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change:unchange 五章 青藍與粉紅

1

"……我會回陰陽廳."

鈴鹿這麼說完後,在場者全員吃了一驚,並強烈反對.

"等等,鈴鹿.廳長的側旁可是還有著夜叉丸——你的父親喔?你會眼睜睜地被抓."

因冬兒急忙制止,"就如冬兒所說."天海也冷靜地發表了意見.

"我明白以你的立場留在陰陽塾維持現狀,確實困難.但是,就算這樣,回陰陽廳也太亂來了."

一如天海所言,鈴鹿和京子與塾長一樣,即便只是在表面上持續與至今相同的生活,也很困難.雖說為塾生,但鈴鹿原本是特等生.已經是職業的——還是擁有"陰陽Ⅰ種"憑證的國家一級陰陽師.事到如今她才來陰陽塾上學,是因曾企圖執行"泰山府君祭"的懲罰之故.也就是說,鈴鹿這數月的"日常",來源于陰陽廳高層的——倉橋廳長的意圖.

然而,今晚鈴鹿反抗了陰陽廳.狀況也正大幅變化.估計已無法和原來一樣,以懲罰的形式上塾.

最重要的是,倉橋廳長的側旁有著夜叉丸.

夜叉丸——大連寺至道,是個生前將親生女兒鈴鹿的身體用作禁咒實驗體的男人.是一位兼具輕薄殘酷與優雅無情,更兼具狡猾知識與力量的人物.鈴鹿也比起厭惡,更從心底懼怕著他.

然後,陰陽塾是那夜叉丸觸手可及的場所.即便迄今被其放置,但未知今後會怎樣.

"難以留在塾內的話,你也跟我們來就行.以我們而言,就算今後潛入地下,有'十二神將’在的話便很安心."

天海何止不能使用咒術,若是獨自一人,都無法動彈.處于可信賴之人越多就越幫得上忙的狀態.若為"十二神將",便無可挑剔.

"首先,回去會怎樣?我話說在前面,可沒有勝算喔."

冬兒嚴厲地斷言道.實際上正如其所言吧.這種事情鈴鹿也懂.

陰陽廳可以說是"敵人"的根據地.即便鈴鹿一人闖進那里,勝利的可能性也連萬分之一都沒有.會眼睜睜地成為俘虜.

然而.

"……頭巾.你並非是為了四處逃跑而潛伏地下的吧.你不說過麼,說鍛煉自己."

鈴鹿這麼說完,"京子也一樣."並轉過臉.

"你是為了開始觀星的特訓,而留在陰陽塾的吧.那什麼……我無法准確表達.但兩人不都並非為了逃跑或避開,而是為了變強而行動嗎.我覺得這很正確.畢竟,若是維持現狀……我們完全不行.什麼都做不到."

鈴鹿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但是,她的話語也代言了全體伙伴的心情.

今晚鈴鹿他們回擊了倉橋與夜叉丸.不過,那僅是包含大友與天海,或者早乙女涼的協力,各種要因交纏之後的奇跡性成果.然後,今後鈴鹿他們將變得七零八落,而且相對被追趕的大友與天海,倉橋他們的磐石態勢,即便以戰力性看待,也幾乎沒有變化.不,毋甯說他們結束長久的雌伏,終于將要移往大膽的行動吧.如果還有"下次",那麼那殘酷,困難,將無法與今晚相比.伙伴們也預感到此事.

"等等,鈴鹿.若這樣,那你反而更要和我以及天海先生走.不是只能邊逃離對方耳目,邊鍛煉自己嗎?"

"……不巧的是,我的'力量’並非憑鍛煉延伸的一類東西.是你的話就懂吧,老爺子?"

鈴鹿抱著雙腕,將視線投向沙發上的天海.天海神情嚴肅地注視著鈴鹿,但"詭蛛"卻保持沉默.

雖然鈴鹿在這些人中最年少,但在天海咒力被封印的現在,她以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強大的靈力為耀.不過,這並非她的天性之力,也非經由訓練獲得之物.只不過是大連寺至道實驗的結果而已.都已至"十二神將"的鈴鹿的力量——諷刺的是——為敵人夜叉丸給予之物.

正因如此,鈴鹿很難憑自身之手將這份力量進一步延伸.也許並非不可能,但照通常的手法,無法做到.

"當然,若是更加有效操使現有力量的方法,那也許能學得到呢.……但是,我的本領,果然還是'研究’.因此,我要在'那里’戰斗."

鈴鹿斷言.

因她的話,以及看到她的表情,冬兒也只好閉上嘴."小鈴……"京子她雖這般喃道,卻也不再試圖阻攔.

天海嘴角稍掠過微笑,說:

"——具體而言?"

"揭開'那家伙’的目的."

鈴鹿即刻回答天海的詢問.

"剛才你不也說過嗎.說那幫家伙的目的是'繼承夜光的遺業’,但不知道'遺業’的內容."

"你打算調查此?"

"對.闖進陰陽廳之中,從對方的內部開始."

天海吃驚地睜大眼睛,但鈴鹿泰然自若.

"……說實話,我不知道倉橋源司的真意.或許出人意料,僅是想擴大陰陽廳的權限而已.——不過,我不相信'那家伙’的目的是這種事.不管陰陽廳變得怎樣,'那家伙’也一定毫不在意.不會對這種政治性事情有興趣.'那家伙’真正想做的是什麼……我希望查明此.若是一直不清楚對方的目的——"

便無法戰斗吧?

鈴鹿如同自言自語般這麼喃道.

天海皺起眉梢,現出苦澀的表情.

"若是潛入對方內部刺探情報,那說實話求之不得啊……若是由你自己回去,自然對方也會推測到你的意圖喔?"

"那麼就隨便犯點失誤刻意被抓到."

"一樣的.那幫人可不會就此便被騙到.直話說,對方可是高明得多喔?以那幫家伙為對手的交涉,你能夠做得到嗎?"

"哈?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說我要做.現在的我,與'那家伙’知道的我不同.對于目的暴露一事,已有覺悟哦.不如說,自那之後才為真正的交涉."

雖略有怒意,但她斷然放話道.既然說到這份上,那天海也無法再多嘴.鈴鹿刺探廳內確實幫大忙.最重要的是,她有著干勁.無法對她的決意潑冷水.天海也好,塾長也罷,均無法斷言他們自身的判斷比孩子們的判斷更加正確.

然而.

"……真的行嗎?再三提醒,可是有夜叉丸在的喔?"

冬兒始終苦著臉說道.

在場之中,正好親臨鈴鹿和夜叉丸面對面場面的,只有冬兒.然後,冬兒目擊了兩人的"力量關系".正因如此,而似對鈴鹿返回夜叉丸一側抱懷著強烈的不安.

那時候鈴鹿就恰如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比起彼此的力量之差,心理方面的要因更加巨大.畢竟是父親——還是自出生後一直支配著她的父親.那份恐懼,被刻入鈴鹿的魂魄之中.對鈴鹿而言,是該形容為天敵的存在.

當然,鈴鹿也對自己那絕對性的畏縮意識有所自覺.

可是——

不,正因為這樣——

"……不能永遠逃避下去.若不克服'那家伙’,我便無法變強."

2

就結論而言,剛烤好的面包果然好吃.雖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認.

"……多謝款待."

她喃了一句後,帶來面包的多軌子滿臉浮笑.

多軌子坐著的地方,是至剛才為止鈴鹿睡覺的沙發.不巧的是,沙發只有一個,也不想鄰旁並列而坐,因此鈴鹿搬來辦公桌的椅子坐于其上.

兩人面前的桌子上,有兩個冒著紅茶熱氣的杯子.是鈴鹿的份與多軌子的份.雖然絲毫沒有招待的念頭,但多余的刁難也很愚蠢.反正花的功夫是一樣的,那就當面包的回禮——不如說,作為代價泡了紅茶.

畢竟,眼前的少女是鈴鹿明確的"敵人".

不過,鈴鹿也早已明白"敵人"面向這邊的笑容之中沒有其他用意.

鈴鹿主動跑來陰陽廳已一年半.一有事情,多軌子便獨自一人拜訪與外部幾乎沒有接觸的鈴鹿.只要這般見面的機會增加,就自然而然明白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合你口味太好了,就我而言也是初次的店家."

"搞什麼,是把人當實驗材料?"

"不,不是!因為鈴鹿一直不注重飲食……"

說著,多軌子將視線瞥向垃圾箱.

已經裝滿且快掉出來的,是吃完的便利店糖果的盒袋.是現在鈴鹿的主食.循著多軌子視線的鈴鹿,板著臉在椅子上盤腿而坐.說實話,多管閑事.

"無所謂吧.只不過是用自己的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已."

"那樣的話營養會偏頗喔.而且,並不僅是飲食.看那模樣,你昨天也沒回去吧?"

"那又怎樣."

"在這種地方過夜,對身體不好,而且,洗澡怎麼辦?"

"……又不會死."

"果然.那可不行喔.鈴鹿可是女孩子,必須得清潔."

"啊啊受不了,一句一句啰嗦死了."

旋即鈴鹿吊起柳眉,對坐在沙發上的多軌子怒目而視.

"話說回來,如果你有這麼多抱怨,能不能在教訓人前先下命令?對你那優秀的式神?'是時候停止監視她’,或者'再給點她自由’——事實上監禁別人,說什麼去洗澡.即便因為覺得我可憐而單單送來食物,我可也沒有感謝之意?"

郁憤與壓力,都自平日大量積累.更何況是在毒舌方面于"十二神將"中爭一,二的鈴鹿.就如口若懸河般,傾吐謾罵.她的眼神也好,聲調也罷,如同盡力算計使對方神經不快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出色得很.

然後,即便與鈴鹿已有一年半的交往,多軌子也仍舊對這方面的惡意沒有耐性.

她一瞬表情蒼白,"……對不起."以細弱蚊吟的聲音道歉後,便再也沒抬起臉.

多軌子一被戳到弱點,就徹底軟弱.如果這是誤解,她會反駁,但鈴鹿所說的是事實,多軌子也明白這點.再往下說,她似是覺得羞愧.這種時候,她無法將錯就錯,也無法敷衍了事,只能任人指責.

因多軌子那泫然欲泣的模樣,鈴鹿的壓力隨之積累.怎麼說呢,是種面對過于喧鬧的寵物,不由發泄焦躁的飼主的心情.親昵令人厭煩,但失落亦使人焦躁.真是個不好處理的家伙.

多軌子,是可恨的父親的主人.不僅是式神夜叉丸之主,以血統而言也等同主人.

這是直到詢問天海,連鈴鹿也不知道的事情.即父親,大連寺至道稱其舊名為"相馬"至道.也就是說,父親也是過去輔佐夜光的相馬家的後裔.

但是,相馬家在太平洋戰爭後,被分成了數個家系.父親只不過是相馬的旁系.

然後,只余下一人的相馬的正系,正是眼前的多軌子.

關于這方面的詳細情況,由多軌子本人加以了說明.夜叉丸稱呼多軌子為"姬",這大概並非單純的昵稱.不為所知的咒術大家,相馬一族.以淵遠曆史為豪的"里"名門的多軌子,是真正的公主.

——哎,不然也說明不了這份不諳世事呢.實際上.

總而言之,她這麼默不作聲很麻煩.難以忍受沉默的鈴鹿,"哼"刻意嗤之以鼻.

"啊——真受不了,空氣都變沉重了.能不能別闖入別人的研究室後默不作聲?"

"對,對不起……"

"這不茶都變涼了嗎.我去重新泡.喝?"

"咦?好,好的."

多軌子抬起臉,展現出獲救的表情.真是一個無法隱藏事情,心中所想立馬反應到臉上的少女.關于這點,鈴鹿絕非可以對他人說三道四,但連她都傻眼了,可見程度之深.

一言以蔽之,多軌子是個"純粹"的少女.

表里如一,坦率且認真.還能形容是天真爛漫吧.明確地說,是鈴鹿不擅長的類型.對于委任班級的——但為小學——班長來說,大概為理想的人才.

不過,根據立場,純粹性會改變含義.

比如說,多軌子相信倉橋廳長與夜叉丸所做之事為"正確的事情",並不加懷疑.若是為此,那不管怎樣的"犧牲",都能作為"尊貴的犧牲"容許.即便會悲傷,或者同情,也不會躊躇.而且,若有必要,應該還會主動將自身也加入到犧牲中.多軌子持有的純粹性,即是這種純粹性.

然後,純粹性往往與頑固與排他性直接掛鉤.在多軌子身上,這樣的一面也不少.若說"純粹",那連狂信者也算"純粹".

"……啊——,但果然麻煩啊……"

"啊,那樣的話,由我來."

"不必了.你笨手笨腳.……啊,對了.你在吧,蜘蛛丸?偶爾就由你來泡."

准備從椅子上起身的鈴鹿,以一副嫌麻煩的模樣向多軌子的背後搭話.

沒有即刻的回應.但是,當多軌子稍微扭過脖子,"蜘蛛丸."喚了聲後,沙發的背後靈氣晃動,現出了一位男子的身影.

歲數看起來與多軌子同年代.是個兼有柔軟與強韌印象的青年.將亂翹的長發隨性束到腦後.軍服搭配牛仔褲與長筒皮靴.眼神銳利卻亦沉靜,與活動性的打扮相反,有著讓人感覺為學者或僧侶般的克己心氣質.

是多軌子的護法,蜘蛛丸.生前的名字,是六人部千尋.與夜叉丸,也就是大連寺至道一樣,在一度死亡後作為多軌子式神複活的,八瀨童子中的一位.

"可以拜托你嗎?"

"……遵命."

恭敬地回答後,蜘蛛丸走向供給熱水的空間.

——……若是重新思考,真是奇妙的光景呢.

眺視他的後背,鈴鹿如此想到.

吃本應是敵人的多軌子帶來的早餐,並對她的強力護法頤指氣使讓其泡茶.根據看法,可能為悠哉的光景,但在回陰陽廳前她完全不曾想象過.

說到底,鈴鹿原本為俘虜之身.但是,多軌子卻這般謙遜,是因為她想當鈴鹿的友人.畢竟是本人面對面告知的,所以不會有錯.比起驚愕更想懷疑是否被耍,但多軌子非常認真.

鈴鹿並非直接知曉,只是在之後聽說了情況,但似乎多軌子之前去參觀陰陽塾時,對春虎與夏目也采取了同樣的態度.雖然結果不順利,以決裂收尾,但希望與夏目他們變得親密的心情到最後也沒有改變.

關于"鴉羽"一事也如此.

與春虎的覺醒相聯系的一連串事件,是被多軌子這人扣下了扳機.如果不是她做了多余的事情,夏目便可得以不死,春虎也不會作為夜光覺醒吧.至少,在那晚.但是,多軌子本人徹頭徹尾是"為了兩人"而采取了行動.她的動機,是純粹的好心.

——添麻煩的好心也確實存在呢.

並非諷刺,就是這麼認為.

不過,說到"鴉羽"一事,覺得即便憎恨多軌子也毫無意義.因為是基于好心的行動的結果——並不是這意思,而是因為她說到底僅是"契機"而已.

那時候,狀況正被完美地逐步整頓.即便多軌子不搶先行動,也毫無疑問遲早會發展成同一結果.不對,毋甯說若多軌子沒有失控,那倉橋他們的計策將會以更加完美的形式實現,連目前鈴鹿他們進行的些微抵抗都不會被容許吧.因她而使計劃產生了破綻的,不如說是倉橋他們一方.

而且……實際上多軌子的心境,鈴鹿也能夠理解.理解到了.

聽其言,便知多軌子自出生起就作為相馬之姬,被周圍的大人一直崇拜.不過,另一方面,他們卻將親屬之外的人自多軌子的周邊驅離.同年齡段的友人自不用說,多軌子甚至連一位熟人都沒有.她在身為"一位少女"之前,更被當作"相馬之姬"養育.

然後,崇拜與虐待雖為完全相反的環境,但在孤獨這層含義上,與鈴鹿卻是一樣的.而且,若置換相馬與土禦門,那大概還可以說是和夏目共通的環境.三人自出生起,就背負著"咒術"這一業障.

不過,鈴鹿她有兄長,夏目她有春虎,但多軌子沒有.她真的是獨自一人.

那份孤獨是多麼切實且深刻,若假定自己沒有兄長,那鈴鹿也能容易地想象得到.因此,對于多軌子的心境,雖然難以共感,但能夠理解.

她渴望與人交流.

然後,這就是一切.

——……哎,就公主大人自身而言呢.

多軌子來接近鈴鹿的理由,來自深刻卻單純的動機.

但是,多軌子接近鈴鹿一事"得以成立"的理由,在于其他.

"……久等了."

這時,蜘蛛丸將兩人的杯子拿在手中,泡完紅茶回來了."謝謝."多軌子邊致謝邊接受,鈴鹿正出神並未伸手,蜘蛛丸將杯子放在桌上.

之後,蜘蛛丸輕輕行了一禮,試圖解開實體化.不過,"等下."多軌子進行了制止.

"這樣就行哦,蜘蛛丸."

"可是……"

"人多更快樂.鈴鹿也可以吧?若是蜘蛛丸就'沒事’嘛."

多軌子這麼說著向鈴鹿尋求許可.特意用"蜘蛛丸就沒事"這一遣詞,是因為她知道鈴鹿討厭夜叉丸.

鈴鹿一撇過視線,就與蜘蛛丸四目相對."隨你高興."她草草回複道.隨之,蜘蛛丸向多軌子點頭表示了解,繞到沙發背後以自然姿勢進入待命狀態.

實際上,鈴鹿在很久以前就和蜘蛛丸——正確來說是六人部千尋——見過面.這也是因為六人部生前是父親的部下,隸屬于宮內廳禦靈部.在父親還活著的時候,和他有過數度相遇的機會.

並非特別親密,除去打招呼,也並沒有和他交談過.雖然勉強記住了面容與名字,但父親的部下與同僚非常多.六人部是其中一人,只有這層認知.

但是,從六人部的角度來看,鈴鹿是上司之女,還是尊為老師的上司之女.因此,似乎對鈴鹿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因為這樣吧,蜘蛛丸以前曾回答過一次鈴鹿的詢問.

是鈴鹿剛回到陰陽廳不久的時候.偶然有了兩人單處的機會時,對屢次訪問研究室的多軌子增強疑惑的鈴鹿,"是什麼企圖?"面向蜘蛛丸加以質問.

"什麼是指?"

"還能有什麼.是在說那個多軌子,她是你們的主人吧?為什麼沒有警戒地特意讓她接近'敵人’的我?目的是什麼?"

"……並非沒有警戒.主人的身旁,有我跟著."

"不是說這個!是在說讓她接近一事本身很奇怪!"

是再次納入父親的支配之下,提心吊膽的時期.鈴鹿幾乎是為了發泄壓力而遷怒于人,但蜘蛛丸並沒有對她表現出敵意.

不僅如此,還以可以稱得上是親切的態度說:

"讓主人與你親密,是因為這是她的希望.不過——大連寺部長積極地推薦此,則也是為了在你身上加上某種類型的制約."

許是沒有改掉生前的習慣,蜘蛛丸有時會以夜叉丸在世時的稱謂來稱呼他."哈?那是啥?"向咬牙切齒的鈴鹿,"類似于乙種."他說明道.

"和主人變得親昵的話,你也會變得不會再背叛我們.簡單而言,就是這麼一回事."

也就是說,夜叉丸期待她對多軌子"產生感情",而讓主人接近鈴鹿.聽及此的鈴鹿,在生氣前首先感到傻眼.

一如天海他們的擔心,鈴鹿自首的時候,夜叉丸很快就看穿她並非老實投降.嘛,要說理所當然也確實理所當然.就如對天海放的狠話那樣,既然鈴鹿的目的暴露了,那刺探到何種程度就是勝負.對于這種覺悟的鈴鹿,使用多軌子企圖進行懷柔.看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

然而…….

"有效果.確實有.你也許會在'頭腦’中認為自己的決意不會就此動搖.但是,此手段的懷柔術,會束縛你的'內心’.若以頭腦理解,那影響可能會停留在最小限度,但做不到零.能做到的,只有原本'即是這樣的人類’,或者接受過相當訓練的人.然後,不管是多微小的影響力,只要花上時間,那便會積累重疊,逐漸大幅成長."

最初可能是些微的變化.不曾說過話的關系,在忽然間變得互打招呼.本應只會出言諷刺,但不知什麼時候起變成互相調侃的感情.憤怒因某種機會變化為笑容,不關心的屏障在日常性接觸面前一點一點地逐步崩毀.然後,本應無所動搖的決意里,也會潛進些許的迷惘,並與判斷的遲滯相連,在不久之後向著妥協延展.

而且,對于處于實質性監禁狀態的鈴鹿,那效果更加強烈.處在時刻被強加精神性負荷的環境之下,持續完全不帶感情性地對待向自己展現露骨好意的人類.這種事,不是一般的困難.至少,單憑意志力無法實現.

人,是憑借與他人接觸一事活下去的生物.所謂"產生感情",即是根植于此本質的現象.

"……那算什麼.惡心.……話說,就算有那種目的,可以將之揭露給本人?"

"無所謂.即便我告訴你,部長也不會在意吧.而且,此手段的乙種即便被本人知道,也依舊會隨著時間推移產生作用.我說過吧?'感情’是束縛'內心’而非'頭腦’之物."

雖然蜘蛛丸淡淡而言,但聽到中途,鈴鹿忽然間毛骨悚然.有種如同邊拉家常邊解剖人類精神的錯覺.

那是鈴鹿知曉的,父親的恐怖.是存在大連寺至道深處,"非人"的氣息.在那時候,鈴鹿清楚地理解到,從師于父親的六人部這一男子,擁有著和父親同種的可怖.

只不過——

"而且……即便這是部長的乙種,我也覺得不錯.不管為各種形式,主人能交到朋友——即是令人歡喜之事."

這般低語時的蜘蛛丸,讓人窺探到父親身上沒有的東西——窺探到"感情"其物.不管怎樣,變得將蜘蛛丸視為"沒事",即是自與他交談後起.

"……鈴鹿?你不喝嗎?"

"咦?啊啊……"

因多軌子的聲音,鈴鹿被從回想之中喚回,並將手伸向桌上的杯子.依舊盤腿而坐,兩手捧著杯子啜飲了一口.許是睡眠不足依舊作祟,感覺腦內仍舊迷糊.

下定決心回陰陽廳的時候,內心中有著"會遭到何種待遇"的恐怖.

但是,不曾想過會被置于絲棉絞首,或說溫水溺人般的環境之下.若說輕松,也許確實輕松,但正因為外壓脆弱,而無法順利堅持住.

隨之,許是在意鈴鹿的這副模樣,多軌子略現出擔心之色.

"工作忙嗎?"

"哈?……啊啊,是呢.要做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這麼應道後,鈴鹿再次想起什麼而一臉不滿.

"我說啊,雖然還是剛才的話題很抱歉,但能不能是時候讓人用網絡線路了?不方便死了."

"對,對不起…….但是,鈴鹿目前涉及機密性非常高的案件,因此……"

"……基于安全性的理由不能許可?真是的."

鈴鹿依舊神情不滿,咕嚕咕嚕地喝下紅茶.

目前鈴鹿被倉橋廳長直接委任某個研究.直言不諱地說,即是"魂之咒術".鈴鹿正是因為對這分野出過手才遭受懲罰,然而一旦僅以同一陣營的形式加入,他就馬上秘密地交代此一研究.所以可以說倉橋的面皮相當之厚.

在現在的陰陽法上,被指定為禁咒的咒術多數存在.但是,即便在其之中,與魂魄相關的咒法也與其他禁咒不同,受到特別處理,對此出手之人會被處以極其嚴厲的處罰.比起單純受法律禁止,對所有的咒術者來說,更是種禁忌.

理由之一是從倫理性見解來看,會成問題.

然後另一個,更加切實的理由,是過去土禦門夜光失敗于魂之咒術,因此東京發生了大靈災——如此普遍認為著.換言之,與一般的禁咒相比,危險程度過于相異.

然而,處于理應取締禁咒立場的倉橋自身,卻似乎在暗地里數度使用過這種魂之咒術.實際上,目前在場的蜘蛛丸,也可以說是魂之咒術的產物.將曾一度死去之人的魂魄,作為式神讓其蘇醒.


——雖然早已明白,但這群人是"惡黨"呢…….

當這一研究被倉橋交代的時候,處在側旁的父親,對鈴鹿這麼說明了.

所謂"泰山府君祭",即是指通過與被稱為"泰山府君"的高位靈性存在相連,操作人類魂魄的咒術系統.

雖然挺輕松地告訴了她,但這為不得了的事情.高位靈性存在,換句話說,即是"神".是"泛式陰陽術"這咒術體系分類上的"神".

這麼一說,以前拜訪大友的住院處進行探望的時候,也曾談起過同一話題.

歸根究底,這世間的萬物被靈氣填充.靈氣不斷絕地漂蕩,並作為整體保持安定,但有時會引起偏向成為瘴氣.這就是"靈性災害",即靈災.

根據偏向的程度,陰陽法將此靈災以Phase這稱呼加以分類.

首先,靈氣偏頗轉為瘴氣,預計無法自然結束的階段為Phase 1.

在能觀測到瘴氣造成的物理損害的時點,為Phase 2.

如果瘴氣實體化成為動態靈災,則為Phase 3.

若由動態靈災發生的瘴氣立刻成為下一靈災,且靈災連鎖發生,那就為Phase 4.

這種分類不過是推定靈災"狀態"的基准,雖然即便為同Phase的靈災,在"強度"上也會出現相當大的差異,但作為表示靈災危險性的尺度來說,起著作用.

然後,到達Phase 4地步的靈災,進一步深化進行的場合.以那靈災為基礎的靈災偏向,變得不再為局地性,局部性的"偏向".那狀態成為"正確的狀態",作為填充萬物的嶄新型體遍在化.

這就是Phase 5.通稱,Final Phase.

不過,關于最後一個Phase的學說,是誰都未實際證明過的單純假說.不是他人,正是夜叉丸——大連寺至道生前提倡的學說.然後,夜叉丸與蜘蛛丸生前隸屬的陰陽廳禦靈部,正是進行此Phase 5相關研究的部署.

——……操使"神"的咒術嗎…….

在現代咒術的咒術體系中,將過去以神佛形式成為信仰對象的存在,一概視為靈性存在.只有是否作祟的區別,在構造上被認為是與靈災同種之物.

然後,雖然在"泛式陰陽術"中找不到,但在它的基礎"帝國式陰陽術"中,將"神"解釋為一體靈性存在加以利用的咒術——現在幾乎都被指定為禁咒——複數存在著.如果夜叉丸所言不虛,那麼"泰山府君祭"也是這種例子中的一個吧.

鈴鹿被委任的,即是那研究.這樣一來,監視不松懈也情有可原.畢竟是犯罪.實際上,不曾想過自首,有二心之事明明白白的自己,會一下子被委任這種觸及核心的工作.可能是被小瞧到這般地步,但確為求之不得.

——單就這命令,對于以法律控訴倉橋源司的證據來說,就很充分呢.

但是,就像天海所言,逮捕咒術犯罪者的是咒搜部,陰陽廳.

鈴鹿進行的研究是否觸及法律,若非陰陽師就無法辨別.怎樣對倉橋窮追不舍,對于鈴鹿來說,仍作為課題殘留著.

——而且,這些家伙的"目的"也一樣.

夜叉丸等人已經操使著"泰山府君祭".即便如此,也仍讓鈴鹿進行研究,是因為他們還沒有達到完全理解"泰山府君祭"這咒術系統的程度.為了更加深奧,廣泛,正確地認知"泰山府君祭",而將研究委托給鈴鹿.

不過,不覺得這就是全部.

這還沒有確證,只不過是鈴鹿的直覺,但——

——"真正目的"在于其他.

鈴鹿的研究,大概是他們目的的一環.然後,當思考他們的真正目的為何之際,至今沒深刻考慮過的,他們的"身份"急劇上浮.

亦即,相馬的親族.

"…………"

鈴鹿為了用馬克杯掩藏嘴角而啜飲紅茶.邊這麼做,邊凝視坐在眼前的多軌子,與她背後的蜘蛛丸.

至今為止,鈴鹿基本上不清楚"相馬家"的事情.不止鈴鹿,大部分陰陽師均如此吧.相馬與土禦門和倉橋相異,是在咒術界的里側延續的名門.而且,在太平洋戰爭時期,為了輔佐夜光而介入軍部,戰敗後則離散沒落了.戰前出生的老人,與一部分有因緣的人暫且不論,幾乎所有的陰陽即便聽到"相馬"也應該不會即刻有所反應.正如"相馬"多軌子出現于春虎他們面前那時一樣.

然而,資料留了下來.

相馬的曆史很古老.雖未被普遍認知,但相當古老.雖然遜色于淵源的正確性,但為擁有比土禦門更長久曆史的一族.

然後,就像土禦門家的先祖是那個陰陽師安倍晴明一樣,相馬家的先祖也是某個有名的人物.至少,是被這麼傳承的.

那人物,現在被當作"神"供奉著.在此"東京".

"…………"

鈴鹿嘶地啜飲紅茶.這期間,視線也直視著多軌子——以及蜘蛛丸.

據說蜘蛛丸與夜叉丸,是多軌子的"八瀨童子".

但是,這原本為不可能之事.

所謂八瀨童子,是指代某個"鬼之集團"的稱呼,也是指代隸屬那集團的鬼自身的稱呼.然後,他們是只能用于此國家中唯一的"某血統"的鬼.一生侍奉那"血統"殉死之人的靈魂,死後成為護法仍舊侍奉那"血統".那護法,才是八瀨童子.

它們是——侍奉天皇家的鬼.

——然而,這些家伙自稱"八瀨童子".這意味著…….

實際上,在日本的曆史上,僅存在著一位自稱"新天皇"的人物.是圖謀從朝廷之中獨立,引發曆史上著名大亂的人物.

新皇,平將門.

荒禦魂.是作為禦靈聞名的"神".

然後,在傳說中,是被視為相馬家先祖的人物.

"…………"

鈴鹿思索.認真地思考.

相馬,是以自稱新皇的平將門為先祖的咒術集團.繼承正系的多軌子,由夜叉丸與蜘蛛丸這些八瀨童子侍奉.

另外,現在平將門被當作"神"供奉于東京.其本質是列進往昔本國的三大怨靈之中,以強大力量聞名的禦靈.

然後,夜叉丸亦即大連寺至道,與心腹的部下蜘蛛丸亦即六人部,過去同隸屬于宮內廳禦靈部.在那研究"泰山府君祭"這一鏈接"神"的咒法.

還有.夜叉丸與蜘蛛丸稱呼多軌子為"姬",但有時還曾稱呼過"姬巫女".稱其巫女.

不用多說,所謂巫女,即是侍奉"神",並拜聽其神意之人.是自古擔任與"神"相連職責之人.

這些事情,換言之是怎麼一回事?意味著什麼?

"…………"

一點一點.

一點一點.

至今為止四散的部件,開始描繪起一個巨大的咒紋.接近他們至此地步,鈴鹿的眼中總算看到了此.

不,並非看到.是他們展現的.就像故意作出空隙般,在鈴鹿面前將"真相"一點一點地加以提示.

這是他們的目的正確實逐步接近終點的證據.他們的目的已經逐漸到達"即便被知道也沒多大問題"這階段了.

然後,就如蜘蛛丸所說,也是他們"試圖拉攏"鈴鹿的證據.

實際上,存在著回到陰陽廳之後,也一段時間完全沒有自覺到的事實.

父親的舊名,是"相馬"至道.

也就是說,鈴鹿同為相馬的親族.

"……鈴鹿."

"…………"

"鈴鹿?"

被接連呼喚而總算回過神來.對于慌慌張張回歸意識的鈴鹿,多軌子覺得有趣地輕輕而笑.

"看來果然很疲勞呢.而且看上去睡眠不足."

"……吵死了.才不疲倦."

"是麼?若是你感到難受,那我會就此告辭."

"所以說,我才不難受.……啊,不過,要回去就趕緊回.礙事."

"誒誒?真過分啊."

若是這種程度的傷人話,似乎多軌子也能不以為意地應付.雖然模樣困擾地蹙著眉,卻是一副面向親密友人的表情.

鈴鹿不習慣被投以直接的親愛之情.說不擅長也可以.特別是大意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麼回複微笑的多軌子,"……嘁."鈴鹿咋舌後如同逃避一般背過臉去.

——"'感情’是束縛'內心’而非'頭腦’之物."

腦海中閃過蜘蛛丸的話語.有效果.無法成零.可恨地回想起這些話,鈴鹿咬住嘴唇.

與複活的父親再會之際,他,夜叉丸理所當然般地將鈴鹿當作與自己同一陣營對待.鈴鹿的——女兒的舉止態度,對他來說是算不上問題的些微之事.若問為何,即是因為鈴鹿理所當然是父親的女兒,對父親來說,這與處于絕對性支配之下一事同義.

或者,對他而言,可能比起父親與女兒,更為"同是相馬".連綿持續的古昔血脈的鎖鏈,也與鈴鹿相連著.

——……愚蠢透頂.少開玩笑了.誰受得了被這紅腦袋糾纏啊…….

鈴鹿這般說給自己聽.然後,為了表現"已厭倦與你交談"而打開曾一度關閉的電視電源.

然後,不由僵住了.

"好了,新春會的壓軸節目,由塾生們進行的式神使役術終于開始了.請看,從雄壯勇猛的式神,到纖細美麗的式神,各式種類的式神,正在舞台上展現身姿."

電視上顯示的,似乎是新聞節目的轉播.

陰陽塾.

是鈴鹿曾就學過的陰陽塾塾舍的,地下咒練場.

"啊,我也真是的.說來陰陽塾的新春會是今天呢.明明讓佐竹告訴了我,卻完全忘記了."

多軌子一副搞砸了的神情說道.

不過,她立馬開心而入神地看著畫面.

"陰陽塾的地下嗎……令人懷念啊.在那與夏目進行模擬戰,竟已是前年的事情了……"

並些許感傷地喃道.過往的苦澀心情,與對于之後她自身引起之事的愧疚心情,正在她的內心中來來去去吧.

但是,當畫面里顯出某個人物時,多軌子不由自主地從沙發上起身.

"是京子!快看,鈴鹿.映著京子!"

多軌子指著的前方,確實映著京子的身影.她身穿陰陽塾的制服,純白色的女生制服,就像面對著什麼一樣,屹立著操使白櫻與黑楓這兩體護法式.時隔一年半再度見到的伙伴的身影.看起來較以前成熟得多是錯覺嗎.感覺原本就好的身材,進一步成長了.那算什麼.只有她一個人真狡猾.連之前沒有的韻味都有了.但是不覺討人厭.不僅如此,還非常漂亮.許是現在一臉認真,而更加顯得成熟.笑起來估計並沒有多大改變.定是一如既往,煩人地來多管閑事.並且表情多變.快活明朗,而溫暖.立即將人當作玩偶擁抱,卻自大地進行似是年長者的說教——

"噗嗞",聲音響起,電視關上了."咦?"多軌子吃驚地回看鈴鹿.

鈴鹿以仍舊盤腿坐在椅子上的姿勢,蜷縮後背低下頭.她低著頭伸出右臂,將遙控器筆直對著電視.

握著遙控器的右手大拇指,正覆在電源按鈕上.

"鈴,鈴鹿?你怎麼了啊?難得映到京子……!?"

在不明所以狼狽的多軌子面前,鈴鹿緩緩放下手臂,將遙控器拋向桌上.

她低著頭說:

"……要開始工作了."

"咦?"

"……礙事."

她的聲音冷淡,且極其輕微.多軌子困惑地站在原地.

然而.

"——姫.是時候告辭了."

蜘蛛丸從背後柔和地催促道.

多軌子尚浮留戀之色,但表現出顧慮鈴鹿的模樣,老實地點了點頭.

"……鈴鹿.茶,多謝了.我還會來的哦."

她留下話後,和蜘蛛丸一起離開了研究室.

多軌子他們一離去,就感覺房間突然變寬廣了.鈴鹿改變坐姿,這次在椅子上抱膝蜷起身體.

不曾想過會這般激烈地動搖.但是,時隔一年半的伙伴之姿,一擊就打破了鈴鹿的外殼——處于敵人陣地正中,保護自己的外殼.鈴鹿那平素對自身都隱藏的內心,赤裸著溢了出來.

寂寞.悲傷.痛苦.想要見面.

止不住.鈴鹿拼命緊閉眼瞼抑制即將零落的淚水,全力咬緊牙關忍住漏出的嗚咽.太沒天理了.明明努力著,明明這般竭盡全力地努力著,卻為何僅看到伙伴的身影,胸中就如此痛楚?對伙伴們的親昵之情,化成利刃切碎鈴鹿.變得想要拋開所有,從這逃離.

無關監視.盡全力斥退礙事的人,即刻去京子所在的陰陽塾.這是目眩,甜美而激烈的誘惑.是至福之毒.但同時也是打擊那晚決心,敗北的陷阱.鈴鹿忍耐.在椅子上抱膝,將臉埋于膝頭,身體蜷成一團,使勁地,拼命地忍受.

不知維持這般模樣多久.

終于取回了感情波濤的安定.鈴鹿戰戰兢兢地伸展起用力過度而僵硬的身體.

緩緩深呼吸.

臉很熱.大概眼角赤紅吧.但是沒事了.冷靜下來了.

因是冷不防的一擊,而似乎反應格外強烈.鈴鹿將視線落于拋到桌上的遙控器.

猶豫.

現在再次打開電視,將會屈服于誘惑嗎.必須再次張起的外殼,不會比之前更脆弱嗎.不明白.無法作答.鈴鹿瞪了遙控器一段時間後,突然憶起什麼而左手握住遙控器.

閉上眼睛別過臉龐,將遙控器對著電視.筆直地伸出大拇指.

就這樣試著只按一次按鈕.如果電源未打開,那就立馬將遙控器放置桌上,再度開始工作.些微的試運氣.不對,是占卜.

"……!"

"咕",按下了按鈕.

"噼",傳來電源啟動的聲音.

然後,當鈴鹿不由身體打顫的時候,聽到了報導員那慢一拍且奇妙興奮的聲音.

鈴鹿吃了一驚,睜眼回望.

那一刻映照在電視上的畫面,就如同真正的景致般,鮮明而美麗地闖入鈴鹿的眼瞳中.

陰陽塾新春會,華麗而略顯空虛地開幕舉行.

不過,關于後者,可能出自京子的有色眼鏡.新春會雖是以提升陰陽師印象為目的的對外宣傳演出,但絕非效果糟糕的宣傳演出.實際上,成為會場的咒練場因一,二年級的觀眾以及媒體而熱鬧喧囂著.

式典的流程與昨天進行的彩排一致.塾長的致辭之後,禮儀性的鬼氣修祓.接著,由三年級進行的式神召喚與操作.

但是,京子處于心不在焉的狀態.昨天偶發性觀到的大友星象,仍舊于腦海中揮之不去.

關于大友,冬兒和天海應該一起持續追尋著他的去向.被監視的京子與美代未與兩人取得聯系,不過他們目前掌握到了多少線索?根據宅邸中私下低語的些許傳言,大友似乎正潛伏于咒術界的里社會,並暗中活動著.昨天看到的星象的不祥模樣,總覺得讓人掛念.

另外與之相異,昨天觀星時那過去沒有的觸感,也清晰地殘留于京子之中.

說實話,如果今天沒這場新春會,那即便裝病也會不上塾休息吧.極其想要在那觸感殘留著的期間內,再一次嘗試觀星.雖然也擔心大友的星象,但"也許掌握到觀星竅門"這一欲求更加強烈.如果能憑自己的意思再現那一感覺,那京子便大幅前進.這麼一想,就無法忍耐目前得配合這種宣傳演出.

話雖如此,在今天的式典上,京子被分配到負責式神使役的小組,而且被選為最初個別操作式神一職,而非集團舞蹈的人員.既然有必要扮演不會落人話柄的優等生,那就不允許抗拒與裝病.目前只能溫順地參加式典.

——是呢.新春會上午就會結束,在午休的時候肚子痛……不,從早上就身體不適,但唯獨式典要逞強,以這理由…….

邊列隊眺看肅穆進行的鬼氣修祓儀式,京子邊送出快點結束快點結束的念想.當然,這種乙種咒術沒有效果,儀式就如同逐步爬行地面般進行著.

該不會快要天黑了吧,當京子這般開始懷疑的時候,儀式總算終了了.不禁往最後送出的鼓掌中用上了勁,而趕忙調整力量.

焦急且急躁.

但是,和昨天為止相比,京子稍微變得有精神了.雖然京子自身沒有察覺,但總算看到的訓練成果的預兆,僅此就給予了她活力.

不久之後,輪到京子出場.和其他的選拔成員一起,京子從隊列中往前.

中途,不同班級的天馬進入了視野.哦呀,她不由停下了目光.

天馬是集團舞蹈的成員,因此出場在京子等人之後.不過,許是已經緊張,臉色相當之差.說來在昨天的彩排中,好像也曾數度失敗.似乎和從前一樣,仍舊不擅長實技.

對于沒有變化的天馬,稍微安了心.

接著,京子就和在彩排中做的一樣,召喚了自己的護法式白櫻與黑楓.

這兩體是被稱為"M2型·夜叉"的陰陽廳制護法式,且讓其各自裝備著日本刀與剃刀.京子將白櫻與黑楓配置于自己的左右.競技場上開始響起音樂後,配合曲子讓式神們進行劍舞.

目前京子集中于觀星的修行,但也以過去沒有的認真勁專注于其他甲種的練習.即便是白櫻與黑楓的操作,也比以前熟練得多.事實上,兩體護法與其他塾生操作的式神相比,動作明顯不同.並非單純速度快,而是動作輕快.

等待時間格外之久,但實際操作一開始,就片刻功夫.音樂停止鳴響後,京子收起式神的武器,面向觀眾席和式神們一起深深鞠躬.比鬼氣修祓時更熱烈的掌聲從上降下.京子等選拔成員,被掌聲包圍著走下舞台.

然後,接下來終于是新春會的壓軸節目.由幾十體人造式構成的集團舞蹈.包含天馬在內的幾十名塾生,快跑移動到各自的位置.

接下來將要上演什麼已被公布.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塾生們,以及媒體,緊緊注視著競技場.回到原本所在隊列的京子,試著找尋天馬的身影.有了.他正愈發緊張而臉色鐵青.冷靜下來,在胸中這麼送出聲援.

隨後——

——……啊.

又來了.

這次是不及眨眼間的一瞬.意識的上浮.展現于視野中的宇宙.在視線前端閃耀的微光.天馬的星象.

這是于那事件之晚,京子最先"探視"到的星象.

"……!?"

此時的觀星,就如同過堂風,在造訪的下一瞬間就不止步地離去了.京子的心髒大幅跳動,但所幸沒有表現在態度上.

就如大浪回潮一樣,心髒咚咚跳動.

等回過神來時,競技場上再次響起音樂.然後,在懷著某種預感的京子面前,塾生們一齊唱和.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沒問題.沒問題的.絕對順利進行.新春會開始以來,天馬便數百回地持續說給自己聽.

在到天亮為止的期間內,完成了所有的准備.幸運的是,成為裝置基礎的式符,是很久之前就悄悄准備好的東西.雖然不曾想過會以此種方式使用,但心情為現在不用更待何時.不過,一晚上編排全部術式,比想象更加費功夫.結果都沒能睡上一覺,因此不如說自己的靈力更加令人擔心.

——但是…….

天馬將手伸入口袋,緊握暗藏在里邊的護符.

鬼氣修祓儀式結束,新春會轉入式神使役的部分.現在操使著式神的,是于三年級的組中也特別擅長式神操縱的塾生們.中間還有著京子的身影.

京子即便在被選拔的成員中,也顯得更加突出.式神操作的技巧自不用說,且不管怎樣都有著"華麗感".今天似乎連電視轉播都會加入,該不會京子將會被主要攝影吧.

而且,不知怎的感覺今天的京子,與平常相比氣質略有不同.許是錯覺,但看起來她的臉色稍顯不錯.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管怎樣,這是良好的兆頭.一定沒錯.天馬在心中"嗯"地點頭.

等了一年半.

然後,終于送來的那封書信,大概即是等候多時的"變化"的先兆.然後,那變化是"良好的變化".定是如此.

不久之後,京子等人結束舞蹈,咒練場被掌聲包圍.天馬也混在周圍里鼓掌,但一旦到自己等人上場時,就再次高度緊張起來.

沒問題.沒問題的.絕對順利進行.雖然再一次說給自己聽,但無論如何還是動搖了.

接著,選拔組走下舞台.號令發起.天馬他們,負責集團舞蹈的塾生們,快跑向各自的位置.在移動期間,自己的心跳也一個勁地加速.

到達位置.深呼吸.

此時回想起的,是那事件之夜.在早乙女涼的指示下,單身潛進陰陽廳之際的事情.

那時候天馬雖然忘我,但理解到自己正渡過多麼危險的橋梁.實際上到現在也時而夢到.不單單早乙女,還被天海幫助了.只不過是有各種要素重疊,才勉強得救而已.

然而,至少憑著自己的雙腳渡過了危險橋梁.此為事實.

——若與那時相比,這有什麼特別的?

沒問題.沒問題的.絕對順利進行.剛這麼一想,競技場上就響起了音樂.

事情至此,天馬總算改變了態度.


說到底,裝置已經設置完畢.就像骰子早已被投了出去一樣.之後僅是最後的一錘定音.

然後,音樂的曲調變化了.周圍的塾生們,吸氣提煉咒力.天馬也跟隨此.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結果,天馬相當誇張地失敗了.

"嘿,沒想到能以這種形式確認啊."

"是呢."

對于天海那愉快的話語,冬兒同意地笑說.真的很開心.

兩人所在的地方是目前利用的秘密基地.正巧為水仙外出買日用品的時候.因只為一時藏身的場所,而完全沒有家具之類.唯一被擺放的,是折疊式小型桌.目前冬兒正在那桌上展開筆記本電腦,和坐在輪椅上的天海一起觀看電視轉播.

播放的是現在舉行中的陰陽塾新春會的情況.而且,畫面的中央大大地顯示著京子.颯爽指揮白櫻與黑楓的京子,凜然且華麗,奪去了觀者的心神.雖然從剛才起就數度顯示在畫面上,不過非常了解想要這麼做的攝影師的心情.

"之前覺得就算看了小美的後繼者舉辦的式典,也只會感到裝腔作勢……但像這樣可看到小京的精神身影,倒也不算壞.……該死.怎麼感覺眼角熱了起來……"

注視著轉播的天海,就如他所言眼瞳些微濕潤.就泰然且嚴己的天海來說,是極其稀有的事情.

但是……一年半了.而且,不是單純的一年半.至今沒經曆過的,長久黯淡的一年半.在這時間盡頭看到的伙伴之姿.即便是冬兒,也深受感動.昨晚——就在數小時前針對鏡的郁悶,似乎不消一會便逐步消散.

坐在輪椅旁地上的冬兒,單腿橫于前方,單膝豎立並將手臂搭在上面,放松著眺看畫面.這般安穩的心境已是闊別很久了.

"就像與分別的孫女見到面的心情啊.對滾爬地面暗中行動的人來說,真是值得感激."

"……我從以前就想問了."

"啥?"

"天海先生,莫非您以前傾慕過塾長?"

"哈.停.哎,小美年輕的時候是個楚楚可憐的美人,但那家伙可是被土禦門夜光發現,獲得保證的'觀星’喔?終戰後,名門倉橋家則將她當作掌上明珠一樣對待.而這邊是初出茅廬的底層職員.說傾慕實在惶恐."

天海懷舊地咔咔笑道.

"不過……只在這里說,小京可是超過小美的美人啊.身材不錯.……喂,聽好了?只在這里說喔?"

"——了解."

對于至極嚴肅叮囑的天海,冬兒忍著笑承諾道.

不久之後,畫面之中京子結束舞蹈,行了一禮後走下舞台.天海啪啪鼓掌.冬兒也是這種心情,但總覺難為情,便僅目送了京子.

"……這轉播."

"嗯?"

"果然是倉橋廳長的指示嗎?"

"……不.不覺得那家伙會一一指示到這般細致的地方.但是,就業界的開放路線這意義來說,是順著那家伙所朝方向的動作.換言之,是即便廳長不一一指示,周圍也朝著同一方向走起來的證據."

陰陽法修訂以後,業界氣氛朝與迄今相異的方向轉動.舊習很多的閉鎖性咒術界,逐漸變得消息暢通.這絕非壞事,不得不承認是倉橋廳長的功績.

倉橋有隱情.是到底無法容許的隱情.

但是與之同時,目前他讓業界得到了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這給很多人帶來利益,使他的勢力更加強大吧.反抗他,同義于和從他那獲得利益的人們為敵.而且,對這些人而言,冬兒他們完全是"惡".

"……真是挑了場麻煩的架打呢,我們."

"……覺得厭煩了?"

"怎麼可能.正合我意哦."

一半是逞強.但一半是真心.咒術界的將來,與陰陽師們的未來,對冬兒來說無關緊要.天海也許對此在意,但與冬兒沒關系.若一切向著良好的方向進行,那也許非常不錯,但若那是在一部分的犧牲之上——冬兒與伙伴們的犧牲之上才得以成立,那麼其他眾人的幸福與他何關.只需盡力反抗.

畫面對面的京子,也正在戰斗.可不能輸給她.

然後,會場上響起通告,替換京子他們,大量塾生們開始行動.看來是以這全體塾生進行式神的集團舞蹈.

"……于是,小京是看到了,天馬那小子則怎樣?就算照到一點也好啊."

"會如何呢,那家伙可不起眼啊."

雖然冬兒這麼苦笑道,視線卻探尋友人的身影,在畫面之中四掃.

天馬確實低調不起眼.冬兒姑且試著找了下,果然沒找到.

沒找到天馬的"身影".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在畫面對面,塾生們一起扔出了式符.

然後.

"——唔?喂喂,這是什麼?"

看著轉播的天海,詫異地喃道.

"這不是集團舞蹈吧?是發生了麻煩嗎?"

天海瞪圓雙目,從輪椅上稍微探出身體.

與他相對,冬兒則勁頭十足地站了起來.

就像被重重上踢了一樣.無法待著不動.雙眼大睜到裂開的程度,嘴唇橫向抿緊,緊握的拳頭簌簌發抖.以似將噴火的眼神,凝視著畫面."冬兒?"天海驚訝地說道,但即便他的聲音進入耳朵,也沒空回.身體中的細胞仿佛燒得通紅.

冬兒暫時沒有聲響——

因感動與喜悅,而全身打顫.

"太棒了……你真厲害,天馬……"

因冬兒那稍尖的聲音,"是天馬?"啞然仰望的天海慌忙將視線回至畫面.不過,許是完全沒找到,他細眯眼睛皺起眉梢.

不過,理所當然吧.冬兒也沒能找到天馬的身影.但是,即便如此,冬兒也在眼前的轉播畫面中找到了"天馬".

何止如此,還有另一個人.

"……天海先生不明白嗎?"

"是,是什麼啊?"

"不明白呢.那麼,陰陽廳的那幫家伙也不可能明白.該死,真能干……!"

"喂,冬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對于愈發困惑的天海,冬兒總算轉過了臉.

他的臉上浮現出最棒的笑容,說:

"是來自天馬的訊息.夏目她,回來了."

3

盛夏清晨的氣息逐刻增強期間,別墅的客廳里,靜謐的決意一個接著一個成形.

京子與倉橋塾長一起回到倉橋宅邸,進入"觀星"的修行.

冬兒與天海一起潛伏地下,追尋春虎與大友.

鈴鹿回到陰陽廳,從廳內側刺探夜叉丸他們的目的.

全部都是說出口容易,但苛刻——且嚴峻的選擇.全員都會投身于殘酷的環境吧.而且,還一直未知何時會終結.

最重要的是,伙伴們變得七零八落很痛苦.至今為止,他們互相填補各自的不成熟,來對抗各種困難.然而,今後將無法倚賴伙伴.而且,也難以幫助伙伴.

"以後的聯絡,基本上當成做不到.只要采取聯絡就定會暴露.不僅是你們,還會危及取得聯絡的對象.這點要銘記于心."

今後,除去潛伏的兩人,大概都會被置于陰陽廳的監視之下.只要草率行動,就會眼睜睜地吸引敵人的注意.

當然,緊急時刻之事——雖然簡單——也事先決定好了.比如說,如果情況發生了某種改變,那就單由尚算自由的冬兒與天海一側發起行動.其他人只接受此,而不采取行動.雖然是單向的來往,但當下優先偽裝日常.

即便孤立,各自也要在各自的戰場上,完成自己的戰斗.這是伙伴們選擇的道路.

"若是你們,那就算變得分散,也肯定沒問題.只是,不要過分努力哦?被置于逆境時,內心的余裕才更重要."

對于飽含塾長心意的建議,塾生們坦率地點頭.

"……下次見面,便是再集結之際.到那時大家聚集,要毆打春虎,教訓夏目呐."

冬兒緩緩地咬緊牙關說道.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京子與鈴鹿也是同樣的心情吧.

不過.

"……我……"

沉默了有段時間的天馬,無法忍耐地開口說了一句.

在伙伴們的視線集中期間,他神色苦澀地說:

"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有沒有能為大家做的,雖然這麼思考……"

天馬歉然地說道.

遺憾的是,天馬的實力在伙伴中明顯低人一等.既沒"觀星"之才,也沒生成的力量,亦非"十二神將".只是個塾生.雖然這事並不會遭人責難,但就天馬而言,卻會責備自己.對于連做什麼能幫得上伙伴都不知道的自己,他有著羞愧感.

然而.

"天馬,你'待命’."

冬兒斷然宣告."誒?"天馬吃驚地看向冬兒.

"今後我將潛伏地下.京子回到倉橋邸——搞不好就這樣被關進宅邸.即便不這樣,也應該會緊密附加監視.若鈴鹿以她的方式去陰陽廳,被拘束的可能性很高.也就是說,如果春虎與夏目試圖聯系我們時,能成為那窗口的就只有你."

"——!"

因冬兒的指摘,天馬吃驚地睜大雙目.

確實如此.不知道全員的所在,或者被監視著的話,春虎與夏目一側便無法謀劃與這邊接觸.雖然不清楚兩人會不會來聯系,但不該摒棄這一可能性.

"所以你回到陰陽塾,過和迄今為止一樣的生活.不要在意我們.這就是你的職責."

"可是,明明大伙今後將會過得辛苦,卻只有我這樣……若我,我不像大伙那般過得辛苦,那相對至少讓我幫助大伙."

"怎麼做?"

"這個……"

不知道怎麼辦一事,已由天馬自身在最初的發言中加以坦白.今後的戰斗是個人的戰斗.其他人幫得上別人的余地幾乎沒有.

看著垂頭的天馬,冬兒接近他的身邊.雙臂攬住他的肩膀,用堅定的聲音對驚訝的天馬說:

"聽好了,天馬.現在我們沒有全滅,能像這樣談論今後的事情,全因有你在.當我與京子與鈴鹿莽撞地猛沖時,唯獨你采取了不同的行動.因此,我們才能將春虎帶出來."

"那,那是早乙女小姐她……"

"不,一樣的.天馬.你是我們的'異常’.'十二神將’也好'觀星’也好生成也好——還有土禦門也好夜光轉生也罷,任一個都特點強烈,我們盡由此聚集.反過來說,是擁有著'不普通’這共通點的,相似之人的集團.然後,僅聚集著相似者的集團,只要陷入一個敗北的模式,便會因相似而全滅.昨晚,即是如此."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冬兒的懺悔.昨晚,最初將潛入陰陽廳說出口的,是冬兒.雖然沒有邀請其他人,但以結果來看,險將伙伴逼入全滅的危機中.在此意義上,冬兒昨晚被天馬挽救了.

"我們能夠得以不全滅,是因為集團中混雜著僅僅一位的'異常’.因為'不普通’的一群人中,待著'普通’的塾生.你沒必要和我們做一樣的事.就算你成為我們的負擔,我們也會援護你.因此,你就用你的做法——我們誰都做不到的做法,支援我們.這才是'小隊’的意義所在."

"……冬兒君……"

天馬呻吟道.冬兒僅傳達了這些後,點著頭放開手.

隨之,"就如冬兒所說哦."京子也朝天馬微笑.

"實際上,能成為春虎與夏目窗口的,在場之中不就只有天馬嘛.對我們來說,是無法實現之事."

"……說到底,'大伙今後將會過得辛苦’,雖然你像是在說他人之事,但就算是你,今後也會被陰陽廳標記."

這麼續道的是鈴鹿."我會被?為什麼?"對于瞪圓雙目的天馬,"唉",她大大歎了口氣."你不明白自己干了多大的事情?與昨天事件相關的之中,騙過廳長等人的,只有你一個人哦?……嘛,雖這麼說,你終究是'普通塾生’,不會被警戒至我們的程度吧……但不可能再度放置."

天馬昨晚侵入了陰陽廳一事,遲早會被查清吧.陰陽廳沒有無能到會將此放過."我也會被抓嗎?"對困惑的天馬,"——不."這次由天海闡述了意見.

"即便逮捕未成年的塾生,也算不上多大的功績.是呢,若由咒搜部牽頭,那便會刻意放著不管觀察情況吧."

"誒.這樣的話,那春虎君與小夏來我這不是反而危險——!?"

"這之後,不管意圖做什麼——還是反過來不做什麼,都時常有著危險.嘛,對方在這方面也會慎重行動吧.否則就不像話."

"…………"

天馬再次沉默不語.

雖然為了同伴而想做些什麼,卻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而且,連自己都被監視的話,那草率行動反而會危及伙伴.

待命,冬兒如此說道,也理解留下窗口的意義.但是,只有自己躲起來,依舊于心不安.

"天馬同學——"

塾長剛想開口,但天海輕輕舉起手加以制止.

然後.

"……按自己的想法來就好."

看穿了天馬的糾葛吧,天海極其爽直地說道.

咦,對不明所以困惑的天馬,"小子,即便你現在思前想後,也沒有能做的事情吧?那麼就什麼都別做.然後繼續思考."天海如此宣告,"其他人也一樣."隨後環視冬兒,京子與鈴鹿.

"今後我們將變得無法取得像樣的聯系喔?那麼怎麼辦?只能由你自己判斷,並按自己想法行動吧?所謂狀況,轉瞬即變.那時候,能倚靠的只有自己.由你自己思考,思考,好好思考,作出決定.'獨當一面’,即是這麼一回事."

他的話語,憑借不可思議且輕佻的口吻,解開了萎縮了的天馬的緊張.不過,卻也緊致地固實了天馬那不穩的腳下.

確實,現在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想得到"待命".但是,不能就此滿足.必須時刻持續思索是否還有其他能做之事.

更何況,狀況會變化.這之後,什麼將怎樣轉動,即便是天海也無法預測吧.那時候,孤立著的天馬他們,只能憑著自己的力量摸索最佳之策,並同時各自以各自的方式,考慮著伙伴.

天馬他們已是命運共同體.某人的行動結果,不管好壞,都將波及到其他人.

但是,如果懼怕壞影響而蜷縮,那就沒組隊的意義.因此天海才會說.說繼續思考.說自己思考並做出決定.

不僅限自己,還要背負針對伙伴的風險,並在這之上行動.做到此,"小隊"才算首次發揮作用.

"…………"

天海確認到天馬的眼瞳中覺悟成形,咧嘴微笑.然後,天馬面朝冬兒,京子與鈴鹿,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他們的戰斗,正是自此刻開始了.

逃亡生活的基本,即是按兵不動.雖然有事發生時會非常忙碌,但並非如此時,基本上就屏息生活.對嫌麻煩的秋乃來說,這絕非討厭之事.只要秋乃有意,即便發呆數小時,也完全不覺苦累.而且因為三餐有飯吃,在某種意義上,是夢想的環境.

不過,這僅限一個人的時候.

逃亡生活的難點,在于不怎麼有個人時間.若是只有自己,那就算整天懶散地仰望天空,秋乃也受得了,但當旁邊有誰時,就不能這般自甘墮落.

"秋乃,今天來練習隱形術吧."

"誒——,又來?"

是吃完早飯,坐在榻榻米上看電視——最初就留在這屋中的,唯一的像樣家電——的時候.結束洗衣服與打掃的夏目,從廚房出來向秋乃搭話.

貼坐地面斜著腦袋向後扭轉,秋乃仰看夏目.對于她那不服的上揚眼神,"秋乃?"夏目忍著笑責備道.

"你明白我們的立場吧?趁現在掌握好隱形術的話,到了緊急時候就必會起作用."

"沒,沒問題啦.若是緊急時候我會逃跑的嘛.我跑得很快……"

"不行.逃跑與隱藏,使用的場面不同.必須雙方都會."

"我不會接近危險的地方……"

"不行.危險也會自對面那過來."

"那,那麼,再曬會太陽之後……"

"不行."

嗚——,對下巴上皺起奇怪皺紋的秋乃,夏目發出一直忍住的苦笑.

自從一起生活後便明白到,這位對于秋乃而言的首個朋友,是個認真得不得了的少女.與沒被指示就什麼都做不到的秋乃形成對照,即便沒受到他人的某種指示,她也會一個勁地完成自己應做之事.而且,只要擠出空隙時間,就會請教鷹寬與千鶴,磨礪咒術實力.玩耍自不用說,除非周圍人提醒,不然連像樣的休息都沒有.由秋乃來看難以置信.簡直如聖人.

然後,夏目把天生的認真,還轉向了秋乃.雖然剛開始因與朋友相處的時間新鮮而配合她,但玩耍的感覺暫且不論,夏目的練習是正式的.很快就難受,變得厭倦了.不過,夏目並未就此放棄.

"來,天氣也不錯,在庭院里進行吧.秋乃靈力不弱,所以只要抓到竅門,就很快能做到的."

"……是——."

雖然尚余些許鬧別扭的模樣,但秋乃被夏目催促著出到庭院.

寺院出身的秋乃,即便說這說那,卻很聽話.而且,和夏目待在一起這事自身非常快樂.當然,難得如此,偶爾還是希望玩耍.

"嗚嗚,好冷."

"那麼從上次的複習開始.手印,還記得嗎?"

"呃……"

秋乃交叉兩手手指.

就這樣,練習了一小時.

是時候休息了,當夏目這般提議時,秋乃已經累癱了.

雖然隱形術是不起眼的咒術,但在不習慣的期間內必須持續集中精神,因此精神疲勞很大.對初學者來說,持續一小時相當難受吧.

秋乃還在星宿寺的時候,經常看到阿閣梨與前輩們的修行景象.根據那經驗,夏目的練習雖然看上去安穩,但實際試著做後,會發現相當苛刻.想必是因為完全不放水,時刻以全力進行吧.明明神色柔和,所做之事卻毫不留情.

"我已經精疲力盡了……夏目太嚴厲了啦……"

"呵呵.但秋乃這不是好好跟上來了嗎?"

"也許是這樣,但已極限了哦?可無法繼續了哦?"

"看起來是呢.——出來了哦?耳朵."

被這麼一說,秋乃急速脹紅臉,舉起雙手試圖藏住頭頂.不過沒有太大效果.舉起的手對面,自秋乃頭部突出伸展的兩個長耳已實體化.

被白銀之毛覆蓋,兔子的耳朵.

而且屁股上還長著小而圓的兔尾巴.平素兩邊都解開實體化加以隱藏,但一動搖或一疏忽,又或者像現在這樣打從心底疲倦的時候,等回過神時就已經出來了.

秋乃是極端少見的"兔子"生成.腳程飛快,靈力挺強,全都是這原因.

"略久違了呢.看到秋乃的耳朵."

"真受不了.都是因為夏目的練習很斯巴達."

"對不起.但是,依舊可愛哦,和你很襯."

夏目以不含他意的表情微笑著誇獎秋乃.因為仍舊不習慣受人誇獎,秋乃眼鏡底下的眼角愈發泛紅.

雖然夏目說可愛,但這耳朵是秋乃的自卑根源.單單兔子生成就感覺像珍獸一般了,頭上竟然還長兔耳,看起來就很愚蠢.因此,就算一起生活了,平常也持續加以隱藏.

雖說如此,若對象是夏目,那最近也沒以前那般在意了.事到如今再突然隱藏也很那啥,便決定稍微露出一段時間.

兩人一同在廊下坐下.身高是夏目一方較高,但當秋乃露出耳朵時,算上耳朵她更高.看著不斷搖晃的兔耳,夏目愉快地微笑.雖然一如既往害羞,但夏目高興的話,她也由衷開心.秋乃久違地自由伸展耳朵,說:

"噯,夏目."

"怎麼了."

"覺得這耳朵,果然與我的親戚有關系嗎?"

"這個……"

看到夏目欲言又止,秋乃稍感不妙.

秋乃自嬰兒起就成長于星宿寺,但似乎于東京有著遠親.據說是從往昔起就與咒術牽扯的古舊名門.雖然秋乃現在受到土禦門眾人的照顧,但以表面方針來說,形式是寄放至見到那親戚為止.

那親戚的名字是"相馬".而秋乃的本名據說叫相馬秋乃.

不過,自從聽到相馬之名後,土禦門的眾人——包含夏目——關于秋乃的親戚,就莫名地含糊不清.雖然姑且有在幫她找,但那說明也過于不得要領.畢竟秋乃自認出生後孑然一身,因此獲知有著雖是遠親的親屬後,她很在意.不過,大家的反應是那種態度,因此平常她不會主動提起.


現在夏目也神情黯淡,"對,對不起.就算問這些,夏目也不知道呢."所以她慌忙結束話題.

雖說在意,但不曾見過面,存在本身也是直到最近都未相信過的遠親.若說哪邊對秋乃重要,那朋友夏目與照顧她的土禦門眾人斷然更重要.

而且,雖然現在仍舊不擅長應對泰純,但不管是鷹寬還是千鶴,土禦門眾人都親切善良.既然這些人含糊言辭,那這里便有著種種事由吧.那麼,就用不著這邊去積極觸碰.秋乃如此認為.

"啊,比起這,昨天真好呢."

"誒?……啊啊,是指書信嗎?"

稍強硬地岔開話題後,夏目也——也許是錯覺——松了口氣.

"那人會好好讀嗎?"

"天馬君的話,肯定會讀的.因為他非常親切,而且替朋友著想."

"是呢.雖然只稍微交談了下,但是個好人.

"真的嗎?根據叔父所說,秋乃超級緊張而閉上雙眼,都沒好好看著臉……"

"才,才沒那種事呢!?雖說有些緊張……但好好看到臉,好好交談了哦?所以不才交出書信了嗎?"

秋乃飄動耳朵辯解,夏目眼神稍顯壞心眼,但溫柔地微微一笑.

雖然親手交出書信的是秋乃,但那時候還讓鷹寬同行.鷹寬從暗處警戒周圍是否有監視的耳目.交完書信之後,還似乎為了確認有無來自陰陽的接觸,而謹慎起見觀察了天馬放學後的情況.相反,夏目並未跟去.雖然相當猶豫,但說"萬一被對方發現,不知道該怎麼做"而留在了這家里.秋乃覺得若是想見而不能見,那至少去看下面容也好,但似乎夏目的心情也很複雜.

那少年是夏目過去的同窗,重要朋友中的一位.對于朋友只有夏目的秋乃來說,他是自己之外的夏目的朋友,而在見面前頗為在意.不,現在也仍在意.以前,夏目和那少年有過怎樣的會話?這麼一想,就很是坐立不安.也許自己在吃著醋也說不定.

"真是的,難得我總算幫上夏目的忙了."

"怎麼叫總算.秋乃一直有……幫上我."

"……剛才稍微空了段時間."

"啊,沒,只是想舉些具體的例子."

"……沒想出來?"

"不,不是.呃,昨天不是幫忙折疊洗好的衣物嗎.前天也和大家一起進行屋子的打掃……"

因板著臉瞪視的秋乃,夏目笑容僵硬,並暗中岔開視線.反正自己即便從山上下來,也仍舊一無是處吧.所以才格外在意夏目的朋友.定是如此.

"那個人讀了夏目的書信,會怎麼想呢?"

"是呢.我也很在意.……不過,不要因接受了書信而與什麼麻煩扯上關系就好."

"又說這種話.……沒問題的啦.鷹寬先生不也說了什麼都沒發生嗎."

在昨天回來後,書信的話題也相當熱烈.但是今天的話題再次為那書信,對秋乃來說——更對夏目來說——是因為此事並非"交完書信就結束"這種問題吧.

憑借那書信,應該委婉傳達了夏目的現狀.夏目的心情,也在某程度上傳達了吧.

但是,夏目對于伙伴的思念並未就此解消.

若問為何——

"……但是,難得寫了書信,卻收不到回信,很遺憾呢."

秋乃像是安慰地說道,夏目則輕微點了點頭.雖然對秋乃微笑,但那微笑寂寥.

秋乃交出的書信,即便能被類推出寄出人是夏目,除此以外的信息也被慎重隱藏著.是為了在書信萬一交到除他以外的手上時,回避信息的泄漏.當然,也沒寫到現在居住的這屋子,因此就算他想作出回複也無法完成吧.

而且,雖然秋乃沒有讀過書信的文面,但夏目告訴了她一定程度的內容.

那幾乎都是謝罪.一年半前的夜晚,添了非常大的麻煩一事.那之後長久沒有進行聯系一事.也許讓人相當擔心了一事.然而,目前也只是寄出這樣的書信,也不去見面一事.

若與自己牽扯,將會更加添麻煩,因此,對不起.似乎夏目在短短的書信中這般數度道歉了.說自己沒問題.

夏目說過她一直想道歉.然後,憑借昨天的書信,暫且做到了道歉.

但是,夏目的心情無法再往後前進.雖然事前由鷹寬提醒,而已為明白之事——但痛苦一事並未改變.

"……也許讓天馬君困擾了呢."

"誒?"

"畢竟,被突然用書信道一年半前事情的歉……天馬君目前也有著他自身的生活……"

夏目以和平常一樣的平靜口吻說道,但她在硬撐一事連秋乃也明白.不,比起說是硬撐,可能更為通過刻意言及否定性事情,來獲取內心的平衡.

秋乃也時常做類似的事情.人,會在忍耐預想的痛楚時,在事前張開防線.首先做傷害自己的事情預先習慣痛楚,也是此防線之一.

秋乃想說"沒這種事啦"但沒能說出口.因為秋乃不了解百枝天馬這位少年.也不了解夏目的其他朋友——伙伴們.什麼都不了解的秋乃,即便輕率地用言語安慰,也定毫無意義.

……還是說,就算是單純表面的安慰,也比沒有好?不懂.對秋乃來說,夏目是首次交到的朋友.朋友痛苦的時候該怎麼做才好,秋乃還未學到.

但是,至少…….

"……唔."

將意識轉向自己的頭頂.突出伸展的兔耳.頭略斜向坐在旁邊的夏目,啵,啵地用單耳前端撫摸夏目的腦袋.因為害羞而將臉龐一直面向庭院.不過,會不會讓她吃驚呢,而側目撇看情況.

因突然的觸感,夏目驚訝地瞪圓雙目.

但是,看到紅著臉看向前方,卻仍試圖安慰自己的秋乃,她溫暖地笑了.秋乃安下了心.

當然,夏目的憂郁並不會因這種事而解消——

"小夏!"

突然從屋子中傳來千鶴的聲音,接著本人飛奔至廊下.

她對吃驚回首的夏目與秋乃說:

"陰陽塾的式典正被電視轉播!現在映著的孩子,是小夏的同窗,叫京子的孩子?倉橋的."夏目瞠目.然後,就像打滾般起身,登上廊下.穿過千鶴的側面,去向屋子里.秋乃也慌忙追在其後.

電視被擺放的地方是起居室.秋乃追上的時候,夏目正站在電視前一動不動.在她的旁邊,鷹寬正坐在榻榻米上看著轉播.

畫面中,映著身著與百枝天馬所穿制服相同設計的——但為白色而非黑色的制服,如同模特般漂亮的少女.在少女的兩邊,白與黑的式神正實體化,並優雅地揮舞日本刀與剃刀.

後面回來的千鶴說:

"噯?是這孩子吧,小京?"

夏目沒有馬上回複.是做不到吧.全身就像固定住一樣,呆然地注視著電視.但是,她的眼瞳忽地濕潤,點頭同意千鶴的詢問.最初小幅,接著大幅且數度,最後則用顫抖的聲音,"……是."答道.

秋乃也眼睛瞪得滴圓注視映在畫面上的少女,接著回頭看向夏目.夏目鼻子周邊赤紅,一直凝視著少女.在她的臉龐上,各種感情一齊噴發而出.

看起來似笑又似哭,甚至還似怒.但是,如果用一句話表現夏目現在浮現的表情,那便是"感動"吧.浮現出這般深刻而強烈情感的表情,秋乃還是生平首次看見.

"……京子同學……看起來很精神……"

夏目噙淚低語道.

秋乃再一次將視線返至電視上.這個少女,是倉橋京子.是常從夏目那聽到的名字.與百枝天馬同為夏目的朋友.是個非常漂亮的人.而且帥氣.另外,夏目這般重視地想念著她,因此這個人也一定是好人吧.嫉妒的蟲子又稍稍尖銳地啃咬內心深處,但只要看到夏目現在的表情,就不會在意那種東西.

"夏目.真好呢,這不是看到了朋友的面容了嗎."

秋乃說完後,"對."夏目點頭道.不知怎的,秋乃也稍微開心起來.在孩子們的背後,鷹寬與千鶴也交換視線,悄悄微笑.

不過,許是中途奔來的原因,她的舞蹈在之後很快就結束了.少女對掌聲行了一禮,走下舞台.相對,其他的學生們大量出動.

接下來會開始什麼呢?秋乃緊盯著畫面.

"啊.夏目.昨天那個叫百枝天馬的人,也許也會映到哦?雖然無法見面,但也許能看到!"

若是能看到收到信紙的朋友面容,夏目的憂郁大概也能稍微消散.秋乃這麼認為而說道,但夏目卻不知為何噙著淚苦笑.

"是呢.但是,有著大量塾生…….而且,天馬君他……是個不怎麼起眼的人."

夏目這般回應的時候,從電視中傳來塾生們唱和咒文的聲音.秋乃趕忙准備重新面朝畫面——

注意到夏目表情發生變化,而中途停止了.

感慨于朋友的身影,即將稍許平靜下來的夏目的表情,突然間變得慘白.就如同魂魄脫落一樣,所有的感情消失了.

秋乃吃驚于唐突的變化,但目前夏目的反應,在寺院的時候也曾看到過.當人真的打從心底受到沖擊的時候,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秋乃她——

"夏目——"

"——沒事吧?"

雖然感覺聽到秋乃這般擔心的聲音,但夏目無法作出反應.

"哎呀?"千鶴也感到疑惑.

"這是什麼?是集團舞蹈吧?動作一點兒也不相合——話說,這不是完全錯開了嘛.難不成是一起失控了?"

她驚訝傻眼,然後擔心地說道,但是就算這種言語傳達到耳中也傳達不到內心,頭腦無法理解.鷹寬"唔——"低吟著摩挲下顎的胡子.看著畫面的雙眸比以往更加銳利,但那也只是進入視野一角,並沒有上升到意識里.

夏目的魂魄,被釘在了電視的影像中.

由塾生們進行的,式神的集團舞蹈.被生成于舞台上的,是"M1型·舍人"與"M3型·阿修羅".哪個都是市販的泛用式.總數量將近五十體.原本是預計由這五十體的式神群,協調動作表演舞蹈吧.

然而,式神們的動作完全不協調.許是共用術式,而姑且試圖進行同一動作,但每一個體都動作生硬,中間甚至還有發生靈滯的個體.進行轉播的電台報導員,也困惑而興奮.

鷹寬注視了畫面一段時間,"……原來如此,這是某人搞惡作劇啊."如此喃道.

"惡作劇是指?"

"啊啊,看起來是讓本來未設定的式符,混入了集團連攜的術式中.因此,咒力的供給跟不上啊.而且因追加了多余的式神之故,根基術式也產生錯亂.大概而言,之後添加術式不錯,但懈怠了細微的調整.……不過,若這是惡作劇,那麼犯人估計為少數人,且在一開始就無法試著讓術式啟動嗎."

哎呀真沒法子,鷹寬以這樣的表情訴說感想.聽了說明的千鶴,則感到可疑地皺起眉梢.

隨之.

"但是……非常漂亮."

秋乃看著畫面說道.

那言語,也傳達給了夏目.夏目也同一想法.對.非常漂亮.這麼美麗的光景,自那個夏天的夜晚以來,還未看到過.

許是驚訝于秋乃的素樸感想,鷹寬與千鶴互相看著對方."惡作劇呢."千鶴低語道.

"為什麼做這種事?"

"誰知道?"

"是誰干的?"

"喂喂,孩子媽.我又不是千里眼也不是偵探——"

就像覆蓋鷹寬苦著臉說的話一樣,"是天馬君."夏目斷言道.鷹寬與千鶴,以及秋乃,都驚訝地回看夏目.

夏目依舊入神看著電視的光景,並說:

"天馬君,給出了書信的回複."

于畫面的對面,"舍人"與"阿修羅"各自生硬地動著.

在舞台上.

但是,環視整個競技場之際,會發現優美,自由,輕巧飛舞過寬曠空間的,小小式神們的身姿.

青色燕子群.

是魔女術式社制作的人造式"WA1型·燕鞭".

"燕鞭"與泛用式們不同,所有的個體並非以同樣的動作飛行.各自描繪相異的軌跡,時而旋轉,時而急速下降,隨心飛舞于空中.然而,有著整體的協調.各自的動作看似奔放,但實際上是考慮著其他個體的動作進行飛行.個別動作,卻連成一體.就仿佛某種訊息般.

然後,"燕鞭"們的外觀,被少許改修了.所有燕子們的喙前端,都銜著某樣東西.

細長且隨風飄蕩的那是——

粉色的綢帶.

夏目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到哪地步是一如考慮?咒力不足與術式紊亂,意外地並非考慮錯誤嗎?或許于現在的會場上,非常焦急鐵青著臉.還是說索性將錯就錯?

友人那樸素且不加修飾的聲音,就仿佛從畫面的對側傳來一樣.

歡迎回來.

以及,不會讓你逃的哦.

"燕鞭"是捕縛式.

這些式神,是天馬不讓與伙伴拉開距離,試圖只身一人振翅夜空的夏目那麼做而放出的,乙種咒術.就算不能見面,甚至無法取得聯系,也要將夏目拴在伙伴們身邊.

處在同一會場的京子也看著這一相同的光景.或許介由轉播,冬兒與鈴鹿也看著.而且,可能春虎也一樣.一年半前的伙伴們,看著同一光景接收同一訊息也說不定.要是這樣就好.希望如此.

淚水自夏目的眼瞳中撲簌撲簌地零落.即便如此,夏目也無法眨眼,與伙伴們一起持續看著同一光景.

"燕鞭"們的盛大亂舞,未見終結跡象地愉快持續.

4

"……有了."

完全漆黑的黑暗之中,依靠小巧筆型燈的光亮,鈴鹿尋得了那份資料.

陰陽廳廳舍中,有著數不盡數的書庫.畢竟是政府機關,管理資料與書類數量龐大,而且還保有無數咒術書.咒術關聯之物並未進行數據庫化,並且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把握這一切的人在廳內估計一位也沒有.無數書庫之中,仍未見天日的咒術神秘不為人知地沉睡著.甚至還有這種可能性.

不過,目前鈴鹿找到的,是與這種浪漫無緣的報告書.是咒搜部的資料.

"…………"

鈴鹿一下子坐到地面上後,口銜筆型燈,憑借那光線照亮且快速翻著資料.

自早晨多軌子帶著剛出爐的面包拜訪研究室以來,已經過了十七小時.現在的時刻是剛過凌晨兩點.雖然基本沒人留在廳舍里,但即便如此也仍舊消去書庫的燈光,則是為了謹慎起見.鈴鹿只要出研究室一步,就會被監視式神緊貼,不過目前塞入偽裝的術式將之一時劫持中.雖然無法保證不會暴露,但總而言之難以平靜.

刺激了鈴鹿的,是早上觀看的電視轉播影像.點綴陰陽塾新春會壓軸的式神集團舞蹈.舞于空中的"燕鞭"無疑是塾側不曾計劃的表演,而且,是誰謀劃了此也一清二楚.

火及己身.

不可能被展示了那種東西後,還耐得住原地不動.

目前鈴鹿的眼中,開始一點一點地看到敵人描繪的藍圖.然後,那是敵人的目的逐步接近終點的證據.並不是眼睜睜看著的場合.由囂張的眼鏡放出的乙種,讓鈴鹿想起了此事.

那些家伙的目的是什麼.

至今為止散見的部分,逐漸描繪起巨大的咒紋.但是,鈴鹿看漏了一個大部分.那是他們迄今所做所為之中,最大的"行動".

是靈災恐怖襲擊.

"上巳大祓"與"上巳再祓".于東京被人為引起,連續兩次的複數同時靈災.強調雙角會的威脅,並擴大陰陽廳的權限作為對抗手段,天海將其認為是以此為目的的謀略,也就是自導自演從中獲利.然後,這無疑是真實的一面吧.

但是,真的只有這樣嗎?

如果想擴大陰陽廳的權限,那做法應該要多少有多少.他們為何故意選擇引起靈災?更何況,是兩次.在同一日,五節的上巳.

"…………"

窩在書庫中,已經三個小時.鈴鹿臉上滲出疲勞之色.但是,眼瞳中浮現的熱意並未現出冷卻的模樣.她堅持不懈地過目資料.

然後.

"……嘁."

咋舌扔開了資料.嘴上放開手電,傾斜身體背手撐地.

"也不是這個……果然咒搜部也幾乎沒怎麼收繳到禦靈部的資料麼……"

緊隨最初的靈災恐怖襲擊發生後,咒搜部闖入雙角會的據點宮內廳禦靈部,將成員一網打盡.不過,聽說那時候曾存在禦靈部的資料,大部分已是遭破壞之後.正因此,雙角會也能在一舉搜查之後,作為謎之秘密結社繼續存在.

"……靈災恐怖襲擊的目的……"

兩次靈災恐怖襲擊,都是通過操作東京的靈脈,打亂都內的靈性安定引起的.因此,修祓了恐怖襲擊造成的靈災之後,自然發生的靈災數量也仍舊增長.這已經查看祓魔局的數據庫得到確認.

不過,不可思議的是,一度增長的靈災發生件數,在靈脈安定後也沒有回落至原本的平均值.雖然比靈災恐怖襲擊之後要好,但並未返至靈災恐怖襲擊之前的數值.確切地被提高著."上巳大祓"一階段.然後,"上巳再祓"再一階段.

"……這麼想來,這幾年一直傳聞的祓魔官不足……那也是在靈災恐怖襲擊之後呢."

因靈災發生件數的平均值上升,而超過了全體祓魔官的工作量.

當然,對于靈災恐怖襲擊和其後靈災發生件數的關聯,祓魔局——至少修祓司令室,也早已有所認知了吧.但是,關注至隱秘在其里側意圖的人,存在多少?即便存在,距雙角會被掃蕩已經過了一年半.他們過去是以什麼想法引起靈災恐怖襲擊的,在意此的人大概已經一個都不存在了.

雙角會確實已消滅.

可是,在背後操作他們的家伙,卻仍舊健在.

而且,還有一件事令人在意.

"上巳大祓"的主謀,是鈴鹿的父親,大連寺至道.他被卷入自己引發的靈災恐怖襲擊而死亡.然後,作為夜叉丸複活了.

"上巳再祓"的主謀,是父親的部下,六人部千尋.他在引發靈災恐怖襲擊之後,自盡了.然後,作為蜘蛛丸複活了.

這事實與他們的目的有著什麼關系嗎?還是說,只是單純死後變成式神而已?

年份更迭,"上巳大祓"的發生已是四年前的事情.靈脈大幅紊亂.靈災發生件數激增.

那兩年後,紊亂的靈脈取回安定後不久,他們引發了"上巳再祓".靈災發生件數進一步增加.

然後,到今年又經過兩年.于兩年前的靈災恐怖襲擊被紊亂的靈脈,已完全取回了安定.

另一方面,他們的目的似乎逐步接近終點,已經逐漸到達"被知道也沒問題"的階段.

有不好的預感.

當然,只是預感.鈴鹿仍未掌握到"確切的線索".現時點無法急于結論.

但是,也不能安穩地等待.

畢竟,到下一次上巳,已經——

"……只有兩個月了……"

這時.

"這麼晚辛苦了.真有干勁呢,鈴鹿."

書庫的燈亮起.鈴鹿身體僵硬,接著全身冒起雞皮疙瘩,就像被冰塊觸碰一樣,從地面上起身.

回首的前方,有著一位青年.是個瀟灑且洗練氣質的年輕青年.不過,還具有倦怠和頹廢這放蕩貴族般的印象.身著襯衫與馬甲,穿西裝褲,系蟬形闊領帶.手上戴有白手套,然後,右眼上圓形鏡片——單目鏡閃著光輝.

是多軌子的式神,過去鈴鹿的父親,夜叉丸.

"……!"

鈴鹿臉色慘白地看著夜叉丸.夜叉丸則和平常無異,浮現"溫柔的冷笑"眺看鈴鹿.

"這階段沒和你見過面呢.新年快樂."

"…………"

鈴鹿沒有回複.施在監視式神上的手腳暴露了吧.雖然對那風險有所覺悟,但可能還是待得太久了.

不過,諷刺的是,雖然駭了監視式神溜出研究室,卻並未得到與之相襯的成果.就揭露他們計劃的決定一擊而言,找到的資料也是相去甚遠的東西.原本夜叉丸他們就是知道鈴鹿有二心而用她.那麼,對于僅越過監視什麼都沒做成的蠢俘虜,些許懲罰就會放過吧.

當鈴鹿在預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猜中了哦.下次即為正式."

夜叉丸咧嘴笑說.感覺心髒被不置任何前提地緊攥住了一樣.

"你也好好進行研究到那時候.期待著你哦."

夜叉丸只說了這麼多後,就忽地消去身影.是解開實體化離去了,但是,即便夜叉丸離去了,也強烈感覺包裹在白色手套中的指尖仍舊觸碰著鈴鹿的心髒.

鈴鹿動彈不得,一動不動地站在書庫中.呼吸輕微顫抖.無法憑借自己的意思制禦.

鈴鹿以忍耐痛楚的神情,咬緊牙關閉上眼.然後,于眼臉內側,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那時候看到的青藍與粉紅的軌跡.

一次又一次.直到心髒被觸碰的感觸消失為止,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