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幕

庫斯拉幾人雖然剛進程就碰到一群與強盜無異的伙計,但看到城內生機勃然的景象後都不禁釋然了。進城的人剛卸下手頭的貨物,就會有一群准備出城的人過來瘋搶,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這種瘋狂搶購在城中比比皆是。

而且,雅棕不像其他城市那樣區域劃分整然有序,屋頂用長著草的泥巴加固的異教徒房子和木造的房子混在一起,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色調。滿城盡是石房子的喀山固然奇特,但此處也同樣充滿邊境風情。城中有著如此異樣的風情,看來果真隱藏著什麼秘密。畢竟,格調單一的城市是很難藏住東西的。

一行人擠進擁擠的人流,緩緩地在城中穿行。庫斯拉趁機和密探們商量了一下。雖然威蘭奇思妙想地弄出了個荒唐的設定,但他們若要與商人打扮的密探們共同行動最好還是另外想個理由。

最後商議決定,庫斯拉出身于大商會,密探們是商會派來監視他的商人,兼作沿途開拓新的礦物交易業務。而威蘭則是庫斯拉的損友,對冶金有所研究,此次同行是為了出外找工作,順便幫下庫斯拉的忙。

“于是,我們首先要怎麼做?”

到達騎士團掌控的旅店後,扮作商人的密探馬上詢問道。

“松鼠一般會用同樣的手法隱藏食物。”

科雷多•阿布雷亞發現了古代知識,搞不好還把這些發現都留在了北方各地。

而那些被世人遺忘卻又能再現的知識必然是以繪畫或文字的形式保存了下來。

“那麼,不是在商會,教會……就是在市參政會。不然就是在城市的名門大家里。”

按可能性順數下來就是這些了,然而庫斯拉還想到了一種可能。

“普通人家里可能也有線索。聽說異教徒還會用粘土板記載曆史。”

“那就去找本地的祈禱師或巫師吧。可是,要以怎樣的借口去問?”

現在庫斯拉幾人已經不是披著騎士團虎皮的煉金術師了,沒法蠻不講理地敲開人家的門進行逼問。

庫斯拉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

“巫師啊……這群家伙應該對花草很熟悉吧。”

“花草?你是說藥草之類的嗎?大概是熟悉吧……于是?”

“礦山可以根據植被情況來判別,而且樹木也分很多種,有適合冶煉的,有不適合冶煉的。順著這條線去找應該沒問題。”

這些人看起來雖像老實巴交、性子懶散的商人,但內里卻是如剃刀般鋒利的密探。

他們馬上就理解庫斯拉的話了。

“也就是借口說我們正在調查可以用于冶煉的植物吧。”

“那我們就直接去拜訪鍛造行會和教會了。”

“明白了。至于住宿,最好還是找騎士團征用的店。畢竟這樣可以給人一種我們在騎士團里也有關系的印象。而你們的身份也不會暴露。”

“知道了。”

對想開拓新財路的商人來說,去跟當地的權貴打招呼也是理所當然的,誰也不會覺得不妥。庫斯拉帶著期待目送密探們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中後,扛起貨物混在正把馬車的貨卸到屋內的伙計中,朝分配的房間走去。

“……你們在干嘛?”

這是庫斯拉走進房間後的第一句話。

菲尼希絲嚇得縮起身子,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僵在原地,就像在惡作劇時被人撞見的貓一樣。她旁邊的伊莉涅正動作輕快地邁著奇特的步伐,威蘭則笨拙地模仿著,動作足足慢了一拍。

“一,二,三,走三步,轉身。”

伊莉涅輕輕地一轉身,彎下腰雙手撐在地板上發出啪地一聲。

“我以前也跳過還有點印象,你倒是真記得清楚啊。”

“烏兒必須要勤加練習。”

菲尼希絲看到伊莉涅愉悅的笑容,不禁猛地縮起脖子,抬眼看著她。

“你也一起吧?”

“啊?”

庫斯拉挑了挑一邊眉毛,歎了口氣。

“我可是大商會的公子啊?不會跳才是正常吧。”

伊莉涅他們在跳的並非是祭祀舞蹈,而是各個工匠故老相傳的某種舞蹈,主要用以證明身份。

漫無目地尋找移居地的工匠是很少,但也不是說就沒有去外地工作的。很多學徒學到一定程度後都會被派到附近的城市去磨練技藝。

或者,某城市工匠人數不足時,也會向有交流的城市求援。

只是,大多數情況下雙方都是素未謀面,所以就必須得證明身份。可是,如果每次都要用羊皮紙開證明書,那行會可就得破產了。于是,工匠們就用獨特的舞步來充當某種符號表達信息。

而且,看到對方也能跳同一種舞,雙方自然能快速打成一片。工房的工作需要多人合力完成,所以團結顯得尤為重要。

“話是這麼說沒錯……”

伊莉涅若有意味地瞥了庫斯拉一眼。

庫斯拉這才察覺伊莉涅是在以她的方式拉自己一把。

庫斯拉如果跟著練習工匠舞,就可順理成章地待在菲尼希絲身邊,各種機會自然也會紛至遝來。

“烏兒就由我來教吧。身體不活動下可是會生鏽的。”

威蘭馬上插嘴,根本不給庫斯拉開口的機會。伊莉涅不禁責備似地看向庫斯拉。

“而且,我也是第一次教人跳舞,嘗試新事物一定會很愉快的吧。”

菲尼希絲雖然有點在意庫斯拉,但聽到威蘭的話後還是轉過身順從地點了點頭。菲尼希絲此前一直都在四處躲藏逃亡,安定下來後過的也是修道院的生活,沒有安逸的環境能讓她沉迷舞蹈。

而且,菲尼希絲雖然外表文靜,但內里其實並非如此,完全可以想象她挽起裙子歡快躍舞的情景。她纖細的手腳與少年似的打扮更是適合跳舞。

只是,庫斯拉錯過了一次好機會,他不快地吧貨物丟到地上。

菲尼希絲見狀,突然說道:

“你要來一起練習嗎?”

她面帶羞色,不知是因為被庫斯拉看到了丟臉的一面,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庫斯拉抬頭看向菲尼希絲,差點反射性地答應了。

只是,伊莉涅帶刺的眼神令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還是不了。”

他改口拒絕掉了。

“好吧。”

看到菲尼希絲瞬間生色起來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選擇有多麼正確。

“我肯定會教得很棒的。”

威蘭的自大逗得菲尼希絲一陣嬉笑,跟威蘭打趣起來。庫斯拉心想,不論怎麼看都是菲尼希絲更遲鈍,但論對舞蹈的親近度自己肯定比不過她。

“不過,既然機會難得,我更想學真正的工匠舞。”

庫斯拉想著怎麼也得反抗一下,于是便對伊莉涅如此說道。

“我可不會教人假貨。”

威蘭仿佛看透了一切,裝傻似地反駁道。庫斯拉和威蘭無言地對視了一眼,可伊莉涅卻選擇退出這場爭端。

“我倒是無所謂。當然,威蘭來一起教也沒關系。這樣我們看起來更像關系融洽的四人組不是麼?”

“聽得我渾身雞皮疙瘩。”

庫斯拉直接說了自己的感受,伊莉涅聽後只是笑笑,說了句“你以為我就不起”。威蘭露出略感意外的神色,但他似乎已享受夠了庫斯拉的窘態,沒再出言反駁。

三人都在隔著一層薄紙針鋒相對,在這場攻防戰中似乎只有菲尼希絲一人是純粹地覺得開心。

“我還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跳舞。”

她雖然笑容滿面,但神情卻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

庫斯拉覺得,自己被菲尼希絲吸引的同時,又猶豫不定地不敢與她接觸,大概是因為在害怕她這份叫人擔心的純粹吧。

“那該怎麼辦?我們先練習一遍再去行會?”

菲尼希絲露出期待的表情,仿佛想盡快和大家一起跳舞。

這個提議並無不妥,庫斯拉也難以反對。

“畢竟我雖是大商會的公子,可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勤奮。”

這句話同時也是在回答伊莉涅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這點很重要。”

菲尼希絲興高采烈地說道。

結果不出所料。

庫斯拉基本上已經掌握了,可菲尼希絲卻完全不得要領。

她與其說是遲鈍,不如說是心里沒底,就像小孩子扣不上紐扣一樣。

伊莉涅自不用說,連威蘭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開心笑了起來,仿佛剛才的針鋒相對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庫斯拉也一直在竊笑。他不光是在笑菲尼希絲的動作,更多的是一種迷茫。他本對這世上竟存在如此平和的時光感到半信半疑,但這一切卻又實實在在地發生在眼前,令他有點不知所措。

“唔唔~……”

當事人菲尼希絲卻像小孩子快要發脾氣時那樣,鼓起腮低著頭,撅起嘴。似乎是在氣自己怎麼就掌握不了節拍。

工匠舞不同于簡化到大家都能跳的祭祀舞。再說,這舞本來就是用來證明身份的,自然會有幾處難點。而且因為所有工匠是用這種舞蹈來證明身份,所以舞蹈中自然會加入一些用于區別的獨特動作。

或者說,加入高難動作也有幾分顯擺的意思:看我們的人多機靈,能掌握如此高難度的拍子,比其他行會的人優秀多了。

“沒法馬上掌握也很正常啦。我以前可是在工房里悄悄練習了好一陣子咧。”

“可是……”

菲尼希絲瞥了庫斯拉一眼。

“我是學什麼像什麼。”

庫斯拉大言不慚地說道,伊莉涅聞言不禁好氣又好笑。

“至少你穿上工匠的衣服也不像工匠。”

伊莉涅明顯是話里有話,但庫斯拉自然是無視之。

“再說,學不會的話一直練習到學會為止不就好了。”

“說真好聽。”

雖然被諷刺了,但如果示弱的話肯定不會威蘭咬住不放。

庫斯拉低頭看著菲尼希絲說道:

“只是別忘了這必須得多花時間。”

這同時也是在為他自己辯解。

“問題是我們也沒法請魔女打噴嚏。”

“嗯?”

菲尼希絲楞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庫斯拉。

“這句是諺語,時間無法停止的意思。”

庫斯拉伸手拿起剛才脫掉的上衣。

“戰況說不定還會有變,我們還是趕緊去調查吧。你難道還真想一直練到學會為止?”

伊莉涅聞言只是輕輕地聳了聳肩。

“密探們的探訪活動應該也快告一段落了。我們到來的消息估計已暗中傳到行會耳中了。他們肯定不會把我們拒之門外的。”

“確實,我正好也想活動下身子,能到火爐前干活就最好了。”

威蘭大概也是玩夠了,居然難得地對庫斯拉的話表示贊同。

“事情就是這樣。”

菲尼希絲聽見庫斯拉這麼說,不滿地低下了頭

庫斯拉低頭看著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事情辦完再陪你跳。”

菲尼希絲猛地抬起頭,開心地笑了笑。

“拜托了。”

庫斯拉哼了一聲,避開她的笑容走出了房間。

來到走廊上後,伊莉涅用手肘頂了下庫斯拉的側腹,她應該不是要揶揄庫斯拉,而是表達別的意思。

雖說如此,可庫斯拉臉上不快的神色並未褪去。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處理與菲尼希絲的關系會這麼累。

四人一起去行會實在太浪費時間了,于是兵分兩路庫斯拉去教堂,威蘭去行會。庫斯拉唯一失算的就是威蘭把菲尼希絲帶走了。因為伊莉涅來他這組了。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兩人一組,只是伊莉涅不太識字,所以庫斯拉想讓威蘭帶她。

不過,庫斯拉轉念一想,教會里不僅有文字資料,還有各種各樣的雕刻和繪畫,伊莉涅說不定能從中看出些什麼與冶金相關的線索。而且,去行會的人只是假裝找工作,實則是調查此地有沒有流傳著什麼秘術或傳說。善于言談的威蘭更適合做這事,再帶上菲尼希絲這個什麼都不懂的累贅,對方或許會就此放松警惕。

庫斯拉努力地找來種種理由說服自己,帶著伊莉涅來到了教會。他按照慣常套路給祭司捐了點財物,說想進去祈禱。

“你們是流浪工匠嗎?原來如此,是想祈求找到一份好工作吧。歡迎,歡迎,請進,請進。”

這里不像尼伯龍根等大城,教會只是木結構,並非帶有雄偉鍾樓的石造建築,看起來確實稍顯寒磣,但里頭卻相當漂亮。

而且,大概是為了顯擺,聖堂的祈禱台後面裝上了一塊畫著大天使的彩繪玻璃大窗。

“真不知道該說它奢華還是樸素。”

“這麼繁華的城市教會肯定不缺錢。用木造結構大概是兼顧到異教徒吧。建得太雄偉會顯得過于鋒芒畢露。”

“我想起戈爾貝蒂了……”

伊莉涅當過行會會長,在她看來城市中的權力斗爭大都是麻煩的根源。

“而且,這城市四周都是森林。我以前聽說玻璃之所以貴是因為燃料費高。”

“啊,沒錯沒錯。燃料多真叫人羨慕。在戈爾貝蒂時我們還經常跟其他行會搶燃料。”

“也就是說這里冶煉應該也非常發達。”

“說不定留有什麼有趣的傳說。”

“難得來到教會,我們就祈求待會有所發現吧。”

伊莉涅聞言只是聳了聳肩。

聖堂相當小,大概只能容納三四十人。里頭除了一個看似好閑的老婆婆外,就只剩一個穿著行裝似乎正准備出行的男人與家人在誠心祈禱。

庫斯拉和伊莉涅坐到聖堂最後一排的長椅上,低頭祈禱。

“你意外地認真啊。”

看來是伊莉涅先祈禱完睜開了眼。

“要我裝一下樣子還是可以的。”

“……是該說你機靈還是沒用呢。”

伊莉涅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其實庫斯拉也是最近也注意到自己沒用的一面,于是沉痛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

“先去問下祭司吧。”

兩人站起來走到回廊上,教堂雖小卻是五髒俱全,結構上與其他的宏偉教堂別無二致。

只是,庫斯拉馬上就察覺到這不單單是為了門面,其中還隱含著別的意味。

“這個是?”

伊莉涅睜大了眼問道。

“奇跡傳說……不,是城市的誕生史。”

教會之所以要建造回廊是為了緬懷往昔。以前的人比現在更愚昧無知,為了向那些不識字的家伙傳教,教會只好將聖典的內容用畫的形式表現出來。這些畫通常都畫在牆壁上,而回廊就是提供牆壁的載體。

回廊壁畫如今依舊發揮著作用,畢竟直至上個年代這里還是傳教的最前線。

“這家伙……是游方修道士麼?手里拿著書,背負太陽,為籠罩在云和黑暗之下的森林帶來光明。這講的應該是城市的開拓。”

“看不到耳朵啊……”

伊莉涅仔細端詳起眼前的畫,但很可惜,修道士的臉深深地藏在了兜帽之中,看不清五官。只是,他身上穿的無疑是旅行著裝,而且身後還站著幾個同樣打扮的人。

“這些……是什麼?”

壁畫一幅接一幅,故事循序推進,就像一張攤開的卷軸。

森林中的野獸與黑暗被驅散,出現了開墾的土地,建造起了城鎮。一群人聚集在了城鎮的中心。

“這些人……是異教徒?”

這些人團團把一個像井一樣的東西圍住,有修道士與市民,還有幾個人穿著明顯具有異教特色的暗色長袍,手里拿著象征異教祭司的木杖,木杖上布滿疙瘩。

只是,教士與祭司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敵對。

他們一起張開嘴仰望著天空,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井里跑出來了。

“很稀奇嗎?”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庫斯拉轉身一看原來是祭司來了。

“從南方來的人看到這畫都會感到迷惑。”

祭司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沒有絲毫高傲。

大概是因為城中的實際情況一目了然,所以教會也沒必要隱瞞自己與異教徒關系良好的事實。

“不過,這座城市也同樣受教皇陛下承認的。”

“什麼意思?”

伊莉涅問道,她雖是個各方面都很保守的工匠,但同時也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姑娘。

“異教徒也是有各種各樣的,既有無可救藥地沉溺邪教之人,也有因無知而選錯信仰之人。而自古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之中,有少部分人信仰的神與我們是同樣的。這是神在世界各地散布神跡的證明。這片土地還有天使降臨的傳說哦。”

伊莉涅頓時緊張起來,連庫斯拉也都看出來了。若在以前她肯定會那些傳說故事嗤之以鼻,但經曆過喀山的事之後,她也明白到傳說中或許隱藏有被歪曲的史實。

“傳說智慧與光明天使硫米涅爾降臨了此地。”

智慧與光明。

庫斯拉問道:

“這跟城市的起源有關?”

牆壁上第一幅畫畫的就是一個手持書本、背負太陽的修道士驅散黑暗。

“嗯,沒錯。我們就是聽到這個傳說後才發現這片土地上的‘異教徒’其實都是我們的兄弟。傳說曰,在這片土地還覆蓋著黑暗與嚴霜時,天使為了幫助人們驅趕野獸與苦難,從天而降。這位神之使者擁有太陽之力,他用耀眼得無法直視的光驅散了所有的禍害。這與聖典上有關天使的記述完全一致。”

那是一手持劍、一手持書的天使的故事。

在一些華而不實的煉金術書物中也常有出現。其實這類天使與惡魔在聖典中足有好幾十個,而異教徒的妄想恰好與其中的一個對上號罷了。若在以往,庫斯拉肯定會這樣認為。

然而如今有喀山這個先例在。

“耀眼得無法直視的光說的應該是龍?”

庫斯拉一說出龍這個單詞,祭司便眨了眨眼。

“哦,神啊。龍的事我們也都聽說了,說是克勞修斯騎士團飼養著災禍的神使。”

祭司說著搖了搖頭,似乎對此頗為畏懼。

“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聽說那是一件威力大得不似人間之物的器具。可我們的天使與龍完全不同,傳說他沒有焚盡一切的地獄業火,而是靠借助太陽之力的慈悲光芒來驅散災禍。那似乎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可以在大地上召喚出太陽。因此這些畫里畫有很多太陽。”

祭司說著,目光慈愛地看著牆上的壁畫。的確,在這些畫不像喀山的畫那樣彌漫著不詳的氣息。喀山的畫上描繪的是率領著龍的龐大軍隊單方面地蹂躪敵人。

“不過,這種故事在別的地方也很常見。其中有很多都是完全捏造出來的。因此,此地流傳的天使傳說就顯得尤為出彩,並演變成這些的故事。”

祭司自豪地挺起胸膛,指著畫的後續。

為自己的祖國自豪並不出奇,但如果祖國有著獨特的傳說,國民會分外驕傲。

喀山的 傳說是令人震驚,而此地的傳說卻是令人感覺荒唐無稽。

“還有這麼一個傳說,天使交給了人們一小撮灰,說這是能生出金銀的灰,人們將灰撒到地上後,就以此為肥料培育金銀。收獲的金銀則用于城市的建設。其實地方的傳說大都不可信,但這里的傳說卻有著確鑿的證據——就是這座城市本身。”

祭司滿臉得意繼續說下去。

關于我們城市的開拓者可謂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某位路過此地的聖者,有人說是迷路的國王在泉之精靈的引導下建立的。那些故事大都只記載到城市誕生的契機便結束。之後開拓者們是怎樣籌集城市建設資金的事卻只字未提。

庫斯拉睜大了眼,嘴角難得地泛起了笑容,因為這傳說的奇異內容甚是可疑。傳說聽著荒唐無稽,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小心留意。編造這個傳說的人似乎頗具工匠氣質。又或者說這個傳說是要表達某些符合現實的東西。

“而且,我們還有教皇的親筆認證。”

祭司自豪地指著壁畫的一處,庫斯拉順著看過去,嘴角露出了不遜的笑容。

牆壁上城市締造故事的最後寫著一行筆跡流暢的文字。

——此傳說經教皇廳正邪部認證真實。

落款,科雷多•阿布雷亞。

這位異端審判官深信在很久以前曾有一群古代民來到北方大地,並留下足以與神匹敵的技術。庫斯拉正是因為在尼伯龍根發現了他的留言才會來到此處。

若能再次找出新的古代民技術,那估計會是一項不亞于龍形火焰噴射器的技術。

新發現的技術有可能使天降神使成為可能,也有可能是在大地召喚太陽的方法,又或者是能培育出金銀的灰的制作方法。

這個署名無疑在昭示以上三個荒唐技術都有可能現實存在。


看到科雷多•阿布雷亞為之執著的瘋狂程度,便可知古代民的技術有多厲害。

“所以說,你們想在這里找工作可是來對地方了。因為我們雅棕城的信條就是如太陽般慈悲博愛。”

庫斯拉可沒心理會祭司的最後總結,可旁邊的伊莉涅卻似乎頗為佩服。

“不過,戰爭一日不息,這世上不幸的根源就永不會消除。真是悲哀。”

教會的人不知為何在總是喜歡誇張地表達情感。庫斯拉本以為祭司肯定是在笑,誰知他卻發自內心露出悲哀的神色,左右搖著頭。庫斯拉總感覺祭司的表現有點不對勁。

“還有,你們如果要在城里找工作,有一件事得注意。”

“什麼事?”

聽到庫斯拉發問,祭司伸出手指點在自己的鬢角處,像要將煩惱的根源取出似的。

“有一群工匠你們絕不能跟他們扯上關系。他們是褻瀆太陽傳說的人。他們或許正謀劃著拉攏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旅人入伙。他們的罪孽比異教徒還深,你們千萬別靠近。”

祭司語氣中帶著厭惡,像在討論什麼汙穢物一樣。

“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的確很漂亮,可這並不能消除他們的罪。他們就是……”

庫斯拉聽到祭司接下來的話後,頗感意外。

伊莉涅似乎也是同樣的感受。

而祭司好像也明白他們心中的驚訝,特意做了很多說明。

他們是在遠離人煙的深山中作業。

他們擁有著魔女的智慧。

他們要將太陽的恩惠全部奪走。

“那工作居然這麼惹人討厭啊。”

離開教會後,伊莉涅萬分意外地說道。

“說起來還真沒在城里見過他們,但我本以為這工作是頗受尊敬的。最重要的是,生活中很多地方都在用他們生產的東西啊?”

“價格也貴。”

“那教堂也有用。”

沒來由地遭人迫害的例子他們身邊就有一個,就是那只白貓一般的少女。所以伊莉涅在情感上對那位祭司可是相當不滿。

庫斯拉卻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那位祭司視為大敵的工匠生產的都是隨處可見的東西。

“玻璃工匠麼。”

的確,城中雖然能看到玻璃,卻看不到生產它們的工匠。對此庫斯拉以前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玻璃本來就只在特定的地區才有出產,所以產玻璃的名城雖有不少,但也僅限于那些城市,因此一般的城市根本不會有玻璃匠。

“那麼,你是怎麼看的?”

伊莉涅站在教會前,看著眼前的人流,問道。

“我呢……拋開工匠的事不談,那個太陽傳說我是挺喜歡的,因為那傳說聽起來很平和。可是,現實到底是怎樣的呢,我完全想象不出來。那樣的事真的存在嗎?”

庫斯拉雖然不知道伊莉涅的提問有幾分認真,但他心里已經有幾分想法了。

“就算傳說有現實基礎,它也不會直接將真實原本道出。若真是那樣……總之,我有點頭緒了。”

“嗯?你沒騙人吧?你看出多少了?”

“多少啊……三個著眼點聯系在一起就可以說得通了。”

“……”

伊莉涅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直覺又能久違地看到庫斯拉身為煉金術師的一面了。

“其實,大體只有一個關鍵,那就是灰。”

很不可思議的灰,撒到地上便可培育出金銀。伊莉涅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笑容,灰的傳說大概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

“自古就有一種說法,金銀都是植物。而那種灰大概就是用來做作物的肥料。”

“是,是這樣嗎?”

“你沒看到金的結晶嗎?看起來就像岩石上長出的苔蘚。而純銅和純銀則相反,都是呈植物根莖的形狀深埋在地下。看到那些結晶後你就會理解為什麼古人說金銀是植物了.水晶之類的礦物也長得像像蘑菇一樣。”

“那,難道……”

“不過,煉金術師不論對什麼事,都要親自驗證過才會滿足。于是經過多年栽培,煉金術師得出結論,金銀沒法隨便培育。”

伊莉涅剛露出既可惜又安心的表情,庫斯拉又繼續說道:

“不過,過個一千年兩千年或許真的能長出來……說不定還真有能催熟金銀的肥料。”

煉金術師所癡迷的正是這種可能性。

只可惜,這世上大多數令人興奮的不可思議故事最後結局都相當無趣。

“其實不提那些誇張的傳說,我也能想象到灰的傳說的根據。”

“啊,什麼?”

“我說的是火山。”

伊莉涅一聽就更摸不著頭腦了。

“以前常有金銀的礦床露出地表的傳聞,不過最近已經很少聽聞了。那種地方通常都有火山爆發。火山就好比一座天然的熔爐,煉化的金銀都浮出地面,看起來就像金銀如泉湧。”

庫斯拉在最後用了個比喻,伊莉涅聽後眼神有了點變化,或許是在想象那情景。

“既然是火山爆發的現場,周圍自然滿是火山灰咯。于是看起來就像撒上灰金銀就瘋長出來了。再加上,火山燃燒的樣子正像太陽降臨大地,雄踞森林的狼啊熊啊都驚得四散。而且火山爆發地區落雷也會增多,這估計就是天使下凡的依據。整個傳說的本質大概就是如此了。”

伊莉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庫斯拉看到伊莉涅臉上遺憾的表情後心里不禁有點高興。因為她不論現是對實存在的事物還是對不可思議的故事,都抱有強烈好奇。

“要是傳說大體真是如此……那這里豈不是沒有古代民的技術?”

若傳說的現實依據真的是火山爆發,那就與技術沒關系了。

“可,可是,城里祭司對玻璃匠那微妙的敵意應該與傳說有關吧。兩者怎麼可能沒關系。”

“唔。”

對此,庫斯拉只能這樣作答。

“阿布雷亞以傳說確有其事為前提,假設此地隱藏著什麼秘密。”

“嗯?”

“你不覺得這里是個隱藏秘密的好地方嗎?”

“怎麼說?”

庫斯拉回了伊莉涅一個諷刺的笑容。

“發臭的東西總是被用來掩蓋的氣味。”

若是城市上層的人下了嚴令不能與玻璃匠來往,那玻璃將自然得過上與世隔絕的封閉生活。而據說,他們正是常年生活在森林之中。

這一切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謀劃,想以之掩蓋真正的理由。

伊莉涅雖覺得庫斯拉的猜測有道理,但卻不太喜歡他的思考方式。她露出厭惡的表情,歎了口氣。

“那我們現在要去調查玻璃匠?”

“傳說雖可以用火山爆發來說明,但歸根結底也僅僅是能說明。真實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這麼說還真讓人無法信服。”

庫斯拉面對伊莉涅的指責只是聳了聳肩。

“信任會使人盲目。可如果什麼都不相信,就無法發現新事物。煉金術師當中存在有這兩種人。”

“這樣啊,怪不得你這人無法信任了。”

庫斯拉雖不習慣被人稱贊,但被人諷刺他倒是習慣得很。

“再說,我們要探求的古代民的技術,不是火山。”

“我知道。我也覺得難得來到新城市,自然是碰上不可思議的事會更有趣。只是……對一個勁地對這種虛無縹緲的事窮追不舍還是讓人有點難為情啊……”

探求虛無縹緲的事可不是一個良民,一個有名譽的工匠該做的事。

“你不覺得這話在哪兒聽過嗎。”

之前庫斯拉因菲尼希絲的事被伊莉涅問得啞口無言,所以他現在聽到伊莉涅這番話就忍不住向其投以冰冷的目光。

伊莉涅厭惡地看了庫斯拉一眼。

“……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

“呵。”

其實庫斯拉自己也知道這種報複很無聊。

“不過,玻璃啊,你知道制作方法麼?”

“僅限于理論,還沒實際試過。嘗試起來太費時間了。”

庫斯拉說著就邁開步子往前走了,伊莉涅趕緊跟上。

“我是覺得沒什麼比金屬的冶煉更麻煩的了,難道制作玻璃還要更難?”

“聽說需要與煉鐵一樣的高溫。”

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制作玻璃有多難。鐵是金屬中最難處理的,想要煉鐵得長時間保持相當高的溫度,並細心留神放入添加物,還要懂得看火候。

“而且,想要做出好的玻璃還得加入各種各樣的添加物……對了,我想起來了。聽說這方面的知識都是秘而不宣的。”

“是這樣嗎?”

“據說加入不同的東西,得到的結果也截然不同。不過,對了……這會不會是玻璃匠遭人猜疑的理由?”

伊莉涅刻意地哼了一聲,說道:

“畢竟是自己辛辛苦苦發現的知識、積累的經驗,肯定不想對外人說。他們的心情我很理解。”

伊莉涅這是在指桑罵槐。

她之前在庫斯拉等人的版威脅下制作出了仿大馬士革鋼。這技術是她的亡夫那輩工匠為了謀生而從故鄉帶出來的秘技。

“可是,你想啊。”

“嗯?”

伊莉涅看到庫斯拉的反應不禁苦笑一聲。

“要知道人若碰上自己不懂的知識肯定會想學的。特別是控制火方面的知識,或許會對冶煉有幫助。”

庫斯拉聞言輕笑起來,伊莉涅真是徹頭徹尾的工匠。

“那我們就先去和烏兒他們彙合。他們說不定也查到了什麼。”

“就這樣吧。”

庫斯拉答應了一聲便向旅館走去,伊莉涅卻突然說道:

“啊,在這之前,可以順路去個地方嗎?”

“嗯?”

“我想先去看看工匠街。”

她想的既不是衣服也不是食物,而是工作相關的事。在這方面庫斯拉真的很佩服她,同時也有點哭笑不得。

“那你一開始跟威蘭走不就得了.”

伊莉涅轉身正要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卻突然回過頭說道:

“我是可以跟威蘭走,可我擔心丟下你一個人你會鬧別扭。”

伊莉涅臉上泛起了不遜的笑容。

庫斯拉疲憊地歎了口氣,隨即放聲大笑起來。菲尼希絲若敢欺負自己庫斯拉倒是容易抓住要害反擊,可伊莉涅要欺負自己他就疲于應付了。

他雖然覺得伊莉涅是個麻煩的女人,卻出奇地沒感覺不快。

“隨便你去哪兒吧。我先回旅……”

庫斯拉話還沒說完,伊莉涅便打斷道。

“你也一起來。”

庫斯拉楞了好一會兒才轉身看向伊莉涅。

“什麼?”

“你忘了進城時的事?不要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晃蕩。再說,我好歹也是個弱女子。”

“……”

庫斯拉露出一臉嫌麻煩的神色,伊莉涅見狀雙手叉腰,不滿地說道:

“你也該還我一點人情了吧。”

這情景在旁人看來也許像是情人鬧別扭。

實際上,庫斯拉現在也是相當無奈窘迫,在這點上或許跟那些妻管嚴的男人沒多大區別。

庫斯拉也知道自己欠了伊莉涅很大一個人情。

“……是我帶你出戈爾貝蒂的吧。”

當時伊莉涅即便想離開城市也做不到。何況她還是個女人,想離開更是難上加難。

“我做出了仿大馬士革鋼,這事我倆算扯平了。”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庫斯拉一時間無言以對。伊莉涅可不會放過機會。

“我們時間不多了吧?還是說你是個知恩不報的人渣?”

若是在遇到伊莉涅和菲尼希絲之前,庫斯拉肯定會馬上回答說,沒錯。

但是,眼前這個紅毛姑娘畢竟是自己的同伴。

而且,他很明白,在如今的情況下與伊莉涅為敵絕對會使事情變得麻煩。她若跟威蘭聯手,還真不知道他們會利用菲尼希絲讓自己遭怎樣的罪。庫斯拉之前就被伊莉涅和菲尼希絲的聯手狠狠地騙了一次。而伊莉涅肯定也會好好地利用這一點。

不慣于在口舌之爭中落敗的庫斯拉能做的唯有賭氣地別過臉。

“快走吧。”

菲尼希絲總是習慣急匆匆地追在庫斯拉身後,可伊莉涅卻喜歡滿懷自信地走在前面。

庫斯拉雖然可以選擇無視伊莉涅,但這樣做明顯不會有好果子吃。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追在伊莉涅身後。

雅棕的工匠街似乎還兼做市場,工匠們都坐在工房前的長椅上,身後的牆上掛著各種制品的樣品。他們一邊勞作一邊招呼有意購買的旅行商人或市民。

工匠們為排解工作的單調,還配合著捶打金屬,切割木料的動作高聲唱起了工匠歌。聽力異常靈敏的菲尼希絲在這兒肯定會被吵得暈頭轉向。

當然,庫斯拉並不討厭這種熱鬧。雜亂之中洋溢著生機的情景總是能令人雀躍。

“好多鐵器。唔……”

伊莉涅拿起掛在牆上的馬蹄鐵,一臉認真地沉吟起來。

本來這種年紀的姑娘若跑到工匠街拿起一塊馬蹄鐵端詳,肯定會讓人覺得奇怪。但伊莉涅做起這事來卻沒半點不自然。大概是因為她身上沾染著工匠的氣息吧。

“不及喀山的精良啊。”

庫斯拉對此只是聳了聳肩。喀山毗鄰礦山,所以鐵礦和銅礦都多如泉湧,金屬加工技術自然也就發達。拿雅棕的鐵器去跟喀山的比實在是殘忍。

“話說,從這質量看來價格應該有點……不,這可是相當高啊。”

伊莉涅輕呢喃道。她現在正站在鐵釘匠的工房前,店前分隔開的木箱里擺滿了大小各樣的鐵釘。一個手臂有伊莉涅腰身粗的大漢正在工房里頭拿著把大鉗子夾起一塊燒紅的鐵,通過鋼板上開出的小洞拼命地扯出來。經過小洞抽出的鐵塊再拉長就能做成釘子。

“嗯,這里好像物價高漲來著?那賣得貴也是情有可原……”

“問題不在于加工,而在于鐵的材質……”

庫斯拉拿起鐵釘說道。

“煉制有困難嗎?還是爐的原因?”

“技術不足?還是說礦石的問題。”

旁邊的商人聽到兩人的低語後,誇張地歎了口氣。

“只有這麼些劣質東西啊。”

負責看店的徒弟正在稍遠處干活,聽見後一臉麻煩地應聲道:

“那就別買唄,老板。”

“你……”

品種不齊全那就只能買有的品種了。

“可惡。給我來些修理馬車用的。”

“好咧。”

商人大概也到其他工房看過,最後只好將就了。

即便有生意上門,徒弟也依舊毫無干勁,臉上總是陰陰沉沉的。

庫斯拉看了下徒弟的表情以及四周的狀況後聳了聳肩。

“這也許是故意的。”

伊莉涅聞言皺起了眉頭。

“故意降低質量?哪個行會會允許工匠這麼做,他們是白癡麼?”

“剛才你也看到了。即便質量有點差買的人也只能忍了。工匠們估計是在抓緊機會宰客。”

庫斯拉把品質良莠不齊的鐵釘放回箱子,繼續說道:

“鐵里頭有很多雜質,很有可能是灼烤不完全。可以想到他們是削減了燃料。”

煉制鐵時必須要保持足以融化鐵的高溫,而且要持續一晝夜。只有這樣才能去掉雜質,得到高品質的鐵。

“真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

伊莉涅目不轉睛地盯著箱子里的鐵釘,露出沉痛的表情。她雖然不情願但畢竟也是做過行會會長,或許身上還殘留著管束工匠的責任感。

“看來這城市沒什麼信仰啊。商人做領導,下面的人也只會按商人的准則行事。所以——”

伊莉涅話沒說完,目光就再度回到工匠街的人流上,然後突然猛地沖進了一家工房之中。

庫斯拉都還沒來得及開口。

看到那家工房牆上掛著的樣品便可知道她進的是一家加工劍斧等大型鐵器的工房。

庫斯拉本以為她是去抱怨的,不過她看來還沒耿直到那份上。從外面看進去,只見她正和善地與工匠們熱心攀談。周圍的工匠全都露出古怪的神色,仿佛在說店里來了個怪客。但很快,他們似乎都被伊莉涅淵博的知識所折服,紛紛圍到伊莉涅身邊,愉快地解釋著些什麼。不論是誰,碰上有人對自己的本行感興趣都會有所放松,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姑娘。

被晾在店門口的庫斯拉只能用鼻子歎息一聲。

“你又何必帶我過來呢。”

他嘀咕完後才發現自己現在正如伊莉涅剛才所說,被丟下一個人就會鬧別扭。

可惡……庫斯拉使勁地撓了撓頭,感覺自己快瘋了。

一個人在這兒鬧別扭也沒用,他又不想加入伊莉涅他們的討論,于是就只能到附近逛逛。

街道四周洋溢著活力,大概是異教徒眾多的原因,制品的設計也充滿著異國風情,看著很有趣。不過在技術上卻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庫斯拉站在街上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像喀山噴泉那樣的鐵工藝品,或是其他什麼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這時,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某處。

在一排排工房之間,有一家店門上掛著一塊別具一格的招牌,看起來就像用杆子穿過車輪。

“藥材鋪麼。”

庫斯拉瞬間想起和伊莉涅討論過的催情藥,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想這蠢事干嘛。

隨後,他便記起在教會看到的傳說。他之前教密探們說用調查礦山植物為借口去查探消息,其實現在或許還真能通過調查植物來確認傳說是否與火山相關。特別是礦床露出地面的情況下,地表的植物一般會有明顯的變化。

當然,庫斯拉並不期望傳說其實就是火山爆發。若真的有火山那傳說中的三個關鍵就都說得通了。若不是火山,那也就是說這里埋藏著足以媲美神力的三項技術。

其中一個關鍵就是充當肥料培育金銀的灰。說起肥料,草木燃燒後的灰燼也算是其中一種,若這方面留有什麼傳說的話,去找藥材鋪問一下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庫斯拉心里盤算著,正要伸手推開藥材鋪的門,卻突然感覺到身後有動靜。

“喂。”

用不著回頭也聽得出來人是菲尼希絲。

庫斯拉猶豫了,到底要不要回頭?從她的聲音就能想象出她此時歡快的表情。

“真是巧啊。”

庫斯拉有點不知所措了,是不是該回一句“是啊”?煉金術師可沒有在城中遇到熟人時互相打招呼的習慣。

他回過頭只見果然是菲尼希絲站在那兒。

“你是來買東西嗎?”

大概是走在人多的地方讓她有了自信,一身男裝的菲尼希絲舉止也學得像個少年。

果然不能小瞧打扮。

“……威蘭那家伙呢?”

“嗯?”


菲尼希絲聞言猶豫了一下。

“”

“他……他,說要去看看工房。”

“哼。”

庫斯拉哼了一聲,他已經看到站在菲尼希絲後面的路邊上故意朝自己揮手的威蘭了。

他們倆應該確實是偶然碰到庫斯拉,但威蘭是絕不可能丟下菲尼希絲一個人的。肯定是他慫恿菲尼希絲過來的。

真不知道他是在關心庫斯拉還是想看庫斯拉笑話。

“你的神之教會什麼時候開始允許撒謊了?”

菲尼希絲被庫斯拉一句質問嗆得縮起了身子,不過她的眼神中帶著恨意,似在埋怨你就不能當作沒看見沒麼。

庫斯拉想起了伊莉涅的話。

喜歡使壞戲弄人,愛裝面無表情。

內心想法表現得太過明顯。

知道問題後不解決可不是煉金術師的做法。

于是庫斯拉竭盡全力地努力掩飾自己的內心。

“算了,正好。”

“……什,什麼意思?”

菲尼希絲帶著警惕的語氣反問道,大概是怕再被戲弄吧。

“幫忙找東西。”

“找,東西?在這家店嗎?”

“這里除了出售解熱,治腹痛之流的藥物外,應該還有賣其他東西。例如蜂蜜、干果子。”

菲尼希絲或許隱約察覺到了使壞的氣息。

“我可沒捉弄你,說的都是實話。”

菲尼希絲並未因此放下懷疑,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容易被甜食引誘。

庫斯拉無奈地聳了聳肩,他確實沒打算使壞。

“我是說,假如有你想吃的東西的話,就買給你。”

面子與食欲瞬間碰撞,菲尼希絲臉上表情快速變幻後,得出的結論卻讓庫斯拉大感意外。

“……不用了。”

她不知為何露出了深感遺憾的表情。

在熟悉的煉制工作中出現了前所未見的結果,庫斯拉不禁疑惑了。

“我不是因為想吃東西才過來找你的。”

“……”

庫斯拉在煉金術的知識上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力氣自然也不是菲尼希絲能比,在單純的口舌之爭中庫斯拉應該能輕松地把菲尼希絲打成篩子。然而,此時庫斯拉面對眼前這小姑娘卻退縮了。他不想傷害菲尼希絲,也無意試探。

“話說回來,為什麼要來這家店?”

菲尼希絲轉移了話題。

真不知道誰才是小孩子。

庫斯拉雖然感覺很丟臉,但總算是得救了。

“我說了,來找東西。”

“……甜果子嗎?”

菲尼希絲賭氣似地反問道,真是個聰明的好姑娘。

庫斯拉愣了愣,投降似地說道:

“我真的沒打算捉弄你。不要老疑神疑鬼。”

菲尼希絲綠色的雙眸瞪得大大的,就像一只審視對方一舉一動的野貓,在對方數次投食後,猶豫著應不應該放松警惕。

“都是你平時言行不端的錯。”

“那還真是抱歉了。”

庫斯拉慪氣似地說道,菲尼希絲發出了一聲獨特的歎息。

“于是,你要找的到底是什麼?這里……是藥材鋪,吧?”

她的態度仿佛又變回了當初剛見面時那個高傲的監視者。

但此時與彼時有著本質的區別。那時她充滿著毫無根據的自信,只會拼命地死撐面子。但如今她已經有經驗加持,逼得庫斯拉頻頻退縮。

問題是,庫斯拉對此也說不上討厭。

對自己無可奈何的庫斯拉只好別扭地說道:

“當然是藥。只會冶煉礦石的人可當不了煉金術師。”

“嗯?”

庫斯拉回答得意外地認真,菲尼希絲反而有點手足無措了。

“可,可是……你說過,煉金術師不是魔女那類……”

菲尼希絲剛來到庫斯拉身邊時,總認為煉金術師就是把壁虎、蟾蜍、等東西丟鍋里煮的魔法師。

她過了很久才明白到實際並非如此。不過俗話說,無風不起浪。

庫斯拉清咳一聲,平靜而又嚴肅地說道:

“魔女啊……這范圍界定挺模糊的。不論是魔女還是煉金術師,工作都是尋找強行令平時不可能變化的物質出現變化的方法。我們是在火爐前把礦石煉制成金屬,而草藥是讓人體發生變化。只是,草藥更具有魔法色彩,這點倒是無可否認。你應該也聽說過吧?天仙子、顛茄……蔓陀羅草等草藥。”

“欸,這,這些……”

庫斯拉列舉的都是幾種富有傳說色彩的魔之植物。尤其是蔓陀羅草,傳說它的根莖呈人形,拔起來的時候會發出叫聲,聽到的人都會死。還煞有介事地說,因此要把蔓陀羅草的莖綁在狗的腳上,人站在遠處招呼狗跑過去,讓狗來把蔓陀羅草拔出。

“我以前也試過幾次拿這類植物來做藥。至于效果……我自己沒試過,也沒去問用藥的人,所以不太清楚。”

看菲尼希絲的表情,她好像完全聽懂了,正抬頭看著庫斯拉。

聽會覺得恐怖,但不聽只會更怕。

很多女孩子就是這樣,明明晚上獨自去買東西都不敢,卻對森林里發生的鬼故事和傳說興趣盎然。

“那,那種藥是用來干嘛的?”

庫斯拉一臉認真地俯視著菲尼希絲。

“催情藥。”

他看到菲尼希絲愣住的樣子後不禁一陣滿足。

“材料很嚇人,可一旦說出來就會覺得蠢不可耐。在某種意義上這也可以說說詛咒工具吧。”

若藥效真的能令人喜歡上不喜歡的人,那說它是詛咒工具也沒差。若不是像貴族們那樣用它來促成政治聯姻的話,庫斯拉倒覺得可以把它歸類為博人一笑的藥物。

“那藥有沒有效只有天曉得,而且所需材料市面上是買不到的。制作催情藥只能算是余興。其實,我來這里的目的是因為城中流傳的傳說……”

菲尼希絲根本沒在聽庫斯拉的解釋,她低著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庫斯拉有點擔心剛打住話頭,菲尼希絲便一臉泫然欲泣地看過來。

“你,你買那種藥,是想干嘛?”

問題通常能反映提問人的內心——有什麼不懂,在意什麼,想知道什麼等等。

菲尼希絲迫切地想知道庫斯拉要拿催情藥做什麼。而且看她的表情,她似乎鑽進牛角尖了。

庫斯拉異常認真地說道。

“當然是拿來用啊。”

“……”

菲尼希絲絕望了,這小姑娘的頭腦其實很單純。

催情藥從性質來說,無疑是用來使本不相愛的人愛上自己。

于是,菲尼希絲就覺得庫斯拉肯定是打算把藥用在自己以外的別人身上。

因為,自己和庫斯拉……

庫斯拉心里也覺得再胡說下去實在太羞人,于是就此打住。

雖說如此,可菲尼希絲這樣子,明顯是徹底上鉤了。

庫斯拉狠狠地釣竿拉起來。

“在被一個不想被她討厭的人討厭了的時候用。”

用來讓對方重新喜歡上自己。

庫斯拉說著輕輕地拍了拍菲尼希絲的頭。

被鎮住了的菲尼希絲張開嘴愣愣地盯著庫斯拉。她倒是不是不懂庫斯拉話中的含義,或許只是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種時候,身體一般會比理性更老實。菲尼希絲臉蛋瞬間羞紅,小嘴抿成三角形。

壓抑不住的感情猶如拉滿的弓。

菲尼希絲咬著牙認真說道:

“有得賣倒好。”

最討厭你了。

自己明明想表達這個意思,可說出口後只讓人感覺到絲絲甜蜜。

因為,最後她還是氣沖沖地用力揪住了庫斯拉的衣袖。

庫斯拉伸手推開藥材鋪的門,腦中哭笑不得地想到,這可真是比任何催情藥都要厲害啊。

一走進店內便問道一股奇異的氣味。簡單來說,那不是單純的枯草的味道,而是幾種擁有獨特效能的花草散發出的氣味。

庫斯拉可以分辨出幾種記憶中有的氣味,但菲尼希絲只能感受到強烈的混合氣味。

她掩著鼻子,打了幾個噴嚏。

“品種相當齊全啊。”

店內的構造也很獨特,幾乎沿著四面牆都放有貨架和桌子。

每個貨架上都帶有幾個抽屜,每個抽屜上都用針釘著一張羊皮紙便箋。桌子也做成高低兩層,上面排滿瓶瓶罐罐,罐子里放的都是干草或磨細的粉末。

入口的正對面擺著一張收銀台,後面是天使硫米涅爾的大幅畫像。畫中的天使正慈愛地俯視著正要用大地與太陽孕育出的草藥治病的人們。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些人正打算用藥來毒害別人,而天使則對他們投以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已看透了一切。

看店的人大概不巧走開了,收銀台後一個人都沒有。收銀台前放著幾只誇張地封起來的罐子,上面同樣釘有羊皮紙便箋。從陳舊褪色的文字可以看出這封口已經很久沒打開了,里面放著“鐵帽子”、“貴族的安眠藥”等藥。

“鐵帽子”多用于戰斗,名字來源于它的花的形狀。很多村民都對這種藥很熟悉,常用它來狩獵猛獸。它還有“鳥頭”、“鳥帽”,又或者是“鳥兜”等稱呼,一點點量就能使熊和狼斃命,是真真正正的劇毒。

“貴族的安眠藥”顧名思義是能令人如睡著般死去的劇毒,常用于處死那些高貴到既不能上絞刑台,又不能推上斷頭的貴族。除了這個形象的名字外它還有“毒人參”這種淺顯的稱呼。

當然,店里不僅有這種危險的藥物,還有很多普通草藥,以及用于烹飪的香草。菲尼希絲似乎已經習慣了店內的氣味,屁股顛顛地跑到擺放小茴香、丁香、薄荷的桌子前用鼻子嗅來嗅去。

明明店里還有劇毒,她這也太不留心了。仔細一瞧,收銀台上還放著一件罕見的東西。那是一塊打磨圓滑,戒指大小的玻璃。玻璃形狀大概有如滴落到沾滿油的布上的水滴。這是用來放在書上放大文字的眼鏡,修道士們在昏暗的石塔中看書時常會用到。看樣子市面上應該賣得很貴,但現在它卻被隨意地放在桌上。

庫斯拉心想這店的人也太有錢了吧。就在這瞬間,他看到收銀台上放著的一張大羊皮紙,馬上就想通了。

那不是賬本,而是騎士大顯身手的英雄故事。

大概是哪個糊塗的學徒被派來看店了吧。

“好像沒我想要的東西啊。”

菲尼希絲聽到庫斯拉的聲音才猛地回過神來。

“真,真是可惜啊。”

庫斯拉雖然很想回答一聲“嘖”,但最後只是聳了聳肩。

看店的人似乎這才注意到店里來人了,慌忙從里間走出來。

正如庫斯拉所料,出來的是一名少女。少女長著一頭蓬松的金色卷發,臉上掛著不耐煩的神色。她比菲尼希絲還要高點,所以看起來也更年長。在缺乏自信這點上她跟菲尼希絲倒是挺相似,總是縮著身子。不過從她會用眼鏡看書這點來看,應該相當有教養。多半是店主的獨生女了。

“歡,歡迎,光臨……”

她用細如蚊吟的聲音招呼完就徑直坐到椅子上,偷偷地看了庫斯拉和菲尼希絲一眼後,便心神不甯地翻閱起桌上的書,就像有人誤闖進了她的個人書房一樣。

庫斯拉聳聳肩,對菲尼希絲說道:

“你聽過城市的傳說嗎?”

庫斯拉說著從罐子里拿出一根干枯的花草,輕輕地嗅了嗅只會又放回罐子里。確實是有奇妙功能的藥草,據說可以退燒止頭痛,抑制興奮,還能阻止女性乳頭過度發達。

庫斯拉忍不住去想去思索,重視合理與經驗的煉金術師會怎樣使用這藥呢?

“……聽過。”

只要提問,菲尼希絲總會老老實實地回答。她的不設防也是庫斯拉總想欺負她的原因之一。

“各地都流傳著各色各樣的故事啊。”

“相比于龍的傳說……我更喜歡這里的傳說。撒下灰就能收獲金銀……感覺像童話一樣。”

伊莉涅也說過類似的話。這里的傳說不像喀山的傳說那樣充滿暴虐,而且大概女孩子都比較喜歡有金閃閃的財寶登場的故事。

庫斯拉瞬間心想,要不要給她講火山的事呢?不過他轉念一想還決定先不說了,看她傻兮兮的樣子也挺可愛的。

“我就是為了尋找制作這傳說中的灰的植物原料,才來這里。藥的話題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菲尼希絲抬頭看著庫斯拉,臉上陰沉怒氣騰騰,同時還有幾分安心的神色。在她心中,就算庫斯拉拿催情藥是為了令自己回心轉意,可那藥本質上還是最強的外遇神器。

雖然她常說這世上的幸運幣想象中的多,可基本上她跟庫斯拉一樣,都認為壞事很容易會發生自己身上。

正因如此,她才會想要好好地珍惜一切。

靜謐的屋子里彌漫著不可思議的氣味。

過了一會兒,就在庫斯拉忘卻了店員的存在,向著菲尼希絲彎下腰時。

“做不出來的。”

一道清晰的聲音突然響起。

庫斯拉和菲尼希絲齊齊循聲望去,看店的少女自己也嚇了一跳。

看來她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了。

“試過了嗎灰?”

庫斯拉掃視了一下店內,粗略數一下這里應該有幾百種草藥。灰雖說只有一個字,可不同的植物燒出來的灰效果都不一樣,再考慮到組合,要嘗試的數目可謂相當龐大。

“……有……有,一群人試過了。”

小姑娘大概不太擅長與人交流,話一卡住臉就羞得通紅,還垂下了視線。

“可是……做……不出來。”

“也是,若真做出來了,可就成富翁了。”

或許會有錢到能買下整個克勞修斯騎士團。

庫斯拉對小姑娘的話很感興趣。

她說有人試過了。

換句話說,就是有人同樣認為那個傳說其實就是火山爆發。

“……你,你對這事……有,有興趣嗎?”

看店的少女抬起頭說道。畢竟是藥材商的女兒,或許她也喜歡這類故事。

庫斯拉稍微想了下只會,回答說:

“我正在四處流浪找工作,這種故事作為旅途消遣挺不錯的。”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再次瞥了庫斯拉一眼後又迅速撇開視線。

她青色的雙眸如寶石般漂亮。

“還有其他類似的故事嗎?藥材商應該聽說過很多不可思議的故事吧。”

因此,藥材商除煉金術師外在城中最受猜忌的職業。收集藥材通常都要跑到深山老林里去,而去那種地方的人大都是事出有因。甚至有人說藥材商是去森林里有魔女做交易,實際上他們不過是用一口大鍋在熬藥材罷了。

“有,是……有……”

少女大概是有什麼擔憂,說話支支吾吾的。

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要打住話題。

倒不如說,恰恰相反。

庫斯拉很期待她會知道些什麼。

“我跟這家伙的組合看起來或許有點奇怪……別看我們這樣,其實我們都是工匠。正在和其他伙伴一起尋找工作。感覺這座城市不太適合久居啊。”

若真是來找工作的肯定也會有這樣的感想。

待在一座充斥著劣質品的城市伊莉涅肯定會受不了。

“有什麼秘聞的話能不能給我說下?跟我們這些旅行者聊聊應該沒問題吧?”

若是在城中流傳的故事,除祭司之外應該還會有不少人知道。

要有什麼隱秘,成年人或許會閉嘴不談,但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肯定會管不住嘴。

何況眼前的小姑娘還是個用眼鏡看英雄故事、向往成熟的少女。她跟那些摘花送給附近工匠的花癡同齡孩子肯定沒有共同話題。

于是,庫斯拉就想著稍微打聽下,說不定還真能得到什麼線索。

因此,他看到少女抬起頭時認真的表情後,笑得越發溫柔了。

外表和善的工匠配上煉金術師誘惑性的笑容,令少女打消了疑慮。

“那個傳說是真的。”

少女簡短地說道。

“真的?可你剛才不是說試不出來嗎?”

“因為是真的,所以才會去試驗。至少灰的傳說是真的。”

這一口咬定的語氣是出于青春少女的想當然,還是另有原因?

“什麼意思?”

庫斯拉的問題似乎令少女很猶豫,她瞬間垂下了視線。

然而,她似乎有什麼目的。

她像是要給自己鼓勁般,抬起眼看著庫斯拉。

“有幾個小時候見過那種灰的人活了下來。”

老夫小的時候啊……老人家說的這些話基本上都是迷信。但少女所說的卻有點不一樣。

“所以,那些人長大成人後,直至老年都一直在尋找那種灰。”

探索與實踐。

庫斯拉臉上虛假的笑容慢慢被真實所代替。

傳說漸漸染上了一層現實的色彩,不再是單純的白日夢。

“他們為此收集了大量的草木,制作成灰。所以這家店里才會有那麼種藥材。”

庫斯拉忍不住環視了一下店里。

“這家店是追逐傳說的人們的努力結晶。”

這種誇張的表現很符合喜歡英雄故事的少女的風格,庫斯拉也並不討厭。

追逐傳說與是否相信傳說確有其事是兩碼事。

有些人,不論是多麼荒唐無稽的事,都想去探求其中的真理。他們辛勤探索後留下的知識總是能喚起人們的敬意。

“煉制與冶金也是無數人的探索積累而成的知識瑰寶。我深明他們的可敬之處。我也明白,探索之路永無盡頭。”

這絕非演技,而是庫斯拉的真心話。

“而且,你臉上明顯寫著:我也還沒放棄。”

庫斯拉笑得很真切,因為他還在少女身上看到了煉金術師的執著。

人總是會對與己相似的人抱有共鳴。

少女的臉瞬間變得通紅,但並未因此而住嘴。

“我相信總有一天能找到那種灰的。可是……”

說到這兒,她再次支吾起來。

不善言談卻還主動開口肯定是有什麼理由。

“可是什麼?”

庫斯拉一發問,少女就繼續開口說道:


“那個傳說快要被碾破了。”

“傳說被碾破?”

“准確來說,是那個傳說的承載者。”

這話令庫斯拉瞬間緊張了起來。喀山傳說的承載者是像菲尼希絲那樣的異型人。

“這傳說本來只是在某群工匠之間流傳。如今那些工匠正遭到著市民無情迫害。如果……如果你對傳說有興趣的話,能幫下忙嗎?”

庫斯拉察覺身邊有動靜便轉頭看去,只見菲尼希絲正緊張得渾身僵硬。

庫斯拉手輕輕放到她背上,說道:

“那是什麼工匠?”

少女毫不猶豫地說道:

“玻璃匠。”

原來是祭司告誡不能與之接觸的那群工匠。

少女臉上露出了決然的神色,仿佛在說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她從英雄故事書中抽出一張信箋。那封信大概一直就藏在里頭。

“我沒法到城外去,也沒有可以拜托的人。所以,旅行者請務必幫我把這封信交給森林中的玻璃匠們。如何告訴他們,市民想,想……殺掉他們。”

少女一臉沉痛地把信遞出。

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信交給偶爾來到店里的旅行者,未免太草率了。

可是細想一下,城里畢竟沒人會接受她的請求。城市是一個閉鎖型的社會。少女通風報信的行為就是對城市居民的背叛。

菲尼希絲大概也察覺到了這點,抬頭看向庫斯拉。

即便如此,庫斯拉也不會因同情而接受那封信。煉金術師不會為這種理由就行動。

要接受也是經過算計,把危險與利益放到天平上衡量過後的事。

“我想問個問題。”

庫斯拉視線落到了少女的手上。

“你握著的眼鏡是你的東西嗎?”

“欸?啊?”

少女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正握著眼鏡。

而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在向力量之源祈禱。

“這個……是的。”

“這東西挺貴的,你買來的?”

少女緩緩地把手上的玻璃塊貼到胸口前,然後搖了搖頭。

“我眼神不好……有位玻璃匠知道這事後特意為我制作的。”

少女說完便看向自己手中的玻璃,雙頰染紅,甜蜜得似要窒息。這就足以成為她背叛城里大多數人的理由。

她大概是愛上那個工匠了吧。

“拋開眼鏡的事不談……玻璃匠做出來的玻璃也給我們帶來了光明。他們絕不是壞人。我無論如何都想報答他們。”

“不惜背叛城市?”

庫斯拉揶揄道,少女決心意外地堅定,用力地點了點頭。

少女看似性格軟弱實則內心堅強。

庫斯拉忍不住歎了口氣,她的眼神似曾相識。

少女說的話應該都不假,她和玻璃匠們的關系也肯定很不錯。當然,不排除玻璃匠們出于一己之私欺騙了少女,讓她在市民們有危險舉動時通風報信。

重要的是,這封信可以成為一個契機,庫斯拉雖然不打算摻和市民與玻璃匠間的斗爭,但或許可以借送信從玻璃匠口中套出些情報。

灰的傳說看來並非那種可以一笑置之的荒唐故事。

類似的傳說有多如牛毛,目擊證言也不勝枚舉。但事件目擊者親進行試大量試驗的情況還聞所未聞。

而傳說的承載者——玻璃匠們依舊生活在森林中,並受到市民的敵視。此時自然不能不管不問。

這封信或許會成為解謎的關鍵。

再說,玻璃匠們是在森林里干活,又和城里人發生了矛盾。旅行者若貿然跑去,大概只會落得被趕回的下場。

“明白。”

庫斯拉輕輕地接過信。

“只是送信對吧。你可別過分期待了。”

姑且先說好了。

“知道了。”

少女說完沖庫斯拉低頭一禮。

“謝謝。”

積壓在心中的一個擔憂暫且算是解決了,少女大大地松了口氣,渾身虛脫像要倒下似的。

庫斯拉看了看信的正面和背面,把它收入到懷中,感覺就像塞了一塊灼熱的鐵塊在胸口。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庫斯拉走出藥材鋪後,拿著信說道。

“還有人等我們去救呢,快點出發吧。”

若市民真打算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玻璃匠,那確實該盡快行動。但菲尼希絲若要以煉金術師的同伴自居,庫斯拉更希望她把別的理由放在第一位。

庫斯拉忍不住聳了聳肩,不過卻是出于別的意思。

菲尼希絲不禁感到詫異。

“怎麼了?”

“嗯?什麼?”

庫斯拉說道。

“我在想,那個小姑娘跟你一模一樣。”

“啊?”

菲尼希絲幾乎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庫斯拉對此略感意外,難道她很向往金發?

“我指的是死心眼,臉皮厚。還有不會察言觀色。”

別人送她個眼鏡就愛上了人家,二話不說就背叛了自己的城市,還冒失地拜托陌生的旅行者。

菲尼希絲不滿地鼓起腮。

“結果,我還是接受了。”

庫斯拉話一說完,菲尼希絲就撅起嘴用手輕輕戳了下他的腰,明明是在生氣,臉上卻是歡喜的神色。

兩人走了一會兒,便看到伊莉涅和威蘭在不遠處的路邊上。威蘭正坐在地上喝著大概是從附近雜貨鋪買來的葡萄酒,伊莉涅則抱著臂站在他旁邊。兩人看著眼前的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些什麼。

“那倆家伙待在這種地方真是沒有半點不自然。”

庫斯拉忍不住呻吟似地說道。菲尼希絲也有點吃驚地點了點頭。

“合適得……嚇人一跳。”

本來伊莉涅就是工匠街的居民,而威蘭氣質也有點像工匠。

“感覺,有點棒。”

庫斯拉也隱約有這樣的感覺。

“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庫斯拉說完低頭看向旁邊的菲尼希絲。

菲尼希絲也抬頭看著庫斯拉。

“你也很像工匠,剛成為工匠的工匠。”

她大概是事先察覺到庫斯拉要說的話,于是先下手為強了。

她其實心里並沒多少後悔,反而更像是在享受與庫斯拉聊天的時間。

“啊,來了來了。”

這時,伊莉涅終于發現他們,跑了過來。

威蘭把大酒杯里最後的酒喝光,直接就把被子摔到了地上。菲尼希絲見狀不由得瞪大了眼。其實由于素燒酒杯清洗起來太費勁,所以一般都是用完即棄。

“你們在聊什麼有趣的話題啊。”

“拿到了一封狂熱的情書。”

“欸?”

威蘭難得地泛起了含糊微笑,神色詫異如窺視般看向菲尼希絲。

“很重要的一封信。不要隨便那人家開玩笑。”

“嗯,大概呢就是,有個小姑娘沒人可以求助,只好拜托我們去送信。那地方稍微,有點危險。”

“哼。我們也打聽到了一件有點火藥味的事。”

威蘭看向伊莉涅,伊莉涅誇張地聳了聳肩。

“正如你之前所說,這里的工匠全都減少了燃料的使用,生產那些劣質的鐵器。”

“這跟帶火藥味的事有關?”

庫斯拉輕聲問了一句,伊莉涅揚了揚下巴示意換個地方說。

幾人離開工匠姐,走到人煙稀少的街道後,伊莉涅才再次開口。

“這里工匠技術都不錯。他們也知道鐵的質量不行。心里郁憤難平。他們這樣做不是為了節省燃料,而是不得不這樣做。”

庫斯拉聽後想起了買給商人一堆劣質釘子的徒弟的表情,他的臉上透著不滿,沒有絲毫的得意。

“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啊。我看城外有大片茂密的森林啊。有水不能喝,不就像在大海漂流的人一樣麼。”

“他們比大海漂流還慘。他們是在湖里漂流,有人可以在湖邊大口大口地喝水,而他們只能干瞪眼。”

“哦?”

庫斯拉隱約猜到是什麼事了。

“喝水的是玻璃匠?”

他們想將太陽的恩惠全部奪走。

祭司話中的太陽的恩惠或許是在說成長于陽光下的樹木。

“沒錯。而且,他們似乎還受以前的貴族的特權守護,又從城市行會里獨立了出來,所以城里人都拿他們沒轍。由于森林的樹全被霸占了,導致城里燃料物價高漲,聽說還有窮人凍死了,市民們都在鬧。你看,我們之前不是一進城就被那些伙計攔住了麼。”

庫斯拉翻動記憶,想起那些伙計要收購的都是毛毯、泥炭、馬糞、柴等用于取暖的物資。也許收購者當中除了想掙錢的商人外、還有真的有需要的貧民。

“虧我在教會聽完祭司的話後還有點同情那些玻璃匠……他們被人討厭果然是事出有因啊。于是,你們呢?”

庫斯拉聞言,從懷中拿出了那封信。

“藥材商的可愛女兒要寄出的一封信。”

“這些都是廢話,講重點。”

庫斯拉平靜地說道:

“市民們都恨死玻璃匠了,打算最近用武力把他們趕走。根據我沒來由的偏見,我是覺得這次的斗爭會越趨激烈。因為有理由。”

“那個女孩子是玻璃匠的什麼人?”

面對伊莉涅的提問,庫斯拉聳了聳肩,說道:

“我說過這是情書吧。雖然城里人都記恨著玻璃匠,但卻出了一個少女叛徒。她想趕在情郎被殺害前通風報信。”

伊莉涅像是嘴里含了黃連一樣,撇開了視線。

這個世界還沒富裕、寬廣到能讓所有人都融洽相處。

“庫斯拉要送信給玻璃匠嗎?”

威蘭倒沒感覺憤憤不平,他更多的是意外。

“隨便。我又不是有什麼政治意圖,對小姑娘的戀愛也沒興趣。單純只是想借送信的機會,找玻璃匠打聽點事。”

“制作玻璃可一點不有趣。你要是喜歡工藝品的話倒另說。啊,還是說,你想送烏兒一件玻璃品?”

威蘭剛興致沖沖地說完,庫斯拉就給他潑冷水了。

“據說能培育金銀的灰是確有其事。還說原本這是玻璃匠間流傳的故事。”

威蘭剛才還像個品行不端、喝得酩酊大醉的工匠,聽完這話後立馬就搖身變回了煉金術師。

“庫斯拉,這話怎麼說啊?”

說話還拉長了語尾。

“事情很意思,令人無法一笑置之。那家藥材鋪里的草藥種類多得完全不像一個家小城藥鋪該有的。原因是那些小時候見過那種灰的玻璃匠畢生都在探尋那種灰,草藥就是探尋過程中收集到的。若說這是捏造的故事也未免太俗了一點。而且,這是個失敗者的故事。玻璃匠們並未順利找到傳說中的灰,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留下這樣的故事根本就無法向人炫耀。”

也就是說,這故事很有可能是真實的。

“但是,那群人被城里人恨之入骨,還一直在森林里干活,性格應當很乖僻吧。貿然前去問話,肯定會被拒之門外。”

庫斯拉說著抖了抖手里的信,威蘭馬上就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送信確實是個好借口。”

“尤其是關乎他們的人身安全的信。只是,憑我的獨斷就貿然去送信,萬一出現什麼麻煩可就頭疼了。所以我想聽一下你們的意見。”

威蘭雙手枕在腦後慢慢走著,聞言目光冰冷地看向庫斯拉。

“你可是大獲全勝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算我有求于你們。”

庫斯拉說著狠狠地瞪了威蘭一眼,仿佛在說小心我揍你。威蘭仿佛被嚇到了一樣,為難地笑了起來。

“我倒是沒什麼異議啊。我只想聽灰的事情。烏兒呢?”

威蘭突然把話頭拋過來把菲尼希絲嚇了一跳,不過她馬上就繃緊臉說道:

“不管怎樣,都應該盡可能避免爭斗。”

她穿著修道服的時候總是正兒八經的,沒想到換上少年裝扮後這一點依舊沒變。

不過,庫斯拉最在意的還是伊莉涅。

“你呢?”

伊莉涅背過臉,似乎討厭庫斯拉了。

“我誰也不想幫。”

完全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不過庫斯拉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是說放著不管?”

庫斯拉想要明確的答複。

伊莉涅看向庫斯拉,說道:

“……我,我也想知道灰的事。”

伊莉涅畢竟是那個敢于跑出城市的奔放工匠。

“小伊這麼說就是不反感咯。”

“不要用小字稱呼我。”

伊莉涅的一句話把威蘭樂得呵呵直笑。

“那我就去送信了。”

“你一個人?”

威蘭意味深長地問道。

但庫斯拉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四個人一起去實在太可疑了,肯定不行。那至少也兩個人去吧,可增加人數真的是好事嗎?他想起了艾盧森的話。

庫斯拉掃了三人一眼,聳了聳肩。

“我一個人去。”

“啊,可是。”

菲尼希絲臉上帶著些許遺憾,插嘴道。

庫斯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在森林里面,萬一發生什麼我也沒能力救你。”

不過,兩人一起在森林中迎來生命的最後一刻,這種頹廢的浪漫似乎也不錯,就是有點太誇張。這樣的選項應該在走投無路時才選。

“玻璃匠怎麼樣倒是其次,熊啊狼啊,失足滑落泥沼啊才是最可怕的。你這個工匠舞都跳不好的家伙還是留在城里吧。”

威蘭和伊莉涅都無可反駁地笑了笑,只有菲尼希絲鼓起腮,生氣地別過臉去。

“還有,我會帶密探去。畢竟事情好像變得有點麻煩了,還是讓他們了解一下情況比較好。”

“也好。那麼我們就安心等你的捷報了。”

在鬧別扭的菲尼希絲也還是朝庫斯拉送去了關心的視線。

對方表示關心了是不是該感謝一下呢,可這種情況應該跟之前她幫忙拾起衣服上的面包屑是一樣的。

庫斯拉甩了甩頭決定不再多想,舉步朝旅館走去。路上他還用指甲碰了碰菲尼希絲鼓起的腮,卻被菲尼希絲生氣地拂開了。

一行人回到旅館後,密探們也都結束工作回來了。雙方交換了一下情報,大致上跟庫斯拉他們打聽道的一樣。

只是,關于市民正准備對玻璃匠有所行動這事,密探們也知之不詳。因此,當庫斯拉提出那個無異于火中取栗的冒險計劃時,他們都皺起了眉頭。

他們原本就只把灰的故事當作傳說。

“就像黃金國一樣。”

撒下灰就能長出金銀。

騎士團若掌握了這技術,世界就唾手可得了。

“你要說這是癡人說夢吧,可別忘了龍也不亞于白日夢啊。”

于是最後決定,必須要去一趟玻璃匠那里。

庫斯拉說出想帶一個密探同行後,密探們都頗感意外。

庫斯拉再問了一遍,三人都面面相覷起來。

“感覺你總是嫌我們礙事啊。”

庫斯拉這下總算明白三個密探是怎麼看自己的了。

“我記得說過要你們幫忙的啊。”

菲尼希絲一臉認真地盯著庫斯拉,仿佛在說你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不過密探倒是有點明白了。

“這是個明智的選擇。”

“順便,還得向艾盧森表明一下我無所隱瞞咧。”

畢竟古代民的技術一旦實現,世界必將天翻地覆。密探們的工作恐怕引路是其次,監視才是最主要的。他們聞言都沒有笑,而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之後,庫斯拉就帶著一個密探上路了。留在城里的人都一起出動四處收集玻璃匠相關的情報。

庫斯拉本來還想去拜托伊莉涅幫忙看著點威蘭,別讓他對菲尼希絲下手。不過後來覺得這樣太蠢了,于是作罷。

而且,若是讓人知道他對菲尼希絲如此執著,恐怕會招致不必要的危險。畢竟今日同心同德的同伴說不定哪天就會分道揚鑣。金錢,名譽,又或是愛情這類讓人為之執著的欲望全都伴隨著至人破滅的陷阱。輕易就能操縱一個人的情緒。

馬車朝著玻璃匠所在的地方駛去,庫斯拉坐在貨架上,手托著腮胡思亂想了起來。

假如菲尼希絲真被抓取做人質了,肯定都是出于以上原因。

想到這,他頓時有點理解那個金發少女的心情了。

考慮到她的年紀,庫斯拉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應該算是孩子氣的戀愛感情。

然而,庫斯拉之所以接受那封信,也不全是因為徹底衡量過得失。雖然他在威蘭和伊莉涅面前一直強調這是合理判斷,可要說其中沒有同情的成分那是騙人的。

他想起了從尼伯龍根來到這兒的時候伊莉涅說過的話。

——好想戀愛。

這本該唾棄的軟弱感情已植根于他的心中,再也無法割舍。

他已經親身體驗過愛情是有多麼的強大。他明白到即便地平線盡頭的抹大拉之地再光輝燦爛,也得有某人的笑容相伴在身邊才有意義。

他已經無法對愛情嗤之以鼻了。

而且,那個姑娘與菲尼希絲很像。這也是他幫忙的理由。

可惡,庫斯拉在心中暗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