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change:unchange 三章 狩獵的時間

1

"來考慮今後的事情吧."

對于這般宣告的天海,率先開口的是倉橋塾長.

"我將回去."

是讓人感不到氣勢,冷靜而沉著的口吻.

"立場上,不得不回去呢.而且,還有必要與兒子談談."

像是已與天海結束商量,塾長面向塾生們進行了說明.

"……容我直言."

冬兒刻意說出口:

"我不覺得交談後會有通融的余地喔?即便這樣,也要回去嗎?"

"對,就是這樣哦,冬兒同學.這是身為母親的義務."

塾長毅然微笑."祖母大人……"京子發出哀傷的聲音.

"歸根究底,我沒有其他的選項.畢竟,就算公然抵抗也沒有勝算呢.'倉橋’是名門,但其影響力目前已全歸兒子所有哦.要是再早十年的話,我還有數個能夠私人依賴的人脈……但事到如今那也困難呢.這樣一來,就等同于我派不上用處."

"……塾長的觀星,不是貴重的戰力嗎?"

"哎呀,謝謝,冬兒君.不過,遺憾的是,作為'觀星’的我的力量,已基本消失殆盡了.眼睜睜地招致這般事態發生,即是最大的證據呢.我真是不中用."

塾長維持端正的姿勢,淡淡自白道.

塾長是過去以"倉橋家的觀星"身份聞名的占術大家.不僅限咒術界,連財政界也有眾多信奉者,雖處陰陽塾塾長這一不參政立場,但為了陰陽廳的發展也予以了協助.她有著這樣的過去.那時候的人際關系,可以說是她最大的"武器"吧.

但是,當對手是兒子——倉橋源司時,形勢就很不利.即便短時期能活用人際關系,但只要被他察覺,在那時點就會遭介入.然後,來自倉橋美代的懇求與來自倉橋源司的壓力,後者的影響力壓倒性強大.若今後兩人的"對立"公開化,那塾長的人際關系無疑將完全失去力量.

而且,作為"觀星"解讀命運的力量已經逐漸干枯亦是事實.這麼一來,就如塾長自身判斷的那樣,難以成為"戰力".

"請,請等一下!如果倉橋廳長是雙角會的幕後黑手,且涉及靈災恐怖襲擊,那將此向國家檢舉不就好了嗎.或是警察,或是政府……不如說,理應這樣做吧?畢竟是犯罪誒?"

這麼訴說的是天馬.

為何不討論這事,天馬的神情為此困惑.誠然,若是普通地考慮,那便妥當——莫如說理所應當.

但是,事情並非那般單純.

"不巧的是沒有證據啊,小子."

對于天馬的疑問,沙發上的天馬再次發言道.

"你是叫天馬吧.那家伙在這方面也不含糊.畢竟,連這天海大善都完全沒抓到把柄.當然,現在的話我便是證人,但在我這般逃出的時點上,對方早已采取了對策吧."

"但是,並非任何人都為倉橋廳長的友方才是.即便沒有證據,會側耳傾聽天海先生話語的人也——"

向拼命纏住不放的天馬,天海有一瞬投去仿佛在眺看不成熟卻令人滿意的部下一般的眼神.

但是,他立馬回到嚴肅的神情說:

"比如說,天馬.假設我處于廳長的立場,並被人向國家檢舉.要是我就會立即將那人塑造成雙角會的首領,無效化他的可信度喔.會捏造成堆的證據與證人.而且,會運用咒術."

"那種事!"

"理所當然吧,畢竟那些家伙們可是'罪犯’喔?而且,使用咒術捏造證據與證據的場合,警察也好檢察官也罷,都無法看出那是偽造.能看穿的,只有同是咒術者——具體而言,咒搜部的那幫人.然後,倉橋廳長現在兼任著咒搜部的部長."

因天海那無情的發言,天馬茫然得失去話語.並不只有天馬.聽著的京子也現出受到打擊的樣子,冬兒與鈴鹿亦苦著臉.

事情並非簡單到只要天海訴說真實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畢竟,對手是操縱夜光信者,以靈災發動恐怖襲擊的人類.事到如今不可能對陷害敵對者一事有所猶豫.而且,對方掌握著咒術界的權利中樞.絲毫沒有能憑正攻法擊敗的機會.

"明白了嗎?所謂'與陰陽廳為敵’,即是這麼一回事."

天海那教誨般的話語,似乎沉重壓來.天馬再也說不出話,低頭沮喪地垂下雙肩.

塾長略微苦笑,"總而言之."拉回話題.

"在這種狀況下,我也無計可施.因此,目前反而要跑到兒子身邊,等候機會."

這次冬兒沒再說話.就如最初塾長自身所說,她沒有其他的選項.

"……沒問題嗎?"

沉默了好久的鈴鹿問道.不曾想過會從她口中冒出擔心自己的話語吧,塾長嘴角泛笑.

"謝謝,鈴鹿同學.但是沒問題.即便我回去,也不至于被奪取性命.對呢.至多被迫隱居吧?不僅如此,還應該會非常擔心我的性命安全哦.至少,在當下期間.……是這樣吧,天海君?"

"……啊啊.就算對廳長而言,鬧大事情也應該非他本意.讓你從世間抽身而退老實蟄居,是最妥當的吧."

對于塾長的預想,天海也表同意.

雖然將家督讓渡給了兒子,但倉橋塾長是現役的陰陽塾塾長.另外,雖說從一線退了下來,但仍被視為咒術界的權威.這樣的她的社會地位,就算是廳長,也非能無視之物.

而且,如果塾長引退之後立刻身有不測,那便會相應容易招致周圍不必要的疑惑.讓她不為人知地悄悄消失,終究是理想的形式.這麼一來,只要塾長不胡亂抵抗,廳長應該便會"保護"她的性命.為了維護表面上的體面.

"但是,只要經過一年,那也無法保證了.首先,行動被大幅限制——不如說,實質上會變得無法自由行動吧.這點要做好心理准備."

"我明白.表面遵從,而暗地謀策……兒子還沒天真到會容許這種行為呢.但是——"

說到這,塾長突然將臉朝向京子.眼神相合的京子全身發僵.

"與孫女見面這點小事,肯定會被准許吧.然後,今後我應做之事,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京子小姐,便是鍛煉你."

"鍛煉我?"

對吃驚的京子,塾長眼神真摯地點頭道.

"京子小姐,你要和我一起回家."

"但,但是."

"聽好了,京子小姐?即便現在的你做了什麼,也並非想想辦法就能撐過去的狀況.這點程度的事情,就算是你也明白的吧?"

因塾長的嚴厲聲音,京子無法反駁地吞下言語.

"不過,你覺醒了作為'觀星’的才能.只要磨礪這才能,便會成為強大的力量.成為保護大家,保護你自身的力量."

"……我……"

京子進行觀星,是在短短的數小時前.縱使環視整個咒術界,也是極端稀有才能的萌芽.觀了星的京子之語,推動了囚于迷惘中的大友,並且以結果而言,將伙伴們從膠著中加以解放.

不過,京子自身在隨後立刻失去意識,等清醒時已被搬運到這所別墅中.雖然記得觀星時的異樣感覺,但另一方面,心中卻不怎麼湧現自己進入過那狀態這一實感.

"京子小姐與我一起回去,邊表面上繼續一如既往的生活,邊掌握'觀星’的力量.這即是你的'戰斗’哦."

塾長斬釘截鐵地宣告道.就宛若這為她的,最後的觀星般.

京子以失去血色的面容,凝視著祖母.

然後,在胸前握緊拳頭,伴隨決心點了點頭.

2

觀星時的感覺,似乎完全依人而異.當然,因擁有觀星之力者極端稀少的緣故,比較一事自身即很困難,但至少在美代與京子之間,相互說明的印象存在著巨大差異.

美代的情形,據說為色彩.鑒賞躍動的鮮豔繪畫,並解讀那含義.似乎是這樣的感覺.

相對,京子則是光.與眼前的現實半重合的另一宇宙.讓精神在那宇宙中漂浮,"探視"對象人物的光——星象.

首先使用式盤,誘導自身的意識.

那是猶如魂魄自身體中乖離上浮的不可思議的感覺.耳聽轟轟呼嘯的風聲,放開以重力為首的一切立足之地.在類似于和現實重合的宇宙這一真空世界中,京子緩緩懸浮.

獨自一人被從遙遠高空中推下般的,本能性的恐怖與破滅性的解放感.離開至今為止關住自己的框架,自身擴大的興奮與惡寒.

但是,京子就如同他人般冷靜地——不如說,以如同腦海中彌霧的感覺,恍惚地眺視搖擺于各種感情的倉橋京子.有著類似于身處夢境時的非現實感.宅邸別館的和室,與無限寬廣的宇宙.于兩世界的縫隙間漂浮,因那規模感的莫大差異,京子的基准,常識,知識,逐漸扭曲歪斜.陰陽混合.

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自己應當做什麼,渴求著什麼?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將內心委于穿過宇宙的風聲,京子的意識擴大並變得稀薄.

不過——

"京子小姐."

倉橋美代說道.

倉橋京子沒有反應.但是京子將注意轉向呼喚自己的聲音.因注意而凝縮.

"集中精神,要牢牢保持自己的意識.不可被沖走.會回不來的哦."

倉橋京子與倉橋美代,並排坐在處于別館二樓的和室中.倉橋京子正坐于小型日式書桌前,一副半清醒般的表情,將視線落在式盤上.倉橋美代則坐在她旁側,耐心地向孫女訴說.

"並非委身于流向,而是由你創出流向.不能被你現在感受到的感覺吞噬.相反,要與之一體化進行操作.並非感性眺視,而是有有意識地'探視’."

京子試圖回應倉橋美代的指示.邊牢牢保持"自我",邊進一步遠離眼前的現實,將視線朝向宇宙的深淵.在那里,空間的隔閡沒有意義,甚至連時間的概念都與平常相異.一切要素遍布存在.

京子的觀念被反映至宇宙,並讓處于遠方的現實之影顯現于眼前.或是說將現實世界的一切凝縮,有若縮圖般映射.以類似于千里眼的感覺,京子逐步環視宇宙.

不過,那是超越人類認知的現象.言語化自不用說,作為映像察知都很困難.處于理解范疇之外,過于模糊的印象漩渦.京子凝眸,拼命努力去解讀那一"意義".

應該存在于那.夏目她.春虎他.由京子喚來的打旋宇宙的某處,混雜著兩人的星象.但是對現在的京子來說,將之找出一事,就讓人感覺如同挑選沙漠沙粒般無邊無際.

轟轟呼嘯的宇宙之風,驟然增長了勢頭.

又來了.被吹飛.京子反射性地抵抗,試圖停留,但強風毫不留情地刮吹,逐漸歪曲周圍的宇宙.京子也被風輕易卷走,她的意識開始急速淡薄.

"……啊."

回過神時,京子正處在擺有式盤的日式書桌前方.兩手置于膝蓋正坐,略微前傾凝視著式盤.

目眩發冷.而且,身體驚人得僵硬.不過,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失去了意識.首次觀星的一年半前,則暈倒且一段時間沒有醒來.總之,已經這般"習慣"了.

而且,也變得可以相當有意識地進入觀星狀態.是與以前相比,進步的證據.

雖說如此,卻還沒達到可稱之為"戰力"的水准.

"辛苦了呢,京子小姐.現在我去泡茶,請暫時放輕松些."

美代溫柔地拍了拍京子的肩膀,起身離開房間.京子仍舊表情茫然,開始緩緩放松正坐的腿部.

過了一會兒,美代端著托盤自一樓走了上來.聽到上完樓梯的祖母呼地吐氣,京子總算緩過神來.

"啊,對不起.明明該由我來泡……"

"不要緊,連這種程度的運動都不做的話,身體很快就會變得不行的."

美代爽朗地回複後,回到京子身旁,將托盤擺到榻榻米上.京子趕忙將式盤從日式書桌上挪開,並陳列茶杯從茶壺中灌入綠茶.

京子略惶恐地抿了一口冒著熱氣的綠茶.

香馥的綠茶似染入體內.京子一副安心的樣子放松全身.

"京子小姐,今天如何?"

美代雖這麼詢問,但她似乎已有所察覺.京子苦笑著無力搖頭.

"不行.觀不在這里的人的星象果然困難啊."

"是麼.我想只要一旦抓住感覺,之後便會順利……但唯獨這,並非可由他人教導的事情呢."

美代遺憾地說,不過注視孫女的眼瞳卻安詳笑著.是為了不給京子施加壓力吧.不過,以京子來說自己很不中用.開始同美代特訓以來,已有一年半.對于至今還未能隨心所欲操使"觀星"力量的狀態,心有羞愧.

"我該不會沒有占術的才能吧."

"呵呵,是呢,你不管什麼都自己思考決定,不是依賴占卦的性格呢."

"信不信占卦與觀星沒關系吧?"

"是麼?雖然不可盲信占卦,但是否能從占卦的結果中感受到特別的東西,意外地與其有著相似的部分哦?像是抽簽之際將發揮多少直覺."

"唔,乙種的占卦只用來當作聊天話題."

"或者一眼看清初次會面的男士是何為人般的——"

"……也就是說為'直覺’呢."

京子興致索然地垂下雙肩.對于這樣的孫女,美代微微而笑.

"畢竟京子小姐機靈聰慧呢.不過,一直光說不練的話,是踏不出最後一步的哦?"

從保持人畜無害的笑容尖銳提及嚴厲之事這點,可見美代的難纏之處依舊健在.感覺啜飲的綠茶急速增加了澀味.

"是否能時刻磨練直覺.能信任那直覺到何種地步.觀星可不是理論喔."

對于祖母的話,京子"是是"膩煩地作出回應.

不過,親密而全無顧忌的交談,仍舊緩和了內心.就算是瑣事——不,可能正因為是瑣事,而意外地似將淚眼婆娑.

——真的,不是這塊料啊…….

還想快點和其他大伙如這般交談.與春虎和夏目,冬兒,天馬和鈴鹿他們.

為此,希望操使觀星之力找到大家的星象.這份心情是這等強烈,但…….

"可不能過于拼命哦?"

因祖母那如同看透內心的指摘,京子回過神,一臉尷尬.進行觀星時,身心共同充實的狀態是最理想的.過于鑽牛角尖也好,太過感情化也罷,都是反效果.

最近自己的情緒正略微不穩定.因為感受了這般長時期的孤立.即便明白情緒不穩定只會對觀星造成負影響,也無法根本性解決.這是為難的地方.只能至少如歸宅時那樣,強硬地,開朗地,積極向前地思考應對.

"京子小姐有著與整體咒術相關的良好感觸,因此一旦掌握竅門,就會立刻變得能運用自如.不要固執,也不要相反的隨便,來繼續訓練吧."

"……是."

對稍稍害臊卻坦率答複的孫女,美代溫柔地頷首.

不過,許是因接觸到孫兒的堅強,這次輪到美代表情黯淡.

持續繃緊的心情緩了下來,不由零落出一言.

"……對不起呢.將你連累到這種事情中."

"怎麼會.事到如今在說什麼呢,祖母大人.首先,不管連累不連累,我從最初開始就是完完全全的當事者."

這是毫無修飾的真心話,但京子也明白美代的煩慮並不在這點上.

那事件之後,就如在別墅向大家宣言的一樣,美代帶著京子回到了宅邸.然後,她和父親進行了兩人間的長談.雖然概括告知了那時候的交談內容,但沒對京子說的事情應該也不少.

另一方面,京子實際幾乎沒能和父親說上話.

當然,不是沒面對面過.事件之後也直接相見,並當場甩去數個質問.理所當然吧.朝著父親那般極力頂撞,應該還是自出生以來首次.

然而,父親並沒有認真回答京子的問詢.而且,還單方面地加強目前這樣的"深閨"狀態.若非已事前決定為了特訓而表面服從父親,京子可能已當場舍家而去.當然,並不認為能夠從父親手中逃脫就是.

總之,父親似乎打算完全不讓京子觸及春虎與夏目他們的事情.期望她忘卻在陰陽塾的一切,今後僅作為"倉橋家的姑娘"持續生活.霸權也該有個限度,但京子現在沒有抵抗之術也確為事實.而且,亦無可乘之機.父親不求女兒理解,也不展現好臉色.

然後,美代表情黯淡的原因,估計就在這.

美代在心中思索著.思索對孫女來說,或許那才是幸福.思索比起走荊棘之路,或許遵從父親所言的一方,縱然現在痛苦,但最終會與幸福的結果相連.

由京子來看,荒謬透頂.那樣的生活方式斷然斷絕.

但是,以"祖母"的立場來看,似乎內心動搖的瞬間屢次到訪.現在的自己,正放出這般可憐的氣場嗎.如果這種狀況本身即是父親施下的乙種咒術,那便可說是個陰險的咒術.

另外,還有一項與父親相關的擔憂事項.即京子的觀星.

不必多說,京子作為"觀星"覺醒一事,並未告訴父親.對于京子他們來說,"觀星"之才是最大且唯一的殺手锏.是最不能被知道之事,最不能被其知道之人.然後,就觀察父親的態度來看,父親仍舊未察覺到女兒的覺醒——京子與美代這麼判斷.

不過,有著可能性.關于這點,在別墅商議時被天海所指摘.天海從塾生們那聽完來龍去脈後,這般確認了.

"也就是說,小京觀星之際,在場的還有木暮,那家伙目擊到了那瞬間是吧?"

國家一級陰陽師,木暮禪次朗.

他在那事件之後,從祓魔局調動到陰陽廳的咒術犯罪搜查部.然後,現在咒搜部的頭領是父親.也就是說,京子的事情經木暮之口被報告給父親的可能性不小.當然,京子他們是考慮了這點之後,才判斷父親仍未察覺…….

"要十分留神.萬一連'觀星’都落入廳長之手,那就難對付了."

京子雖然受到各種束縛,但被允許與美代每日會面.因此,才能夠像這樣天天持續進行鍛煉"觀星"力量的特訓.

不過,如果……萬一父親知道特訓的話?自己等人或許正被操弄于父親的手掌之上.這一想法,正是摘去渺小希望萌芽的,恐怖.

在敵對一事上,父親過于強大.

"……對了.昨天久違地想要甜食,就讓人買來了羊羹.還有剩余,當茶點心吧."

美代笑著起身.制止"由我來"慌張起身到一半的京子,她離開房間下到一樓.

因疏忽吐露了泄氣話,所以她想要改變氣氛吧.京子也啪地雙手拍擊自己的臉頰,再次鼓起勁.

——怎麼可能認輸…….

不止自己.天馬,冬兒,鈴鹿,而且春虎與夏目也一定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持續著戰斗.這麼一想,京子便不能覺得只有自己境遇可憐.直到未來大伙相會閑聊相笑的日子到來為止,京子也必須持續戰斗.

可是…….

那日子會到來嗎?

持續戰斗的話,京子的願望真的會終將實現嗎?因為不清楚此——因為沒有自信,美代就如剛才那樣動搖著.

"…………"

京子放下茶杯,低伏臉龐.視線彷徨于榻榻米之上,漠然地注視著挪開的式盤.

平常沒問題.

只是,偶爾會希求"幫助".想要依靠會支撐自己的某人.向自己信賴,打從心底仰仗的某人.

不管面對何種困難都絕不會屈從,即便是絕望的狀態也能准確突破的——

不僅如此,處于苦境仍舊悠然不失從容的——

注視,引導不成熟我們的——

"…………"

隨之——

就在此時.

——咦?

忽然間注意到了.意識正上浮.寬廣的宇宙逐漸與眼前的光景重疊.是觀星.無意識地進入了觀星的狀態.

不過,沒有至今為止進入觀星時所感受到的世界歪斜這一感覺.而且,過于急速.有如被吸進宇宙般平穩過渡.就像一直于自己內部一個接一個整合的複數齒輪,偶然間一齊吻合轉動起來般.可以聽到穿過宇宙的風聲.不過,並不是平常那般的呼嘯感,而是悠悠吹拂而過.

而且,可"觀測"到星象.

是知道的星象.曾一度看過的星象.京子初次觀星之際,在場星象中的一個.大友老師,京子這麼呼喊."……大友老師."倉橋京子喃道.京子拼命凝眸.自倉橋京子的眼瞳中,零落出欣喜與懷念的淚水.

但是.

——咦?什麼?

猶如遮蔽月亮的烏云,朦朧的黑暗覆蓋了那星象.跟從于大友星象近旁的黑暗.是完全包裹星象光輝,卻仍有剩余的巨大黑暗.

憑京子眼力到底看不透的,古老黑暗.

——怎麼會,等下……!

試圖進一步觀測,但失敗了.感覺的狀態本身並不壞.是至今最好的.但是京子因首次的觀星消耗了靈力.無法再停留于此地.

——咕……!

星象與宇宙遠離.意識被強制性地往後拽.老師,京子這般呼喊.但是,她的聲音也被消散于風中——

"京子小姐!振作點!"

等回過神時,京子正茫然若失地被美代抱住雙肩.

殘存于身體內側,至今未有的確切觸感.

以及,于彼方觀測到的不祥氣息.

"……剛才的是……"

明白到京子的意識順利回歸,美代露出安心的神色.

不過,京子癱倒在原地,暫且一段時間都未能動彈.

3

融入六本木雜居大樓的,雜亂酒吧的櫃台席.

那男子蜷縮後背,一副平靜不下來的樣子數度回首望向背後.

雖身著樸素西裝,卻去掉了領帶.而且,許是數日都未換過衣服,整體萎靡且略髒.

不過,這反而與店的氛圍相調和.

店寬敞而擁擠.雖自稱酒吧,但實則近于酒館.微暗照明的店內放著發出重低音的BGM,而醉客們的笑聲則沒有停息地回響.客人層也看起來相當品行不端.香煙與發蠟,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氣味彌漫于周邊,並被大樓的古舊空調升溫.是與垃圾堆這詞相襯的低級酒吧.

男子心情欠佳地數度扭動身子,緩緩啜飲點的啤酒.男子進入店內已有十五分鍾.櫃台里側的店員露骨地對無精打采的生面孔投去不友好的視線,但男子並未現出要離席的樣子.

然後,又過了五分鍾的時候.

店內進來了一組三人的客人.櫃台上的男子立馬轉動身子回過頭去.

三人眾全員都是男性.左右兩人是西裝打扮,唯獨中央的男子披著華麗的大衣,並配合店的氛圍穿著隨性.注意到櫃台上的男子後,他咧嘴笑著接近而來.

"…………"

櫃台上的男子神色嚴肅地盯著靠近的三人.三人就像穿梭于桌子之間般前進,在靠近櫃台的時候,西裝的兩人停下了腳步.唯獨大衣男他再度泛笑坐到旁邊的座位上.

"呀,初次見面,賢行法師.我是'會合’的使者,叫做下田."

"……你是什麼意思?"

"哈?啊啊,這兩位嗎?只不過是隨從啦.請別這麼神經過敏."

大衣男——下田語氣輕佻地笑說.不過,在笑的僅是嘴角,眼瞳里浮現的光輝冰冷."切",賢行小聲嘖了下舌,將視線朝向站著的兩人.

"……根基是'夜叉’嗎?"

冷淡地指出後,下田的壞笑一瞬亂了節奏.

不過,立馬故意佩服地說:

"不愧是暗寺的法師.如您所言,為'G2型’.是作得非常好的外表吧?不過,沒想到會被一眼看穿.別看這樣,我可是自認花了相當大的功夫呢."

"確實精湛.不過,特意將護法弄成人類姿態有何意義."

"呵呵.以見鬼來說一目了然吧,但我們的生意多以普通人為對象呢.要是保持活動人偶的外觀,就會產生不良影響.……若是暗寺的術者,不該用不著一一說明這種事嗎?"

保持笑容投來的視線冰冷,而聲音中則含著輕蔑之意.

賢行焦躁地說:

"……我是寺中的聯絡職位.並未過多與'工作’直接關聯."

"哈,那就這樣.不過您既然說想要投身'會合’,那方面就必須得舍棄呢."

"這種事情我明白."

再一次咋舌後,賢行憤恨地說道.

賢行曾經所在的暗寺,正式名稱叫做星宿寺.是自古時起就接受咒術者的修行寺,也是在"里"咒術界中代表性的勢力之一.不接受陰陽廳管理之人,與從其支配中逃離之人.還有墜入咒術暗面之人,以及于法理之外操使咒術之人.或是因咒術業障失去去路之人.是聚集這些生存在咒術界黑暗中人們的,里社會之寺.

然而,去年初冬,星宿寺因僅僅一位陰陽師而毀滅了——據說.之所以不能斷言,是因為當時賢行離開了寺廟.賢行在寺內的職責,是里社會網絡的關系維持.因此,以寺院之人而言罕見地在外邊的時間壓倒性得多.拖這福逃離了劫難.

現在的星宿寺,被置于在其毀滅之後進入的陰陽廳的管理之下.寺院的大部分人被逮捕,或是被拘禁.然後,極端少數的人潛入地下,持續從陰陽廳之手中脫逃.賢行也是其中一人.

幸運的是,賢行有著因關系維持而培養的人脈.他利用寺時代的門道與其他里組織進行了接觸.那組織的使者,即是處在眼前的下田.


下田隸屬的組織,單純被稱為會合.這與其說是組織,不如說是生存于里社會咒術者們的,相互輔助公會般的存在.咒術界的里組織自家人意識強烈,大部分場合不歡迎外來者.在這點上,原本就由單獨行動的成員構成的會合,對編入外來者一事很寬容.因此,不惜冒風險潛入有著陰陽廳的東京,跑來拜托.

"嘛,反正是稀薄的聯系,等派不上用處的家伙察覺時已'被切離’的事情也很多.法師也請注意喔?"

對特意忠告的下田,賢行可恨地點了點頭.處處讓人惱火的男人.但是,在失去星宿寺這後盾的現在,賢行單身持續從陰陽廳那逃亡,不切實際.即便多少有些不爽,當下也只能拜托會合了.

賢行為了排解憤恨,將殘留于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就在此時.

"找到啦."

店里突然想起格格不入的女聲.

是奇妙帶著鼻音,甜蜜——莫如說"發嗲"的聲音.店里的客人幾乎都不由停下交談,將腦袋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接著,一時半會兒定住了視線.

在店入口,站著一位女子.

說好聽點是"妖媚",或是"前衛".不過,是個數倍于那的"奇妙"女子.

首先,個子很高.毫無疑問180以上——說不定還有190左右.然後,仿佛愚弄一月上旬這季節般,裸露度破天荒得高.乍一看就像半裸的打扮.

臉龐嬌小,而頭部,手腳與胴體非常長.可"看"到胸圍與臀圍如同撐破般富有魅力,而腰圍卻驚人得細致緊繃.竟是露出腹部的抹胸裝.雖姑且披著件深紫色夾克衫,但那袖子亦輕卷到手腕處,兩手則插在口袋中.下面是截短到極限的熱褲,與肉感的臀部曲線緊緊相貼.再往下是健康的美腿線.收納細直雙腿的,是配有華麗飾釘的長靴.

店里的客人們——基本全是男性——首先啞然于她的打扮,接著總算提起視線,注目于女子的面容.女子將翹發綁成單馬尾,並戴著快要覆蓋住近半小巧臉龐的大鏡片墨鏡.因此,看不清臉部,但相對塗有口紅的厚嘴唇,卻加深了妖豔的印象.

總而言之,是個有著強烈沖擊感的女子.

然後,那女子大步踏出長腿,開始向店內深處進發.

噌,噌,每走一步,地面與馬尾與抹胸里的胸部便發生搖晃.雖然集店內的注目于一身,她卻如同不加留意般——何止如此,甚至都像是沒注意到一樣.大部分客人愣然地注視著女子的前進.賢行與下田也同樣瞪圓雙目.

不過,並非全員都這樣.

"啊,我說小妞.這不是生面孔嘛.一個人?打哪來的?"

坐在桌上的年輕男子雙人組,以阻擋去路的形式,擋在通過旁側的女子面前.

許是已經醉得相當厲害了吧,兩人均面紅耳赤.完全暴露內心想法的視線,則忙碌地上下掃視女子的身體.

"你很可愛呢~不一起喝一杯?會請你喝點什麼的,來,坐下坐下."

在一人站在前方停下她腳步的期間,另一人強硬地用手攬過她腰部勸向桌子.不過,用手攬的男子,在下一瞬間輕微踉蹌.雖然試圖強行拉拽,她卻紋絲不動.

"誒?什,什麼,小妞?我說——來這邊——"

雖然再度試圖讓她坐到桌上,但女子依舊一動不動.

邀請女子的男子體格良好.雖然身高不及女子,但男子一方的體重無疑更重.而且,因喝醉的緣故,下手不知輕重.然而,卻完全不起作用.就仿佛以大理石雕像為對手一樣.

隨之,女子將右手從夾克衫的口袋中拉出,慢慢地移近臉龐,將墨鏡挪到額上.

出現的是鑲有長睫毛,大而圓的孩子氣的眼瞳.

"你好礙事."

她以和剛才同樣的發嗲聲音說道.

"老娘有事找那大叔."

說完,女子筆直伸長手腕,指向櫃台上的賢行.突然被點名的賢行,不禁"哐嘡"弄響了椅子.

"讓開."

"哈?吵死了.聽好,給我坐下.可惡,你這——"

男子生起氣來,並試圖拉拽女子.旁觀者也能明白他使出了全力.然而,女子的腳就像貼在地面上一樣動都不動.同伴的男子注意到異樣,"喂"向他搭話.即便如此,男子也仍未住手.

女子暫且一段時間面無表情地俯視竭力試圖將自己拉向桌子的男子.

然後,緩緩將右手筆直抬高,並隨意揮出.

巴掌.

若是如女子這般體格的女性全力揮出巴掌,便是不容小覷的威力吧.不過,醉酒男子過分使勁之故,因女子的動作而亂了姿勢,如同踏空般摔倒在地.拜此所賜,免于一死.

"轟",空氣揚起吼聲.

女子的一揮卷起旋風,將兩男子與他們試圖帶她去的桌子一起吹飛.伴隨巨大響聲,玻璃破碎,椅子歪倒,桌子轉了一圈掉至地面損毀.在這些破壞聲沒有消失期間,店內響起客人的悲鳴.

另一方面,賢行與下田也臉色蒼白,自椅子上站起身來.他們從突然發生的異常光景之中,"探視"到了更加危險的東西.

"什!"

"竟是鬼氣!?"

女子掄臂的瞬間,她至今抑制的靈氣向身體外側噴發.然後,那並非人類之物.

下田瞠目瞪視賢行說:

"喂!那女人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不可能知道的吧!?"

雖然賢行這般大聲返答,但女子確實指名了自己.說"有事".胸內心悸一口氣加速.

店內一片騷然.客人們爭先恐後地去往出口,桌椅倒下的聲音,玻璃破碎的聲音,以及客人的悲鳴,則高聲反響."該死!"下田咒罵了一聲,同時站在其側旁,西裝打扮的兩人——下田的護法式,朝著女子奔去.踹開途中的桌子,借著勁頭猛沖向女子,並順勢擒抱住她.

但是,即便兩體護法全力沖撞,女子也依舊沒有踉蹌.

"火大!為什麼要礙事!"

她發出漫畫般的怒聲後,立馬用單臂分別抓抬撞上來的兩體"夜叉",並嗖嗖揮舞.下田愕然地懷疑雙眼,然後慌慌張張地取出咒符.打算自己也使用咒術.賢行也回過神,將手伸向攜帶著的咒符.

不過,此時視野的一角,看到店員逃往店內深處.即刻靈光一閃.恐怕是有著捷徑吧.賢行不由自主追在店員後面,試圖逃離現場.

這時——

"嘛,等會兒,小哥."

深厚低沉的男中音,就像穿過喧囂聲般傳達到賢行的耳際.立即轉過視線,再次大吃一驚.櫃台最靠邊的座位.不知什麼時候起,在那坐著一位男子.

說不知什麼時候,是因為如果這男子自騷動之前就坐著的話,必定會察覺.個矮,但是,異常敦實.簡直像達磨一樣.他把手中的朗姆酒瓶豪爽地一口喝干後,將之放置于櫃台上,轉過凳子朝向這邊.

"聽到了吧?找你有事喔."

敦實的男子不客氣地笑說.

頭發為赤發.眼戴單鏡片墨鏡,鼻穿環釘,脖掛鏈壯的粗項鏈.穿著的是嘻哈風時裝.覆蓋住矮小肥胖身軀的深藍色外套,以及寬松的工作褲.腳上則穿著籃球鞋.

"你是暗寺的賢行吧?稍微賞個臉."

男子極其理所當然地要求道.一瞬認為是言靈,但並非如此.不過,從聲音,更重要的是從存在本身之中,能感到高壓的靈氣,而讓人變得會去懷疑是否為甲種言靈.

"急,急急如律令!?"

立馬放出咒符.雖為火行符,卻是未好好整備術式,只有氣勢的符術.總之,攻其不備使出障眼法,意圖乘機逃走.

不過——

"喂喂."

男子笑了.同時,自男子的身體中放出高濃度的靈氣,因那靈壓,注入咒符中的咒力被吹滅.賢行腦海一片空白.就算再怎麼為臨陣磨槍的符術,單憑自身靈氣就讓術式無效,非同尋常.而且,那男子的靈氣亦非人類之物.是鬼氣.

"我又不打算啃食什麼.老實點.……還是說,要索性被吃掉?"

男子歪曲墨鏡之下的嘴唇,露牙笑說.從其下頜中伸出的犬牙異樣得長.簡直就像獠牙.

"鬼,鬼……!?"

動態靈災.相當于Phase3的"Type·Ogre".而且,持有明確意識且制禦著己身之力的話,那便無疑是已持續存在非常之久的"真正的鬼".

"啊啊!?牛頭,好狡猾!明明是老娘先找到的!"

"是你自己引起騷動的,馬面.陰陽廳馬上就來了喔.別一直玩耍了."

看著賢行他們方向的女子,睜圓雙眼大聲叫喊.對于踹開兩體"夜叉"捶胸頓足的女子,男子苦著臉.果不其然,是同伙.這麼一來,剛才從女子那探視到的鬼氣,也就並非看錯.

不過……這樣的話,真正的鬼有兩體?

不言而喻,賢行不曾看到過真正的鬼.寺院的老輩之中也應該幾乎沒有.一次兩體,而且還是找自己有事,意義不明.就如同正在做噩夢.

他接著忽地回過神去確認下田的模樣,並不由發出呻吟.等察覺時,下田已跑近入口.唆使兩體"夜叉"並非是為了打倒那女子,單純是爭取時間.雖令人不甘心,但為准確的狀況判斷.然後,似乎自己在會面之後就早早被"舍棄"了.

下田的背影消失于店外,稍後兩體"夜叉"也解開了實體化.先前擠滿桌子的客人們,也一個不剩地避難了.留在店里的,除了賢行之外只有兩體男女之鬼.

唷,男子——牛頭離開凳子,以敦實的身體遮擋通往店捷徑的路線.另一方面,女子——馬面則兩手搭腰叉腿站立,且如同幼小的孩子般不開心地鼓起臉頰.兩體已經不再意圖隱藏鬼氣.被漂浮的瘴氣碰擊,快要眩暈.仍舊持續鳴響的BGM,則在腦海中大聲響徹.

這時.

"畜,畜生!?"

自店入口處可聽到罵聲.是下田.賢行驚訝地回頭一看,本應逃掉的下田再次跑進店內——

摔倒了.

然後就此一動不動.怎麼了,緊隨這麼想之後.

咔噌,傳來清脆的聲音.

咔噌,叩,咔噌,叩,清脆的聲音有規律地接近而來.然後——

一位男子進入了店里.

身著樸素大衣的男子.但是,當那男子入店的瞬間,不知為何,賢行起了雞皮疙瘩.就像店內的空調急速降低了溫度一樣.

男子身帶老練感,但實際上似乎仍舊年輕.他那戴著眼鏡的面容,看起來比三十五歲左右的賢行還要年幼.

但是,男子的頭發已盡數變白.另外,男子還單手拿著拐杖.右腿為義足,且還是木質義足.剛才的清脆聲音,即是拐杖與義足的聲響吧.

"啊~啊.搞砸了啊."

白發男子進店後,環視慘狀發出歎息.

"Boss!"馬面率先揚聲.

"最初找到那大叔的可是老娘!是老娘找到的!"

馬面揮舞雙手用全身主張,並向白發男子靠近.男子"好好"敷衍回應,手提拐杖,以平穩的步伐向店深處進發.

途中,他臉朝牛頭說:

"有勞你了."

"……靠.這種時候該是'您辛苦了’.真是不懂禮儀的小鬼."

"啊啊~!牛頭!不叫這家伙為'Boss’可不行.你忘了道滿大人的命令?"

"Shut Up.我知道的啦,這種事情!……總之,這家伙是暗寺的賢行.目前躺在那邊的也這麼稱呼他所以不會錯."

"嗯.多謝."

對揚起下巴指示下田方向的牛頭,被稱作Boss的男子苦笑著致謝.然後,總算將視線移向賢行.

硬要說的話,男子雙眸平靜,即不冰冷亦不嚴厲,不如說甚至還很溫柔.

不過,賢行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想起來了.想起在暗寺毀滅之前,擔任與其他組織聯絡的職責時數度聽聞的"某傳言".

傳言,目前咒術界的里側中存在著氣勢洶洶的陰陽師.那陰陽師使役三體強力無比的式神,正眨眼間重繪里社會的勢力圖.

源自使役的三體式神,以及其身體的特征,那位陰陽師被這麼稱呼.

三足.

抑或由其引申,成"白色八咫鳥".

"幸會,賢行法師.事情突然變成這樣,很抱歉.我……的事情,單就你的表情來看,似乎已稍有了解了呢."

"……難不成……白色八咫鳥嗎……?"

"啊哈哈,那麼誇張.三足就足矣.反正是單純的綽號."

男子——三足悠悠而笑.

"比起這,做到這地步都想拜見法師,是有著緣由呢.實際上有事想要問法師.萬分抱歉,能否勞您一駕?"

"我,我?"

"對.是暗寺的事情."

這般說完的瞬間,三足那在眼鏡鏡片深處的眼瞳,如同剃刀般放出光輝.滑落了讓人背脊發寒的東西.

帶領兩體真正之鬼,單腳的陰陽師.

賢行即便這樣,也算是暗寺的法師.在咒術界里側臉面也很廣.怪物般的咒術者——譬如常玄法師那樣的——他也知曉著數位.

但是,這男子的恐怖與凌厲,總覺與他人相異.

爽朗,悠哉,捉摸不定的男子.但是,那性質本身並沒有特別危險的氣味.不如說,雖覺可疑卻在不知不覺中放松警惕,有著這般不可思議與直爽的氛圍.

但是,那空氣感會在遽然瞬間,發生變化.男子的性質沒變,但接收的印象卻會轉變為冷徹的殺氣.爽朗,悠哉,捉摸不定的"危險".變成無情的死之氣息.

由不祥且超脫的那男子,賢行聯想到了死神.對.所謂死神,意外地會若無其事到來.

"總之,逮到人了任務結束.回去獲得道滿大人的表揚."

馬面在三足背後驕傲地挺起胸膛."是啊."賢行背後的牛頭也點頭同意.

"也沒長久停留的意義,帶著這家伙撤退吧."

"砰",牛頭的厚手放到賢行的肩膀上.似乎現場沒有人打算尊重賢行的意思.雖然對方說過不會啃食,但完全是俎上魚肉的心情.沒有活命之感.

這時.

"啊,牛頭!你准備橫刀奪取?那大叔是老娘的!"

看到牛頭把手搭在賢行的肩上,馬面雙目吊起.就像糖果被別人獨占的孩子一樣,她臉色大變試圖向賢行逼近.

在那跟前.

"咻",三足的拐杖彈起,停留在馬面鼻尖前端.馬面踏空停止腳步,"等,干嗎!?"在緊跟她瞪視三足之後.

有若將世界一分為二的沖擊,穿過店的中央.

從腳底到天花板.

斬擊.

不知發生何事的賢行被沖擊吹飛.雖然在後面的牛頭立即接住了他,但連牛頭也表情一變.另一方面,在最後關頭被止步的馬面,雙面圓睜地看著斬擊將眼前的空間撕裂.單馬尾就像遭遇遽風般向正後方飄蕩,承受咒力余波的長身則噼哩哩地閃過靈滯.

遲了一些時間之後,店——大樓整體轟地震動.地面與天花板閃現裂痕,塵埃飄落.在斬擊沖擊直線上的桌子,被一分為二——何止如此,都被粉粹至碎片了.

于此之中,只有三足一人在最後關頭用單手借印,憑此躲過了沖擊.

"……搞什麼,果然刺探到了嗎.就算如此,毫無警告突擊嗎."

苦笑著將頭轉向馬路的方向.

然後大友陣以悲傷——卻無畏的表情低語:

"很有戰意啊,禪次朗."

在過不久,日期即將改變.

寒冷到沒降雪反顯得不可思議.更何況是處在停車于公園里的面包車之中.當然,有開著暖氣,但外邊的寒氣仍慢慢地潛近腳底.

坐于駕駛席上的山城隼斗,用手表確認時間.咚,指尖輕敲握著的方向盤.

是個印象銳利的青年.簡便的西裝上穿有短羽絨服.端正的容貌雖理性,卻許是因年輕之故而稍顯囂張.目前雖然沒有表現在表情上,但他似乎認為無為流逝的待命時間非常愚蠢.

山城將視線瞥向後視鏡.不知道這已是第幾回,但映照在那里的光景,即便數次觀察也沒有變化.

面包車後座位上,搭乘著兩位男子.

坐在最後一列前方一座的,是側頭部混雜白發,看上去四十歲前後的男子.身軀瘦長,舊式風衣穿得非常合身.只是,臉色相當之差.並非身體抱恙,平素就是這般.表情亦匱乏,以似會讓人懷疑為尸體的神情坐于車座上,靠車內燈的光亮讀著文庫本.

然後,坐在他後面,面包車最後列的,是一位超過二十五歲的精悍男子.這位也是西裝打扮.雖未系有領帶,但從他的沉靜且鎮定的氛圍中可感到品格般的東西.即便是端坐在車座上的姿勢,也背脊挺直,不讓人感到肌肉的松弛.目前正交叉雙腕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地進行冥想.一把日本刀——他的愛刀靠在旁側的座位上.

兩人是隸屬于咒搜部的咒搜官——也就是山城的同僚.只不過,兩人在祓魔局而非咒搜部的經曆均更長.而且,任一人都是陰陽廳的驕傲,超一流的陰陽師.

原特別靈視官,"十二神將"的"天眼",亦即,三善十悟.

原獨立祓魔官,"十二神將"的"神通劍",亦即,木暮禪次朗.

一方是被評價至"陰陽廳中最貴重的才能"程度的人物,一方則是自我他人均認同,曾為祓魔局年輕精英的人物.木暮因前年的人事調動從祓魔局轉往咒搜部,而三善則在上月剛完成調職.

獨立祓魔官是靈災修祓部隊的殺手锏.在其之中也出動繁多,受到一線仰慕的木暮突然調動至咒搜部的時候,山城也非常詫異.但是,靈災修祓中不可或缺的特別靈視官三善的調動,則何止祓魔局,在整個陰陽廳都引發了強震.而且,這兩人與自己組隊一事,完全出乎意料.山城自身也是取得了"陰陽Ⅰ種"的國家一級陰陽師.由三位"十二神將"構成的咒搜部小隊,估計前所未聞.

不過,現在咒搜部人才不足到有必要進行這般大膽的人事安排,也確為事實.並非咒搜官數量與素質低下的問題,而是咒搜部擔負的案件過于困難,而且達到複數.今晚山城他們在面包車內待命,也正是起因于這些案件中的一件.

"……三善特視官.還沒動靜嗎?"

山城隔著鏡子問道.

坐在後方的三善說:

"山城氏.我已經不是特視官了哦.目前僅是一名咒搜官."

咒搜部的超大型新人依舊將視線落于文庫本上,並不打算抬起臉.不過,在三善調動之前,去星宿寺訪問時山城就曾和他同行過.也了解他的麻煩性格.當然,並非因為了解所以不焦躁就能了事這種問題就是了.

"……三善先生.動靜?"

"沒有呢."

對于改口的山城,三善冷淡地回答道.山城將視線從鏡中的三善移往木暮.

特意確認可能是無禮的舉動.不過,結果還是問了.

"……木暮先生.賢行將與會合接觸這一情報,沒有錯嗎?"

木暮沒有立即回應.依然交叉雙臂閉著眼睛,紋絲不動.

隔了整整三秒鍾的空隙,他說:

"誰知道."

竟說誰知道,山城一臉不滿.明明應該沒看到他的表情,木暮的唇邊卻掠過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

"不巧的是,我並不清楚賢行法師的為人.不能斷言他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改變想法.……但是,那樣的話就不能再次倚賴會合.只要流言傳開,其他組織便也會失去與其牽扯的打算吧.當然,這點他也應該明白."

"……即便如此,也仍會咬上來嗎?咬上這個'飼餌’?"

山城再度詢問.

賢行雖為咒搜部追尋的對象,卻並非山城他們小隊的狙擊目標.他們的目標是更大的人物.賢行只不過是用于釣上真正對象的飼餌罷了.

不過木暮卻一句"不清楚"冷淡對待.

"無聊的話就趁現在確保睡眠."

"並不是無聊……"

山城以完全無法排解無聊的口吻回應道.

對于咒搜官而言,可以說"待命"是重要的工作之一.只是,就算心中明白,不合個性的地方仍舊無可奈何.

而且,另一個讓人心情郁悶的,就是支配面包車的沉默.

說實話,就個人而言,三善已經怎樣都好.閉上嘴看書反而更省事.

不過,想和木暮再多些交談.

木暮來到咒搜部已經過了一年以上,但最初的一,兩個月他與老練咒搜官組隊熟悉咒搜部的工作,之後則幾乎單獨行動.與山城基本上沒有接點.

若是作為咒搜官,山城不認為自己劣于木暮.

但是,若是作為陰陽師,那自己便敵不過木暮吧.

就像以咒術者來說,大部分祓魔官比咒搜官與其他陰陽師更為優秀一樣,即便同為國家一級陰陽師,擔任過獨立祓魔官的木暮的力量,也同讓人感覺比其他國家一級陰陽師更卓越一層.最重要的是,作為"十二神將"經驗尚淺的山城,在意其他"十二神將"的能力具體而言至何種程度,以及本人是怎樣的人物,持有怎樣的信條.並不是說想變得親密,但希望有所了解.

但是,與祓魔局時代的評價相反,調動到咒搜部的木暮,沉默寡言且不讓他人接近.工作上會足夠進行必要的交流,但除此以外為毀滅性狀態.實際上,一些自以前就認識木暮的咒搜官們,談論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就連山城自身與其組隊以來,除去任務的場合亦沒像樣的會話.

若是工作方面,他絕非是難以交往的男子.

只不過,確實存在捉摸不透的地方.

"…………"

咚,山城邊注視鏡子,邊再次用指尖敲打方向盤.

就在此時.

"……啊,有動靜了哦."

突然——只不過,仍舊看著文庫本——三善說道.山城不禁扭轉身體回看後座,木暮也睜開了閉著的雙眼.

炯炯有神的銳利視線,盯看坐在前列的三善.

"賢行嗎?"

"是的.進入了那個大樓.一如消息呢."

"會合?"

"尚未到."

"……其他?"

"那邊也尚未到.不過,若是由他們等級的咒術者隱形,要發現到底困難."

三善淡淡地僅陳述事實.

三善是原特別靈視官.是陰陽廳中見鬼之才最出色的陰陽師.現在也並非單純為了消磨空閑而讀書,正活用他的見鬼之才"探視"著周邊一帶.

如同呼吸般時常行使著連他也無法看透的隱形.山城他們追尋的,即是這般高水准的咒術者們.

"要過去嗎?"山城再次詢問木暮.隊伍的負責人是木暮.木暮回了句"還沒到時候".

"不過,把車開出去.在周邊轉悠,一有動靜就趕去."

山城點了點頭,發動了面包車.然後,為了不過于遠離賢行進入的大樓,開始穿梭于周圍的道路之中.

自那以後又經過了二十分鍾.正當山城快要開始焦躁之際.

"——來了."

三善開了口.

"帶有兩體護法的咒術者一人.這是'夜叉’呢."

對于三善的報告,木暮點頭:

"會合的人嗎?"

"估計是.剛才進入大樓了."

"周圍的顯著變化?"

"沒有顯眼的動——"

三善從書本上抬起臉.眼瞳的焦點正與虛空相連接.木暮的,以及山城的表情急速繃緊.

"……可疑的氣息有一個……不,另一個從後門進入了大樓.至少,並非人類."

"山城."


木暮下令,山城立即將面包車開往賢行所在的大樓.三善挾完書簽後闔上書本.另一方面,木暮打開了面包車的窗戶.承受迅即吹刮而進的寒冷夜間空氣,他眯起雙眸,自身也"探視"周邊的靈氣.

"——黑龍.獺祭.醴泉.鳳凰美由.按剛才我說的就位.到有信號為止,別忘了隱形."

短短一瞬,木暮的側旁四個靈氣搖晃,自窗戶飛出去之際隱形並遽然消失.是木暮使役的鴉天狗們.

接著.

"……啊,剛確認了.先前的氣息,是'Type·Ogre’呢.先從正面進入大樓的那位,散發出鬼氣."

"是哪邊?"

"是與去年在星宿寺探視到的不同的鬼氣.也就是說並不是角行鬼."

聽到此,山城那握住方向盤的手變得僵硬.

並非角行鬼.那麼,上鉤的是——

"……'黒子’嗎……!"

山城尖銳低語.

"黑子"亦即大友陣.雖未直接見過面,但有聽聞傳言.是在山城入廳數年前為止,作為前咒搜部部長"神扇"天海大善的心腹,獨攬陰陽廳暗部的咒搜官.由山城的立場來看,是相當于他"前輩"的人物.

他現在以"三足"的通稱于里社會暗中活動.作為危險人物,僅次于被視為土禦門夜光轉生的土禦門春虎,是個羅列于咒搜部黑名單上的男子.

木暮取出手機撥號.

"——部長.我是木暮.'黑子’現身的可能性提高了.請求緊急支援."

通話的對象似乎是現咒搜部部長,也就是倉橋廳長.木暮又進行了兩三句的交談後,掛掉了手機.

將手伸向靠于鄰旁的愛刀,他說:

"山城,還沒到?"

"現在抵——"

山城的句尾中斷了.

在面包車朝向的目的地,山城——以及木暮——也都"探視"到了.三善感知到的鬼之氣息.一如三善報告,存在著兩體.

兩體鬼,不管哪邊都已停止隱藏自己放出的鬼氣.為何.最能被考慮到的,是發生了戰斗.不過,賢行自不用說,即便假設會合一方的咒術者是相當有實力之人,也不覺得能以兩體鬼為對手.雖說是戰斗,但勝負自一開始就已經定下了.

木暮聲音里滲出緊迫感.

"三善先生!'黑子’的氣息?"

"還沒.僅派遣了式神,或是隱形著."

"那麼'D’?"

"那邊也是不明."

三山徹頭徹尾地平靜而言.正好這時候,面包車的前玻璃窗上映照出賢行他們所在的大樓.

包含複數店鋪的舊雜居大樓.不過,數位客人經由一樓的出入口驚惶地飛奔而出.果然是內部發生了戰斗吧.在大樓前方,山城將面包車靠近人行道停下.

"怎麼辦?"

他向木暮確認.

木暮則是即答.

"出擊."

"不等待支援嗎?"

在山城吃了一驚回頭的時候,木暮已手拿愛刀自座位上起了身.打開滑動式車門後,他看也不看車內一眼跳落至人行道."——該死."山城禁不住罵著停止了引擎.

這在咒搜部是眾所周知之事,即木暮與大友為同期.據說私下也非常親密.正因為如此,對于變成遭陰陽廳追緝之身的大友,他似是抱懷著複雜的感情.到底不覺得木暮會給予敵人通融,但不得不警戒.

打開車門,追著木暮由駕駛座跳向車道.發出聲響反手關上車門之際,一副慌張模樣的三善開啟面包車窗戶探出腦袋.

"等下,山城氏!連你也去後,由誰來保護我?"

"就算再怎麼是'神通劍’,以兩體鬼為對手也處于劣勢.一個人危險."

"在一個人危險上,我也一樣.不如說,我這邊遠更危險."

"那麼就請在面包車中等待."

"在這麼近處不能安心."

"那就請一起來."

"請別說笑."

三善從頭至尾神色認真地訴說.雖然自組隊以來這已並非首次——說到底,從去星宿寺時開始,三善就是這般模樣——卻非常削人干勁.明明已在"現場",拜托了希望別這樣.

不過,就如三善擔憂的那樣,以遠超常人的見鬼之才自豪的原特視官,一到戰斗就完全沒用.更何況是與真鬼的戰斗,僅因在附近被拖累,就極可能丟掉性命.

"那麼,請去看起來安全的場所避難.如果支援抵達了,拜托聯系!"

山城這般宣告後繞過面包車跑起人行道.雖然背後仍舊傳來三善嘮嘮叨叨的抱怨,但他決定置之不理.

不過,急著繞到面包車的對面後,卻發現木暮還未進入大樓.他站立于大樓前方的人行道上,以銳利的眼神仰望高層.

山城跑近木暮身邊說:

"果然是等待支援嗎?"

"只要抓到賢行,對方便會立馬撤退.在支援到來為止,有必要留下他們."

"但是,彼我戰力差懸殊.除開兩體鬼,恐怕還有原'十二神將’——而且,相當概率連荒禦魂都會出來.當國家一級陰陽師加上高級別的三體Phase 3時,在留人上便也有極限."

重新說出口後,便覺為胡來的內容.畢竟,連發展到距緊急事態宣言前最後一步的去年的"上巳再祓",在祓魔局于神宮外苑配置靈災修祓部隊之際,想定的修祓對象Phase 3"Type·Chimaira"都僅為兩體.即便如此,那時候的祓魔局,也以全力面對事件.當然,已經靈性安定的古老之鬼與發生時間不久處于擴大過程的鵺相比,應當考慮的危險內容相異,但以"交戰對象"來考量的話,其威脅毫不遜色.不對,何止如此,這邊遠更危險.

而且,之後要與之戰斗的Phase 3們,是"黑子"的式神.被優秀術者使役的靈性存在,與單純的靈災,在難對付方面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不過.

"我明白.首先,減掉一體."

仰望大樓的木暮,視線不變地架好刀.

用左手將仍舊收于刀鞘里的愛刀插于腰際,身體稍微前傾,並將右手伸向刀柄."哈?"在山城發出稍顯犯傻的聲音的瞬間——

木暮的靈氣消失了.否,預先為了不讓顯眼而抑制的靈氣,更加緊密凝縮了.

然後爆發.

在刀出鞘的同時,木暮的右手神速劃過,刀——神刀"二銘則宗"一閃.

瞬間,被提煉的莫大咒力,隨同銀光升上天際.刀鋒描繪美麗弧線,被釋放到其軌道上的咒力,以淒絕的威力迸發.

如同猛砍世界本身,豪爽且壯絕的一刀.甚至都錯覺眼前的大樓被一分為二.在斜後方的山城,因被那余波與靈壓推壓,向後踉蹌了一步."呯",大樓發出巨大的嘎吱聲響,外壁現出一直線的龜裂.

山城震驚得無話可說.

與他相對,木暮則小聲嘖了一句.

"偏了嗎."

聽到此,山城回過神來.來自遠處位置,攻其不備的斬擊.木暮在接觸敵人的前一階段,就從遠距離進行了奇襲.

"走了."

木暮簡短宣告後,攜帶著出鞘之刀向大樓內部沖去.山城趕忙追于其後.

然後,朝向木暮的後背,"怎能那樣!"不由厲聲道.

"里邊還有著普通人啊!?"

"不用擔心.只砍了鬼所在的樓層."

木暮若無其事地說道.

兩人使用樓梯而非電梯目標高層.領頭是木暮,隨後山城.大樓內任一樓層均騷然.緊接著鬼們暴亂之後,木暮的斬擊.可能認為是地震或者其他吧.但是,沒有多余時間誘導避難.山城他們讓腳步聲反響,沖跑上樓梯.

這時.

"剛才是你哇!?"

樓梯上——即刻懷疑耳朵——響起只能形容為"發嗲怒聲"的某聲音.接著,頭頂上鳴響起華麗的破壞聲,並自樓梯上方——不禁懷疑眼睛——降下一個"半裸的大體格女".

"再差一點就被斬到了!拜此所賜出了大丑!不會饒你!"

"嘡",女子用力踩樓梯,阻擋住木暮的去路.單馬尾女子——不對,是"鬼".全身正噴出驚人的鬼氣.

鬼顯露怒氣撲向木暮.但是,木暮毫不動搖地上挑愛刀,以加在刃上的咒力而非白刃本身,拂開猛沖的鬼.

被岔開勁頭的鬼,與牆壁強烈撞擊,並穿透而去.樓梯因沖擊搖晃,山城刹那間抓住扶手.

"木暮先生!?"

"走了.目標是'黑子’."

拂開鬼的木暮,接著沖上樓梯.山城也試圖跟上,但——

"——別小瞧人!"

穿破牆壁的鬼,再次重返樓梯,並闖入木暮與山城之間,從背後襲向木暮.

"嘖!急急如律令!"

山城即刻放出咒符.火行符起燃,燒灼鬼.但是,鬼不介意.許是怒血沖頭,看也不看攻擊的山城.

木暮扭轉身體,回頭用刀砍擊.但是,這次鬼避開了斬擊.邊返身避開刀鋒,邊伸展長腿,哐地踢踹木暮腳下的樓梯.

樓梯因一擊被踢穿了個大洞.不過,木暮早其一瞬跳上了上層.

"曩莫·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

維持手拿刀的姿勢,木暮詠唱咒文.火界咒.咒力的火焰落向旋即用雙腕防禦的鬼."熱熱熱熱熱!?"喊叫的鬼的身體閃過靈滯.山城也急速將符術切換到木行符.木生火.以木氣相生火氣,協助木暮的火界咒.

然而.

"噠啊啊!?要滅卻心頭!"

鬼的身體膨脹了.大幅展開防禦的雙腕後,從全身迸發出進一步的鬼氣.因其勢頭,木暮的火界咒被吹散.待在後方的山城,立馬張開結界抵禦被散落的火界咒與鬼氣.但是,抵禦的同時也被那強烈的靈壓壓制.

"唔嘎!"

甩開火界咒的鬼亮出獠牙發出咆哮.空氣就如同被撕裂般振動,樓梯則似快崩塌.這哪是滅卻心頭啊,即便在心中咒罵,山城也禁不住戰栗.

在這狹小的空間內,極近處存在著動態靈災.那份壓倒性的存在感.

"這就是,鬼……!?"

山城為咒搜官.對靈災戰的經驗幾乎為零.星宿寺毀滅之際,被稱作角行鬼的鬼也揮舞了力量,但那時候山城正于遠離的場所和土禦門夏目展開咒術戰.臨近"真正的鬼"的威脅還屬首次.

而且,恐怕還抑制著.也許是受制于主人的命令,但即便變得感情用事,也仍舊未發揮出全力.可以"探視"明白到此.

木暮為了與鬼拉開距離快速上樓梯.鬼則追于木暮後邊.山城也慌忙准備跟上去,但鬼一股每當向上沖趕就踩破腳下台階的勁頭.接二連三龜裂的樓梯,已變得不管什麼時候崩塌都不覺奇怪.

"山城,繞向捷徑!"

木暮邊趕樓梯,邊從上邊發出指示.山城立馬遵從,與木暮分別來到走廊.是四樓.

大樓構造已事先納入腦內.處在四樓的是自由組桌型麻將館.闖入店內時里邊正一片騷動,處于入口附近的人噫地揚起悲鳴回看山城.

"陰陽廳!發生了靈災.即刻避難!"

他邊大聲吼叫,邊沖向有著捷徑的店深處.

不過.

"這般吵鬧的話,還是退下為好."

通向捷徑的店門開啟,出現了一位男子——身矮卻異樣敦實的赤發男子.山城嘖了下舌停下腳步.從這男子身上也露出鬼氣.是另一體鬼.

"嘛,這次野丫頭稍微暴動了下就是.讓她火大,則是因為對方調戲喔?我們為了不給他人添麻煩,可是在暗處活了百年啊.別自討苦吃哦,Boy."

鬼頂著張戴有墨鏡的臉,猙獰而笑.粗牙顯露,如滴落般的濃密鬼氣則勾起本能性的恐怖.

但是,就此怠慢的話,便無法自稱"十二神將".

"急急如律令!"

木行符與火行符.不過,並不相生.用木行符創出的風,吹動火行符產生的火,揮灑向鬼的面前.障眼法.在飄散的火焰堵住視野的間隙,用式符作出替身,自己則隱了形.

客人們發出悲鳴離開桌子逃往店外.混在那騷動中,移動位置.從正面對付靈災,並非咒搜官的工作.而且,山城他們被要求的任務,是在支援到來為止留下"黑子".若讓"黑子"逃了,就算勝過鬼也毫無意義.

替身的簡易式,接連不斷地連發符術.已指定直到預先給予的咒力耗盡為止,進行佯攻.趁此間隙,山城打算繞到鬼的背後去.

不過,這邊的意圖貌似被看穿了.

"嘿,Boy,不上的話就退下吧."

鬼以低沉的聲音發出警告.同時,赤發如同婆婆羅發般散亂,鬼氣一口氣膨脹.在反射性擺好架勢的山城面前,鬼接著讓自己的鬼氣向四處噴發.

"咕!?"

預想之外的攻擊.承受吹刮鬼氣的山城呻吟著踉蹌,行使的隱形解開了.不過,沒空顧及此.

"急,急急如律令!"

即便失去平衡快要倒下,山城也拼命朝後方投擲咒符.是護符.在湧向店入口的客人前方,趕上最後關頭展開咒性防壁,並勉強擋住湧來的鬼氣.鬼咻地吹起口哨.

"這種時刻是即刻'防守’派嗎.雖然認真履行公務員職責令人佩服,但不覺得是能夠擔心他人的實力啊."

向解開隱形的山城,鬼獰笑著說道.山城立馬重整體勢,但作為替身生成的簡易式,已被鬼氣消去.

熟悉以不徹底咒術者為對手的戰斗,但相對,以靈災為對手時就直覺失常.更別說還采取著人類姿態.

是重新正面突破,還是考慮其他的辦法?

鬼也不打算由他自己開始行動.雙方變得非有意識地互相瞪視.

打破這一均衡的,是響徹于頭頂的巨大破壞聲與搖晃大樓的震動.

是讓人懷疑大樓是否要崩毀程度的沖擊.就像上層炸彈爆炸了一樣.不過,當然並非炸彈.經由天花板降落的咒力余波.是木暮.

"Shit!又來!"

鬼嘖了下舌,抬起下巴仰望天花板.

但是,山城在那瞬間也沒有從鬼那岔開注意.

"附著!急急如律令!"

用手將快速從懷中掏出的式符碾碎.隨之,黑霧自握著的拳頭指間噴出,並如同生物般蠢動著襲向大意的鬼.黑霧擁有著像是溶化了金屬般的重量感.被霧纏繞的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地發生呻吟.

"蠱毒嗎!"

正是.是被稱為詛咒式的禁咒.持有"陰陽Ⅰ種"的咒搜官山城,憑自身的判斷行使一部分的禁咒.此事被默許著.

山城再次進入隱形.鬼罵罵咧咧著試圖甩開蠱毒,但黑霧改變形體,分散後再合體,阻礙他的身體動作.

"Shit!竟拿出了麻煩的東西!"

火冒三丈——這麼看到的瞬間,鬼突然露出獠牙張開大口,嘎吱咬上蠱毒.再嘎吱,喀嚓地咬碎黑霧,動作變鈍的時候則收攏嘴,嘶嘶撕地吸入.喂喂別扯談啊,山城在心中咒罵道.萬沒想到會"啃噬禁咒".預想之外.

鬼用了短短數秒就將蠱毒全部吃完.不過,趕上了.在鬼吃蠱毒的期間,山城維持隱形從鬼旁側跑過,抵達了連著捷徑的店門."急急如律令!"保險起見再放出一體蠱毒,留下來用于阻步後,由捷徑來到外側.出來的地方,是被設置于外壁上的緊急樓梯.

因面朝後巷,通風強烈.接觸到外邊的空氣,汗水急速冷卻.山城再度隱形.以上層為目標沖上樓梯.就剛才的樣子來看,第二體蠱毒不會爭取到像樣的時間吧.趁現在拉開距離——剛這麼想.

"咔噌",響起清脆的聲音——

樓梯的前方,出現了一位自上降下的男子.

白發與眼鏡.身著大衣拄拐杖,單腿為木質義足.

"哎呀."

"黑子"以格格不入的悠哉聲音說道.

"越過了牛頭那家伙啊.這次的新人很優秀嘛."

"即是說,法師.您只是在土禦門春虎襲擊的前日順路去那,且于襲擊發生的當天,並不在寺里?"

"……對.原本我就比起寺院,在外邊的場合……更多……"

散去人影的酒吧.

直接癱坐于地,背靠櫃台的賢行,以定不了焦點的空虛眼神,回答大友的提問.大友蹲在坐于地上的賢行旁邊,在他的耳際用含有咒力的聲音持續低語.

"前日順路的時候,也沒有特別的異常情況嗎?"

"……不清楚……那時候,也只是領新人到山麓……之後就立即回到鎮上了……"

"那是剛才所說的,叫'北斗’的少女?"

"……對……"

大友歎了口氣後,支起拐杖費勁地站起身.

他一臉不滿地搔抓頭發,說:

"雖然就沒過多期待,但久違地落了個大空啊.怪不得咒搜部毫不在意地放他在外."

即便大友自言自語,坐在地上的賢行也仍舊神情恍惚,沒有動彈.複合運用不動金縛與甲種言靈,以及幻術,盡全力抽取信息.原本打算采取更為溫和的方法,但不巧沒有那空閑.

"看來這回像是被咒搜部騙了啊."

不,正確而言,是被"木暮"而非咒搜部吧.大友哼地笑了下後,咚,用拐杖戳了下地面.隨之,就像斷了線般,賢行失去意識橫躺于地.

然而,也並非完全沒有成果.

由賢行帶路,自稱"北斗"的少女,估計是夏目不會錯.春虎襲擊星宿寺的時候,現場存在"有龍憑付的少女".大友從他的式神處得到了這一報告.北斗龍是土禦門家的守護獸,也是夏目使役的使役式.既然真正的龍不會到處存在,那考慮北斗龍正憑依到夏目身上,就很妥當.

而且,夏目不是追著春虎來到星宿寺,而是在前日到訪.換句話說,便是提前知道春虎會出現在星宿寺而進行等候.不過,春虎是邊徹底消除自己的痕跡邊行動的.實際上,即便大友用盡辦法,也杳無音信.然而,夏目是如何做到事前得知春虎會來星宿寺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觀星吧.然後,倉橋美代與京子,現在正被置于倉橋源司的嚴密監視之下.夏目去接觸一事不可能.這麼一來,余下的"觀星",就他所知的范圍內只有一人.即土禦門宗家,土禦門泰純.

自前年夏天的事件以來,不僅春虎,夏目也變得行蹤不明.最初認為是和春虎一起行動,但明白到似是搞錯後,也同時持續追尋著她的去向.現在這明晰了.雖有所預想,但獲得了確信.

夏目,正與土禦門泰純共同行動.恐怕,也和土禦門的分家,土禦門鷹寬與千鶴一起.

"……好消息啊."

夏目並非泰純的骨肉,但似乎沒被當作單純的"春虎替身"遭舍棄.知道夏目的身邊跟著土禦門一族,大友也稍能安心.

但是,另一方面,對于春虎的謎團則一個勁地加深.夏目複活了.可是,夏目為何不在春虎身邊,而是與泰純他們共同行動?

不過現在——

"超時了."

"噌",地面震動,大樓發出不祥的嘎吱聲響.

自樓下傳來的激烈沖擊,轉眼間接近而來.還有馬面放出的鬼氣,以及,木暮的靈氣.木暮很快便會到達這里.

今晚的目的僅是賢行的情報.沒有與木暮——咒搜部相斗的預定."咔",弄響義足,大友開始朝捷徑走去.

但是.

"——哦."

大友的雙眸里寄宿有冰片般的光芒.緊跟著,後方——木暮所在的方向,爆發了巨大的咒力.

即刻張開牢固的結界,並翻飛大衣撲到地上.有若舔舐大友頭頂,木暮的斬擊——咒力之刃橫向砍過.

最初展現的偷襲是自地面挑起的縱向軌跡,為了只沖擊這樓層而控制了力道.不過,這次即便來自斜下方且傾斜著,卻為橫向軌跡.從最初到最後全力揮舞的一刀.磨銳的咒力有如斷頭台之刃,一口氣橫貫店內.入口處的自動門粉碎散落成碎片,兩側的牆壁上則延伸出直線龜裂.于伏在地上的大友頭頂,沖擊波肆虐.

"……那個蠢貨,打算把整幢大樓切成片嗎."

因上樓梯,而到達了能只斬到這樓的"角度"吧.接著毫不猶豫地斬了.正可謂"戰意".然後,既然進入了射程之內,若是遭遇這種廣域攻擊,那憑隱形術便難以完全避開.大友快速起身,"喀喀喀"地戳響義足與拐杖.

"——唵·摩利支曳·娑婆訶."

在詠唱摩利支天真言,展開完相異種類的結界時,木暮的第二刀飛了過來.接著第三刀.是不把普通咒壁當回事的,強力無比的斬擊.不過,在店內再次被破壞期間,大友"錯開"而非"防禦"斬擊.是以前以鏡伶路為對手時也曾使用過的結界.于狂刮的咒力暴風之中,大友戳響義足,再次趕往捷徑.

捷徑之門在店的最深處,所以在角度上勉強免于破壞.大友握住門把手.同時,探視到木暮的靈氣完全上到樓層.

大友轉動門把手.木暮跑過走廊.大友打開門.木暮到達店前.

"大友!"

通過被破壞的自動門,木暮闖進店內.

大友沒有回頭.

出到捷徑的緊急樓梯,關上門.在那瞬間,准備在酒吧里的咒性陷阱發動了.以咒術包裹店內,遮蓋住木暮的靈氣.

遁甲術的八門法陣.雖是頗為"臨時"准備的東西,但憑力量破除不了.會在撤退時爭取到時間吧.大友再次隱形,趁機走下緊急樓梯.

不過,到達平台的時候.

咔噌——

不由戳響了義足.

因為西裝打扮的青年跑進了下一個平台.他注意到這邊後,驚訝地停下腳步."哎呀."大友苦澀著喃道.雖說互相隱著形,但咒搜官之間直到撞見為止都沒注意到接近,真是何等失態.

"越過了牛頭那家伙啊.這次的新人很優秀嘛."

"'黑子’嗎!?"

下一瞬間,即沒咒文,也沒手印,咒術一下子飛了過來.不動金縛.雖僅為刺拳般的東西,但作為這近距離,剛碰面時的選擇,並不壞.實際上,青年在扔出不動金縛後,緊接著結起手印.准備進入下一個咒術.是取得先機,在讓人懼怕的時候,甩上真正之術的戰法.

然而,不巧的是,大友仍舊纏繞著摩利支天結界.探視到大友錯開咒術的青年睜大雙目.就像回禮一樣,這次由大友毫不保留地放出不動金縛.青年見不能完全避開,便立刻伸出自己的左手.

"——咕!?"

將左手暴露于咒術之下,憑借一只手腕遮斷其影響.判斷大友的不動金縛與自己那會相同僅是種牽制後,以左右為盾將傷害停留于最低限度.在此期間,右手快速伸向西裝內側.他試圖反擊.雖然那份勇氣不壞,但看來並未能判斷出自己的咒術攻擊被無效化的原因.即便將不動金縛改成符術,大友的結界也不會破碎.

不過,大友卻稍睜圓了眼睛.青年掏出的並不是咒符,而是手槍.

並且,開槍.

子彈擊中了大友的鄰旁,大樓的外壁."別動!"青年大聲說道.

"下次就打中.根據場合會射殺."

是冷靜的聲音,認真的眼神.

大友大為贊歎.這真是優秀的"咒搜官".在客觀把握狀況,理解自己任務的基礎上,准確行動.

咒術者越是自負于自己的實力,就越易拘泥于使用咒術,將之作為解決問題的手段.比如,拘泥咒術比試到不惜交換手段與目的的荒禦魂,大概可以說是這一典型.

不過,咒搜官的任務,是"解決"咒性問題.作為手段,咒術確實有效,但說到底只是手段之——選擇項之一.重要的是更加靈活應對的能力.某種意義上,咒術者若是為了目的而使用,那就算是子彈也為"咒".

"……不挺能干嘛."

大友率直地贊揚道.

當然,認識青年.雖然面對面是首次,但經由他的門道,有聽說過傳聞.于去年獲得"陰陽Ⅰ種"的,新任國家一級陰陽師.名字記得叫山城.

"不准說話.聽好了.以原'十二神將’為對手,我不打算手下留情.只要稍有抵抗行為,我就會立即開槍.首先,解除那結界.然後,解開兩體式神的實體化."

"哎呀,不好意思——"

山城開了槍.

"不准說話."

"…………"


山城毫不松懈地"探視"著大友.不過,卻也並未對上眼,即便"探視",也為了不過于集中在大友的靈氣上而模糊焦點.他警戒著介由視線與靈氣的幻術.雖然尚且年輕,卻掌握著基礎.

大友聳肩舉起雙手,並解除了結界.山城立馬用左手——動作尚不俐落——取出了一枚咒符.

"眩暈,封,閉!唵·嚩日啰·吽·頗吒!急急如律令!"

"——!?"

山城投出的咒符貼上大友胸膛.旋即咒術束縛大友,拐杖自他手上滑落.

"……這是,護身法嗎……"

"哼.還能說話嗎.到底有一手."

山城冷笑道.

束縛大友的咒符,似是山城的自創.由兩術式構成,一個是靈性拘束大友的術式.不過,在其"外側",組合著與不動金縛同存于不動法中的結界護身法.原本是術者對自身使用的術式,且為完全遮斷咒性靈性影響力之術.也就是說,山城在咒縛住大友後,再加上結界將他關在里邊.

這樣一來…….

"亦無法與式神協作.真是遺憾啊."

雖然下令解開式神的實體化,但真正的目的似乎在于和大友的分割.刻意命令大友,是為了不讓他采取其他的抵抗手段,使他的思考朝向式神吧.讓大友思考如何利用式神,而趁此空隙憑借最初的一招封住了他與式神的靈性連接.雖為小聰明的話術,但在咒術戰上,這種掌握步調的方法相當了得.

有前途.

只不過……對于這般不由想給予建言的自己,大友在心中苦笑.

已經過了一年半,但現在還未丟掉講師時代的習慣.只要覺得這家伙可塑造,就想試著去塑造他.自己都很驚訝.

不過,目前畢竟極近後方有著木暮.

而且,山城是"敵人".

"……不好意思……"

大友將剛才被中斷的話語,再次說出口.

"解開實體化一事,沒轍……順便一提,靈性遮斷也沒意義……"

"瞎扯.只要逮到主人,式神一側就用不著考慮."

以強有力式神為對手時,先捉住術者.這是咒術戰的理論.

不過.

"……所以說."

大友被咒縛著冰冷微笑.

"那兩體鬼……實際上不是我的式神呢……"

"在——"

鬼扯什麼——山城試圖這般續言,卻沒能做到.

鬼氣.

來自大樓內部.不過,是正側面.還很近.他反射性跳開時,被抑制的鬼氣爆發,同時山城與"黑子"間的外壁被從大樓內側吹飛.是剛才的鬼.似乎轉移樓層追了過來.

當然,山城在跳開的同時,拉動了手中槍的扳機.令人痛恨的是,順序反了.應該先開槍再跳開,但比起頭腦身體先行作出了反應.

在牆壁崩毀的轟鳴聲中,混雜有輕脆的槍聲.

"黑子"身形晃動,表情僵硬.

打中了.但是沒用.擊中的,是舉起的左上臂.與致命傷相去甚遠.

在開第二槍之前,"黑子"就因槍擊的沖擊,而維持被咒縛的狀態向後倒下了.接著,自牆壁上開著的洞穴中,"孥"赤發探出.

鬼將臉朝往"黑子"的方向說:

"……子彈,打中了嗎?"

"……中得超准……"

"哼.嘛,既然沒死,由主人的命令來看算是安全啊."

"……怎樣都好,能不能快點剝掉這咒符啊……"

鬼聳了聳肩後,鑽過由他自身開出的洞來到緊急樓梯上,並嫌麻煩地接近"黑子",剝下了山城的咒符.山城"咕"地緊咬牙關.

對式神而言,主人是絕對的.若主人落成人質,那基本上就無計可施.只要沒有和主人的靈性連接,即便聲東擊西,也無法協作——是預想到這種程度完成的戰術.但是,萬沒料到鬼竟不顧"主人"而非自己的危險,采取強攻之策."黑子"說並不是自身的式神,到底怎麼一回事.總之,可以確定的是,山城的戰術從根底被翻覆了.

從咒縛中逃離的"黑子",使用治愈符止血.借著鬼的肩膀,勉強站了起來.在此期間,山城也將手槍換成咒符.因為以鬼為對手時,手槍毫無意義.不過,即使換成咒符,有沒有"意義"則相當沒譜.冷靜思考的話,山城的勝機已完全消失了.

"那麼,小哥他?"

"完事了.撤退."

"黑子"冷淡回應鬼的確認.

隨之.

"不殺掉嗎?"

鬼隔肩回頭瞥了眼山城說道.就像是邀約午餐般的輕佻態度.山城全身閃過緊張.

不過,"黑子"再次冷淡說:

"沒關系."

"是敵人吧?可能會後悔喔."

"沒關系.暫且,如今不是非殺不可的狀況."

那是難以相信為剛被槍擊之後,安穩且平靜的語氣.不過,眼鏡背後的雙眸之中,同時含有被冷卻的鋼鐵般的印象.

如今不是非殺不可的狀況所以不殺.在他的話語中,絲毫沒有指向剛才槍擊了自己的對手的怨恨與憤怒.另一方面,只要有必要就會殺一事,則作為理所當然的前提成立著.與掏出手槍時的山城一樣,咒搜官般的冷靜判斷.

只是——山城如此想象.

假若被置于非殺不可的狀況時,恐怕"黑子"會以和如今一樣的"安穩且平靜的語氣",下達那一命令吧.相反,即便山城的子彈是攸關他性命的負傷,只要是非必要的狀況,那"黑子"無疑會以"安穩且平靜的語氣"命令撤退.不展現任何感情的動搖.

毛骨悚然.這就是"黑子".過去以"咒搜部黑子"的身份,在咒術界里側讓其名號與畏懼一起被訴說的陰陽師.自己尚未達到這一境界.山城不得不承認此.

"而且啊——"

借著鬼的肩膀,"黑子"將視線落到腳下的拐杖上.用腳尖踩踏拐杖的前端後,拐杖彈起,收于"黑子"的右手中.

"已經沒閑暇時間對付這孩子了.那家伙在不知不覺中實力提高了."

就好像那為信號般,山城他們的頭上傳來"嘎噙"的鈍音.

金屬塊被猛砍的沉重破壞聲.山城立即仰望發出聲音的方向.是正上方.雖然自山城的位置目視不了,但可探視到靈氣.

木暮.

"呵!"

劈開酒吧門跳到緊急樓梯上的木暮,和著裂帛之勢放出斬擊.在即將命中前,抱著"黑子"的鬼,自緊急樓梯翻身跳向空中.

"黑子"他們曾經所在的平台,因木暮的斬擊而輕易消散.木暮一口氣沖降到那平台後,"山城!"喊著跳進自己所破壞的部分.著落于下方平台,再沖下樓梯去往地面.被木暮聲音激醒的山城也慌忙追趕于後.

另一方面,跳到空中的鬼則抱著"黑子"下落.

"——哼."

中途扭動身體,踢踹緊急樓梯的扶手.邊抵消下落的沖勁,邊改變軌道朝往面向緊急樓梯的後巷.

"呵!"

邊沖下樓梯,木暮邊以單手揮刀.咒力之刃襲擊于空中無法回避的鬼.但是,這次由"黑子"憑借護符防禦.因斬擊的勢頭而被進一步彈開的鬼,則"滋颯",抱著"黑子"著落在後巷的正中央.

確認到鬼他們位置的木暮揚起高聲.

"就是現在!展開!"

回應他的是自夜空遠方傳來的,"喀"這一鳴叫.

是木暮的式神鴉天狗們.預先就位等待主人信號的四只鴉天狗,以封鎖後巷的形式自上空滑翔而來.

籠有咒力的鴉之鳴叫,相互反響于後巷中."咕!?"山城不由扭曲了面龐.並非僅是刺耳.嗡嗡作響的咒力之波,干涉其他術式,擾亂咒力流動,並讓術式的精度極端下降.換句話說,就是由咒力形成的干擾.

鬼將"黑子"放到路上,大口吸氣.他的鬼氣一下子膨脹,周圍的靈壓驟然高漲.

"YHAAAAA——!"

放出吼叫.

大樓的外壁噼啪震動.聲音中籠有咒力的,鬼的咆哮.以威力而言,氣勢似能與木暮的斬擊相匹敵.

但是,即便如此,鴉天狗們的包圍也未破除.

式神們似乎事前從主人木暮那接收了相當程度的靈力.輸出一反常態得高.而且,鴉天狗們遵從木暮這主人的命令戰斗,與之相比,那鬼並非是"黑子"的式神.沒能完全發揮出他的潛力.若是觀察,便會發現鬼的身上開始閃過細微的靈滯.鬼自身也是靈性存在.干擾的影響正顯現.

鴉天狗們的干擾,並非為打倒"黑子"與鬼的,一決勝負的咒術.不過,就如最初宣告的那樣,若是用于到支援趕來為止的留人,便極其有效吧.而且這一干擾強烈作用于"黑子"那強有力卻含有很多複雜術式的咒術,相對,卻幾乎不給木暮那在神刀上附著咒力放出的斬擊造成影響.是以精術之人為對手時的理想戰術.

木暮躍過數個樓階,全力沖下樓梯.山城則忍受著干擾拼命追在木暮的後面.

這能行嗎?就在山城這般發現希望的時候.

"唔呀!這是什麼,吵死了!"

從上層傳來耳熟的聲音.某種意義上,是比鴉天狗們的鳴叫更讓人頭疼的聲音.應該追著木暮的,單馬尾的女鬼.似乎于當下出現了.

"馬面!從外部將這玩意破壞!"

赤發之鬼仰望上面大聲喊道."什麼啊,逞威風!"單馬尾大聲回答.接著.這次是頭頂的鬼氣膨脹了.

單馬尾略微助跑後,"呀!"地躍向空中.

然後,發出了赤發完全比不上的,驚人的尖叫聲.

對于逆擾神經的尖叫,山城禁不住停步塞住耳朵.連往前的木暮,也"咕!?"地亂了步伐.當然,這尖叫中也蘊含著強大的咒力.簡直就如詛咒炸彈.

單馬尾尖叫著朝眼底的後巷下落.就如同被她的壓力壓倒,鴉天狗們的干擾被破除了.

"嗞嘡",單馬尾割裂瀝青路著地.等著其的赤發,則"喂"地回望"黑子".

"黑子"用持有拐杖的右手按壓著左上臂.收到赤發的信號後,他維持那姿勢,像是緩緩舞動般踏起奇妙的步法.山城回神俯視眼底.

"禹步嗎!?"

存在于"帝國式陰陽術"中的高等咒術.他打算潛入靈脈,從此地脫逃.盡管如此,也無法相信負傷且單腿為義足卻踩踏禹步這事.

"該死……!"

在山城咬牙切齒之際.

"唵·吠室啰·縛拏野·娑婆訶!"

木暮朗聲詠唱毗沙門天的真言.換成倒握愛刀之姿後,如同插向眼底的地面般將之投擲.

被注入全部咒力的神刀之刃,化作自天放出的箭矢紮入瀝青路.瀝青路大幅陷落,龜裂呈現放射狀.

而且,刀身所帶的咒力繼續潛入地下,並在大地之中爆炸了.周遭的瀝青路一齊開裂,如同地震般隆起.踏著禹步的"黑子"失去平衡,單馬尾則摔了個屁股蹲.山城也因侵襲大樓的震動而快將自樓梯上滑落.

"……直,直接將靈脈!?"

禹步是經由靈脈瞬間遠距離移動之技.木暮刹那間打亂靈脈,阻礙了禹步的行使.

不過,是何等粗暴的行為.

"重組陣型!"

木暮邊向式神們拋出指示,邊再度沖下樓梯.接到指示的鴉天狗們再度開始干擾.木暮是不管怎樣都要留人.對于那毅然的意志,意氣,山城不由吃驚地喘不上氣.

然後,在到達大樓二樓的時候,木暮越過扶手直接下到路上.

拔出自己紮入的刀,將其刀鋒緊緊對准"黑子".

"——投降!"

並一句話宣告道.

即便全力持續奔跑,數度放出大招,他的氣息也毫不紊亂.

"…………"

"黑子"沒有回應.依舊按著上臂,以看不出表情的面容,默然與木暮對峙."這家伙真讓人火大."吃了屁股蹲的單馬尾起身,赤發也嫌麻煩地以保護"黑子"的形式向前一步.然而,在兩體真正的鬼面前,木暮的刀鋒未有一寸動搖.

山城停下腳步,自二樓部分的緊急樓梯隔著扶手准備好咒符.若成接近戰,自己反而會礙到木暮.判斷只能從後方協助.

雖說"黑子"負有傷,但論總體戰力,對方應該在上.不過,若是貫徹留人…….

呼,"黑子"變了表情.

"不好意思啊,禪次朗.雖然我也實在覺得這狡猾,但這邊也是認真在干啊."

是什麼事情,在山城這麼思考的時候.

"霍.是說老朽嗎,主公喲."

響起了孩子的聲音.

鴉之鳴叫嗡嗡反響,深夜的後巷.在靈氣與咒力打旋之中,那聲音泰然降至.僅此便寒毛卓豎.

響起聲音的是對面大樓的屋頂.山城仰看,全身發僵.小小的人影正俯視這邊.因黑暗,距離很遠而看不太清,但至多是個小學生左右的少年.身著西裝模樣的衣物.而且,戴著在暗夜中仍如鮮血般赤紅的墨鏡.

雖為首次看見,但自然有聽聞過外表的情報.假使沒有聽過,若探視到那不祥的靈氣,便也能推測而出.

咒搜部持續追尋的咒術者"D".

傳說的陰陽師蘆屋道滿,這般自稱的荒禦魂.

"呀——!道滿大人~!令人陶醉的登場~!"

單馬尾臉上放光,朝著"D"呼呼揮舞雙手.連赤發也"Master!"在聲音中含著歡喜喊叫.若是探視,便會發現"D"出現的瞬間,兩體鬼明顯增長了力量.那些鬼是"D"而非"黑子"的式神.

"…………"

木暮也自路上仰望著"D".不過,對著"黑子"的刀鋒保持原樣,並不打算放下刀.他的表情險惡繃緊,瞳孔中寄宿有強烈的光輝.

對于木暮的這般姿態,"霍霍.""D"愉悅而笑.

"這真是這真是.那家伙,陰陽師木暮禪次朗啊.看來趕上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時刻.主公喲.這里當然是去'玩耍’嘍?"

"——法師.靈脈紊亂了.請借我一臂之力.要稍微強行'通過’."

"什麼?難得趕來,這就要打算退了?"

"對.……暫且,如今不是非干不可的狀況."

"黑子"邊盯著木暮,邊靜靜說道.

那是方才山城也聽過的話語.

"等下,Boss.""你這家伙,敢對Master."兩匹鬼各自恐嚇並逼近"黑子".不過,"黑子"完全無視鬼們,緊緊注視著木暮一人.木暮也正面承受"黑子"的視線,不岔開目光.

然後,對于"黑子"與木暮的這般模樣.

"……呼嘸."

"D"低語道.

"……行.等候時機亦是一樂.哎.那麼至少華麗而去喔?"

這麼宣告的"D"開始徐徐詠唱咒文.隨之,如同化開墨的黑風,攜著粘稠的重量感以"D"為中心開始打旋.

溶于暗夜的黑風,轉眼間逐步增強勢頭.強烈地.強烈地.風自強風轉為驟風.然後,不消一會兒化成巨大的龍卷.後巷因不合時節的暴風而顫抖,放置的招牌與置物桶如紙般飛舞于空中.最初使勁抵禦的鴉天狗們,最後也與悲鳴一起被風吹飛.

"咕!"

山城也身體快要浮起,而緊抓住樓梯的扶手.即便是木暮,也似乎變得無法站立.單膝著地,將刀插在腳下當作支撐.

與之相對,兩體鬼坦然將身影暴露在強風之下,各自讓單馬尾與赤發飄揚,並發出勇猛的歡聲.另外,"黑子"也沒受到風的影響,再次開始緩緩跳起之前中斷的步法.

黑色龍卷將周遭關于黑暗之中.從猛烈吹刮的間隙之中,可斷斷續續看到舞動的"黑子".

"陣!"

木暮激烈叫喊.不過,"黑子"的步伐沒有一絲紊亂.

接著——

忽然間,一切被吸入大地.

風止,景色放晴.充斥了空間的莫大咒力消散.

山城掃視後巷.接著,仰望對面大樓的屋頂.哪里都不見"黑子"與"D",以及兩體鬼.他們就如當初的計劃一樣,在獲得情報後,撤退了.

木暮站起身,拔出紮著的刀.

木暮只在短短數秒期間,默然瞪視著"黑子"消失的附近.

隨後回頭對山城下令:

"山城.去接三善先生,回本廳了."

他的聲音,他的表情,和在面包車中待命時毫無區別.山城暫且一段時間茫然呆立.

忽然,噗地精神一抖擻.隨後,"該死"對自己打氣,朝木暮回以點頭.

今晚的作戰以失敗告終.但是,他們的任務仍將繼續.

4

所有的人類從成為焦點的雜居大樓中退去了.不過,雖說是深夜,這里為六本木.由陰陽廳進行的"靈災修祓"結束後,大量路人聚集,好看熱鬧地圍在大樓周邊.

混在那人群中的一位年輕男子,離開了大樓.

預先已決定會合的場所.渡過紅綠燈,穿過十字路口,進入小路.盡量選擇沒有行人過往的路線.男子乍看起來為若無其事的步調,但實際上毫不松懈地探查著周圍的氣息.邊注意人眼,在意周邊,邊慎重地行走.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顯得卑屈反而奇妙得堂堂正正與無所畏懼,是因為這即是他的氣質吧.皮夾克與V領針織衫.套在細長褲上的長筒皮靴.

而且,額上卷有寬幅頭巾,並隨意紮起稍長的頭發.

這時.

"冬兒,這邊."

他因突然的聲音停下腳步.

來自細長的岔路.但是,即便回頭也沒任何人.另外,也沒探視到特別可疑的靈氣.

不過,在進入岔路前方,立著街燈.自那外燈前端,"嘶",小小的某東西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那小小的某東西,停在與視線等高的空中.是懸掛于細線前端,拇指前端大小的蜘蛛.而且,被街燈光亮照射的小小身體為青色.

男子——冬兒從人行道進入岔路.中途,青色蜘蛛離線,跳移到冬兒的肩上.不過,冬兒並不在意,讓青色蜘蛛乘在肩上地穿行岔路.

"見到面了嗎?"

"沒能."

"為啥,沒趕上嗎."

"不,最後勉強.只是,並非能隨意接近的狀況.從遠處探視已是最大限度.即便如此,為了不暴露地接近,這邊也費了番功夫."

對著從乘在肩上的蜘蛛那傳來的聲音,冬兒坦然回答.

實際上,只要"十二神將"的特視官沒離開現場,接近一事便不可能吧.就算不是這樣,在那現場的陰陽師,全體為國家一級陰陽師.見鬼之才可不是普通的陰陽師所能相比的.正因為是那種程度的激戰,冬兒才能不被他們發現,接近到可探視的距離.

"若只有老師一人,便打算碰運氣去試著接觸……但咒搜部不也出現了嘛.被木暮先生發現稍顯……"

"那家伙正兒八經地干著咒搜官嗎?"

"不是那般簡單的事.該怎麼形容……鬼氣逼人."

"咔咔.生成這不說了句高明之話."

"請饒過我."

因蜘蛛那愉快的聲音,冬兒皺起眉梢.不過,雖然遣詞禮貌,但語氣實為冬兒風格,透著不遜與桀驁.

雖說如此,剛才的戰斗確為破天荒水准.大友與木暮.山城這一"十二神將"新人.真正的鬼有兩體,最後連蘆屋道滿都出現了.大樓倒塌個一,兩幢都不顯奇怪.真能憑那點程度的損失就了事.

"雖是那樣,但就因為在街上突然搞咒術戰,東京才也變得不安定了."

冬兒諷刺地獨白道.

不過,這麼說的冬兒自身,也是逃離咒搜部眼目,潛伏于地下之身.如同他人事般進行批判,該說是厚臉皮嗎.

"哎呀.那邊的公寓二樓.樓梯向右拐的角落房間."

遵從蜘蛛之語,冬兒進入建築用地.似為舊公寓,沒有自動鎖與入口.穿行信箱羅列的走廊,登樓梯上到二樓.

被指示的房間並未上著鎖.打開房門進入其中.脫鞋穿過走廊.

盡頭似乎是客廳.開了門的冬兒,輕微挑起單邊眉梢.走廊暫且不論,連客廳也沒有開燈.不過,通向陽台的玻璃窗並未拉上窗簾,公寓外燈的光亮淡淡地照亮客廳.

沒有生活感——不如說,明顯為空屋.沒有擺放任何家具與家電.不過,房屋中央有著人影.

正隔著玻璃窗看夜景.是和服的女性.對著她的後背,冬兒聳肩說:

"開下燈如何?"

"有著只能在黑暗中才可看到的東西——這麼說也挺有那氛圍,但斷路器仍舊跳著閘呐.電表轉動也麻煩,就放著那樣不管了."

應答的並非是女性.

和服的女性——妙齡且嬌豔的美女——稍稍彎腰後,以朝向冬兒的形式,轉過自己前方的東西.是輪椅.然後,在女性推著的輪椅上,坐著一位老人.

斜戴的禮帽,以及亞曼尼三件套西裝.脖子上則卷著絲綢圍巾.原本就纖細的身體自那事件以後更加消瘦,但從禮帽帽簷中露出的雙眸,卻浮現著不曾衰退的熱意與知性.

將拿在手中的扇子,啪嚓搖響——

天海歪曲唇瓣咧嘴一笑.

"怎樣?有收獲嗎?"

"不巧,並未有特別新的."

"搞什麼.直接看到了大友與木暮的交手吧?什麼收獲都沒有嗎?"

"啊啊……"

因天海挑釁般的話語,冬兒掌握到其意圖,不遜地回以微笑.

"這種事的話,我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說實話,血液發疼.疼到我都想闖進去試試看如今的自己能撐到何種地步."

"咔咔.停停.就你這點程度,還仍舊連較量都算不上."

雖然瞧不起人似地返答,但天海看著冬兒的眼神卻似乎挺是滿意.

"時間?"

"考慮到移動的話,差不多了."

"好.那麼去一點一點'報告’吧.這會兒那邊也應該聽說了今晚的事情."

天海以稍顯壞心眼的神情笑道.

"那渾球應該正焦急地等著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