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陵學園——
位于東京灣北部,一塊只有垂降型單軌電車才能進出的地底.
周圍被巨大的岩壁包覆著,配合巨大岩壁尺寸的大門是唯一的出入口,校地中央矗立著一座校外也能望見的巨大鍾塔.
校舍和學生宿舍等內部建築物都是突兀的西歐風格,說是學校實在讓人感到不大自然.當然,內部裝潢也一樣.我和小虎走在那令人聯想起西式室內裝潢的走廊上,朝教室前進時——
「咕嗚……!」
「你怎麼了?」
我扭動身體發出的小小呻吟並未逃過小虎的耳朵,他訝異地看著我.
「剛才有點勉強自己了.」
原因出在對伊萬里使出的招式上.
那本來就是需要相當肌力的戰技,對于中等身材的我來說其實施展起來太勉強,使用一次就會造成身體相當程度的負荷.擁有絕對破壞力的反面就是只要一天施展兩次,就會換來身體動彈 不得的下場.也就是說這個力量,就像是一把傷人也害己的雙面刃.當我這麼一說明——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還是個半吊子對吧?」
難以置信……
「你難道就沒有客氣一點的講法嗎?」
「沒有耶.」
立即回答.
「哼.不過關于那個戰技我倒是有件事想問你.為什麼至今跟我交手的時候,連一次都沒施展過啊……啊!該不會你跟我交手時,都認為不必使出全力吧?」
面對咄咄逼人的小虎,我趕緊搖頭否認.
「你不要自己隨便誤會好嗎?那是我最近才剛學會用的招式——換句話說,是和小虎沒見面之後才學會的啦.」
「……原來是這樣.確實,你不像是那種會把招式偷藏起來的蠢材……雖然是個笨蛋.」
小虎咧嘴一笑,不過最後一句話根本就是多余的吧.
(嗯,不過總算他願意接受了,那就好……)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好久不見了呢,小虎.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哼,我正想講這句話.」
在入學前的檢查時我們得知對「黎明星紋」的「適性」,是在一千人中僅有一人才能擁有的資質.
正因如此,我才沒想到會在昊陵學園與他再次相會.
然而正如在講堂時的感想,來到這里有個認識的人在還是比較安心.
「透流,剛才的入學考——」
「喔,那邊好像就是教室了.」
長長的走廊終于走完,抵達一年級的教室.
「啊,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
「喂!那邊那個同學!」
「嗯?」
正想問小虎剛才他要講什麼時,又被另一個人打斷我的話頭.
回頭一看,一名有著漂亮長發的女生正盯著我看.
(這女生好像……在哪看過——)
與其說是可愛,不如用美麗來形容的容貌,加上修長的身材,讓應該是同年齡的她看起來更成熟.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特征則是她所散發的氛圍.那英姿煥發的站姿,強調著她整個人的存在感.
「——啊!沒記錯的話,妳應該就是入學典禮時坐在我後面的那個……」
沒錯,現在叫住我的這個女生,就是在入學典禮時,要我們安靜點的那個女生.
「有什麼事嗎?」
我這麼一問,女生臉上就浮現有點複雜的表情.
「……沒有人會事先知道這所學園還有那種傳統儀式,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在這里筆直朝你該走的路邁進就是了.只有這樣,才是唯一能對得起她的辦法.」
「呃……?」
「那麼,我先告辭了.」
我都還沒聽懂她想表達什麼,她就轉身走進教室了.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透流.她的意思應該是——你踢走的考試搭檔,是叫伊萬里吧——如果你覺得對這件事感到後悔,就要連她的份一起加油.」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
可能是因為坐在我們後面的關系,我和伊萬里開心談話的樣子她應該都看見了吧.
正因如此,她才來關心我,希望我不要太沮喪.
「沒問題,我也答應伊萬里了.謝謝關心喔,小虎.」
「你這話跟我說干嘛.去跟那女的說啊.」
「也是啦——對了,小虎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
「……不知道啦.算了趕快進去吧……我想講的都被講完了,現在還叫我講什麼啊白癡.」
「啊,欸……」
追在不知為何突然不開心的小虎身後,我也趕緊進了教室.
進去之後,教室里排列的不是小學和國中那種一人一張的課桌,而是寬度較大,供兩人共用一張的類型.
我們在門口附近隨便找了兩張空桌——因為覺得坐在一起好像也很尷尬,就一前一後地坐了下來,等待稍後開始點名.
教室內的新生還沒全部到齊——似乎是因為在考試時有部分學生受到直接的打擊而受傷,現在正在治療中——所以我想離開始上課可能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其他人也和我們一樣隨便找了位子坐下,有些女生已經開始跟附近同學聊起天了,有些男生則是馬上就趴下去睡覺,每個人各做各的事情等待開始上課.
不過,當一個人走進教室里時,周遭突然開始竊竊私語——
接下來,又是一片鴉雀無聲.
「怎麼啦?」
簡直就和入學典禮開始前的狀況一樣,我們不由得回頭朝門口那人望去——
「那個女生是……」
馬上就理解原因了.
站在那里接受同班同學們注目的,正是那個銀色少女.
「你認識她喔?」
「不,不算是認識……」
對了,那個女生出現在講堂里時,小虎正在打瞌睡.
「入學考的時候有看到她的動作,身形和劍法都很強.」
「喔……這女的可真有意思.」
他臉上浮起一個似乎立刻就想向她挑戰的得意微笑.
(這家伙還是一樣那麼血氣方剛啊……)
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再次望向銀色少女.
和在講堂時一樣,她完全不在意周遭的目光,緩緩張望著教室里面——最後,那雙深紅雙瞳停在一點上.
就是我.
(咦……?)
四目相對.
(這是……剛好吧?)
正當我才這麼想的瞬間,銀色少女的眉毛輕輕地動了一下——
「透流.」
好像聽見她在低呼我的名字.
……不,她確實有叫我.沒錯,她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腦中首先浮起的是這個疑問.
當然,我可不記得我有認識過什麼外國人.
(……等等喔,考試時她好像有朝我們這邊看……)
不過我又沒跟她交談,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真是想不通.
正當我腦中充滿問號時,她也在眾人矚目中向我走來.
及腰的銀色長發搖曳,表情完全沒改變,只聽見鈴鐺隨著她的走動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
完全和在講堂時一樣——只有最後不同.
「……」
銀色少女來到我身邊,再看了我短短一眼——低頭打個招呼後,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坐在我隔壁的位子上.
空位這麼多,她偏偏要坐我隔壁.
而且——
一瞥……再一瞥……
不知為何,她從旁一直偷偷打量我.雖然她可能覺得自己偷瞄得不落痕跡,不過我可是一清二楚.
「……欸,我認識她嗎?」
「我才想問你咧!」
「抱歉,這狀況讓我太混亂了……」
某一天,一個至今從未見過,當然也不知道名字的外國女生突然一邊叫著自己的名字,一邊在你身旁的位子坐下來.坐下來之後還一直偷偷打量你——要是有誰突然遇到這種事情而不感到混亂的話,請介紹給我認識.
話雖如此,像這樣什麼都還搞不清楚的狀況下,被她從旁邊盯著看的感覺竟然還不壞.
「……喂,喂,可以問妳一下嗎?」
「——唔!」
叮鈴.正當我下定決心向她搭話的瞬間,銀色少女就用超快速度把頭別開了.
「…………」
就這樣陷入沉默.看來,她是想徹底假裝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
(沒辦法.只好等一下再找機會跟她說話了……)
輕歎一口氣,我開始和小虎天南地北地閑扯起來.
這個景象,也讓教室里的同學們再次恢複交頭接耳,不過——
「…………」
一瞥……再一瞥……
過不多久,她又開始打量我.
(這到底是想怎樣啊……)
就在我愈來愈坐立不安時,那些去接受治療的同學也陸陸續續回教室了.
不久,正當我想著新生應該都到齊了吧,此時——
「Hello Hello♪ and入學考辛苦啦☆and恭喜各位順利入學啊!」
突然窗戶被人咔啦咔啦地用力打開,一個女生從窗戶進到教室里來.
當教室里又再次靜下來後,女生站上講台,擺了個姿勢.
「大家好啊,我是月見璃兔♡從今天起要擔任各位的級任導師一年,請多指教!不用太生疏,就叫我小兔老師吧☆」
班上全體同學都沒反應.應該說是,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哎呀?怎麼啦?」
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自稱級任導師的那個女生環視著整間教室.
雖然和銀色少女不同狀況,但一樣是受到全班矚目的她,年輕得讓人不認為她是個教師——是啊,就算說她跟我們差不多大也不奇怪,如果身上穿的是制服,說是同班同學我都會相信.
別的不提,最讓人不敢相信她是老師的,就是那身服裝了.不管怎麼看那都是女仆裝,頭上甚至還戴了個兔耳發圈.
全班所有人——除了依然面無表情的銀色少女之外——都被她嚇得目瞪口呆.
「啊?難道是因為我太可愛,把你們都給看傻了嗎?哎呀,雖然我對這種事情已經滿習慣了啦,可是沒想到全體新生都這樣,真是教人既開心又害臊呢～♪」
自稱級任導師的她雙手捧著臉頰,一邊搖頭一邊害臊著——
「不,我想大家只是傻眼了而已……」
「什麼嘛,只是傻眼而已嗎——咦?咦咦咦咦咦?不是因為看傻了嗎?」
聽見我口中的喃喃自語,她發出高亢的聲音嚷嚷著.
「妳是從哪里看的,怎麼能做出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解釋……」
「因為大家都默默看著我,看儍眼了啊♪」
(讓這個人來當我們級任導師真的沒問題嗎……)
我想在這個當下,全班同學腦中毫無疑問的一定都在想這個問題.
「月見老師,請不要讓新生太過不安好嗎?」
代替我們說出心聲,像個正常人從門進來的將近三十歲男性,正是入學典禮時擔任司儀的那個叫三國的男人.三國個子高,臉長得又帥,打從他一進來,教室里便此起彼落地響起「嘩……」的驚歎(幸好沒有聽見男生的驚歎).
「咦?三國老師,你為什麼會來這里?」
「來監督新任教師啊.要是妳太亂來,就請別的老師來代替妳.」
「沒問題的啦!就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交給我吧♪」
「船會沉的.」
「好了,那我要再自我介紹一次囉☆」
「…………」
完全無視三國老師的吐嘈,月見老師又吱吱喳喳了起來.
「就是這樣啦,我呢,就是月見璃兔小妞,一個今年春天剛從昊陵學園畢業的年輕少女,雖然還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不過我也是盡了全力的唷,請多多指教捏♪」
(那就是十八歲囉.難怪看起來這麼年輕——可是,她的教師資格是……)
話雖如此,想用一般社會常識套用在這所學校,原本就是白搭.
「月見老師是去年畢業生中成績特別出色的,因此被提拔為今年度的特別教員.無論是人格或技術和能力都是沒話說的優秀,請各位放心.」
聽了三國老師幫她說的好話,這次教室里此起彼落響起的是放心的歎息聲.
「雖然他講話帶了不少剌,不過請大家不要在意,趕快開始上課吧……話雖如此,今天才開學第一天,能做的事也只有自我介紹和說明年度課程表而已囉☆」
「在那之前,請妳先跟同學們說明一下『焰牙』的注意事項.」
「啊,對喔對喔♪嗯,不能在沒有獲得學園同意之下擅自具現化出『焰牙』來唷!要是擅自行動的話會被罵得很慘的呢.以上☆那麼接下來就請各位開始自我介紹吧♪」
托三國老師的福,第一天的課總算平安無事地展開了——
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與其說是問題,不如說是我很在意的事.
那就是——銀色少女的事.
很麻煩的是,坐在鄰座的她還是一樣對我投以謎樣的視線.
一——————————————————————————————————直.
要是視線能殺人,我早就被殺至少一百次了吧.
在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講台上時,只有她還是將視線放在我身上.不斷偷瞄著我,一直不斷.
我想,她可能以為我沒有察覺吧?但其實視線這種東西,被看的人往往比看人的人所以為的更容易察覺.
但無論如何,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這麼在意我.
(是認錯人了嗎……?)
「——你了.」
(可是名字的事怎麼解釋?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就是你.」
(搞不懂……)
「從前排數來第三個,在想事情的那個同學,就是你!坐在小不點男生後面那個!有沒有聽見!」
「誰是小不點啊!」
「嗯?」
小虎的怒吼聲,讓我發現原來老師在叫我.
望向講台,月見老師正鼓著腮幫子看著我.
「真是的,你現在才發現.輪到你囉.」
「我?」
「自我介紹啊.」
「喔……」
教室內此起彼落地響起了竊笑聲.
一邊聽著同學們的笑聲,我一邊感到臉頰燒燙,站起身來.
「我是九重透流.請多多指教!」
「……九重?喔,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九重!」
「傳說?」
「教職員室里大家都在傳啊.說今年的一年級里有個『異能』☆」
「異能」——盡管這對我來說是個意義不明的字眼,但從字面也能理解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教室里議論紛紛,我又成為注目的焦點.
就在大家漸漸停止議論時,輪到另一個受注目的焦點自我介紹了.
「那下一位.坐隔壁那個超顯眼的銀發小妞.」
「……是.」
銀色少女點點頭,開始自我介紹.
「我是茱莉·西格圖納(JULIE SIGTUNA).請大家多多指教.」
教室里再次被竊竊私語的聲浪包圍……不過,這次的和我那時候的有不同含意.
當然,同學們把我看成珍禽異獸般的存在.相對的銀色少女——茱莉這次,則是因為她說得一口流利的日文,和她那充滿異國風情的外表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的緣故.
不過,茱莉依然是無視于周遭的一切反應,面無表情地坐下.
然後,再次從旁對我投以打量的目光——
「——唔!」
當我們四目相接時——瞬間她又移開了視線.
不過,只要經過一段時間,她一定又會開始盯著我的側臉瞧……
所有人都自我介紹完畢之後,便將學生手冊和學生證,宿舍的生活須知等文件發給我們.
「所有人都拿到了嗎?關于校規,宿舍規范等請一定要另行找時間自己過目一遍喔♪還有,學生證也可以當作信用卡使用,請小心不要弄丟了!」
「是喔,這還可以拿來購物啊……」
看來,生活費就是用這張學生證來支付的.
額度是每個月十萬元上限.聽到這個,好多人都難掩興奮之情.
「好了好了.我了解你們的心情,不過還是得安靜——最後再講一下本校的特別制度和宿舍的分房規則,今天的課就結束了,要吵就等那之後再去吵吧.首先是關于特別制度的事,這個很重要,大家要仔細聽好了喔♪」
「啪啪」地拍著手,月見老師開始講解起特別制度.
「我們學校存在著一種稱為『絆雙刃』的搭檔制度.聽見搭檔這兩個字你們應該也猜得到吧,就是要以兩人為一組的方式接受指導.」
(……「絆雙刃」?好像不久前才聽過很類似的名詞……)
正當我在追溯記憶時,其他的學生開始發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等疑問,月見老師也一一回答起來,我的思路也就此被打斷了.
「你們應該知道從我們學校畢業後,就必須隸屬機構維安部隊的事吧?在那里出任務時向來是兩人一組,有時甚至更多人.」
「……為了不讓我們在畢業後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團隊行動,從就學期間就先讓我們開始適應,是這個用意吧?」
「說得沒錯!妳真懂事,橘同學♪」
以凜然的語氣向月見老師做確認的,正是在我進入教室前跟我說話的那個女生.
「那麼關于『姅雙刃』,就像我剛才所說的,上課時,必須兩人一組接受指導才行.基于這層緣故,雖然有點趕鴨子上架,對你們不好意思,不過本周末前每個人都必須決定正式的搭檔,所以從明天上課時開始,請你們加油找到和自己搭檔的人吧.加油囉,喔☆……啊,如果自己無法決定的話,也會由老師這邊幫大家決定的,請不用擔心唷♪」
(搭檔制度——「絆雙刃」啊……就跟小虎一組好了.)
那家伙雖然講話不好聽,但總歸是個好人,找他的話,也省下了得再去找別人的麻煩.
「……接下來,好戲才要上場喔——其實,我們學校規定在各位組成『絆雙刃』之後,為了加深彼此之間的了解,強化彼此之間的羈絆,所以希望雙方能盡可能的在一起,這個是校規里明文規定的喔.至于我想講什麼嘛……換句話說,就是在宿舍里,你們得和自己的搭檔住在同一間寢室里♪」
這樣確實可以長時間相處,加深對彼此的信賴.
即使最後十分可能因此發現彼此個性上的矛盾沖突,不過這間學校不合理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倒也不差這一件.
(嗯,等一下……?)
現在的說明當中有一件事還有疑問.
「請問,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
「好啊好啊,『異能』九重同學,有什麼問題呢?」
……真希望她可以不要那樣稱呼我.
「您剛才說,在周末之前決定『絆雙刃』,那麼在那之前宿舍的房間怎麼分配才好呢?」
「呵呵,好問題.你發現到這一點啦,老師真開心♡可以摸摸你的頭當作嘉許嗎?」
「不用了,我拒絕.」
「哼～真可惜……好吧,只好重新振作囉.包括九重同學的疑問在內,來和大家說說關于宿舍分房的事吧～♪」
背脊一涼.當月見老師臉上綻放笑容的瞬間,我只覺得背脊一涼.
有種預感,事情將會變得很麻煩.
而這預感——還真的被我料中了.
月見老師伸手指向我們,說出很過分的答案.
「在周末之前,你們就和現在坐隔壁的人住在一起囉♪」
「……什麼?」
「換句話說,就是先組成暫時性的『絆雙刃』.這也是校規規定的,可不能拒絕唷,不許可☆是不是啊,三國老師♪」
看著月見老師將雙手放在胸前交叉,打了一個大叉叉的模樣,三國老師歎了一口氣,無言地點頭表示同意.
「這,這表示……」
「恭喜你呢,九重同學♪」
月見老師對我豎起大拇指.
一開始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的我,聽了這句話也完全明白了.
如果直到這個周末,大家都要和坐在隔壁的同學住在同一間房的話——
「YES♪你的室友就是那位銀發美少女茱莉小妞.今年的新生共有三十七個男生,十五個女生,而全學年就只有你是唯一一個跟女生同居的唷.呀,好幸運喔♡……啊,對了對了,要是發展成不單純的異性關系,可是會遭到退學的唷,請小心點.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做出無法輕易在教室里說出口的那種事情,導致『產生』第三名同居人——」
「誰會做那種事啊啊啊啊啊!」
連對長輩的敬意都拋到腦後,我站起來怒吼——
之後,全班都在我的怒吼之下開始騷動.
「真的假的!」「可以跟那個女生住,好好喔……」「呀,是同居耶!同居!」
「請,請等一下!就算這是校規規定的,用常識考慮一下也知道有太多不妙之處了吧!」
在同學們大肆喧鬧中,我急忙抗議——
「……你以為一所在入學典禮上考入學考,而且考的還是實地戰斗的學校,是可以套用一般常識的嗎?」
「…………」
我無話可說,只覺得一陣暈眩.
手撐在課桌上,望向我到周末為止的室友——再次和那雙深紅雙瞳四目相接.
這次,她不再移開目光.
對我輕輕低下頭,她說:
「請多多指教.」
「請,請妳也多多指教……」
就這樣,我和銀色少女的同居生活開始了.
(誰來救救我啊……)
會這麼希望的理由簡單明了,但問題本身卻是複雜又難以逃避.
距離教室里那場騷動已經過了幾小時了.
我們朝建在校地上的宿舍移動,聽了宿舍規范(關于門限和用餐時間等規定),也被直接帶到食堂去,吃完稍嫌早的晚餐之後——
站在被分配到的房間里,我和銀色少女——茱莉面面相覷.
無言地.
(拜托.誰來救救我啊……)
即使再許一次願,能夠幫我打破窘局的英雄依然沒出現.
要是被分配住在隔壁房間的小虎,可以過來玩玩就好了.
……不過,就連我這微小的期待,也在聽見從厚重的牆壁背後傳來的怒吼聲時煙消霧散了.
(看來,小虎和他的室友好像合不來啊.)
但是現在,比起隔壁房間,我自己身處的狀況問題更大吧.
盯————————————————————————————————著我不放.
(事情變得真傷腦筋啊……)
一邊想著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邊繼續無言地僵持.我歎了一口氣,望向茱莉.
(仔細看她,果真長得像個洋娃娃.)
纖細的肢體,端整的五官,幾近透明的雪白膚色,深紅色的眼瞳,以及她最大特征的那頭銀發……
這一切完美融和,只能用美來形容了.
美少女這個字,就是該用在這種地方的吧.
不過,還不只這樣.
黑翼天使——
憑著嬌小的體型卻能巧妙施展雙劍,從她那華麗的身手即可知道,這女孩並不簡單.
(那種實力到底是從哪里——不,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
首先,得先想想辦法化解這尷尬的沉默……
分析我自己,因為從小生長在人來人往的環境里,與人溝通的能力算是滿強的.國小國中時代也擁有不少男生朋友.
可是,眼前的畢竟是今天才剛認識的女生,又是個外國人,加上從現在一直到周末(今天才星期一)都要和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個房間里(這點很重要).而她面無表情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麼(這點更重要)就算了,對我的事情似乎了解不少,更教人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才好了.
(說起來和年齡相近的女孩說話的經驗,頂多就只有音羽啊……)
……話說回來,妹妹完全不能拿來做參考吧.
(還是先從無關痛癢的話題開始吧……)
「噯,那個……從今天開始一直到周末都要共用房間了呢,總之,我們先坐下來吧?」
「好.」
點頭同意我的提議後,銀色少女就和我隔著矮桌正座了下來.
(喔?很有規矩嘛……不過,我聽說外國人都不會正座,她倒是沒這問題啊.)
「——?」
「啊,抱歉.」
明明是我先提議坐下,自己卻站著想事情,使得茱莉不解地歪著頭看我.
我趕緊道歉,並迅速也在矮桌對面坐下來.
「這房間挺不錯呢.」
宿舍房間比想像中還寬敞又乾淨.木頭地板的中央鋪著地毯,也附有廚房和電視.因為是雙人房,所以也有兩個同型衣櫃,床則是上下鋪.
對了.
「呃……再一次做個自我介紹吧?」
「好.」
「那,就由提議的我先開始吧.我是——」
「透流.」
「啊,對.」
我都還沒報上名字,就先被她說出來了.
雖然重音的位置好像有點不大對勁,但畢竟她是外國人,這也沒辦法.
「叫我九重或透流都可以,選妳好叫的方式就好了.」
「明白了.那我就叫你透流.」
「那我叫妳茱莉,可以吧?」
「好.我是茱莉•西格圖納,請叫我茱莉.」
「喔,好,我知道了……」
她用和在教室時一樣流暢的日文回應,讓我有點困惑.
(不過總比語言不通好就是了……)
「那麼茱莉,到周末為止請妳多多指教囉.」
「好.」
自我介紹時間結束.
「…………」
沉默再度降臨.
(不行,不能就此結束啊!)
「要,要不要再多說一點彼此的事啊?」
「好.」
「呃,我來自神奈川縣的藤澤市……妳聽過藤澤嗎?」
「沒有.不好意思,我連神奈川都沒聽過……」
有點困擾地搖著頭的茱莉.
因為她能說非常流利的日語,本來我還猜她是在日本長大的.不過,既然她連神奈川都沒聽說過的話,那猜錯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嗯,藤澤是位于西南方的某個沿海城市……這樣講太籠統了喔?茱莉是哪里人呢?」
「北歐一個叫吉姆列的國家(注:古北歐語中的Giml,北歐神話中的地名,位置在神之國阿斯嘉特的南邊).」
「妳果然是留學生……不過妳的日語說得真好.」
「謝謝.那是因為媽媽教得好.」
「令堂教的……?」
是不是在日系企業中工作的外國人呢?
……還是出乎意料的其實是個哈日族——熱愛忍者或動漫之類——這可能性也不能說沒有.
要更出乎意料的話,說不定茱莉其實是個混血兒?
雖然她的外表怎麼看都沒有東洋血統在里面,不過說不定「茱莉」這名字其實是漢字寫成百合惠或由利枝或祐理繪或友里江之類的日本名字也說不定——(柱:茱莉的日文發音為ユリエ,在日本也有同音的日文名字.)
「媽媽從事口譯的工作.」
很普通正常的答案啊……
「還有在我們那邊的學校,選修課程里面有日語課可以選.」
「是喔,那妳從國中時就決定要來日本留學了嗎?」
「對.知道這間學校時,就這麼決定了.」
「這樣啊……」
為什麼要來上戰斗技術訓練學校呢——雖然我很想這麼問她,但第一次交談就問這麼深入的問題可能有失分寸,所以就先克制不問了.
「原來如此.差點以為妳是混血兒呢.」
「——?」
「因為,日本人里也有和妳名字發音一樣的名字,所以我才那樣猜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說到名字的話,透流的名字我們吉姆列也有喔.」
「是這樣嗎?」
「對.自古相傳的北歐神話中最強的雷神就叫這名字.我本來以為這是你名字的由來……」
「雷神托爾啊……(注:「托爾」的日文發音和「透流」相同,只有重音不同)」
她只有在說到我名字時重音的位置不對,大概是因為把我的名字和這名字當作一樣的吧.
不過——
(最強,是嗎……如果真能這樣是最好了……)
這個字眼讓我想起那句話,不由得握緊拳頭.
「透流?」
「啊……!呃,沒事,茱莉會說日語真是太好了,因為我除了日語什麼都不會.」
「日本的國中不教外語的嗎?」
「唔……呃,英語是必修科目啦,可是……」
就算學了,大部分的人還是不會說.
而我就是那大部分的其中之一……
「抱歉.」
「…………」
她察覺尷尬而道歉,我反而覺得更悲哀……
「不,不會啦.不過和妳語言能夠相通真的是幫了大忙呢.要是茱莉不會說日語的話,現在我們光是為了溝通就要大傷腦筋了吧,我真的覺得太好了.」
「不會啦,不要客氣.」
茱莉輕輕點頭致意.
(還有沒有其他話題啊……對,有了!)
「話說,入學考的時候看到茱莉應戰時的身手和劍術都好厲害喔.妳在吉姆列的時候,也有加入哪里的道場練功嗎?」
「……沒有.我是自學的.」
「自學竟能有這等身手……真是太強了……」
當我驚覺這嬌小的身軀里竟蘊藏著此等強大的劍術功力時——
也同時心想著,希望哪天能和她一較高下.
「啊,透流.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你的話……」
「嗯?」
「我可以先去沖澡嗎?」
「咦?喔,喔喔!沒問題!」
「謝謝你.雖然還想繼續聊天,但時差讓我從剛才開始就好睏……不好意思,今天流了很多汗,差不多該休息了.」
「時差很痛苦吧,再說今天又有『資格之儀』的事,妳好好沖個澡去休息吧.」
我這麼一說,茱莉卻左右搖起了頭.
「不對.不是因為入學考的關系,我只是很熱.」
「咦?今天確實比較溫暖,但也不到熱的程度吧……」
現在的季節才剛入春,倒不如說入夜之後還有點寒意呢.
雖說宿舍里有充足的暖氣,可是一點也稱不上熱.
「這里熱得像我們國家的夏天.」
「這,這樣啊……那,我們把空調關掉吧?」
「能這麼做那就太多謝了.」
(現在就嫌熱,到了夏天怎麼辦啊……?)
看著她准備換洗衣物的嬌小背影,我腦中不禁浮現這樣的疑問.
「啊,對了.為了不要引起無謂的糾紛,不如規定換衣服時一定要在浴室外的更衣室,妳覺得如何?」
畢竟這是與異性同居一個屋簷下最容易出問題的一點,還是趁早提案解決掉來得安心.
「好.我明白了.那容我先去沖澡了.」
同意我的提案後,茱莉對我鞠了個躬,便走進了更衣室.
留在房內的我,回想著剛才對話時一個令人在意的地方.
那是我從在教室時——不,從第一次看見茱莉時我就一直在想的事.
(她都不笑耶……)
雖然反應也都不大,但除了笑之外,她確實會做出其他表情.
拜此之賜,很難從她臉上讀出內心微妙的情緒,怎麼也無法不把茱莉看成一個洋娃娃.
從她不只回答我的問題,還會說起自己的事可知事實上她絕非人偶.
但也正因如此,我難以克制地這麼想:
要是她笑起來一定很可愛吧.
「好……該來整理行李了.」
在無人的房中自言自語,我開始整理起事先寄到宿舍來的行李.
(要是入學考沒通過的話,這些行李就會被退回去吧.)
「——入學考啊……」
想起那被我打敗的少女,不禁如此低喃.
(要是還能有機會再相會,一定要遵守承諾才行啊……)
「啊……」
一想起入學考,才想起另一件事.
(糟了.本來想趁提起入學考的事情時問她為什麼一直看我的.還有為什麼知道我名字的事,在教室里一直注意我的事也得問問……)
可見我剛才有多緊張,緊張得連這些事都忘了.
(等茱莉沖完澡後問問她吧.)
沖澡.
這個單字,突然在腦中想像了起來.
……茱莉沖澡的模樣.
「——唔!」
即使趕緊打消腦中的想像,仍無可避免地意識起即將和女生在這里同住的事.
而且不巧的是,隔著牆壁微微聽得見沖澡的聲音,雖然不願意但我又再度想像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
我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拿電視遙控.
雖說只住到周末為止,某種意義而言還是即將開始一段非常惱人的日子啊,我再次有了實際的認知……
「呼啊……」
那之後過了二十分鍾左右,正當我開著電視整理行李時,聽見背後傳來茱莉打呵欠的聲音.正如她剛才所說,因為時差的關系一定很睏吧.
「茱莉,我有點問題想問妳——嗚哇!」
我本來想在睡前解決腦中疑問的,回頭一看茱莉的眼睛卻充滿睡意.
不過讓我驚叫出聲的並不只這個原因.
而是因為她那雙雪白修長的腿,包括大腿和小腿都映入我眼底的緣故.
茱莉竟然只穿著睡衣上半身就跑出來了.
單薄的睡衣布料貼在剛洗好澡的微熱身體上,纖瘦的身體曲線和胸前的隆起(起伏相當不大)都一目了然,加上她想睡覺的關系,釦子扣錯一顆,露出一大塊空隙,害我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里才好了.
「怎麼了嗎?」
「不,呃,那個……」
我語無倫次的想說些什麼,眼睛卻不由自主地一直往大腿與睡衣的分界處瞄去.
「——嗯?」
「我,我有些事想問妳……!」
對著疑惑的茱莉,我刻意加強語氣想模糊自己的意識焦點——不行,現在是要問她關于那些感到在意的事啊.
「茱莉——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啊?考試時妳一直朝我這里看,進入教室時也叫了我的名字……那之後好像也一直莫名地注意我?」
「…………」
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但是我卻能感覺到,在我提出問題的瞬間,氣氛出現微小的轉變.
「…………我在考試時,聽見了你的名字.」
是在我和伊萬里說話時聽見的嗎.
「可是,為什麼一直注意我……?」
「…………我——」
短暫的沉默過後,露出有點困惑的表情——茱莉開口說:
「我對你感興趣.」
「咦……?」
我驚訝地望向茱莉,那雙深紅色眼瞳也筆直凝視著我.
「透流,我真的對你非常感興趣.」
說出這具沖擊力的一句話後,茱莉緩緩靠近我.
相對的我則是步步後退,但馬上就撞到牆壁了.
不久,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近得伸手就能碰到對方——不,該說近得能感覺到茱莉的呼吸就吐在我胸口……
「所以——請你告訴我……」
「茱,茱莉……?」
剛洗好澡的緣故,她雪白的臉頰染上淡淡的朱紅.
透過血色令人感受到溫度,也讓我更強烈意識到,她不是個洋娃娃,而是個實實在在的女孩子.
這,這,該不會——
(叫做一見鍾情吧……)
雖然自己對那方面的事情感覺不是很敏銳,但被說了「對你感興趣」,還這樣大膽地靠過來,怎麼可能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
(這,這麼可愛的女生,為什麼會是我呢?是作夢嗎?呀,她的味道好香啊,是洗發精嗎?嗚哇!太近了!頭發好細喔.咦?咦?咦咦咦咦咦?我該如何是好啦!)
腦內呈現完全混亂狀態.對著這樣的我——
「拜托你,透流.」
茱莉說著,臉就這麼湊近了過來.
因淋濕而莫名具有光澤的銀發,充滿魅力的小巧紅唇,都煽動著我,使我心跳加速——
深紅的雙眼細細瞇起,下一秒,茱莉擺出拉弓般的姿勢——
「欸?」
將拉開的拳頭,朝我腹部位置推過去.
「拜托你教我這個.」
「這個……是指……」
「透流在考試時使出的那個戰技.我對這個非常感興趣,如果透流願意,請將關于這個的事詳細告訴我……」
(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在內心狂吼,同時慶幸自己剛才沒說出什麼引人誤解的話或做出不得體的事,松了口氣.
「透流?」
「啊……呃,嗯……不好意思,那個不能教妳.使出那個戰技時,會對身體造成很大的負荷,茱莉的身材這麼嬌小,我怕妳會無法承受,傷了身體.所以……」
「…………那真可惜.」
垂下眉毛,一看就知道她有多麼失望,讓我更抱歉了.
「真的非常可惜……」
茱莉再次如此低喃——
「茱,茱莉?」
說完後,她便整個人倒在我身上,作勢要抱住我.
「嗚哇!」我趕緊接住她的身體,她的纖瘦令我一陣訝異,不只如此,她雖然瘦身體卻十分柔軟,這令我又再次大吃一驚,最後,她身上飄來沐浴後的香味讓我吃了第三個驚.
「◎※△◇∑#——?」
(發發發,發生什麼事啦,為什麼抱住我,為什麼抱住我還這麼香,因為受到打擊嗎?咦咦咦咦咦?)
「茱茱茱,茱莉?怎,怎麼突然,不,這——噯,咦……?」
「齁——」
聽見她安穩的鼾聲,我這才回過神來.
看來是睏到一個境界,茱莉就這樣睡著了.
剛才瞇細了眼睛,似乎也只是因為快睡著了而已.
看到她這張睡臉,我在混雜著放心與疲倦的情緒下大呼了一口氣.
(總之,先讓她上床去睡吧……)
「好輕啊……」
再怎麼說也不能就讓她睡在這里,為了不吵醒她,我躡手躡腳地抱起茱莉,沒想到她如此的輕,我又嚇了一跳.
小巧纖痩的身體,像是用力一點擁抱就會弄壞似的.
柔順的頭發,小嘴巴,身上飄散著的淡淡香氣——這樣看著她時,才真切感受到她並不是什麼洋娃娃,傳來的體溫也讓我強烈意識到那是來自人體的東西.
就,就在此時.
「嗯……」
抱在懷中的茱莉身體微微蜷曲,靠在我身上,像是撒嬌似的緊緊抓住我的衣角.
……可是,我猜錯了.那不僅僅是單純的撒嬌而已.
「爸爸……」
隨著口中這一聲低喃,緊閉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淚.
看到她的淚珠,我才發現自己至今有多麼遲鈍.
(她一定非常不安啊……)
雖然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理由來這里留學,但這個年紀的女孩,離開住慣了的家鄉,一個人來到這東方的小島,怎麼可能不感到不安.
我竟然因為她能說流利的日語,臉上又幾乎看不出表情,所以就忘了這理所當然的事,真是太沒用了.
同時,察覺到她真正的心情後,我也告訴自己不能再對她袖手旁觀了.所以我在心中發誓——要成為茱莉的助力和支柱,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抹掉她的淚珠.
天空遼闊.
無邊無際的天空,灼熱耀眼的太陽.
然而這些都失去了顏色,眼前像是老電影般,成為一個只剩下黑白的灰色世界.這是夢.我現在正在作夢.
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再也不願想起的那些混帳記憶.
(不要……不要再讓我看見這些了……)
可是,就算我不想看見,夢也不會停止.
就像過去夢過好幾次的那樣,我正一如往常地朝道場走去.
「——嗯?」
途中,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一股夾雜著腥臭與鐵鏽的味道正隨風飄來.
循著味道回頭一看,那里什麼都沒有.
然而——
「——唔!」
我全身立刻發寒,下個瞬間已經反射地奔跑了起來.
口中叫著妹妹的名字朝道場跑,接著,我看見了.
灰色世界中唯一存在的顏色——紅色.
紅蓮般的火舌狂舞,吞噬了我平日去慣了的道場.
那有點不真實的光景,使我呆若木雞地杵在那里,但很快地——
「音,羽……音羽……!」
腦中浮現妹妹的身影,就在我回神的瞬間,整個人也已經彈跳起來朝火場奔進去.
火場里簡直成了地獄.
火星四處飛散,劈哩啪啦的激烈燒灼聲聽起來剌耳無比.
一陣轟然巨響之後,一條被燒斷的木材橫在我眼前,阻擋了去路.
但我仍拚命朝里面前進,火舌舔舐著我的臉,熱氣燒灼著我的肺.
四面八方都染成了一片紅,光是要睜開眼睛都十分痛苦,即使如此我仍不斷呼喊音羽的名字——
不久,我抵達了.
熊熊燃燒的業火之中的,地獄最深處.
音羽——就在那里.
那家伙也在.
火海之中,只見音羽頹然坐倒在地,那家伙則手拿著刀背對這邊站著.
周圍都是倒下的黑影——那是曾經活著的師兄弟們.
濕漉漉的刀刃上沾滿比火焰更紅的血.周遭傳來令人作嘔的肉與脂肪燒焦時的臭氣,令我顧不得身處的狀況而尖叫起來.
「發生什麼事……喂!發生什麼事了?這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哥……哥……」
此時,那家伙緩緩地轉過身.
當時他的那雙眼瞳,我絕對不會忘記.
深沉,靜謐,陰暗的——夜色雙瞳.
那雙眼神直視著我,那家伙朝我走近.
「我不是問你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快回答我啊!」
「什麼事……?對啊——」
那家伙,是這樣回答我的:
「因為太弱了,所以就死了,如此而已.」
就在那家伙緩緩地將刀尖指向天際——然後,朝我揮下的那一剎那.
「哥哥……!」
音羽插身進來,擋下白刃劃出的軌跡.
血沫飛濺.
紅色的,血沫飛濺.
一瞬之後,我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被憤怒,怨恨,絕望擊潰的我,發出淒厲的吶喊.
「———————————————————————————————————啊!」
被夢中自己的吶喊驚醒,睜開眼睛的同時——
「透流?」
「咦……?」
聽見不熟悉的聲音呼喚自己,睜開眼睛一看,那雙深紅眼瞳也正凝視著我.
「你沒事吧?透流?」
「啊……是茱……莉呀……」
(……這里是昊陵的宿舍啊……)
此時我才終于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同時,也看清楚茱莉困惑的模樣.
「抱歉,嚇到妳了.我好像是睡儍了.妳該不會是被我吵醒的吧?」
「不是.我早就醒來了,請不用介意……只是有點嚇到而已.」
「這樣啊,這樣就好……不是啦,其實我是夢到被殭尸襲擊,被追得無路可逃,正想跟對方大干一場時,發現竟然是現實……哈哈,真是個傷腦筋的夢喔.」
我自己都覺得這一聽就知道是謊話,但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瞎扯著.
即使如此——
(又作了那個夢啊……)
那天之後,作過無數次的這個惡夢——其實是過去確實發生過的事.
這決計無法忘懷,同時也絕對不可遺忘的記憶,讓我流了一身冷汗.
「……透流,你怎麼了嗎?」
或許是我臉上表情太僵硬了,茱莉關心地看著我.
「沒有啦,沒事……喔,已經早上啦!那我也去沖個澡,之後我們就去吃飯吧.」
可能有點太明顯了吧,但我還是強顏歡笑地轉過頭,無視茱莉的疑問,逕自走向更衣室.開始沖澡,用熱水沖掉一身冷汗.
身體終于開始暖了起來,也讓我感到自己真切地活著.
那天,唯一活下來的人是我.
「音羽……」
那天,道場的伙伴們都死了.
我最重要的妹妹音羽,為了保護我……
『因為太弱了,所以就死了,如此而已.』
在那之後,至今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我還是無法理解那句話.
正因如此,我不斷地追求著「力量」.
為了知道那句話的意義何在.
◇
茱莉的記憶,只停留在透流說不能把那個戰技教給自己的地方.
記得的只有半夢半醒之間,自己似乎被什麼溫曖的東西包圍起來的感覺.像睡在搖籃里一般搖搖晃晃的感覺很舒服,也非常令人懷念.
那種懷念的感覺,就像遙遠的過去對父親的記憶.
小時候,茱莉本想熬夜,結果卻睡著了,那時總是父親抱著她到床上去的.
(被他看到丟臉的一面了啊……)
因為一點也不記得昨晚是自己上床的,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這一個了.
因羞恥而染紅了雙頰,茱莉再次憶起昨夜的溫暖——
卻也因此感到更加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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