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幕

異教之國萊特里亞的女王改信正教導致北方之地波瀾四起.萊特里亞與南方諸國的戰爭已持續了近二十年,南方發起戰爭時打著的旗號正是正教徒討伐異教徒.如今戰爭失卻了大義之名,自然禍亂頻生.

曠日持久的戰爭貫穿了大部分的人童年和青年,由于缺乏抵定勝負的決戰,只能一路永無休止地拖拉下去.打仗已融入到人們的生活中,太多的事情都是以戰爭為前提制定執行的,如今想停也停不下來.

在這次動亂中最吃虧的無疑就是克勞修斯騎士團,畢竟他們的成立宗旨是"徹底鏟除異教徒".

說到底,萊特里亞女王改信正教都是為了給騎士團使絆.而且出兵相助女王的不僅有北方當地的原異教徒,連忌憚騎士團權利擴張的正教徒國王與貴族也都出兵了.

然而,克勞修斯騎士團就近乎異教傳說中出現的八頭蛇,就算被砍掉一兩只頭也不會輕易死掉.

他們有著身經百戰的士兵,優秀的指揮官,壓倒性的資金.

以及實現奇跡的煉金術師.

如今騎士團已轉為反攻,煉金術師庫斯拉一行人卻離開大部隊,動身前往異端審判官曾踏足的城鎮.據信那里留有太古遺跡相關的情報.

"不過說到漂泊的生活啊……還真叫人靜不下心來啊."

威蘭雙腳晾到桌上,靠坐在後仰的椅上說道.他留著一頭長發,滿臉的邋遢胡子,乍看之下十足一個強盜,但其實是個不修邊幅的煉金術師.

"我感覺還好."

相較之下,庫斯拉的打扮倒是講究得多.庫斯拉沒理會沒事瞎哼哼的威蘭,在另一桌上埋頭翻閱著書本.平時旁邊應該還會有兩個少女,但現在她們都不在.最年輕的菲尼希絲在吃過午飯後就到隔壁的房間午睡了,另一位工匠少女伊莉涅則有事外出.

"我可不像庫斯拉那樣有書就滿足了.我這種人就是得在火爐前被烈火炙烤,揮灑汗水才會痛快啊啊啊."

威蘭張開雙臂仰頭高呼,有如詩人在以誇張動作進行愛的告白.

煉金術師大都是指那些從事金屬方面研究的人,只是,他們的共通之處僅限于此,至于他們的志向,研究手段,甚至是研究目的都是千差萬別.威蘭最喜歡就是實際動手,庫斯拉卻喜歡翻閱書籍,發散思考.

"而且啊."

威蘭語氣再煽情,動作再誇張也不會有天使從天而降賜予祝福,于是他只好垂下雙臂,把雙腳從桌上放下.他看向庫斯拉的視線帶著些許怨念.

"庫斯拉你有烏兒可以又摸又抱的日子倒是過得舒坦,可我閑得慌啊."

庫斯拉翻動書頁聳了聳肩.

"我把伊莉涅借給你."

庫斯拉所說的正是那名鐵匠少女,她總是紮著一頭標志性的紅發,在工房干起活來更是手腳麻利.人雖年輕但冶煉技術卻是超一流,曾兩度力挽狂瀾,憑技術助騎士團擊破敵軍的重重包圍.龍形火焰噴射器能再度運作幾乎都是她的功勞.

"小伊的揉起來應該會很舒服吧."

伊莉涅大概由于經常從事體力活,身體相當結實,而且該凸的都凸了.庫斯拉之前把她扛在肩上時就感覺出她的身材相當豐滿,揉起來手感應該會不錯.

反觀菲尼希絲,身材嬌小四肢無力,沒胸沒屁股,給人一種年幼的錯覺.幸好還有發育的空間,能期待一下將來.

"非要說的話,這種感覺就近似于狩獵吧."

"嗯?"

庫斯拉不解地看向威蘭.威蘭閉上眼,那表情就像在煩惱煉鐵應該加多少碳.

"感覺就像追上去,猛地扭打到一起!要是再熱情地互相撕咬就更棒了.聽懂了嗎?"

威蘭說著揮動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

庫斯拉隱約能理解他想說的話——伊莉涅平日總是精力充沛,不管什麼事都能麻利地完成,一旦開始就會一路干到尾,決不拖泥帶水.

若是過忙綠的城市生活有伊莉涅會是個好選擇,但她卻不適合拿來打發旅途的閑暇.

"在這點上,烏兒感覺有點……就像香囊一樣是吧.一揉就散發出香味,會令人想一直把她帶在身邊.最適合悠閑的旅行了."

菲尼希絲之所以會給人這種印象大概都是因為她體型嬌小,還經常穿著寬松的修道服.然而,庫斯拉聞言卻輕聲沉吟起來.

實際上菲尼希絲身上確實散發著誘人的體香,或許真的很適合帶在身邊.偶爾戳她一下,戲弄她一下,享受她生氣的樣子,看她與睡魔鏖戰都不失為一件樂事.只是,庫斯拉覺得威蘭的表達有點不妥,同時也完全搞不懂他說這番話的理由,所以才會沉吟.

若說是調笑,可這未免太普通了.最重要的是威蘭不可能對菲尼希絲出手.

面對步步緊逼的菲尼希絲,自己確實有些退縮,但不論發生什麼,要做出怎樣的犧牲,采取怎樣的手段,自己都不會放棄菲尼希絲.威蘭也很清楚這點.

何況,痛毆自己,推動自己握住菲尼希絲的手的人正是威蘭.

因此庫斯拉更加不解了.

"……你有什麼企圖?"

庫斯拉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以圖牽制威蘭的行動.

"哼哼哼~?"

威蘭故意抿嘴一笑,卻沒有回答.他無視了庫斯拉投來的眼神,打了個打哈欠後站了起來.

"話說,小伊還真是慢啊."

他左右甩了甩頭,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一直待在旅館無所事事似乎令他體力積蓄過剩.他大概也是因此才會去想那些沒營養的事.不過庫斯拉之所以歎了口氣是因為別的理由.

"咦,庫斯拉你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啊."

"……有什麼值得樂的?"

庫斯拉不悅地看向威蘭,威蘭稍作思考後說道:

"與以往不同的自己?"

"蠢不蠢."

即便被嫌棄了,威蘭還是嘿嘿地傻笑個不停.

伊莉涅去辦的事其實是接收某件東西.以為庫斯拉,威蘭和菲尼希絲都無法外出,所以只能請她代勞了.

庫斯拉等人之所以無法外出,是因為他們一旦外出就會引起軒然大波.

庫斯拉和威蘭在尼伯龍根城中曆經一系列騷亂後,已被眾人視為駕馭奇跡的大煉金術師膜拜尊崇.由于他們引發的奇跡太多了,所以騎士團官方給出告示,大煉金術師早已乘船前往南方了.至于菲尼希絲,她已在眾目睽睽之下犧牲成為活祭品,就更不可能外出了.只有伊莉涅被評價為耿直而又優秀得難以置信的工匠,隨意外出也不成問題.

而庫斯拉拜托伊莉涅去取的正是接下來旅途必須要用到的東西.

而且還不少食物等必需品.

"嗯,她回來了啊."

威蘭耳尖,聽到了腳步聲,立馬就舉步走出房間.庫斯拉目送他離開後再度歎了口氣.他們一行人接下來就要踏上旅途了,但煉金術師的身份太過顯眼只會礙事.于是,他們就必須使用煉金術師慣用的伎倆——鍍金來掩人耳目.

總的來說,就是喬裝打扮.

"我回來咯.混蛋們快來拿衣服,趕緊換上!"

重物落地的聲與伊莉涅的聲音一道傳了過來.

庫斯拉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走到旁邊的房間,只見伊莉涅跟前放著一大堆衣服.

"這些衣服應該很適合你們兩個冷血的煉金術師吧."

庫斯拉沖臉上帶著異樣期待的伊莉涅哼了一聲,說道:

"這是工匠的衣服吧?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

"是那樣就最好."

伊莉涅意味深長地說道,庫斯拉對此只是聳了聳肩.

"那邊的才是你的.這些都是給威蘭的."

"好期待呀."

威蘭似乎興致頗高,歡鬧得像個收到禮物的孩子一樣.

菲尼希絲大概被這邊吵醒了,揉著眼從里面的房間走了出來.

在一周前那場騷動中,她那頭標志性的白色長發被剪了下來,如今她看起來既像少女,又像酷似少女的美少年.

"啊,烏兒的衣服在這里."

伊莉涅看到菲尼希絲後興致越發高漲,把疊好的衣服遞給菲尼希絲.睡眼惺忪的菲尼希絲還沒搞清狀況,但一看清那些都是衣服後便露出厭惡的神色.

"沒問題的,肯定合身!"

伊莉涅笑容可掬地說道,但菲尼希絲卻似乎不太相信.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剛到工房沒多久時,庫斯拉讓自己換上城市姑娘衣服的事.

菲尼希絲有著一頭雪白的秀發,長相又清麗動人,看起來完全不像市井中人,穿起城市姑娘的衣服後反倒有種公主強作窮酸打扮的感覺.

菲尼希絲對那時候的事出奇地在意.或者說,還有什麼更根本的原因.

交到菲尼希絲手里的衣服是經伊莉涅提議,威蘭大表贊同後找人縫制的.而庫斯拉則對菲尼希絲是否該換上這套衣服持保留意見.理由並非是看起來不合適,而是太過合適了,合適得令人稍加想象便會覺得反胃.

"那就趕緊去換上吧!現在城里忙得不可開交,裁縫也沒多少空!如果大了或是不合身就得趕緊找人家改了!"

伊莉涅用力地拍著手說道,若在工房她這樣做鐵定會被趕出去.

威蘭喜滋滋地當場就開始脫衣服,伊莉涅不由得露出厭惡的神色.

菲尼希絲不知所措地楞了一陣後,抱著衣服回到睡午覺的房間里去.

庫斯拉也無奈地脫下衣服,拿起工匠穿的樸素衣服.

威蘭系完腰帶後,伊莉涅一臉無趣地歎了口氣.

"果然很適合威蘭啊."

"我不管穿什麼都很合適哦."

"我感覺也是.不過,要不要刮掉胡子,把頭發梳理一下?你現在看著就像個糟蹋身體的工匠."

這兩人確實即便混進城中的工房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自然.

"我們就謊稱是尋找落腳城市的游曆工匠吧?現在這樣營造出一種桀驁不馴感覺不好麼,'雖然技術很棒,但卻和原來城市工會合不來’."

威蘭摸著臉上的邋遢胡子說道.

"啊……唔.威蘭確實會給人這種感覺.說起來,我以前待的城市也有這種工匠."

伊莉涅在戈爾貝蒂時,曾繼承亡夫的位置,擔任城市鍛造行會的會長,這種桀驁不馴的家伙她大概見多了吧.她的笑容僵硬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威蘭適合扮演這種角色,令她想起那些曾叫她頭痛萬分的家伙.

"于是,問題就剩你了啊,"

兩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庫斯拉身上.庫斯拉當初即便面對宣判自己死刑的法官都沒半分懼色,但此時卻縮起脖子擺出一副威嚇的架勢.

他隱約有點明白這兩人指的是什麼.

"你跟這身衣服還真是完全不襯啊."

伊莉涅有點同情地笑了笑.

"到底是哪里不行呢?"

甚至連威蘭都很認真地思考起來,完全沒去戲弄庫斯拉.這反而令庫斯拉更加生氣.專門訂做的衣服都能如此不襯,只能說不愧是是庫斯拉.

"看來只能喬裝成欺詐師了啊."

"這看起來就像大商會老板強行敗家子送進工房磨礪性情."

"啊哈哈哈,這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

庫斯拉已經出離憤怒,變得面無表情了.

"嗯……不過很奇怪吧?啊,你看會不會是這樣?"

"這樣?哪樣啊?"

"威蘭頭上纏著的那個"

伊莉涅指了指威蘭頭上纏著的手巾.平時他只會在干活的時候往頭上纏手巾,如今大概是為了使打扮更像工匠所以才纏上的吧.

"卷上這玩意會不會就像工匠了啊."

"……誰知道呢."

威蘭取下頭上的手巾,看著庫斯拉冷笑起來.

看他的表情似乎已預見到結果,但還是姑且把手巾交到庫斯拉手上.

"纏上看看吧."

抵抗只會顯得愚蠢.

庫斯拉聽話地纏上手巾後,那兩人便不約而同地竊笑起來.

"就像喬裝進工房偷東西的小偷."

"庫斯拉你可不要生氣哦."

就算威蘭不說,庫斯拉也沒打算露出此等丑態.

"到底是哪里不對呢?雖然不太想贊你這家伙,不過你長相也還算可以啊."

"他是不是不夠俗氣啊?"

伊莉涅聞言看向威蘭,露出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

"那就試著把胡子留長一點?"

"庫斯拉留胡子?"

威蘭頓時一陣狂笑,然後聳了聳肩說道:

"我怕只會變得越發莫名其妙吧."

"那你說怎麼辦啊.作煉金術師打扮很顯眼的吧?"

"說的也是……不過,真沒想到他如此不適合煉金術師意外的打扮啊."

威蘭這話等于是說沒轍了,庫斯拉歎了口氣說道:

"就當我是個敗家子好了."

庫斯拉如此干脆地答應令威蘭和伊莉涅頗感驚訝,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你可別生氣哦."

"是,是啊.都怪你太有煉金術師氣質了……是吧?"

兩人的關心等同于在說這身衣服真的很不襯你,庫斯拉古井無波的臉下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

"誰會生氣啊.只要能達成目的就行.我才不會在意打扮."

其實這都是庫斯拉的真心話,他並沒有在逞強.

他從頭上取下頭巾還給威蘭,稍稍活動了下身體.

"沒什麼大問題."

"唔,嗯,真,真的?這就好."

伊莉涅大概是覺得自己剛才起哄有點過,現在說話收斂了不少.

"你們看,反擊戰不是進行得很順利麼?因此有大量之前蟄伏在各地的人湧來這座城市.其中很多人都只有身上穿著的衣服,所以裁縫最近都快忙瘋了."

克勞修斯騎士團在庫斯拉等人展示的偽奇跡鼓舞下,利用龍形火焰噴射器擊潰了包圍在這座尼伯龍根城外的上萬敵軍.集結在城內的騎士團立馬乘勝追擊,占領周邊的主要城鎮,令人不由得感歎不愧是騎士團.

騎士團大獲全勝的消息轉眼間便傳遍四面八方,大家都覺得騎士團果然是不可撼動,于是便紛紛前來投靠.庫斯拉等人整天待在房間里,時常可以聽到屋外的喧囂,只有在黎明那一會兒才城市才會變得安靜點.

城中人來人往,晝夜不息.

"街上一大堆湧向工房,我好不容易才擠回來的.如果要改的話估計還得花不少時間,合身就最好."

"我的也沒問題哦."

威蘭輕快地回答道,伊莉涅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就只剩烏兒了,她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啊,"

"她是不敢出來吧."

"……"

伊莉涅轉身看向威蘭,輕輕頜首,仿佛在說或許是那樣.

她走到隔壁房間的門前,輕輕敲了下門後,稍稍把門推開.

如果她長有尾巴的話,現在肯定會猛地豎起來吧.

"好漂亮!這不超合適麼!真的好襯?!"

伊莉涅興奮地沖進房間.

"你看,我都說沒問題的吧!好漂亮!居然這麼合適!"

通過伊莉涅在門縫間露出的背影便可隱約推知房內的攻防態勢.

伊莉涅正抓著極不情願的菲尼希絲的手,想把她出來.

隨後她被菲尼希絲的抵抗惹惱了,直接抱住菲尼希絲打開了房門.

庫斯拉和威蘭看到房內菲尼希絲的打扮後都一時愣住了.

之前的城市姑娘裝扮確實與她的氣質很格格不入.

但眼前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不覺得從非常合適嗎?!"

伊莉涅說得就像這都是她的功勞一樣.旁邊的菲尼希絲羞紅了臉深深地低下頭,仿佛打心底里感到厭惡.她大概只是單純害羞吧,特別是這種忠實于神之教誨的家伙,更是異常在意所謂的常識.

菲尼希絲神色既難堪又不安,仿佛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她身上穿著的是少年的裝束.

"烏兒真是可愛,就算穿上了男裝也依舊我見猶憐……"

另一方面,伊莉涅絲毫不在意菲尼希絲的感受,一臉迷醉地說道.

"不過,這麼可愛的男孩子要是進工房絕對會惹出麻煩.城里的大姐姐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啊."

"教導這種可愛的家伙也挺麻煩的.嚴了又像欺負人,松了又好像在偏袒他."

"頭發也是,剪短之後發色似乎也沒那麼顯眼了."


伊莉涅說的沒錯.

只是,庫斯拉依舊不知該說什麼.菲尼希絲大膽地將頭發剪短後確實多了一分少年的英氣.當然,她本就稚氣未脫,氣質上有點難辨雌雄.

不過,她穿上少年的裝束後,原本作修女打扮時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乳臭卻霎時間煙消云散了.如今她搖身一變,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清爽青春氣息.

衣裝這東西真是可怕.庫斯拉終于有點理解那些被鍍金,或看似黃金的礦物欺騙的人的感受了.

"不過,耳朵怎麼辦?"

伊莉涅問道.

菲尼希絲被稱為被詛咒的血脈,身上有一處異于常人的體征.

其實也不過是頭上長著一雙非人的耳朵罷了.那雙如貓一般的獸耳不管怎麼看都只會讓人覺得可愛.那雙貓耳現在正因害羞而垂下,但看上去依舊很顯眼.

"工匠一般都不會戴帽子的啊.商會的伙計倒是有戴帽的……"

威蘭沒搭理側頭思索的伊莉涅,抽起腰間的手巾徑直走向菲尼希絲,然後把手巾纏到縮起脖子的菲尼希絲頭上.

"這下就沒問題了吧."

"……"

伊莉涅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大感佩服.

眼前的菲尼希絲搖身化作一個線條纖細五官柔美的果敢見習少年,雖對工房今後的工作感到不安,卻又渾身充滿干勁.

"……能,能叫我一聲姐姐嗎?"

伊莉涅說話時眼含異色,真不知她話中有幾分是玩笑.

菲尼希絲對伊莉涅的話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拋下滿腹的疑惑,悄悄地瞥向庫斯拉,那表情似在問你覺得我這打扮怎麼樣?

庫斯拉自然注意到了菲尼希絲視線,只是他卻避開了視線.

于是,兩人都苦著臉.

"嗯?庫斯拉,怎麼了啊?"

威蘭眼尖地發現了兩人的異樣,故意似地問道.

"烏兒你這什麼表情啊,挺合適的不是麼?"

伊莉涅緊緊摟住菲尼希絲的肩膀,仿佛在宣稱她是我的.庫斯拉側目瞟了菲尼希絲一眼,對上菲尼希絲不安的視線後便又撇開.

"……不過是喬裝一下罷了,有用就行,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

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伊莉涅固然是一臉不服,菲尼希絲也露出了沮喪的神色.

其實庫斯拉只要說一句很合適就皆大歡喜了,然而他做不到.他討厭發自內心地說出合適這個詞.

另一個理由則是他討厭坦誠地稱贊菲尼希絲.

絕對不能讓人看穿.

就在庫斯拉如此心想的瞬間.

"烏兒不要在意啊.你應該很清楚這家伙就是個好逞強愛面子的笨蛋吧?"

這話雖說得過分,但至少有一半說中了,庫斯拉想生氣也無法生氣.

威蘭大概看出了這點,猛地湊到菲尼希絲耳邊悄聲說道:

"庫斯拉是在妒忌啊."

"嗯?"

菲尼希絲吃驚地看向威蘭,她大概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伊莉涅也同樣驚得目瞪口呆.

只有一個,只有庫斯拉此刻在想著如何才能馬上干掉威蘭.

"因為烏兒的裝扮和我正好湊成一對啊."

"誒!"

菲尼希絲吃驚地看向威蘭,伊莉涅也來回打量起兩人的打扮.

隨後三人的視線同時集中到庫斯拉身上.此時的庫斯拉真想當場拔出腰間的短劍.

簡直就是恥辱.

他們雖過分,但這也的確是事實.

"……總感覺反而有點高估你了,"

伊莉涅盯著庫斯拉說道.

而菲尼希絲也仍在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庫斯拉.

庫斯拉表情僵硬,拼命咬著牙按捺住心中噴湧的感情.

威蘭嘿嘿一笑,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如果你覺得不對,可以說說自己的意見哦?"

溺水之人哪怕是稻草也會死死抓住.

但庫斯拉卻不得不如此說道:

"……我怎麼可能妒忌,想都沒想過."

威蘭聞言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似乎魚兒上鉤了.

"那,關于接下來的旅行我有一個提議哦."

他想搞什麼?

威蘭既不像在故意激怒庫斯拉,也非在取笑庫斯拉的痛處.這反而令庫斯拉越發不安,心中湧起陣陣惡寒.

他會覺得不安一來是深知威蘭的惡劣本性,二來或許是煉金術師的直覺使然.

"既然都做到喬裝打扮這地步了,我覺得就該把細節也做足.所以我們來分配一下角色吧."

"分配角色?"

伊莉涅忍不住返問道.菲尼希絲聞言也看向威蘭,同時還不時瞥向庫斯拉.

"沒錯.聽你們說要喬裝成工匠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事了.既然都喬裝了,如果我們四個還把彼此當煉金術師的話,未免太不成樣了吧?若令旁人生疑可就麻煩了."

若威蘭說出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庫斯拉或許會反而稍感安心.

然而,威蘭說的卻很在理.

"這……確實如此.如果我們之中有像師傅的,倒可以宣稱是整個工房搬遷,在找落腳的城市."

伊莉涅認真考慮過後也表示贊同.

不過,哪怕伊莉涅舉手投足間的氣度比師傅還要師傅,旁人充其量也只會把她視作工房的中堅分子,甚至是底層的學徒.而與工匠裝束格格不入的庫斯拉看起來就像個被丟進工房鍛煉的大商會敗家子,就莫談什麼師傅了.結果,要想找出一個四人一起行動的合理理由似乎頗有難度.

"我說啊,以前的國王不經常說那啥麼,問題要先分割再解決."

庫斯拉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然而他卻無法阻止威蘭說下去.

"我覺得這樣分割就最好."

威蘭把菲尼希絲從伊莉涅懷中拽了出來,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後退一步說道:

"我和烏兒的打扮正好湊一對嘛,于是就可以說我們是無法忍受城市陋俗的奔放師兄,以及仰慕師兄的可愛師弟."

威蘭摟著菲尼希絲的肩,沖她笑著說道.

菲尼希絲聞言不禁翻起了白眼.不過她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戲弄的小姑娘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稍作思考後便老實地待在威蘭身邊了.

理由庫斯拉也知道.

威蘭抱住菲尼希絲肩膀時,庫斯拉瞬間慌了一下神,下意識地與菲尼希絲對視了一眼.菲尼希絲看到庫斯拉的慌張後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我呢?"

威蘭沖提問的伊莉涅爽朗一笑.

"小伊的角色我可是煩惱了很久啊.我怎麼都想不出一個技術高超,做事一絲不苟的女工匠獨自離開城鎮尋找新天地的理由."

"……說,說的也是……"

伊莉涅回答得含糊不清,真不愧是逃出城鎮的奔放工匠.

只是,伊莉涅即便在原來的城鎮中經曆了各種不如意的事,也依舊沒自暴自棄,努力把工作做到最好,隱忍求存.逃出城鎮的高牆前往新天地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必須得捏造出一個了不得的理由才行.

那麼,該怎麼辦呢?

"這時候就該到庫斯拉出場了哦."

"誒?"

伊莉涅滿臉不解之色.

菲尼希絲也滴溜溜地轉著眼睛看向庫斯拉.

"看到他這身打扮,我靈感就來了,終于找到一個能令所有人信服的理由."

威蘭臉上泛起令人生厭的笑容,說道:

"庫斯拉就扮成大商會的敗家子,由于太過胡作非為被逐出家門後下決心要成為一個工匠,怎麼樣?"

"……那我要怎麼跟他搭上關系?"

"這個還用問啊.庫斯拉雖是個放蕩不羈又愛炫富的笨蛋,卻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奮斗.而你就扮演一個純情妹子,因放心不下這只拼命的笨蛋跟著出走了."

"哈?"

伊莉涅不禁怪叫一聲,看了眼庫斯拉,然後又看向威蘭.

"你,你是什麼意思?我和這家伙?"

"嗯哼哼."

威蘭聞言笑而不語,仿佛在說有些話沒必要說白.

伊莉涅再度看向庫斯拉,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只是,威蘭的這番理由卻又出奇地說得通.即便在旅途中有人懷疑四人的關系問起,以此為說辭應答也能令人信服.

一個人離開城市四處漂泊,要麼是發生了什麼極為難過的事,要麼就是這人極度缺乏理性.而他們四個就是因為後者才出來四處漂泊.

威蘭是與工會處不好,菲尼希絲是不諳世事,伊莉涅是被戀愛蒙蔽了雙眼,庫斯拉則是人傻錢多.

不管去哪個城市,這樣的緣由都只會令旁人哭笑不得或又好氣又好笑,而非懷疑.

"于是,我們兩組人正好在某座城市結伴,一起上路了.除此之外的組合要想給出一個四人一起行動理由太難了."

威蘭說著自信滿滿地挺起了胸膛.他居然不惜浪費時間來想這種事.

只是,庫斯拉沒法以"我不樂意"為由拒絕.

被威蘭摟著肩的菲尼希絲咯咯地笑了起來.伊莉涅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大家都明白這番捏造的理由只是為了令喬裝更具說服力,同時還帶有一絲玩笑的成分.若庫斯拉在這事問題上較真,大概只會令自己出丑.

"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嗯?"

伊莉涅目光依次掃過庫斯拉,威蘭和菲尼希絲,然後說道:

"改一下設定,我雖一時被愛情蒙蔽雙眼跟著出走了,但之後就後悔了,這樣可以吧?這樣我才有自信做到演技自然."

威蘭抬起頭張開嘴大笑起來.

伊莉涅一臉厭惡地看了庫斯拉一眼.她固然是顧及到菲尼希絲的感受,但這又何嘗不是她的心聲.

庫斯拉什麼都沒說,默默地接受了.

他暗自咬牙說服自己,只要抹大拉之地在前方,其他的事就沒必要計較那麼多.

就在他們商議好旅行的理由時,艾盧森派人來了.艾盧森是雇傭庫斯拉等人的克勞修斯騎士團中的一支部隊的實際統帥.原本他帶領的部隊所接到任務可謂清閑,只需奔赴騎士團攻陷的城市,負責維持治安並安排移民.但如今情況似乎不一樣了.

庫斯拉等人坐上車身蒙得嚴嚴實實的馬車,悄然穿過城中的小巷,駛進了騎士團本部的後門,然後被帶到艾盧森的辦公室.

"你們可把我累慘了."

艾盧森估計是沒怎麼睡,眼圈發黑,表情木然,累得臉上的肌肉都不會動了.他在沖庫斯拉等人抱怨時,手里仍拿著羽毛筆不停地在羊皮紙上簽字.

"我看你好像一直都挺忙的啊."

庫斯拉此話一出,艾盧森便咳得雙肩亂顫.由于他臉上肌肉不會動,所以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但估計是苦笑吧.

"庫拉托魯大公不知不覺就被推舉了為反擊戰的大指揮官.由于你們的出色表現,我們阿薩美紋章部隊的聲望也得到了急速提升."

"這還真是抱歉了,表現出色反而造成問題.不過,我記得有人說過若能立身于這場戰爭的中心,便可出人頭地."

艾盧森曾豪言,若此番獲勝,克勞修斯騎士團定能一舉奪得整個萊特里亞.然而,眼前的艾盧森卻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雜務全都歸我了……"

艾盧森雖是實質上的部隊指揮者,但他的頭銜畢竟是傳令官.傳令官這一職務原本只是負責打點前路,為部隊的象征——大貴族庫拉托魯大公開道,如今卻成了雜務總管.

若是王公侯爵倒是可以背靠王座,在合適的時機擺擺架子,說聲我是一切的中心,然後把事情全交給部下了事.

身為傳令官的艾盧森只能凡事都親力親為.

而且那個紅須庫拉托魯大公可是個說得出"烏鴉天鵝皆是鳥"這種話的人,以他不拘小節的性格自然是不會去管那些雜事,這更增加了艾盧森的負擔.庫斯拉難得地對他起了同情心.

"幫不上忙實在抱歉."

只是,庫斯拉的話好像被誤以為是挖苦了.不僅威蘭嘿嘿地笑起來了,連艾盧森都忍不住瞪了庫斯拉一眼.

"哼……算了.到旗開得勝之日,這段經曆必將成為我一生的驕傲."

艾盧森還真是個天生的事務官.

"說回正事,我們已經准備好隨時可以送你們去下一個城市.你們那邊怎樣?"

庫斯拉聞言挺直背,威蘭,伊莉涅和菲尼希絲也都當場立正.

"誠如你所見,隨時可以出發."

"喬裝成工匠啊……哼."

艾盧森視線掃過眾人後,又回到庫斯拉身上,哼了一聲說道:

"我們已經想好被人懷疑時的解釋了,毫無破綻,不必擔心哦."

艾盧森聽得威蘭這麼說,不禁點了點頭.

"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那就這樣吧.我先給你們說下注意事項."

艾盧森從成堆的傳令文書中抽出幾份文件,眨著眼瀏覽了一遍.

"你們要去追尋那個叫什麼科雷多•阿布雷亞的異端審問的足跡是沒問題,但北方仍有大片地區不在騎士團的統轄范圍內.其中離我們勢力圈最近的城市名為雅棕."

艾盧森說完便看向庫斯拉,眼神似在問聽說過沒?

庫斯拉見狀只是聳了聳肩.

"哼.雅棕是異教之國萊特里亞有名的城市,但據說那里信仰管制相對寬松,從前還有正教徒的教會."

"就是說治理雅棕城的領主是個陽奉陰違的狡詐家伙?"

"不.據密報所言,那里的信仰管制只是相對寬松.也就是說,那里是由商人掌權."

"原來如此."

煉金術師視信仰如糞土,商人亦是如此,他們的信條就是利益至上.

"雅棕與尼伯龍根一樣都是南北貿易的中轉站,靠著商貿才繁榮起來的.這種城市在國境線上也並不罕見.你們潛入那里應該也不會太顯眼."

艾盧森放下文件,揉了揉眼角.這時候的他看起來才像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然而,你們絕對不能暴露煉金術師的身份."

他捏著眉頭說完後,瞬間又變回那個閉著眼也能看透世間風浪的慧眼指揮官.

"外頭對你們的評價可比你們想象中的還要高.我都想將你們藏起來好生供著了."

"哈哈."

艾盧森聽到威蘭的笑聲後睜開眼說道:

"我沒開玩笑."

一句話便令出了名臉皮厚的威蘭收起笑聲了.

"你們的存在關乎整個騎士團的士氣.只要你們在,士兵們就會覺得不管遇上怎樣的困難不用怕,因為會有你們出手解決.我對外宣稱你們去了南方可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要造出一種騎士團打算鞏固南方大本營防守的假象.士兵們要是有後顧之憂可沒法轉守為攻."

艾盧森行事就像煉金術師,任何材料都不浪費.

"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等于失去了一筆無可替代的財產.這份名為信仰與榮耀的財產要想重新構築可謂難于登天,是錢也換不來的."

庫斯拉幾人根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如此重要.

在生活艱苦的世界里,奇跡傳說大概會如同瘟疫般擴散.

這既有好也有壞.

他們已親身體會過奇跡制造者無法回應眾人的期待時會遭受怎樣的對待.

"我找了幾個干練的密探給你們帶路.他們會扮作商人,你們就加入到他們的隊伍里.他們全是我的心腹,絕不會泄露你們的身份,以及那個小姑娘的秘密."

菲尼希絲畢竟是被詛咒的血脈,艾盧森的這一安排可真是幫大忙了.

"不過,我最大的擔憂是你們能否完美地掩飾身份."

艾盧森瞪著庫斯拉幾人,眼神中充滿著不信任.


這下連庫斯拉都忍不住出言反駁了.

"我們是煉金術師,最擅長保護自己了."

實際上也確實有很多煉金術師被人盯上.

他們得在這種危機四伏的環境下獨自求生.

"那是你一個人的情況下."

艾盧森的話一針見血.

"就算是做事萬無一失的人,兩人組隊辦事時失敗幾率也會倍增.更何況你們現在是四個人,你還常牽扯到麻煩與混亂中."

庫斯拉無從反駁.

艾盧森仿佛在說你牽扯的那些事端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就連威蘭,伊莉涅和菲尼希絲也都投來視線,令他感覺臉上一陣火辣.

"這也是我命密探單獨行動的理由.雖然一路同行,但你們不得干涉他們的行動.畢竟我還得統領那數千心高氣傲,誰也不服誰的精銳部隊.你們就體諒一下我的辛苦吧."

冶金與精煉也是如此,很多時候量一增加,之前通用的煉制方法也會隨之失效.

艾盧森重重地歎了口氣,清咳一聲說道:

"你們要一個不落地給我回來.你們隨便一個都抵得上一支整編的大部隊,我們損失不起."

就連本已"死去"的菲尼希絲只要使用得當,帶來的好處也絕對會比庫斯拉和威蘭的大.試想一下,若大力宣揚"聖女在偉大的奇跡下複活",會給騎士團士氣帶來多大的提高,便不難理解艾盧森的話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

"當然,我是預見到更大的利益,才會甘冒風險放你們出行."

艾盧森說到這兒,臉上終于泛起了一抹淡笑.

"去找到更勝于龍的古代技術回來.這樣我們就能問鼎世界了."

這話就像小孩子看英雄故事時念的台詞.

然而,艾盧森絕非什麼不諳世事的小子,他是指揮這場以尼伯龍根為據點的反擊戰的中樞人物.

只要是個男人,聽到這番話都會心情激蕩.

庫斯拉感覺自己心中少年時代的激情複活了.

"不過,"

庫斯拉忍住笑意說道:

"要問鼎世界,你的工作恐怕也會劇增吧?"

艾盧森楞了一下後,麻木的面部肌肉瞬間抖動起來,動作劇烈得連面部輪廓都變樣了.

"那時候我肯定會把你們也叫來幫忙."

他還真是個值得信任的上司.

"去吧.我等著你們的捷報."

"遵命."

庫斯拉幾人行禮過後便退出了辦公室.

由于從喀山出逃時眾人都只帶著隨身物品,所以行李很快就收拾好.庫斯拉手頭需要收拾的大概就只有科雷多•阿布雷亞的留言.威蘭和菲尼希絲也自不用說,唯一有點麻煩的大概就是伊莉涅.與她共事過的工匠們似乎想送她一批高級工具以作餞別,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推辭掉.一個四處流浪的工匠手里拿著一堆高價工作實在太紮眼了.

還好在作商人打扮的密探趕來時伊莉涅已經把事情處理妥當了.

"那就出發吧,這將會是一段流傳千古的偉大之旅."

"我們會有很厲害的發現對吧?"

"沒感覺我們已經很有成功人士的派頭了麼.我們的事跡或許還被載入年代記哦."

"又信口開河了.年代記只會記錄參事會和領主之流的事跡吧?我們這種小人物又怎麼……"

伊莉涅說著說著臉上不禁露出緊張期待的神色.載入史冊可是普通城市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庫斯拉對此卻絲毫不感興趣.在他心中比這重要的事多了去了.

這時,旁邊的小姑娘插嘴道:

"若是載入史冊,你大概會被寫成隱藏于幕後的大煉金術師吧?"

菲尼希絲看起來很快樂.

"好期待."

她或許是把這次旅行想象成了公主微服出游.

就在庫斯拉想要出言諷刺時,她卻笑著說:

"雖然以前也一直有喬裝旅行,但……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到期待."

旅行對被詛咒的血脈來說是枯燥無味的,他們只能避人耳目一味地逃跑.喬裝更是無異于否定遭人厭很的自己.然而,為了活下去,為了半路被殺的同胞,他們只能這樣做.

而這次喬裝與以往大不相同,菲尼希絲還是第一次如此享受喬裝.生在城鎮都人多少都曾有過愉快的喬裝經曆.

庫斯拉突然想這些,差點就伸手摸向了菲尼希絲的臉.

只是,他無法接受自己竟會對這楚楚可憐的菲尼希絲心動,于是改摸為彈,用手指在菲尼希絲臉上輕輕彈了下.

"別一個勁地傻笑.還不知道科雷多會給我們准備了怎樣的毒物嘞."

"我,我才沒傻笑……誒?你說毒?"

菲尼希絲鼓起腮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同時反問道.

庫斯拉所說的可不是無意義的自我防禦.

"想想之前在喀山的事,那些與你同族的家伙腳上戴著鐵鐐銬,被關在了密室里."

恐怕正是那些人把龍形火焰噴射器技術帶到了喀山.

菲尼希絲出生在遙遠的東方之地,那些人大概也是在很久以前就從東方移民到此地,並把東方偉大的技術帶了過來.

然而,從城鎮殘存的壁畫可清楚地了解到,他們並非單純的移民.他們憑借壓倒性的技術力量折服了這里的居民,又或者是這里原居民請求他們協力經營城市.總之,後來雙方放生了分歧.

大概他們展現太多奇跡了吧.

用過一次奇跡解決麻煩後,群眾自然就會期待更加多的奇跡.

若能一直滿足群眾的訴求倒不會有問題,但這明顯不可能.

人不是神.

于是,擁有像神一樣的力量卻不是神的人只會被視作惡魔.

菲尼希絲一族身上所謂的詛咒就是這麼一回事.

"接下來要去雅棕或許同樣埋藏著不幸的過去."

那些人雖然與菲尼希絲沒直接的血緣關系,但畢竟與她同族,看到自己的族人遭遇不幸心里肯定不會好受.類似的悲劇在這世上俯拾皆是,緊咬牙關忍耐吧,別期待這個充滿不幸的世界會有幸運.

可是菲尼希絲臉上的笑容並未消失.

"若施加在我們一族身上的詛咒是源自于我們的技術的話就不要緊."

她笑著抬頭看向庫斯拉.

"我相信你會解開我們的詛咒.你說過技術本身並無好壞."

她居然對性情乖僻的煉金術師說這種話.換做之前,庫斯拉會把這當作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輕信一切,隨口說出的無知戲言.

然而,她現在已經不是小丫頭了.

"不要對我有所期待."

庫斯拉冷冷地說道.菲尼希絲一聽反而笑得更燦爛了.

"明白,我不會對你有過多的期待的."

看來她真的成長了,庫斯拉在感慨的同時也頗感無趣.

"別光嘴上說說."

"我會付諸行動的,我說到做到."

她臉上透著不滿,語氣中卻帶著一絲認真,聽起來有點做作.

人有時候真的會因一些小事而發生巨變.

她的成長之大甚至令庫斯拉感覺自己被拋在了後面.

"好了,你們都沒忘東西吧?"

伊莉涅大聲問道,庫斯拉和菲尼希絲聞言齊齊看向她.

"那就出發吧!"

一行人即將踏上新的旅程.

庫斯拉在這時突然叫了菲尼希絲一聲.

"怎麼了?"

菲尼希絲楞了一拍才反應過來,詫異地回頭問道.

庫斯拉看到她這反應便把要說的話咽回去了.

"……沒什麼."

菲尼希絲聞言只是"嗯"了一聲,便轉身踏上旅途了.

庫斯拉終究還是沒能說出那句"你的打扮很合身".

現在可沒時間擺出架子對人評頭論足,同時庫斯拉也隱約明白到自己為何與工匠的裝束格格不入.大概正如艾盧森所言,因為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獨來獨往.自己不夠入俗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總的來說,就是自己入戲太深了,總是拘泥于"孤高"的煉金術師形象.

這層名為孤高的鎧甲太過狹小,就連將白貓抱在胸前的空隙都沒有.而那只白貓卻想強行鑽進來,他自然會感到無從應對.

問題是要脫掉這層鎧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盯著前方菲尼希絲的背影歎了口氣.

三輛馬車,五個雇來的傭兵,三個商人與庫斯拉四人組隊同行.

商人們全都是密探,幾個傭兵看起來也非泛泛之輩,都是些曾宣誓恪守職業道德的江湖漢子.

進出城門的人很多,往來交錯熱鬧非凡.

由于騎士團在尼伯龍根打響了反擊戰,所以那些來不及逃跑躲藏在各處村鎮的殘兵們都紛紛前來歸隊,與此同時進行反攻的士兵也組成列隊正往城外趕.

再加上騎士團殘留在南方的部隊也陸續前來增援,從中看到財路的商人和工匠也隨之大舉北上.戰亂發生後平常的交易都陷入停滯,正是新晉商人搶占市場的好時機.而修繕在損毀的城市,制作武器等戰時特需也給工匠帶來了工作.

等戰爭結束可能就沒機會移民了的說法更是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從而導致更多的人北上.人口的流動加上物資的運輸使港口變得比想象中的更熱鬧.

庫斯拉一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過擁擠的人潮出到城外.

"啊……!累死了……!"

伊莉涅高舉雙手,仰面躺倒在並排放置的木箱上.天空一碧如洗,四周甯靜無風.剛從城內無處不在的各種壓力中解脫出來便碰上這樣的好天氣,真是最適合午睡不過了.

伊莉涅大大咧咧地躺著,一臉愜意地享受著從天灑下的陽光,看起來充滿朝氣.庫斯拉不禁心想這才像是伊莉涅.

"感覺就像干了十年份的活一樣.我得休息個十年……"

她說完便整個人放松下來,仿佛在享受禮拜日的回籠覺.

在尼伯龍根時,她全權負責龍的制造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就沒怎麼睡過.

她想在旅途中好好地放松一下就由得她吧.

"唔~,不過……午睡可是會生出惰性的……"

伊莉涅喃呢了一句後轉了個身,蜷起身子.這副拼命與睡魔抗爭的姿態實在值得尊敬,但她畢竟在尼伯龍根大干了一場,早已疲憊不堪,最終還是敗給了如春日般和煦的陽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水,視線忽地與庫斯拉對上.

"難得這麼好的天氣,你還擺著一張臭臉."

"……我臉本來就這樣."

庫斯拉說完便轉頭繼續看從尼伯龍根帶出來的書.

他帶出來的書為數不少,都是曾在教會看過的尼伯龍根相關的年代記.為尋找阿布雷亞的留言,教會內的原書早已被拆毀,現在他拿著的是從商會要來的.

年代記里記載了城市建立之初到現在的主要大事.平時庫斯拉才懶得去看這種書,不過若仔細翻閱或許能發現古代民相關的記述.

"滿紙瞎話."

伊莉涅再次翻了個身仰面躺著,雙手枕在腦下.

她看起來雖然不像什麼賢淑少女,但卻很適合這身打扮.

"你是因為烏兒不在才悶悶不樂吧."

庫斯拉就猜到她會這麼說,所以表現得很淡定.

"確實,她跟在身邊總比身邊跟一個野蠻的女人好."

伊莉涅聞言眯起了眼,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很粗野,而且還有些在意.

"哼,原來你也挺會說的啊."

"嗯?"

"明明一句衣服很合適都不敢說."

"啊!"

庫斯拉忍不住驚呼出聲,嚇得馬上捂住嘴.

這時候,誰是笨蛋已不言自明.

"雖然在這件事上威蘭是不厚道,但他會哄人.現在他不是把烏兒贊得飄飄然的.我覺得烏兒也不會對他的花言巧語反感."

庫斯拉聞言生不起一絲反駁的念頭,悄悄看向前方的貨車.威蘭和菲尼希絲兩人都躲在貨物的陰影下看不太清,但隱約可見他們相談正歡.兩人頭上都纏著手帕,庫斯拉更忍不住多想.他們似乎真的關系不錯,就像兄弟.

"平時就只會捉弄烏兒,到了關鍵時刻卻一句話都不敢說.比起你這種人,那種油腔滑調但解風情的人更容易打動女孩子的心.特別是烏兒,她可是個天真的女孩子."

伊莉涅閉著眼享受著日光浴,那樣子要多悠閑有多悠閑.

庫斯拉瞪過去的目光再凶悍,在溫暖的陽光面前也顯得毫無意義.

而且,他若出言反駁反倒會顯得自己像個小孩子.

可明知如此他還是開口了,大概是心里感到不安吧.

"這種事怎麼……"

"可能的哦."

伊莉涅打斷了他的話.

"這種事常見得很……不管是誰被人拋棄了都肯定會失去理智."

伊莉涅目光銳利地看向庫斯拉,神色間只有憤怒而無嘲弄之意.

"你以為有些話不說出來對方也能心領神會?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雖然伊莉涅說話從來都是想的什麼就說什麼,從不拐彎抹角,但這次說的實在是不留情面.庫斯拉頗感詫異,臉上露出了戒備的神色.伊莉涅見狀賭氣似地背過臉去說道:

"不過,說到相信對方會對自己的心意心領神會這點,你跟那個人一模一樣."

庫斯拉聽到這兒總算有點理解伊莉涅的意思了.她不是在責備庫斯拉,而是在責備那個已經故去的,記憶中的人.

"我想他大概是死要面子吧.還是說單純只是害羞,或沒勇氣?"

伊莉涅的話有如一柄打鐵用的大鐵錘狠狠地痛毆著庫斯拉.

庫斯拉一臉痛苦地看著伊莉涅.

然而伊莉涅卻瞥都不瞥庫斯拉一眼,因為她知道再多說無益,干脆就閉嘴.兩人之間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車輪的咕嚕聲在回響.

最先打破的沉默的是伊莉涅.

"再這樣下去,總有人會離開.或是對方,或是自己."

伊莉涅的眼神中已無憤怒,也無無奈,剩下的只有寂寞.她看向庫斯拉,仿佛在問我說的沒錯吧?

世事無常,我們應該多多考慮自己.

平和的日子會被突然擊碎,這便是這個世界的日常.

"特別是跟你們同行之後,就沒碰到過什麼好事.今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我看著就焦急啊.我有跟你說過我失敗的事吧?"

伊莉涅說完這句後,總算向庫斯拉投以輕蔑的眼神.

這反而令庫斯拉放下心來.伊莉涅指出的問題他自己也有所察覺,一切都誠如伊莉涅所言.而且從伊莉涅認真的態度來看,她應該不是跟威蘭一伙的.

"鐵突然折彎很可能就會折斷."

庫斯拉這番話說得就像辯白一樣,伊莉涅聞言失望地看向他.

"已經努力稍作改變的人才有資格說這話.你總是等到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後才強行修補裂縫.而且還得靠別人幫忙."

"……"

在這話題上爭論,最終獲勝的無疑會是伊莉涅.

而且庫斯拉還欠她一個大人情,丟人的一面也早已被她看過.

只是,庫斯拉突然在想,伊莉涅現在這樣子大概就像一個多管閑事的姐姐吧.

"就是你的這個樣子,威蘭才得以乘虛而入戲弄.本來現在烏兒應該是枕在你的膝上的.烏兒也應該想這樣做."


在威蘭提出分乘馬車時,菲尼希絲確實看了庫斯拉一眼.

但庫斯拉卻幾乎反射性地撇開了視線.因為若看著菲尼希絲,就會顯得好像自己很期待一樣,他不想給人這種錯覺.

他也意識到自己是意識過剩了.

"還是說,你想讓我枕在你的膝上?"

伊莉涅說這話時眯著眼,臉上半點動情之色都沒有.

庫斯拉苦著臉輕聲回答說:

"你太重了,我怕膝蓋被壓碎."

"好,好心沒好報!"

伊莉涅所受的刺激似乎比想象中的大,她抓起掉落在貨架上麥稈朝庫斯拉丟去.只是,伊莉涅以這樣的方式報複庫斯拉也拿她沒轍.

庫斯拉拿下頭上的麥稈,歎了口氣.

問題再明白不過了.

"要是死要面子的性子能揪出來扔掉就好了……"

庫斯拉手撐在貨架的邊緣,托著腮喃喃自語道.

"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做到吧."

伊莉涅尖酸地挖苦說,庫斯拉對此無可反駁.

沉默再度降臨,這次是庫斯拉先開口.

"若在其他的方面,死要面子的性子我是說扔掉就能扔掉.但偏偏這份死要面子長在了我手夠不著的地方."

情況就是如此的無奈.他在菲尼希絲面前總是特別在意面子.

他半自暴自棄地對伊莉涅說道:

"要是沒你們倆在,或許我和她進展會更順利吧."

"就算你和烏兒在我面前擁抱我也不會在意的."

確實,假設威蘭和伊莉涅在他面前擁抱,他大概同樣不會在意.時刻在意對菲尼希絲的言行的人不正是他自己麼.

"……我自己都覺得有點討厭了."

"我話該我來說.我可沒興趣聽別人的愛情故事."

"我的意思不是這吧."

"除了這還有啥.平時烏兒跟你說話時,你要麼就板著個臉,要麼就戲弄人家.可當烏兒待在威蘭身邊時,你馬上就不鎮定了."

不為一切外事所動,就連神也能在默然中殺掉.

這是他身為煉金術師信奉的信條,然而現在卻被迫做出修改.

只是,伊莉涅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庫斯拉無法揣度出她話中的真意.

伊莉涅繃著臉歎了口氣.

"不過……我也挺羨慕你的這份焦躁."

庫斯拉聞言不禁楞了一下.

"……啊?"

"啊,我好想戀愛啊."

伊莉涅發泄似大喊著,雙腳一陣亂蹬.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麼……庫斯拉理解的同時也感到哭笑不得,就像看到旁邊的人在吃好吃的東西,自己也會想吃一樣.

庫斯拉興致索然地說道:

"不是有威蘭在麼."

"開什麼玩笑.他雖然是個好人,但太花心了,我才不要."

孤高的煉金術師聽到這冷靜而又不假思索的回答後也不禁點了點頭.

"你是煉金術師吧?能不能幫我占卜下,看看我的真命天子到底在哪?"

庫斯拉雖然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認真,但錯誤的認識必須要糾正.

"別把煉金術師和占卜師混為一談."

"真是沒用."

"……再說,就不應把希望寄托在占卜這玩意上.再不濟,碰上喜歡的就下春藥唄."

"額."

伊莉涅猛地坐起身來追問說:

"春,春藥也能做?"

"怎麼了,還真有人想用春藥?"

庫斯拉有點意外地問道.伊莉涅在尼伯龍根時整天耗在工房里,干活累到就連一只手套掉了都沒注意到,一回來就倒在門口呼呼大睡.看她那狀況根本就沒時間想男女之事.就在庫斯拉暗自感慨時,伊莉涅卻無趣地聳了聳肩,說道:

"不是的,我是想給自己喝."

"啊?"

"一看到你們我就滿腦子都是當年的事."

伊莉涅像個小姑娘似地嘟起嘴,有點難為情地說道.

她說的大概是那段與愛人在一起的短暫時光吧.

"要是喝了春藥就能找回戀愛的感覺,那跟青蛙戀愛也未嘗不可.不,應該說青蛙更好.跟人談戀愛太麻煩了."

估計她是在尼伯龍根時干活累壞了.

庫斯拉不禁向她投以詢問的目光,你沒事吧?

她卻猛地挨過來.

"先不說這個,你真的能做出春藥來?煉金術師真有這種技術?"

看來伊莉涅雖然不及菲尼希絲,但也同樣對煉金術師有著一定的誤解.然而,煉金術師的本事其實跟工匠沒多大差別.

"你不會是想喂烏兒喝吧."

她這樣問庫斯拉反倒安心了,即便被她用責備的目光盯著也怡然不懼.

"不過我也感覺這樣做更高效."

若庫斯拉的目的是占有菲尼希絲的話,他早就毫不猶豫地下藥.

可惜這樣做的後果不堪設想,他可沒辦法善後.

"還有,我說的春藥可能跟你想象中的有點不同,那可是催情藥哦."

"催……催!"

粗鄙不輸于男人的伊莉涅也不禁面紅耳赤,一時語塞.

雖說她有過丈夫,可畢竟對方年事已高,或許兩人之間還沒做過那種事.

"應該說讓服藥的人出現幻覺吧?我自己也沒用過,所以不太清楚.之前有個不怕死的流氓貴族求藥,我才配了一次."

"……"

伊莉涅握緊拳頭捂住嘴,滿臉羞紅地別過臉去.

"你就那麼想要麼?"

"啊?什麼?!我可不是那種放蕩的女人!"

伊莉涅聲音都變調了.庫斯拉見狀楞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伊莉涅是誤會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說的不是男人的那個,是藥."

"——!!"

伊莉涅抓起手邊能扔的東西仍了過來.麥稈大蒜紛紛襲來,庫斯拉只好側身躲開或用手接住,慢慢等伊莉涅冷靜下來.

"其實制作春藥的材料很難找到,而且調配方法也是間接聽來的,明顯是根據坊間偏方整理出來的玩意兒.這種東西相當危險,我自己不用也是這個理由.如果是專門研究春藥的人倒還好……可春藥的配制法比煉金技術還要寶貴.懂行的貴族都把這方面知識藏掖起來,不肯告人."

新的煉金技術可以令一座礦山起死回生,有時候牽涉的利益甚至會給煉金術師有性命之憂.

然而,春藥這類藥物是直接牽扯到權利中樞.

比起用槍和劍去攻城略地,貴族們更喜歡通過聯姻戰略來攻擊敵人,守護自己的領土.

"要是有機會拿到材料和配方,我們就試著做一些."

庫斯拉說著把目光投向了遠處.

"我要是也喝一下的話,會不會輕松很多?"

正因如此,才說愛情是盲目的.它或許會使人忽略掉他人,乃至自己的本心.

伊莉涅此時總算理順了呼吸,聽到庫斯拉的嘀咕後不禁說道:

"傻不傻."

她這句話不知是對失態的自己說的,還是對庫斯拉說的.

大概是兩者皆有吧.不管怎樣,庫斯拉還是同意滴點了點頭.

一行人趕了整整兩天的路才到達雅棕.

他們在沿河的關卡旁的旅館住了一夜.萊特里亞女王發動的叛亂及騎士團的反擊給北方地區造成了巨大的混亂,但在關卡等候通關的旅人還是絡繹不絕.

大概與尼伯龍根情況一樣吧.

既有逃難的難民,也有想著發戰爭財的家伙.商人們雙眼放光,仿佛看到了難得的商機,工匠們也想著趁戰亂混口飯吃.

這群家伙真不賴,庫斯拉置身事外地感慨道.人就應該毫不客氣地追求自己渴求的事物,這才是生存于世的意義.

不過,這事落到自己身上時,他可就沒底了.

伊莉涅的腳已經在桌子底下踢了他兩次了.

菲尼希絲似乎和威蘭親密了很多,還麻利地給威蘭盛晚餐.雖然她也給庫斯拉盛了,但庫斯拉拿到盤子後,甚至連道謝都沒一句.

以前也一直沒特意道謝,所以這也沒什麼.如今這時候特地道謝反而會顯得奇怪吧?

在這種意識作祟下,庫斯拉一句話都沒說出口.更別說挑個時機對菲尼希絲說衣服很合身了.庫斯拉對此已不抱希望.

他在煉鐵時倒是懂得在最合適的時機放入木炭和貝殼,然而此刻卻舉步不前,時間在猶豫間一去不複回.四人在旅館通鋪睡了一夜後,再度分成兩組乘車.伊莉涅上車後甚至連一句輕蔑的話都懶得說.庫斯拉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不會沉默的壓力壓倒.所以在車隊來到雅棕城下時,他忍不住安心地松了口氣.

人一多起來就能分散注意力,雅棕的熱鬧在此時便顯得分外難得了.城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隊伍前進很慢,倒也不是說檢查很嚴,而是單純出入的人太多了.馬車完全停了下來,一大群出城的人從旁邊經過,徑直朝南方趕去.

傭兵,傭兵,傳令兵,商人,回村的農民,傭兵,騎士,商人.商人……庫斯拉對經過的行人逐一分類.由于雅棕成了騎士團反擊戰中的重要據點,所以兵士較多也屬正常.

馬車忽走忽停,好不容易才抵達城門.城門下,城中的守衛與騎士團的人各占一半.

當然,騎士團明顯不是因為人手不足來幫忙的,他們可沒這麼好人.城門的管理直接關系到城的安全.城門的管理遭到外來勢力的侵蝕,一些不速之客也能輕易地進出城市.

例如,庫斯拉眼前的這一幕:騎士團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揪住那幾個密探,可密探們出示了艾盧森給的身份證明後,便連貨物都無需檢查就放行了.

不過,城市好歹還是有一批自己的士兵,騎士團在城中的勢力也因此受到一定的制約.不然他們也不會用如此強硬的手段.

不管怎樣說,騎士團都算是強占了雅棕的地盤.

進城下了馬車後,庫斯拉便對城里的人升起了一絲同情.

"接下來,我們就要邁出曆史上值得紀念的新一步了."

威蘭說完跳下馬車,轉身向菲尼希絲伸出了手.

菲尼希絲咯咯笑著把手放到威蘭手上.

"喂,你看得下去?"

伊莉涅用肘子捅了捅庫斯拉的側腹.

"威蘭固然是在故意挑逗你,可菲尼希絲應該也是明白的."

"……"

伊莉涅的支持給庫斯拉壯了底氣,可他似乎還是沒有阻止威蘭的意思,大概是想試探菲尼希絲吧.

"煉金沉不住氣很容易就搞砸."

"你就不怕到時候為時已晚?"

即便伊莉涅投來挑釁的目光,庫斯拉也只是聳聳肩.

"無論失敗多少次都能重來,這便是煉金的好處."

"前提是人跟金屬一樣."

"……"

伊莉涅是個徹頭徹尾的工匠,她的這番發言自然話里有話.

人是人,鐵是鐵.類比也要有個度,分不清現實只會讓自己吃虧.

"我知道."

庫斯拉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那些都是借口……"

伊莉涅聞言忍不住撲哧一笑.

笑聲剛落,庫斯拉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將她拉到身旁.

"啊,喂?!"

"讓開,讓開!"

幾個雙眼充血的伙計沖到了馬車跟前.

庫斯拉右手抱著伊莉涅,左手正要拔出短劍.他忽覺有些不對勁,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若說眼前幾人是強盜未免有點不合理.

那些人眼里根本就沒有庫斯拉等人.

"老板!老板!要賣毛毯不!賣毛毯不!"

"用剩的泥炭我們也收!有干燥的馬糞不!如果有多余的木柴我高價買!"

他們大喊著湧向坐在馭馬座上作商人的密探.

其中更是有幾人跳過交涉,直接伸手就想去翻弄貨物,仿佛在說拳頭才是硬道理.密探馬上就注意到他們的舉動,但卻在猶豫是否該亮兵器.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一聲怒喝響起.

"你們幾個!要我說多少遍才記住!散開!散開!"

正在城牆附近巡邏的衛兵揮著馬鞭趕了過來.

伙計們見狀頓時一哄而散,有幾個跑得慢的頓時就被鞭子抽到,滾到了地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到底怎麼了?"

密探說著,悄悄地把屁股下暗格的蓋子蓋回去.庫斯拉瞥了一眼,感覺那里頭收著的應該是一般商人護身用的細劍.

"城里出入的人太多,物價漲得都停不下來了.這些混賬們就想趁著外地人初來乍到不知行情,敲詐一筆.真是我城之恥!"

衛兵一邊說著,一邊一腳踢飛一個腳被抽到還在地上滾著的伙計,瞪了眼那幾個慌忙逃竄的家伙.

"趁還沒被搶趕緊把貨弄到旅館馬廄里吧."

衛兵不悅地說完便轉身走回城牆邊上.

庫斯拉看向密探說道:

"這種事很常見?"

"因為前線經常物資不足."

密探聳了聳肩回答說.

"再待在這兒只會成為下一波人的目標,還是聽衛兵的話趕緊去旅店吧."

庫斯拉哼了一聲,盯著手握缰繩的密探.就在這時,他胸口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喂,你打算一直抱到什麼時候."

"嗯?"

庫斯拉這才想起自己還抱著伊莉涅.

"不樂意麼?"

"快松開啊."

庫斯拉老老實實地松開手,伊莉涅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過,剛才謝謝了."

"哼."

前面的威蘭和菲尼希絲也正進行著類似的對答.

不過他們那邊可要溫和多了,畢竟菲尼希絲跟伊莉涅不一樣,她的羞恥心要重很多.

騎士團強占下的雅棕令庫斯拉產生了深深的共鳴.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