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終幕

使用傳說中的灰後,生產玻璃所需的燃料大幅減少。這直接關系到龐大的資金。工匠可以用那筆資金和城市和解。這種充滿銅臭的方法與奇跡相去甚遠.

從含有鉛的礦石中提起金屬時必然會產生被稱作密陀僧的鉛灰。用吹灰法提純金銀時更是會產生出成堆的鉛。鍛造工匠和金銀工藝師對鉛灰再熟悉不過了。因此,傳說早就明確說明了奇跡的灰是什麼。孕育金銀的灰絕非隱喻,沒有什麼好誤解的。

總之,這灰隨處皆是,特別是鐵匠鋪更是堆積如山。玻璃匠們只要提出高價收購這些灰,便能化解與鍛造行會的矛盾。而且節約下來的燃料也能供給給城市。

只要城中最大勢力鍛造行會倒戈,哪怕祭司再怎麼煽動也無濟于事。

最終,清除玻璃匠的計劃也會擱置。

負責為城市和玻璃匠牽線搭橋的主要是密探,他們也正好順手打入城市內部,收集情報。

庫斯拉對這些事都沒什麼興趣,他找師傅借來了不少玻璃匠代代相傳的書籍,整天埋頭苦讀。那些書籍上也記載了天使的傳說。

若傳說所記述的並非火山爆發,那就還剩兩個懸而未決的大疑問。

天使從天而降,召喚太陽。

庫斯拉雙腳晾在桌上,看著處處都荒唐無稽的傳說故事。桌上還放著一塊師傅給的奇特石頭。

這是庫斯拉在森林中的煉制場那里收到的。

使用鉛灰煉制玻璃幾乎能減少一半的燃料損耗。而且,由于加入灰猴矽石熔化溫度改變,出來的玻璃質地也發生了變化。于是,伊莉涅和威蘭在好奇心的刺激下,也加入到玻璃匠的行列中,進行煉制。

庫斯拉想著偷學點技術有備無患,也去幫忙了。可他畢竟沒威蘭和伊莉涅那麼狂熱,到了晚上就早早撤退回木屋了.

菲尼希絲老早就一臉疲憊地坐在屋里低著頭打盹,還發出陣陣鼾聲。庫斯拉在她身邊坐下,歎了口氣。

小屋中到處都躺著不堪疲憊呼呼大睡的人。

真是一場祭典啊,庫斯拉在心中感慨了一聲。

這時,師傅突然露面,一聲不吭地把一塊奇特的石頭塞給庫斯拉。

“這是什麼?”

師傅一臉不爽地低頭看著庫斯拉,簡潔地解釋說:

“據說我祖輩撿到的太陽碎片。在奇跡發生時,他悄悄地撿了起來。”

庫斯拉倒吸一口氣,若師傅的話是真的,那他手里拿著的就是傳說的碎片。

“這世上最見多識廣的就是跑長途貿易的商人。我問過他們,說曾在炎熱的大地上見過。我所知的僅此而已,至于它的用途我也不清楚。只是,把它放進火里,火的顏色就會變得很不可思議。其中肯定有古怪。”

這比起石頭,更像是鹽岩之類的結晶物。

庫斯拉仔細端詳了一陣後,就把它塞進腰包里。

“我要是搞清楚了,就告訴你。”

“沒必要。”

師傅冷淡地說道。

“我們不需要夢想。”

這說法簡直就像一個求道者,可庫斯拉還是不得不問一句。

“愛做夢的年輕人怎麼辦?”

正是因為被海倫娜與里希德的相思線纏上,庫斯拉才會坐在這里。

“只要不是夢,就隨便他們吧。”

“啊?”

“我們若能與城市達成和解……就隨便他們吧。雖然我們每隔幾年就會到遷徙到別的地方,但我們還會再回來。若是連短暫的分離都經受不住,那這份緣也沒繼續的價值。原本,我們玻璃匠和妻子從前以來就一直都是聚少離多。”

海倫娜留在雅棕,數年後還能與里希德再會。只要確定對方能回來,這種牛郎織女式的相愛也未嘗不可。

師傅聽到外面有人在招呼自己,便快步走開了。

他在途中突然停下腳步,緩緩地回過頭。

“謝謝你的奇跡。”


庫斯拉只是聳了聳肩,師傅沒再多說什麼,轉頭離開。

兩個年輕人站在一旁看到了這一幕。

他們自然是海倫娜和里希德。

他們目送師傅離開後,視線再次落回到庫斯拉身上,扭扭捏捏地想要走過來。庫斯拉嫌他們過來道謝麻煩,于是就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來。

兩人雙手緊緊相握,一起遠遠地沖庫斯拉低頭一禮。

庫斯拉無奈地歎息一聲。

隨後,庫斯拉等人在森林里把玻璃制造的技術學了個大概後,就匆匆趕回到城市。可由于還要幫玻璃匠與城市進行談判,順便調查下一站的目的地,所以一行人沒法馬上級出發,庫斯拉正好趁機享受了一下悠閑的日子。

庫斯拉時不時看一眼窗外的雅棕城,發現出入的人越來愈多,看來騎士團收複失地的作戰似乎頗為順利。

“啊,你又把腳晾桌子上。快放下來。我買午飯回來了。”

外出購物的菲尼希絲拿著燒肉和面包回來了。

庫斯拉放下腳時,菲尼希絲的視線突然落到了桌上。

“這小瓶是什麼?”

“嗯?啊,威蘭那笨蛋拿來的。”

“很漂亮的玻璃瓶啊。里面……放的是什麼胭脂嗎?”

“催情藥。”

“啊!”

正要去拿起小瓶的菲尼希絲猛地停下了動作。

“真不知道那個笨蛋在想些什麼。算了,反正他好像沒找到蔓陀羅草,配出來的這玩意藥效應該很弱……不過,他好像還是想試一試。”

“……”

菲尼希絲臉色相當難看。

“即便如此,這藥也不能小窺啊。”

菲尼希絲與小瓶拉開了一段距離,仿佛Ⅰ靠近就會引發災難。

“啊,我先叮囑一句,你用的時候要注意。”

“啊,什麼?我,我才不會用!”

“人總有鬼迷心竅的時候。”

庫斯拉嘿嘿地笑了起來,仿佛惡鬼逼近般陰氣森森。

“不開玩笑了,這藥也可以兼做止痛藥,而且效果拔群。”

“鎮,陣痛?”

“在有人受了已回天乏術的重傷時,就可以用藥緩解疼痛,讓人在夢中安詳死去。還有,死不了的傷,例如骨折,或者拔牙這種痛得欲生欲死的時候,也可以用得上。其實有時,為無法實現的戀愛弄得遍體鱗傷時,也可以用這藥來緩解心靈的傷痛。”

庫斯拉伸出手指按在玻璃小瓶上,讓小瓶輕輕地傾斜起來。里面放著的是用天仙子、顛茄等危險植物和幾種香草,在上豬油煉制的軟膏。

“說不定突然有一天這藥就派得上用場了。”

“……我不考慮,那樣的事……”

“你不去想它就不發生自燃是好。”

庫斯拉說著,輕輕打開瓶蓋。

“啊,你!”

“放心,我不會用的。還有,這是軟膏,千萬別吃下去。”

“……欸?”

菲尼希絲神色顯得有些意外,看來她一直都以為這是喝的藥水。


“臆想是很危險的。這藥要是吃到肚子里會致死的。因為藥效太強烈了,所以才做成軟膏塗抹。”

“……”

雖然催情藥很可怕,但菲尼希絲的好奇心同樣旺盛。

庫斯拉提起使用方法這種現實性的問題後,她終于被勾起了一點興趣。

“退燒、治抑郁,或是使人鎮定的藥都是口服,可唯獨催情藥得塗抹。千萬不要搞錯了。”

“……明,明白了。”

菲尼希絲一面回答一面看著自己的手掌,露出疑惑的神色。大概是無法想象把藥抹皮膚上就能使人相愛吧。她一直想要改變一個人的內心就必須從體內攝入藥物。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抹藥的地方有點特殊。”

“抹藥的地方?”

“其實這藥是介于內服和外敷之間。人體也有這樣的中間地帶。”

“那……是……”

“就是裸露的身體內面。眼、鼻孔、嘴。”

庫斯拉彎著手指數了起來,把菲尼希絲嚇了一跳。

“肛門,還有大腿中——”

“啊,啊,啊,你!在,在,說些什麼!”

“我在說藥啊。本來,催情藥其實跟酒之類的差不多。要說不同之處,我想來想去就只想到藥效。然後最大的問題就是使用方法。”

庫斯拉笑了笑,看著菲尼希絲。

“為什麼一說到奇怪的催情藥,人們就會想到魔女?”

“……”

菲尼希絲或許看出來,之後庫斯拉就要開始捉弄人了。她之所以沒有逃,是因為還有好奇心在支撐。催情藥與魔女,這兩樣東西總是形影不離。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古時候的傳說?

庫斯拉說道:

“催情藥的效果說是鎮痛,但其實更接近于致幻。聽說有的催情藥能讓人興奮不已,體驗飛在空中的感覺。”

“……在……空中飛?可,可是……”

“魔女的標志性工具是什麼?”

“欸……那是……掃把……對吧?”

“沒錯。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掃把能飛上天。鳥可沒有騎掃把的。”

菲尼希絲愣住了,老實的小姑娘輕易地掉進陷阱里了。

庫斯拉在桌上托著腮,溫柔地說著說道:

“那麼,我們把剛才的話都聯系起來吧。這藥要塗抹,且必須要抹在身體內面。效果是可以鎮痛、致幻,讓人產生飛一般的興奮感。謠傳說催情藥是魔女制作的藥,而魔女又不知為何會騎著掃把在天空飛。怎樣,明白這藥要怎麼抹了嗎?”

“欸?欸?”

老實得有點犯傻的菲尼希絲像在進行煉金術試驗時那樣,努力地想象著實際的場景。

她雙手抓著空想的掃把,正要抬腳跨上去時,卻停下了動作。

庫斯拉在一旁拼命地忍住笑。

想象一下藥是抹在哪兒,該怎麼抹。就明白為什麼魔女要騎著掃把飛上天了。

菲尼希絲差點摔倒在地上,羞得滿臉通紅。

“你現在還用不了,因為還是個小孩子。”

庫斯拉笑著說道。


菲尼希絲這時似乎注意到庫斯拉話中的深意了。

她抬起頭,捂住差點驚叫而出的嘴,兩眼淚汪汪。

從臉到手都變得通紅。

庫斯拉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好像能成為魔女啊。”

庫斯拉笑得很開心,似乎已經很多年沒這樣笑過一樣。

菲尼希絲羞得渾身顫抖,都快要哭出來了。過了一會兒,她好像弓弦繃斷般猛地張開嘴,重重地深吸一口氣。

“你!真的是!最差勁了!”

她奮力怒罵一聲後便沖出了房間。

庫斯拉依舊坐在椅子開懷大笑。他笑了一會後才緩緩停下,臉上帶著笑意看向桌上的小瓶。

“威蘭那混蛋……估計又會拿這事來取樂。”

庫斯拉撓了撓頭,歎息一聲。他知道自己故意惹怒菲尼希絲的理由,自己在面對這小瓶時,心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他之前在給海倫娜試藥這事上舉棋不定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無疑就是這用藥方法。

“……試了就是拈花惹草了吧。”

庫斯拉慪氣似地嘀咕道。若給菲尼希絲用這藥,那旖旎的場景恐怕連他這位煉金術師大人也會忍不住退縮。

正當庫斯拉覺得失望時,有人門也不敲地闖了進來。

“啊—肚子好餓。烏兒買飯回來……咦?”

伊莉涅看到房間里只有庫斯拉在,不禁愣住了。

“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你又惹她生氣了?真是沒半點進步。”

庫斯拉看到好氣又好笑的伊莉涅,決定拿她來出氣。

他站了起來,重重地把手放到伊莉涅肩膀上。

“那家伙生氣也是有理由的。都怪威蘭的惡趣味。”

“啊?”

“你幫我把桌上的瓶子處理掉。”

“欸?”

“聽好了,不要吃下去。吃了就會死。那藥得抹。”

“欸?欸?”

“皮膚稍微碰到下應該不會有問題。拜托了,丟進火爐里,把它燒成炭。”

庫斯拉故意千叮萬囑一番後,拿起菲尼希絲買來的午飯走出了房間。伊莉涅愣在原地,來回地看了看庫斯拉與小瓶。

這大概是威蘭的惡作劇,里面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催情藥。

只是,伊莉涅在面對這小瓶時肯定也會心慌意亂。庫斯拉想象了下那場景,頓時就覺得心情暢快多了。

至于菲尼希絲,應該是縮在中庭的哪個角落里吧。

庫斯拉走在走廊上,看著打開的木窗外的藍天,想道:世上還有很多光靠煉金術師無法解決的問題,能讓人快樂的事同樣不局限于煉金術。

他低下頭,不出所料地發現了躲在中庭的角落里蜷成一團的小姑娘。或許,她一開始就想著讓人發現吧。

世人就是被這些快樂的事迷得神魂顛倒的嗎?庫斯拉不禁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他不會去恥笑那些沒有坦率接受天使傳說的人。

春天似乎還很遠,但今天是個久違的、溫暖晴朗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