落了,這才察覺到自己在哭.

"我…不知道"

菲尼希絲聲音怯弱地回答道.

那幅畫變成如此大的壁畫後,庫斯拉也看出來了.菲尼希絲看到那本書上的插畫後,大概也在想,他們是自己的同類嗎.畫上圍觀的人群中混著幾個帶有非人特征的家伙.

那些人有著非人的耳朵,著裝讓人聯想到沙漠地區的獨特服飾.

"確實有很多流浪民傳播遠方的文化和技術的傳說.五百年前,來到這里傳播冶煉技術的是……他們嗎"

庫斯拉呻吟似地說道,神思馳騁在了遙遠的時空的彼方.

文化不同于蒲公英的絨毛,不會被風一吹就擴散,必須得塞進人的頭腦中,或者背在背上四處傳播.

"原來如此啊…"

庫斯拉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畫,同時在心中如此想道.

"里面還有畫,我們去看一下吧?"

庫斯拉邊問著,邊走回去撿起掉落的燭台.

正想著沒有了火種的時候,菲尼希絲走了過來,忽地蹲下.

"這里有火"

說完她就從褡褳里拿出了打火石和干燥的草.

"隨身攜帶麼"

庫斯拉佩服地問道,菲尼希絲羞澀地搖了搖頭.

"只是忘了拿出來而已"

明明那麼好虛榮,可被稱贊的時候卻謙遜得很.

菲尼希絲嚓嚓地擦出火花後,點燃干草,最後點著蠟燭.


"走,我們尋寶去吧"

庫斯拉開玩笑似地說道,菲尼希絲像是哭累之後那樣,輕輕,但感覺很歡喜地笑了笑.

聖堂以讓人聯想到冶煉爐的巨大空間為中心,數條通道呈放射性地向四周延伸.

通道並不是很長,但每一條的牆壁上都繪有壁畫,也有安置龍雕像的地方.菲尼希絲在意的果然不是龍,她眼神熱切地盯著畫上的人,仿佛要填滿心中的某樣東西.庫斯拉也沒打算打擾她,他能幫上忙的就只有尋找與畫上那些家伙相關的記錄.

聖堂的話也許會留有記錄著可以追溯城市起源的傳說的書籍.或者,很多時候城市的曆史都演化成信仰流傳下來,所以庫斯拉也在尋找收藏祭具的房間.最後,他在一條通道的深處找到了這房間.從士兵們悠閑的樣子可以想象得到,里面早已被蹂躪了一番.

"真是過分啊"

看到眼前的場景就會明白,信仰和權威這些東西在危急的時刻根本起不了半點作用.

這個城市的居民肯定對這里心懷畏懼,把這里當作重要的地方來崇敬,將祭具視作神聖的東西來對待.可現在,用廉價的錫做成的儀式用的杯盤全都受到了與其本來材質價值相應的對待.而且,完全看不出外頭那些看守的士兵受到了神罰.

"哼"

庫斯拉哼了一聲,從灑落一地,被踩踏過的破爛物品中撿起成色較好的東西.恐怕那些士兵只對值錢的東西感興趣吧.老舊的羊皮紙卷被留了下來真是萬幸.那似乎是本地聖職者為傳教而寫的筆記,上面記載著參拜神明的順序,以及每次都要念誦的祈禱文,就類似于正教徒的禮拜.仔細一看,那祈禱文似乎是間接謳歌城市曆史的文章,庫斯拉覺得這種東西反而更有價值.

"伊始之時,龍從死亡之池蘇醒,它噴出的火焰將一切都焚燒殆盡,這片土地只剩一片死寂……"

真是與這個一年大半時間鉛云密布,寒冷陰森的國家相稱的宗教.

每次禮拜都被迫聽人描述世界荒廢的情景,肯定會情緒低落.

"對神的崇敬就如同風一樣.如果失去了崇敬的方向,永不熄滅的火焰必會降臨己身……"

這宗教看來比正教要嚴厲得多.

庫斯拉嘩啦嘩啦地翻動羊皮紙,隨後就看到一段用比較新的墨水寫下的神話.

"人們過了一段時間後變得弱小起來了.從異國帶來的知識讓人們墮落,不要怠慢了對龍神的崇敬,否則,永遠燃燒的火焰將會奪走我們的一切……"

雖說對神懷有畏懼是很正常的,可這已經接近恐懼了.

回想一下在那個行會書庫里看到的畫卷,就會覺得確實如此.

"沒有其他的了麼"

可以的話,要是有關于城市起源,特別是關于那些流浪民的傳說就好了.那些流浪民打扮如此顯眼,而且身姿還留在了壁畫上,因此庫斯拉覺得應該會有一些相關記述.

或許在古代,他們那樣的存在並不罕見.

"……嗯?"

接著庫斯拉看到散落著粗糙的燭台,水壺,翻倒的架子旁有一本黑色的書.庫斯拉彎腰想要撿起那本書,突然發現牆壁在與視線齊高的地方開了一個洞.

倒下的架子本來是靠在牆壁前的吧,類似暗門那樣.這個洞是從石壁上抽出一塊石磚做成的,大概是某個深懷執念的家伙用劍柄逐一敲擊石磚,通過聲音判斷,才找出這麼一處空洞的吧.

庫斯拉蹲下來想看看里面放有什麼,他窺探了一下進與膝蓋齊高的洞穴,但里面自然早已空空如也.

"……不,好像寫著些什麼……說什麼呢?"

庫斯拉坲去洞口的灰塵,將蠟燭湊過去,凝神細看.

"地獄業火必降臨于取出此物之人身上……"

收藏在這里的大概是龍的金象吧.

庫斯拉輕歎一聲,撿起黑書站了起來.

為知識而活的庫斯拉看到書籍被隨便拋棄,頓時不悅了起來.

這本書很薄,封面染著讓人毛骨悚然的黑色,上面還被人毫不客氣地踩踏過,留下了腳印,庫斯拉不禁心生同情.

書的封面上寫著書名.

"龍血之書"

就是它了,庫斯拉微微一笑.

書上說:龍血能帶給來永恒的生命,落入龍血之池的人在三十年後因偶然的契機從血池逃出時,依舊保持著三十年前的樣貌.將龍血點燃的話,火焰將一直燃燒下去,就算潑水也無法撲滅.傷害到龍的話,其燃燒的龍血會散落,給世間帶來災難,等等.

全都些蒙騙鄉下愚民的說辭.

"不過,書上說這土地上豐饒的礦物全都是龍鱗的碎片化成的……"

庫斯拉有點感慨,原來如此,他們在恐懼龍的同時也崇敬龍啊.人的想法真是多樣啊,庫斯拉感覺一陣高興,

"龍血的使用……稀釋來用的話可以做成萬能靈藥,不稀釋的話那就是永葆青春的秘藥.龍血能夠燃起永恒之炎,就算潑水也無法澆滅.只要不忘記對龍的畏懼之心,龍血就會給我們帶來各種方便"

之後的都是些常見的宗教神話記述,庫斯拉繼續嘩啦嘩啦地翻頁,突然看到一句讓他在意的話.

"要試著……複活龍嗎?"

複活龍?

庫斯拉猛然抬起頭,回頭看向聖堂那邊.

當然,在角度上,從這里是不可能看見的.

但是,那里有著一尊將象征冶煉爐的巨大龍形雕像.

感覺那雕仿佛在自信滿滿地宣告,這里以前曾有過龍.在這瞬間,庫斯拉差點相信了書上的文章.

"……天方夜譚"

不過,龍畢竟是不存在的.

龍跟菲尼希絲這樣的異型不同,完全就是童話里的東西.

不過庫斯拉還是將那本書收進了自己的褡褳中,剩下的在閑暇時再讀,正好打發時間.

隨後兩人就走出了存放祭具的房間,穿過通道回到聖堂.從天空射進來的陽光少了很多,大概是太陽西斜,陽光照不到洞穴下方了吧.看來他們已經在這里待很久了.

菲尼希絲在微暗的聖堂中抬頭仰望著巨大的龍形雕像.

"看夠了嗎?"

菲尼希絲自然已經注意到庫斯拉了,所以並沒有被嚇到,她緩緩地垂下視線.

"你的表情說滿足了"

庫斯拉不由得苦笑一下.

菲尼希絲就像剛泡完澡一樣,一臉神清氣爽.

"古時候的人真是心胸寬廣呢"

大概其他的畫里也繪有異型者們的身影吧.或許對一直飽受迫害,親人慘遭屠戮的菲尼希絲來說,那些畫就宛如奇跡.

"你說古時候的人?"

聽到收留了自己的庫斯拉如此反問,菲尼希絲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看來她是故意那麼說的.

"因為你壞心眼"

她笑著說道.

庫斯拉努力裝出面無表情,說道.

"回去吧"

由于庫斯拉手里拿著燭台,菲尼希絲慌忙跟在他身後.

比平時靠得要近啊,庫斯拉心中暗自竊喜.這時,菲尼希絲輕聲說道.

"謝謝你能帶我來"

庫斯拉沒有開口,聳了聳肩就當作回答了.

北方的太陽下山早,他們出到外面時天已經漆黑一片了.看守的士兵們都不在了,當然這並非因為晚上不用值班.庫斯拉馬上就注意到士兵們不在的理由了.

庫斯拉走到可以俯視城市的石階前,站定.

"誒"

"哇……"

他輕輕地驚歎一聲後,菲尼希絲也發出了感歎.

"就像那句你喜歡的話"

"嗯?"

"幸運比想象中的多"

放眼望去,下方的城市中處處燃著篝火,熱鬧非凡.

從城市中心的廣場到延伸至四面八方的纖細道路都明亮得甚至能看清人們的臉,那景象就仿佛廣場是個熔爐,在廣場熔化的鐵水沿著道路流出一樣.

"我們就要在這個城市開設工房了.會有如山的發現等著我們的吧"

"……"

菲尼希絲緩緩地抬頭看了庫斯拉一眼,接著再次俯瞰下方的城市.

"真搞不懂你是悲觀還是積極"

"我說過那只是謹慎而已"

聽到庫斯拉的回答,菲尼希絲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我有件事想問一下謹慎的你"

"嗯?"

庫斯拉低頭看著菲尼希絲,她的側臉顯得異常成熟.

"我覺得自己能在這個城市過得很好……這也是愚蠢的想法嗎?"

庫斯拉沒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菲尼希絲從出生起就一直遭人厭惡,受人迫害.即使好不容易才找到庫斯拉他們的工房這一容身之所,她也暫時只是一只小小的菜鳥.但是,如果這城市過去曾接納過跟她同類的人,這一曆史屬實的話…….

菲尼希絲盯著下方的城市,不知不覺就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在庫斯拉看來,她的這副表情彌足珍貴,或許比大馬士革鋼還要罕見.

喜悅,期待到想流淚.

庫斯拉撓了撓頭.

他還沒處理過如此纖細的玻璃工藝品,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要老哭哭啼啼的"

結果,到最後他只擠出了這麼一句粗魯的話.

菲尼希絲雙眼動了一下,盈眶的熱淚頓時灑落下來.

街上的燈火映照在沾濕的綠色瞳孔上,宛如黃金與祖母綠加工而成的藝術品.

"我才沒有,哭"

說完,她哭著臉笑了笑.

庫斯拉歎息了一聲,輕輕摸著菲尼希絲的頭.菲尼希絲沒有反抗,還突然趁勢依偎在庫斯拉懷中.或許那是庫斯拉自己摟上去的吧.不管怎樣,菲尼希絲都沒有反抗,庫斯拉也沒有將她推開.

庫斯拉有點用力地抱住菲尼希絲,她頓時如同小貓般喉嚨蠕動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眨眼的時間過去,但卻讓人感覺相當漫長.庫斯拉在開口前習慣性地清咳了一聲.

"總之,我們先去確認一下幸運吧"

"嗯?"

"晚飯哦,下面正在大排筵席呢,肯定會有不少好吃的東西吧"

"嗯……"

菲尼希絲應了一聲,緊接著,她的肚子就叫了起來.午飯也沒好好吃就一直勞作到現在,肚子餓也是正常的.菲尼希絲縮起了身體,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她的臉紅了.

"走吧"

庫斯拉朝石階走了下去,菲尼希絲也馬上跟在後面.

在下石階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菲尼希絲腳步不穩的緣故,庫斯拉不知不覺間牽住了菲尼希絲的手.

雖然他覺得這樣有損能把哭泣的孩子都嚇得不敢作聲的煉金術師的形象,但他還是沒有松開手.大概是因為看到菲尼希絲正死命地盯著腳下,顫顫巍巍地走下石階吧.又或者是因為那只小手握得意外地緊,讓他感覺掌心一陣溫暖.

庫斯拉看向城牆外面,與夜空交界的地平線.

幸運比想象中的要多.

或許真的如此吧.

他向著黑夜,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個"

"嗯?"

庫斯拉低下頭,只見菲尼希絲正賭氣似地繃著臉.

"不,不許笑我"

"……"

庫斯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菲尼希絲說的是什麼意思.她似乎誤以為庫斯拉是在嘲笑自己在黑暗中戰戰兢兢走下石階的樣子.

"我說過的吧"

"嗯?"

"我對你沒什麼興趣"

菲尼希絲哼地鼓起腮,生氣地別過臉去.不過,她也沒有松開手.

庫斯拉輕笑起來.他笑的是自己,自己對幸運階梯的恐懼竟然尤甚于菲尼希絲對石階的恐懼.

配不上"利息"這個外號啊.

庫斯拉開玩笑似地想著,隨後.

"啊,他們在這兒,他們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一眼看去,只見伊莉涅和威蘭就站在石階下面.

他們倆手里都拿著酒,伊莉涅手里還多了串肉串.

"看吧,正像我說的那樣吧?"

"你可沒說他們倆是牽著手的吧.我的猜測也中了,算平手"

聽到兩人的對話菲尼希絲才想起,自己正在伊莉涅和威蘭面前和庫斯拉親密地牽著手.她慌忙想要松開手,庫斯拉自然是故意使壞,反而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

"找到好工房了嗎?"

"找到了"

威蘭說著,瞥了奮力想要松開手的菲尼希絲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伊莉涅拍了威蘭的手臂一下,可最後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臉.

庫斯拉低頭看著菲尼希絲,聳了聳肩.

"我們是同伴吧?"

"~~……"

菲尼希絲一臉想哭似地抬頭看著庫斯拉,嗔怒道.

"不是的!"

庫斯拉賊笑起來,看著威蘭說道.

"反正都是喝,不如去新工房喝吧"

"誒?庫斯拉居然會說在工房喝酒,一點都不像你啊"

"你想在這鬧哄哄的地方喝?"

庫斯拉揚了揚下巴,前方有一群傭兵做著圍成一個圈喧鬧歡騰.他們大概在天還亮的時候就開始狂歡了吧,照現在這勢頭,估計到半夜也不會消停下來.

"確實…….不過我倒是無所謂"

威蘭說著看向伊莉涅.

"誒?我還想著去廣場那邊跳舞呢"

"在熔爐前面跳吧,我會看的"

"不,要!"

伊莉涅說完,突然看向菲尼希絲.

"烏爾醬想怎麼樣?"

菲尼希絲瞪大了雙眼,她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征求自己的意見.

或許她已經被傭兵,商人,和經過長途跋涉的工匠們在街上的狂歡氣氛吞沒了吧.

庫斯拉輕輕地松開手,菲尼希絲頓時回過神來,抬頭看著庫斯拉.

"你想怎麼樣?"

她明明剛才還那麼奮力地想松開手,可一旦松開了卻又露出一副異常不安的表情.

大概是因為在過往的路途中,她曾無數次與別人松手即成訣別.

因此,為了深埋這份寂寞,她才會盲目地彷徨想要握住別人的手.

幾經飄零後,最終握住的是庫斯拉的手.

歡迎來到煉金術師的世界.

菲尼希絲緩緩地抬起頭.

"工房就行了"

因為那里是自己的新家.

"這樣啊"

"既然是公主大人期望,那就沒辦法了"

"等一下,難道我就不是公主嗎?"

來勁了的伊莉涅纏住威蘭,用烤串的棍尖指著他發出威嚇.

看到大家都因自己的意見行動起來後,菲尼希絲不禁有點迷惑.

庫斯拉正要邁步跟在威蘭和伊莉涅身後,他突然回頭對菲尼希絲說道.

"不牽手就沒法走嗎?"

菲尼希絲頭紗下的雙耳唰地動了下.

"我,我可以一個人走!"

說完就快步追上庫斯拉他們.

城中沿路都有酒飯發放,伊莉涅和威蘭走在前面領路,一行人朝工匠街走去.到達的是一間壯觀得連貪婪的煉金術師都會感到畏縮的石造工房.

"歡迎來新天地"

庫斯拉說完就伸手推開了新工房的大門.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