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change:unchange 二章 未來與日常

1

"夏目同學複活了……涼小姐是這麼說的吧?且春虎同學也沒事?"

"是.……雖然附加有'姑且’一詞……"

對于倉橋美代的確認,天馬點頭道.

打到天馬手機,來自早已女涼的電話,在極短的交談後就中斷了.處于幾乎不知任何詳情的狀況.

運用"泰山府君祭",讓夏目複活.天馬他們送別了這般決定的春虎.送走了他.因此,不清楚那之後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夏目是否"真的"複活了.亦不清楚春虎現在處于"何種狀態".

時刻即將轉過清晨六點.

目前天馬他們所在的地方,是處于目白的倉橋家的某棟別墅——小巧舊洋館的客廳.除去倉橋塾長與天馬,還有阿刀冬兒,倉橋京子,大連寺鈴鹿,以及背靠沙發的天海大善的身姿.

震蕩陰陽廳乃至咒術界的一夜,終于迎來天明.然而,事件並未結束.不如說,這才是初始.目前集中于此地的眾人,隱隱預感到此事.

動蕩的夜晚結束了.

但是,或許咒術界從此將迎來更長久的夜晚.

"……我了解了.總之,即便在這考慮春虎同學與夏目同學的事情,也不會有結果呢.比起這,現在來考慮我們自身的事吧.考慮今後之事."

因塾長的話語,室內的氣氛強烈繃緊.

昨晚,塾生們做了什麼,目擊到了什麼,都已由天馬傳達給塾長.另外,似乎也從曾被囚禁的天海那聽聞了種種原委.事態深刻且緊迫.畢竟,在場的眾人與陰陽廳的頭領為敵了.

與陰陽廳廳長,倉橋源司.

"請問……塾長?倉橋廳長真的,那個……"

天馬戰戰兢兢地向塾長詢問.

倉橋源司是立于現代咒術界頂點的重要人物.不僅兼任陰陽廳廳長,咒搜部部長與祓魔局局長這些要職,作為個人,還是持有"陰陽Ⅰ種"憑證的國家一級陰陽師.是"十二神將"首席,且被譽為"當代最佳"的陰陽師.

但是,並不止于此.他是陰陽道名門倉橋家的現當主……亦即塾長的兒子,也是京子的父親.是當前在場兩人的,至親.

不過,對于天馬的詢問,塾長默認了.雖然已有心理准備,但因祖母的嚴肅神情,京子還是略微扭曲了臉龐.

"……天海君."

塾長倏得將視線移向沙發上的天海.

天海是原咒搜部的部長.不過,在雙角會掃蕩作戰之後神秘失蹤——被這麼認為.但事實上,到昨晚脫逃為止,他都被監禁在陰陽廳廳舍的地下.似乎還受到如同拷問的對待,而異常衰弱.雖然塾長予以應急治療,但他仍舊不能憑自己的力氣行動,喉嚨被燒亦不能發聲.特別是因為封禁使用甲種咒術,咒力處于被完美斷絕的狀態.

即便如此,他那銳利而無破綻的眼神依舊健在.

承受塾長視線的天海,保持如同身陷沙發的坐姿,輕收下巴表同意.

隨之,一只蜘蛛沙沙地爬上他的肩膀.拇指前端大小,青色的蜘蛛.是天海的式神"詭蛛".

這式神是天馬過世母親的試作品,擁有著兩大優點.一點是能吸收周邊靈氣,自主實體化.另一點是只要在最初結束術式設定,之後即便不使用咒力也能操作.

由不能操使咒術的普通人使役,原本它就是以此為考量而被設計的式神.因此,天海被完全封禁咒力之後,也可以使役.昨晚天海驅使這一式神,引導了被拘留的春虎與入侵廳舍的天馬.雖然兩體"詭蛛"中的一體被破壞,但跟著天馬的另一體則和他一起平安脫逃.

然後,乘在天海肩上的"詭蛛"——

"很遺憾,廳長是黑."

傳達出天海的聲音.

天馬他"咦?"睜圓雙目."詭蛛"雖能讓視覺和聽覺與術者共享,但並沒有附加發聲的功能.實際上,誘導天馬的期間,它便一直無言.

隨之,代替天海,"是我的咒術."塾長加以說明.

"因為不管怎樣,都有必要詢問情況.不過,只是暫時覆寫,所以勉強附加到式符自身的術式之中——"

"那放到後面說就行了,小美."

從肩上的"詭蛛"中,再次響起天海的聲音.一行人的視線集中到天海身上.

"關于剛才小子的疑問,很遺憾,就是那樣.是我直接從本人那聽來的所以不會錯.倉橋源司——那家伙是至今為止從暗地里操縱雙角會,引發兩次靈災的幕後黑手.相馬一派也正與那家伙聯手."

對于單刀直入斷言的天海,天馬等塾生發出呻吟.

"……目的為?是夜光的複活嗎?"

這般詢問的是冬兒.

他表情冷靜,雙眸則如寒冰般冷澈.天海隔了一拍後,"不一定如此."這麼回答.

"搶奪了'鴉羽’一事,說明對于夜光的複活呈現積極性.但是,若說這就是那家伙的目的,便尚不能明確認定.或許意外是相馬女孩的個人期望也說不定.事實上,那些家伙在把夜光信者集團的雙角會當作擴大陰陽廳權限的踏腳石後就舍棄了."

"不過.",天海慎重續道.

"土禦門分家之子——不,正確而言是本家之子嗎.總之,單就和叫春虎的小子的談話來看,那家伙的目的似乎在于'繼承夜光的遺業’.……雖這麼說,關鍵的'遺業’內容卻一概不知啊.預測是忌諱.在現時點,廳長的真意不明哦."

接著,天海向冬兒展現出桀驁不馴的笑容.

"之前有跟你說過吧?說這世界的大人,每一個都是老狐狸.而倉橋源司就是其頭目.徹底看穿並非易事."

對于天海的話,冬兒無言點頭.冬兒雖是個強硬的自信者,但絕不無謀與愚蠢.客觀性地認知到敵人遠比自身高明.

"……'那家伙’也自然是同謀吧?"

這次的疑問來自鈴鹿.

鈴鹿表情僵硬.有"至親"牽涉其中的,不僅是塾長與京子.鈴鹿所說的"那家伙",是指她的——死去的——父親,大連寺至道.以"導師"這別稱聞名的"十二神將",靈災恐怖襲擊"上巳大祓"的主謀.是過去被視為雙角會首領的人物.

回答她的,是冬兒而非天海.

"啊啊,不會錯.雖然還沒說,但我闖進廳長室的時候,那家伙也在場.說到底,那家伙是作為相馬多軌子的式神,夜叉丸蘇醒的.既然那相馬多軌子與廳長聯手,那自然為一丘之貉."

冬兒告知後,鈴鹿略低頭緊咬嘴唇.

鈴鹿雖是國家一級陰陽師之一,但年紀輕輕就獲取"陰陽Ⅰ種",是因為她經父親之手,接受咒性實驗被強化了靈力.對于玩弄自己和亡兄的父親,鈴鹿心懷強烈的敵意.

"……現在想來,廳長與大連寺在廳內屬同期.聯系可能自大連寺生前就開始了.而且,還是自老早……之,前……"

突然,"詭蛛"的言語凌亂,並驟然中斷."天海君!?"塾長一臉鐵青,待在旁側的京子則慌忙跑到跟前.

天海在沙發上十分疲倦地閉著眼.但是,被京子扶住身體後,他緩緩睜開眼皮.

嘴角浮現虛弱的苦笑,說:

"……抱歉啊,一瞬間意識飛離了……"

"請,請不要太過胡來.目前要盡量安靜地——"

雖說使役"詭蛛"不需要使用咒力,但歸根究底,累積在年老身軀中的傷害與疲勞並不尋常.即便受到塾長的咒術治療,天海的狀態極其糟糕一事也並未改變.

但是,天海對擔心的京子笑說:

"……不要胡來?這可錯了,小京."

是與虛弱印象想反,讓人感到凌厲的笑容.

"趁此時機說一聲,今後你可不能將這種'天真的判斷’說出口.這種擔心,是被'大人’庇護的'孩子’所做之事.……不光小京,其他人也好好聽著."

天海的視線逐一捕捉冬兒,鈴鹿,以及天馬.衰弱而勉強保持意識的老人的目光,就如同流出的岩漿般,烤炙並凝固孩子們.

"聽好了.現在的你們啊,只要在我不會死的范圍內,必須竭盡可能地讓我胡來.這是作為'獨當一面陰陽師’被要求的,必然的狀況判斷.……當然……"

天海忽地緩和表情.

不過,聽到後續話語的孩子們,反而全身打顫.

"得是你們真心打算與陰陽廳廳長為敵……的話."

冬兒與鈴鹿,以及天馬與京子,都各自說不出話來.有人喪失血色,有人反過來一口氣脹紅臉.還有緊握拳頭,以及咬緊牙關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沒岔開視線.不管作出怎樣的選擇,均不能逃離那選擇.

"別墅也將很快被刺探到.沒有過多時間了.就如小美最初說的那樣,來考慮今後的事情吧."

2

國內屈指可數的陰陽師培養機構,陰陽塾.

對于以職業陰陽師為目標的人而言,此處為開拓去往將來之道的難關.其課程以實踐性聞名,而實技課程的水准更是特別之高.一旦到了最高學年的三年級,或許便可以說在甲種咒術的實力方面已為半職業.在整個咒術界廣為人知,名門中的名門.

這般陰陽塾的塾舍,建造于東京澀谷.現在的塾舍是四年前竣工的新塾舍,並于前年六月曾一度大毀.不過,現已修繕完畢,那時候的痕跡被抹消得無影無蹤.

並非只是單純配置最新設備的大樓,還讓人感到與近半世紀曆史相符的肅穆感.對自此塾離巢的大量陰陽師們來說,是所難以忘懷的學舍.

只是——

如果過往的畢業生們拜訪現在的陰陽塾,可能在懷念的同時,會感到小小的不協調感.當然,建築已煥然一新,但並非這種外側的變化,而是對內部——氣氛的變化.

還是說——天馬這麼想到.

如此感受的,只是自己嗎.有過那種經曆的自己,才會在意細微的變化.僅是這樣而已嗎.仰望聳立在面前,來往慣了的塾舍大樓,天馬心懷複雜的感情.

"啊,百枝,早."

"早上好.今早很冷呢~"

在進入塾舍大樓之前,兩位男女塾生向天馬打招呼.哪一個都是同一班級的人."早上好,很冷呢."他笑著回答,然後三人一起走進塾舍.

塾舍的正門入口為雙重自動門.那最初的自動門開啟時,天馬不由將視線投往旁邊.

"…………"

"嗯?怎麼了,百枝君?"

"沒什麼……總覺得在不知不覺中,也習慣于這一景象了啊."

"誒?啊啊.是說阿爾法與歐米茄?"

因天馬的話語,兩位同窗停下腳步,並將目光朝往同一方向.被夾于雙重自動門間的空地.以前那里曾左右存在過狛犬姿態的機甲式.曾為陰陽塾門衛的阿爾法與歐米茄.是倉橋前塾長的式神們.

不過,現在那場所並沒有狛犬們的身影.作為代替,在兩側牆壁上,僅有數枚被鑲框裝飾的式符.緊急時刻講師會將之實體化保衛塾舍.在這層意義上,作為"機能"不如說被合理化了,但阿爾法與歐米茄並非單純的保安.與自大言行相反的和善性格,作為陰陽塾的門面而受到塾生們親近.

兩體被撤走的時候,大部分塾生為之悲傷,當然,天馬也一樣.


但是,等偶然注意到時,沒有狛犬的景象,已成為天馬的日常.

"這麼一說……時不時感到寂寞呢."

"現在的一年級,都不知道阿爾法與歐米茄.這麼一想,感到隔閡啊."

"……確實呢."

簡短回應時,背後的自動門開啟,其他的塾生進來了.不能一直站著不動.天馬他們穿過第二扇自動門,進入一樓樓層.

與往常相異,寬廣的樓層已被施以華麗的裝飾.是以紅白為基調,並加入金銀的和風典禮裝飾.垂幅自天花板掛懸,以墨色寫著"陰陽塾新春會".

同窗仰望頭頂說:

"說來這也總算要明天了啊."

"何止如此,今天下午還有彩排哦."

"真假的,提不起勁啊."

"沒辦法哦,今年也有大量媒體進入."

對于皺眉的男生,女生聳肩道.天馬也默默仰望垂幅.

新春會一如其名,是陰陽塾慶祝新年的活動.雖說如此,開始被舉辦卻是自去年的一月起.它的主要目的與其說是禮儀性地慶祝新年,不如說在于通過媒體提升陰陽塾的印象.簡單來說,即是陰陽塾對外的宣傳.

新春會是在當前陰陽塾塾長的考量之下,于去年開始的活動.

前年秋季,自開塾以來一直擔任塾長的倉橋美代,因健康上的原因辭去了陰陽塾塾長的職位.她的式神阿爾法與歐米茄離開陰陽塾,也是在這一時期.

之後,新塾長由從陰陽廳退職的原官員就任.自那以來,陰陽塾一點一點地發生"變化".這一新春會——不如說,舉辦這種活動的體質自身,便可以說是變化的證據吧.

"……但是."

天馬喃了一聲.

"實際上,去年的入塾者增加了人數呢.退塾塾生的數量,也降低了很多."

"嗯?嘛,確實去年新生很多啊.但是,退塾一側減少是必然吧.畢竟,在我們二年級的時候,有過數個破天荒的事件才——"

男生苦笑著說時,鄰旁的女生就像責備他一樣,小聲說了句"笨蛋".男生注意到後,"啊……"也一臉尷尬.

天馬他們在二年級時候的"數個破天荒事件",在其中心必存在特定的塾生們.

土禦門夏目.

以及,土禦門春虎.

天馬與這兩人關系特別好.除此之外,還和阿刀冬兒與倉橋京子曾一直待在一起.

新塾長開辦新春會等,最大的目的是去除依附在陰陽塾上的險惡印象.新春會還可以說成是在給天馬他們擦屁股.

"——走吧."

天馬對兩人笑說,並橫穿過樓層去往電梯.同窗們彼此互看了一眼之後,追于天馬後邊.

男生這邊以改變話題的口吻說:

"……說來休假結束後,似乎又將增加一位講師啊.一年級的家伙有這麼說."

"啊,我也聽說了.這次好像也是原陰陽廳的人呢."

"塾長換過以後,原陰陽廳的講師增多了啊.嘛,原本就很多就是了."

"這也算是原公務人員再任職?"

"誒?天知道……"

天馬他們乘坐電梯轉變樓層去往教室."說起來."女生面向天馬發問.

"百枝君最終不進入陰陽廳嗎?"

"哎,是怎樣呢."

"還沒決定嗎?一如既往的悠哉啊."

"百枝的家是寺廟還是神社來著?畢業後會是繼承家業之類?"

"不,我家並不是……"

天馬為難地含糊其辭.在這時期,提及塾內三年級最關心的大事,便果然為互相的出路.但是,正因為天馬還未決定,所以不怎麼能加入話題之中.

天馬的雙親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因事故驟亡.自那以來,天馬被母方的百枝家領走,在祖父母底下撫養.

百枝家雖並不怎麼有名,但為代代延續的陰陽師家系.祖父與母親均是職業陰陽師.特別是母親,她在人造式的開發上留下了巨大功績.是咒術界中相關業界的名人.

但是,自由奔放且破天荒的母親,與穩重保守的外祖父母關系不睦.等同私奔般離家出走後,直到因事故死亡為止,都終究未達成和解.被留下來的外祖父母的心境是有多麼複雜,同被留下來且之後與他們共同生活的天馬,能夠推察得到.

外祖父母並不太言及天馬的出路.或者,許是過去與母親的爭吵——恐怕是苦澀的回憶——仍舊彌留心際.

不過,對于被獨自留下的天馬,外祖父母無疑期望他成為相襯于繼承百枝家的職業陰陽師.天馬他自身,也為了對照顧自己的外祖父母報恩,以職業為目標入了塾.

成為職業的,獨當一面的陰陽師.這就是天馬將來的目標.

只不過……那麼所謂"獨當一面的陰陽師",到底是什麼樣子?

"哼~但是啊?不以進入陰陽廳為目標的話,那便是志願某處的企業或團體嘍?還是說單干之類?"

"笨~蛋,沒人脈能單干得了麼.……啊,說來仲田在去年年內獲得了咒具制造商的內定了吧?雖然貌似獲取憑證是條件就是了."

"誒,是那樣嗎?哪里?巫女術社之類?"

"不是那般有名的場所啦.去年剛創立的地方.據說好像是由親戚的陰陽師開辦的.所以,比起制造商更像是工作室吧."

"嘿,有點意外.有仲田君那般實力的話,明明進入陰陽廳是確定的."

"說是那邊能自由工作所以很好,還揚言'由我來壯大公司’喔."

對于同窗們的交談,天馬雖未插嘴,卻興趣盎然地側耳聆聽.

去年創立的話,就大概是順應前年年末陰陽法的修正,而成立的公司吧.

咒術界閉塞一事,常被內外指摘.然而,現在陰陽廳為了改善這認知,正積極推動陰陽師參與到社會的新分野之中.陰陽法修正是最重要的一環,由此咒術的限制——以及與操使咒術的陰陽師有關的限制,被大幅緩和了.

咒術關聯的全新事業,今後必定會進一步增加.伴隨這一趨勢,陰陽師的社會需求也應該會逐步增加.並非只有陰陽塾.經由陰陽廳的牽引,咒術界其本身即將變化.

"——總而言之,將來的出路是很重要,但我滿腦子為先獲取職業憑證哦.當前尚是學習與修行的每日吧."

天馬這麼一說,這次輪到兩人面露不滿了.

天馬返答的時候,恰好到達教室.不過天馬"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打了聲招呼後,獨自一人不進教室的入口並通過走廊.

然後——

當轉彎,走廊上的全體塾生進入死角的瞬間,如同呼吸般開始隱形.

當然,若是突然完美隱形,"靈氣的消失"反而更易引起擁有敏銳見鬼之才者的注意.不慌不忙,一點一點.保持一定的步伐,就像讓自己的身體融于空氣中般,逐步深化隱形術.

心中明白99%是無用的小心.

即便如此,也無理由輕視余下的1%.

進入男洗手間前,天馬的隱形已完全發揮作用.就那樣走進洗手間,並進入最深處的單人間關上門.

仍未解開隱形.閉上雙眼,快速而細心地調查周圍的靈氣.

沒有可疑點.天馬睜開眼睛,從書包中取出書信.是今早被眼鏡少女轉交的書信.

他一言不發地數度翻轉粉色信封確認.找不到咒性痕跡.開封取出內容物.

只有一張信紙.

先眼神銳利地瀏覽一遍,然後再次緩緩重新閱讀.

書信上並未記載有寄信者的名字.也找不到推定寄信者的記述.並非偶然,而是有意識地隱瞞吧.雖為手寫,但天馬到底沒熟悉到憑筆跡就可知曉答案.

況且,內容抽象且不痛不癢.就算這封書信交到第三者手中,也不可能掌握到具體的信息吧.若是知道某種程度"情況"的人,或許會有所察覺,但也一定得不到已知情況之上的信息.是這般考量後寫的書信.

只有一點.

寫書信的人物的心情,只有這深切地傳達了過來.

然後,這份心情最為明確地推定出書信的寄信者.

天馬閉上眼,一言不發地抑制住湧起的感情.接著,這次以看圖像而非文章的意識,再度確認書信.

確認那里是否記載著某些被隱藏的信號.但是,即便以防萬一加以確認,天馬也已領會到並"沒有"那種某些.感謝與謝罪,特別是不想再給天馬與其他人添麻煩的想法,在書信中寫得明明白白.這封書信至頭至尾只是由對方單方面送來的消息而已.

盡管如此,天馬還是再重讀了幾遍書信.

用手表確認時間.再不回教室就糟糕了.天馬將裝有信紙的信封細細切碎沖入馬桶.接著在略微猶豫過後,盡可能小地折疊信紙.取出一直收在書包里的神社護符,打開袋子將信紙收納于其中.

隨後,天馬離開單人間洗了洗手,去往教室.

成為新春會會場的,是處于塾舍大樓地下的咒練場.

原本是被用于甲種咒術實技的地方,但為能容納全體塾生的唯一場所,因此也被用于入塾式等.構造類似于體育場,以咒性結界隔離的競技場地被四周的觀眾席圍繞.新春會當天僅有三年級下到競技場地,二年級與一年級,以及受邀的媒體取材陣營,則會在觀眾席上參觀.推進典禮的也是三年級.

因此,今天天馬等三年級生取消最後的課程,相對進行為明天做准備的彩排.

"典禮或儀式啥的,為什麼用起式來這麼累人啊."

"我懂你的心情,但這作為陰陽師的發言來說是有問題的哦?"

司掌這種"式"一事,才是自古陰陽師的主要工作.對于同窗的發言,天馬笑著送上勸告.

新春會大體由兩部分組成.塾長打招呼之後,首先在前半舉行的,是內容同等于陰陽廳在年末進行的鬼氣修祓.

只不過,這邊僅為形式.陰陽塾的新春會是以"修祓舊年中的邪氣,祈願新年更加美好"這一名目被舉辦的.于此方針上,禮儀性地進行鬼氣修祓的儀式.不過,這方面的咒術儀式比起效果如何,實施一事自身更具含義.在這意義上,作為本來陰陽師的工作並未有錯.就如剛才天馬所說,司掌儀式與祭事是陰陽師的重要職責.

不過,新春會的看點是後半而非前半.鬼氣修祓的儀式過後,塾生們會召喚式神進行舞蹈表演.

與鬼氣修祓相異,式神的舞蹈表演並未特別含有咒術性的意義.不過,實體化的式神,外觀獨特且動作華麗.因此,即便由與咒術無緣的普通人觀看,也容易明白那"凌厲".也就是說,為陰陽塾技術的宣傳.雖然會場的狀況計劃會被新聞報道,但畫面感搶眼的式神召喚場面也受到電視局方歡迎.


"結果,比起說是典禮,更像單純的演出啊."

同窗中的一人這麼說道,實際就是如此吧.然後,就像天馬今早說的那樣,這種演出與一定的成果相聯.

不管怎樣,三年級被分成鬼氣修祓組與式神使役組,各自進行彩排.天馬是後者,式神使役組.

最初會由數名在組內特別擅長操作式神的學生,單獨召喚,操作式神.召喚的式神是自制簡易式與本人所有的人造式等,種類不一.觀看者是咒術者的話,便是成為看點的場面吧.

不過,對外宣傳的最大亮點,是點綴新春會末尾的式神集團舞蹈表演.塾生們共同生成大量人造式,一齊表演集團舞蹈.

被生成的式神是舊式的泛用式"M1型·舍人"與同為泛用式的"M3型·阿修羅".前者本就為小型式神,後者則改變尺寸設定成略小型,但畢竟數量眾多.總共將近五十體.成為會場的咒練場競技場地會被式神整個覆蓋,相當具有壓迫感.由完全不懂咒術的外行人來看,無疑是壓軸的舞蹈表演.

雖為外觀那般華麗的集團舞蹈表演,但實際上操使一側並不費太多功夫.這也是因為式神們的動作被術式預先定好了.

就算那術式,也由全體共有一個術式.作為形式,看上去會是由個人獨自使役式神,但實際上僅是由全體參加者將咒力輸入一個術式里而已.這麼一來,之後所有的人造式便會遵從那一術式,自律性地舞動.

塾生們所做的事情不過是持續注入咒力以維持實體化,分擔則是塾生每人兩體式神.就算對名門陰陽塾的三年級來說,也不是什麼大負擔.

不過——

"啊,等下等下!STOP.——百枝!召喚太遲了.與周圍錯位了喔.再來一次!"

"好,好的.不好意思."

由于實技講師的指導聲,塾生們與式神的動作一齊停止了.受到周邊塾生注目,天馬紅了臉.

因為所有的式神共有一個術式,所以若是最初的生成遲緩,便無法中途將之修正.也就是說,一旦行動就無法回頭.是此集團舞蹈表演的唯一難點.

不過,這之後天馬也再無失誤,再度開始集團舞蹈表演.然後,沒發生特別問題,彩排順利結束了.

"加把勁啦,百枝君."

"你這家伙還真是不論過多久都實技欠佳啊."

"抱,抱歉.時機合不上."

邊向揶揄的同窗們道歉,天馬邊離開咒練場.不過,全班都知道天馬的實技不盡人意,而天馬的溫柔個性也眾所周知.調侃的全是親密之人,且大家都浮現著笑容.

今天的課程,到此結束.

不過,塾生中也有留在咒練場自主練習實技的人.另外,還有為了學習向圖書室而去的人.大家都對畢業後的憑證獲許而心有意識吧.

陰陽塾並非單純的教育設施,而是職業陰陽師的培養機構.之後不管走上何種道路,都會以獲取憑證為目標.一旦到了三年級的這時期,這事實就迫在眉睫,逐步沉重地壓過來.

"百枝今天是?怎麼行動?"

"啊,抱歉,我今天直接回家哦."

"什麼啊.該不會因剛才的失敗消沉了?"

"沒那回事……嘛,嘛,到中途為止一起走吧."

放學後結伴而行的成員,大抵已定了下來.邊與平素的眾人聊天,天馬邊決定先回教室一趟.

一如既往,話題的中心是出路與憑證獲取.他們同樣于胸中對逼近的將來岔路抱懷著同等的不安與期待.不過,即便如此,也積極向前地互開玩笑.

在陰陽塾共度同一時光的同窗們.現在天馬的日常,存在于此.

然後——

"……啊."

某人發出一聲後交談停止了.全員的視線轉向同一方向.

自走廊前端有一位女生向這邊走來.將栗色秀發往上梳起,擁有偶像般美貌與身材的女生.以及,還有著其他塾生沒有的,該形容為氣場的存在感.

倉橋京子.

前塾長的孫女,名門倉橋家的女孩.兼具家格與實力,以及美貌的,代表陰陽塾的優等生.即便方才的彩排,京子也被選拔進式神舞蹈表演,華麗地操使兩體"夜叉".

是以前如同每日般交談,互展笑容的,天馬的友人.

但是,現在京子身上帶著不讓周圍人靠近的氛圍.過于優秀,以及,她的"過去事情",不免讓人對接近她一事產生猶豫.她自身也應該感受到了這種氣氛,卻不試圖消除它,而是全盤接受了.

就像被京子的這種氛圍壓倒般,天馬他們也不免沉默著通過走廊.

距離縮短後,對面似是也注意到了天馬.但是,沒有現出特別的反應.至多一瞬間投來視線而已.天馬雖與她四目相對,卻也沒展現出特別的模樣.

一言不發地接近,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之後,天馬為了不被周圍人察覺,悄悄地向背後回首.京子則沒回頭的意思,就那樣走過走廊.不過,天馬注視的並非京子,而是她的背後.

在.

雖然解開了實體化,卻刻意不隱形,"展現"它氣息的某物.

是式神.

似乎被相當改造過了,但以分類來說大概是感知式.是在陰陽塾期間,一直緊跟著她的式神.表面上是倉橋家給她配上的保鏢,一種防范措施.但是,至少在同學年間,率直相信此的塾生幾乎沒有吧.

那式神在監視京子的同時,也默然對周圍表示她是被監視的對象.那式神的存在,也是塾生們與她保持距離的理由之一.

"…………"

那式神變得跟在京子身邊,是自她複學,二年級的秋天開始的.對于自那以來已過一年以上之事,天馬于心中吃了一驚.

"……哎呀,倉橋才女依然有壓迫感啊."

"該說是壓迫感,還是高嶺之花性質的……"

"那事件發生之後,她就突然變得成熟了啊."

拉開足夠的距離後,同窗們便再度互說起輕佻話來.不過,最後說出口的塾生,"啊"一臉尷尬地看向天馬.

今早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天馬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是呢."僅回了這麼一句後,與同窗們通過走廊.不一會兒,聊天恢複,之後京子的事情未再成為話題.

回到教室後,天馬與眾人道別,獨自離開了塾舍.

覺得是種過剩的小心.

盡管如此,天馬也仍舊等到日期改變為止.

不過,並非只是因為小心而等到深夜.到最後一刻為止都持續煩惱著.因為判斷不了什麼將成為契機,並會出現何種反應.目前天馬身處的狀況,超過了他的判斷處理能力.如果因自己行動而導致不妥發生,他無法作出應對.

更何況,還被告知"別動".

——不…….

不對.天馬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情.大家的今後方針逐個決定,天馬被吩咐"待命"的時候.自己只是按兵不動嗎,對于飽嘗無力感的天馬,天海這麼說了.

"隨你便",這樣.

"你小子自身思考,思考,好好思考,再決定",這樣.

雖為舍棄般的話語,但他切身體會到並非如此.何止這樣,反而相逆.那時候天海給了天馬與其他人一定的抉擇."即便認知到處于極易拖累全體伙伴的狀況,也要憑借自己的判斷行動",這樣."做到這才首為'獨當一面’",這樣.

因此……決定了.

自己目前最做不得的事為"顯眼"吧.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不該無視這——天馬握緊手中的護符.想起隱藏于其中的信紙.

交出這封書信,可能書信的寄出者就此便已滿足.也許覺得傳達感謝,謝罪,之後抽身就好.這樣是正確的,也許這麼認為——說服著自己.實際,她便在書信上寫有"沒問題".不是"很好",也非"沒事",而是"沒問題".

若真的沒問題,便不會是這樣的寫法.

雖然尊重即便如此也要傳達沒問題的她的"想法",但若要這麼說,那這邊也有著"想法".

這封書信,需要回複.

來自天馬他們的回信.

"…………"

目前天馬所在的地方,是家中自己的房間.消去燈火,坐在學習桌前的椅子上.在將近一小時的期間內,閉上眼持續"探視"著某物.

注意到那靈氣,是在那個夏天的事件發生之後兩個月左右的時候.稍有段距離的公寓一室.恐怕是事件之後立刻常駐于那里的吧.天馬能夠注意到,是因為讓式神待在那的術者疏忽,開始在隱形上現出漏洞.

那事件後,天馬接受了咒搜部的情況詢問.只不過,之後卻輕易到掃興程度地回到了日常.當然,雖然並不認為會那麼簡單,但注意到那靈氣時,仍舊受到了沖擊.自己被秘密監視著這一事實.若是事前沒有預想,就可能會陷入恐慌.

天馬比平常更加小心翼翼地觀察監視自己的式神.

自己今早在眾目睽睽的地方收到了書信.如果那情景被看到的話,今晚的監視可能會進入與平日不同的態勢.為了辨明此,而等到這種時候.

然而,天馬的結論是監視態勢並無變化.

——好.

天馬緩緩睜開眼睛.

已做好准備.而且,覺悟也一樣.天馬從椅子上起身,在消去燈火的狀態下穿上大衣,拿起書包與咒符盒.然後,將擺在桌子上的簡易式用式符拿在手中.

"……急急如律令."

生成的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簡易式.雖然外表粗糙,但對自遠方監視的式神來說,無法識別外觀的不周之處.簡單來說,就是只要具有與自己相同的靈氣就好.

另外,通過至今為止的觀測,了解到式神主要探視家的周邊而非屋內.仔細一想便理所當然,對方的目標並非自己,而是會接近自己的"某些人"這一側.替身的簡易式不過是個保險.

天馬悄悄離開自室來到走廊.

百枝家是一座舊平房宅邸.走廊的燈火已然消去,動靜亦無.若是這時間,祖父母也應該就寢了.不弄出聲響,也不開燈,靜靜通過走廊.雖昏暗,但眼睛已經習慣黑暗.

天馬先去玄關取了鞋子,然後這次拿著鞋子去向廚房.宅邸被樹籬包圍,但除去正門玄關以外,還有著後門.准備經由廚房的出入口到庭院,使用那後門.

進入廚房,在出入口前穿上鞋子.深呼吸後開始隱形.

那一瞬間,廚房的燈光被點亮了.

身體在吃驚前先動起來,是天馬這一年半之久秘密訓練的成果吧.一口氣讓隱形完成,另一方面,提煉靈氣轉化為咒力.同時扭過身子重新面向後方,並從腰上的盒子中抽出式符.這正是一瞬間的,有若流動的反應.連開燈打了個措手不及的人,都禁不住瞠目.

不過,天馬並沒有放出咒符.

"——外,外公!?"

站在廚房出入口的,是天馬的外公.天馬保持手拿咒符的姿勢目瞪口呆,接著慌忙將咒符藏到身後.


"怎,怎麼了?不是睡了嗎?"

拼命浮現干笑,天馬向外公詢問.

外公雖然神情驚訝了一段時間,但不久便回至一如往常的嚴厲表情.然後,暫且沉默不語地注視著外孫.

他以嚴肅的口吻說:

"……那是我要說的.天馬,你在這時候干什麼?"

正當的疑問.天馬保持准備落跑的姿勢,"稍微去趟便利店……"即刻借口道.

"一,一學習肚子就餓了……而且,還想轉換下心情.想著散步時順便出下門吧……"

這種理由估計成不了不開燈偷偷繞到後門的解釋吧.天馬非常焦急,但剛才如湖面般平靜的頭腦,目前卻一塌糊塗,不能順利回轉.只有悸動一個勁地加速.

外公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這樣的外孫.

然後,保持嚴肅表情地說:

"……出門留神,不要過晚."

說完,外公消去燈火,從廚房回到走廊.天馬呆然地目送他.

——那,那個…….

慎重到那般地步,卻輕易荒亂的自己真不中用.說到底,自己的"器量"即是這種程度.不過,總而言之,沒被往深處追究.幫了大忙.

——傷腦筋.但是,太好了.

天馬進行了一次深呼吸.冷靜心緒,再度確認時間.

雖然多少浪費了點時間,但仍完全來得及.再度重新隱形,天馬這次總算從廚房的出入口出到庭院.

回到鋪有被褥的寢室,輕聲關閉隔扇的時候——

"……是天馬嗎?"

被這般搭話了.

天馬的外公在黑暗之中,將視線朝向妻子就寢的地帶.妻子她窸窸窣窣地挪動身子,掀開蓋著的被子支起上半身.

"他走了嗎?"

"不,好像不同.看那樣子,大概到早上就會回來."

于黑暗之中,妻子因丈夫的話而大為安心地舒了一口氣.即便是他,心情也是一樣的.雖已有心理准備,可結果到最後都未能作出判斷.到底是該制止,還是該讓他走.因不必給出答案問題就解決,而直率地放下心來.

"……說實話吃了一驚.那孩子進入隱形的瞬間,即便知道在那里,卻也快將看不見他了.趕忙開了燈——盡管如此,也沒能即刻看到他……"

雖然引退已久,但他好歹是職業陰陽師.由這樣的他來看,外孫的隱形也精彩漂亮.

另外,外孫邊隱形邊已進入能行使其他咒術的狀態.而且還是在短短的一瞬間.展開隱形的同時施展其他咒術,實際上為相當高難度的事情.外孫冷靜地——明顯是在緊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之後——將之實現.

知道外孫有在秘密鍛煉,磨練他的本領.雖然他報告實技成績不佳,但已注意到那僅是表面而已.不過,他的成長情況看起來凌駕于自己籠統想象的水准.

外孫的成長令人期待,也覺欣喜.

不過,內心深處的不安也同時變大.

同時施展隱形術與其他咒術,這確為高難度的技術,但對大部分陰陽師來說,並不一定是必要的技術.若是單純以職業為目標,便沒必要磨礪這種技術.這種技術變得有必要的,僅是將陰陽術用于"戰斗"的人.

是該制止?是該讓他走?

還是說,思考本身即是徒勞?也許這答案早已在他手夠不著的地方出現了.

"……結果,那孩子也終將離家出走呢……"

妻子喃了一句.

從黑暗深處傳來的聲音,反映出似看開又似達觀的透明感情.不過,隱含在聲音中的,不僅僅是落寞,似乎還飽含同等程度的感慨.

一直嚴厲表情的,他的嘴邊浮現微笑.

"就算這樣,這次也並未弄錯哦."

就像對自身,以及過去離開這家的魂魄起誓般,他輕聲宣告道.

寢室昏暗,而看不見妻子的表情.但是,年老的妻子虛幻微笑,並點頭同意一事,他卻是知道的.

3

下午六點三十分.一輛車駛進倉橋宅的入口.

從後座下車的京子,對司機致謝後關上大門.

接著經由正門玄關進入宅邸,"……呼."以如同卸下沉重貨物的表情吐出一口氣.

越過肩膀回首,可"探視"到直至剛才為止一直緊跟在身邊的式神,正在關閉的門扉對面待命.陰陽廳——莫如說父親安排的式神,時刻監視著京子.不過,只有宅邸之中是例外.以私人隱私為擋箭牌,讓他接受了這樣的條件.追根究底,倉橋宅的整個宅邸都被牢固的結界所覆蓋.監視的式神沒有必要.

——真是累人呢.

自被那式神跟隨以來,已經過一年半.到底已習慣,但並非不再介意.雖然自認理解自己是名家的"大小姐",但萬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被當成深閨大小姐對待.

當然,並非因為是"大小姐"才被養在深閨,緣由完全相反.

"嘛,因為是超級不良女孩呢."

她哼笑的時候,發覺京子歸宅的傭人,匆忙跑來迎接.

倉橋宅的傭人,一半以上是倉橋家的門生.他們的態度也在"那事件"之後,變得相當疏遠.簡要來說,就是當她為膿包小心翼翼地對待.向這樣的傭人打了聲表面招呼後,京子去往自己的房間.

最初的時候,還曾忍不止對他們出言諷刺過.不過,很快就不那麼做了.因為對方露出了受傷的神情.

京子與那事件有所關聯一事,門生們也普遍知曉.畢竟,京子與春虎和夏目是摯友一事,為眾所周知的事實.不過,在他們之間,似乎認為有錯的徹頭徹尾是土禦門一方,因為京子為友人著想,所以才袒護土禦門犯下了罪行.

雖覺得難以釋然,但他們這般理解,與其說擔心父親,不如說是因為非常相信京子的人品.因此,才會受傷于京子的諷刺,反而投來哀傷的目光.

即便憤怒也無可奈何,自暴自棄亦愚蠢透頂.可是,並非是能夠詳細說明的事情.那麼,保持這樣就行.京子這麼覺得.這要比被翻臉不認人般暗地里中傷來得要好很多.

不過,說不寂寞就是自欺欺人.在宅邸也好,以及陰陽塾也罷,如今的京子基本上和誰都未有正常交流.

"于是自言自語也變多了呢."

京子這麼低語道,但連這一自言自語,在外也因介意式神而不能說出口.手機被剝奪,個人電腦也被沒收.這般徹底的"深閨",當今該不會只有自己吧.

"我不是這塊料就是了……"

笑著輕言,但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消沉."不可不可"京子搖頭,不遜而笑,並挺起胸膛.

不管怎麼說變弱了.慢慢地,慢慢地.但是,應該能憑借維持意識的方式,抑制這種內心的衰弱.

強硬地.開朗地.積極向前地.有意識地將自己的內心持續朝向活潑的方向.京子邊這麼說給自己聽,邊經過長長的走廊去往自室.

進入房間後放下書包,換掉衣服稍事休息.邊坐在椅子上放松,邊不管有多渺小,一件一件地回想今天發生的好事.

"……嗯."

在浮現自然笑容之際,京子面向桌子開始學習.

雖然與外部的聯絡手段與收集消息的工具有被禁止,但除此之外與之前毫無變化.比如說咒術書之類,就算被女兒記住後"不合適"的可能性會很高,也沒限制地給予閱讀.今天彩排上使役的護法式白櫻與黑楓,也沒被剝奪給予使用.

恐怕,對父親來說,這點程度的事情完全構不成威脅吧.不過,這樣的話那也無所謂.京子無疑被給予了學習,提高實力的環境.

至今為止的十八年間,京子自認心懷倉橋家女孩的自覺,天天鍛煉累積學習.

但是,並不曾像這一年半般認真學習過.而且,越認真學便越痛感到自己有多麼"不得不再學習".要學的東西真的是讓人傻眼得大量,要多少有多少.

咒術深奧而宏大.京子總算開始實感此事."該不會",京子這麼憶起.那時候的——觀看完大友與道滿咒術戰的春虎,也許同樣感受到了目前京子正感覺的"觸感".感受到了與咒術世界初次真摯面對面的觸感.

接著一小時後,傭人來通知晚飯.京子中斷學習去往食堂.獨自吃完被准備好的飯菜,再次回到自室繼續學習.就這樣直到夜晚十點為止,都一心一意地持續學習.

一到十點,設置好的座鍾便響起鬧鈴.京子關停鬧鈴,收拾完桌面後離開了房間.

去的地方的是處于宅邸用地內的別館.是現在祖母生活的場所.

先經庭院繞到背面.雖已日落,但被安置在庭院各處的石燈籠,正點著橙光.橫架小巧池塘上的石橋對面,分開狹竹林的踏腳石與別館相連.

別館是和風的二層建築.是稱其為庵便顯華麗的建築,且以一人生活而言,設備足夠齊全.但是,祖母現在不被允許踏出這別館之外一步.這麼一想,與自己受到的對待相比,指向父親的靜謐憤怒更加翻湧而上.

但是,祖母自身說過,對現在的她們來說,"憤怒"是不需要的感情.就算生氣,也無從開始.僅冷靜而淡然地,完成應做之事就好.

別館的障子門被內側照得通亮.

進入館中的京子,"祖母大人?"打招呼道.

應答來自二樓.京子走樓梯上到二樓.祖母在二樓的和室內,正面朝日式書桌.京子進入房間後,她便回頭嫣然而笑.

"歡迎,京子小姐.今天怎樣?"

與之前相同基調的交談.是與事件之前無異的,唯一的交談.京子自心底舒暢,並"與平常一樣哦."回答.

"只不過,下午有新春會的彩排.因為新春會在明天.——啊,而且,在走廊與天馬擦肩而過了."

"哎呀,天馬同學還好嗎?"

"嗯.一如既往,看起來和同窗們處得很好."

"那孩子的話,必定是那樣.不如說,與京子小姐擦肩而過的時候,不拘謹?"

"因為只有自己和平地生活?呵呵.畢竟是天馬,很有可能.嘛,事實上也確實這樣,所以即便讓他過意不去,我也不會遭天譴呢."

正坐在祖母面前的榻榻米上,京子愉快地說道.

只不過,她邊這般進行一天的彙報,邊確認祖母的樣子——身體情況與精神狀態.不管怎麼說,祖母已高齡.無視不了實際軟禁生活給予的影響.而且,現在能擔心祖母的,只有京子她而已.

不過,不知明不明白孫女的擔心,倉橋美代滿面與以前無異的安穩笑容,"那麼."說著將日式書桌讓給京子.

小型的日式書桌上,擺放著讓兩塊木板相組的"盤".表示"地"的正方形方盤之上,載有表示"天"的圓盤.是自古被用于陰陽師占術的,六壬式盤.

"開始吧,京子小姐.'觀’星的訓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