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4章 英雄立于場上

記得曾在某部漫畫或輕小說看到一句台詞:「世事有如滾動的石頭。」但想不起來那部作品的名稱了。

我想這句話的意思是,幾乎所有事情在推動的階段最辛苦,一旦開始進行,會漸漸停不下來,連當初推動的人也無法阻止。

我現在深刻體會到這句格言的意涵。

就在皇帝親自觀賽當天。

我忍著陣陣頭痛前往會場。

在馬車裏面,繆雪兒提著便當籃坐在隔壁,對面是美野裏小姐與的場先生。的場先生平時很少在宅邸露臉,但這次活動規模頗大,皇帝也會前來觀賽,所以代表日本政府出面。

這倒還好——

「少爺……?」

繆雪兒擔心地看著我的臉。

「您怎麼了?」

「咦?怎麼?」

「不……我可能有點多管閑事……」

繆雪兒先鋪陳一番。

「這陣子您是不是在煩惱什麼……」

「啊……」

我敷衍地笑著。

到了這步田地只能笑著帶過。

「也不知道算不算煩惱。」

「勸你別在意。」

美野裏小姐說道,

看來她果然注意到我的煩惱——或是焦慮。只要看過他們練習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反正這裏的球隊又不會參加世界杯,只要艾爾丹特踢出自己的風格就好了。」

「這麼說也沒錯啦。」

我歎了口氣。

以現實層面而言,沒有人因此受害。

只是覺得事情錯得離譜而已。

「嗯……」

在極度煩惱下,我們搭乘的馬車抵達比賽會場。

侍者打開車門,恭敬地請我們下車。

而在這裏——

「真慢啊,慎一!」

在會場入口——蘿莉女孩(不過是疑似)皇帝久候多時。

「佩——不,陛下?」

「朕等好久了!」

佩特菈卡一如往常,以十足皇帝的口吻,高傲地說道。

看來她——似乎很期待這次的友誼賽。

前陣子聽騎士迦流士說,佩特菈卡想自己組隊參賽……為了安撫她又花上不少時間。

不管怎麼說,如果皇帝自己組隊參賽,相關人員含嚇得半死,根本比不成局。在這之前,姑且不論魔法或半獸人,足球依舊是相當吃力的運動——要是佩特菈卡出賽受傷,相關人員的腦袋可能不保。

乖乖在這裏看球,也是為了大家好。

「喔喔,繆雪兒也來啦。」

「是的,陛下。」

繆雪兒低頭行禮。

「承蒙少爺准許……」

「嗯……」

佩特菈卡趾高氣昂地點頭。

佩特菈卡與繆雪兒經過憂國士團事件後,雖然感情變得很好,但繆雪兒和佩特菈卡相處時依舊放不開。或許因為「要了解自己的分際」吧,佩特菈卡偶爾會因此不太滿意。

「你跟慎一一道過來吧。」

「過來是指……?」

當我這麼問道,佩特菈卡才露出滿意的笑容說:

「當然是朕專屬的觀賽席。」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之前好像也有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記得那時……是念漫畫給佩特菈卡與繆雪兒聽。

現在則是——

「看得真清楚啊。」

佩特蘊卡高興地說道。

不過是坐在我的膝蓋上。

沒錯,好死不死……皇帝坐在我的膝蓋上觀賞友誼賽。她的雙腿前後擺蕩,等待開幕儀式進行,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非常可愛……但老實說,我真是生不如死。

「感覺好可怕。」

這麼說著的,是坐在身旁的繆雪兒。

我們在專為皇帝興建的特別觀賽席。

其他觀衆席自然無法相提並論。周圍由玻璃圍住,邊緣再搭上木框……就像魚缸一樣。雖然地板還是木制,但玻璃鋪到接近腳邊,盡量避免擋住視線。

觀賽席就像飄在空中一樣,也難怪繆雪兒會這麼想。

原本這個特別觀賽席——不,嚴格說來應該是觀賽室——為了保護皇帝,已經事先安排好每個人的位子。除了佩特菈卡以外,還有騎士迦流士、劄哈爾幸相、我、美野裏小姐和的場先生的位子,但突然受邀的繆雪兒——沒有專屬座位。

要不是有人站著,要不就是只好坐在地上。

繆雪兒客氣地表示要坐地上,但讓她直接坐在地上,我們卻坐在軟綿綿的特制座椅,實在很尷尬。

正煩惱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佩特菈卡指著我的膝蓋說:「朕就坐這兒。」所以變成現在這樣。

順帶一提,繆雪兒坐在隔壁。

所以我的膝蓋上坐著美少女皇帝,身旁坐著美少女女仆,從旁人眼中看來是多麼高興又害羞的狀況啊……

「…………」

緊張的汗水從額頭滑落。

實際碰上這樣的情形——可一點高興的閑工夫都沒有。

因為這問觀賽室幾乎以玻璃做為牆面,視野固然寬廣,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畢竟沒有單向玻璃,周圍的觀衆完全可以看到我們。

雖然沒有比我們更高的觀賽席……但有些座位的高度和我們差不多。在他們眼中,皇帝坐在我的膝蓋上,身旁還有女仆隨侍在側,看起來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強度當然確定過了。」

騎士迦流士把雙手放在我的肩上說道。

為什麼老是把手放肩上啊——雖然不禁想這麼問。但直接問迦流士,如果他的回答完全走男男路線也太可怕了。所以只能乖乖閉嘴。

「放心吧,慎一。」

「喔……」

雖然某方面我很難放心,但暫且不管。

順帶一提,這個觀賽席……之所以和其他觀衆席有明顯區隔,除了展現皇帝的權威,也是為了安全問題。

前陣子才發生皇帝遭到恐怖分子挾持,負責護衛的禁衛騎士個個緊張兮兮。之所以蓋成視野良好的玻璃壁面,也是為了立即看出是否有可疑人物接近。

觀賽席旁有好幾名騎士與魔法師嚴陣以待,不准任何陌生人接近。

但佩特菈卡完全不在乎這森嚴的戒備,心情好得很。

「真期待!」

佩特菈卡又甩著雙腿高興說道。

啊啊,真是的——這種舉動讓你更可愛啦,陛下!

我這麼想著,同時感受佩特菈卡的臀部在膝蓋上的觸感,以及秀發掠過鼻尖時帶來的香氣,明明緊張得半死卻又萌得熱血沸騰……不過,左肩怎麼有東西往我這裏擠過來呢。

「咦?是什麼?」

我不經意地將頭轉向旁邊,看到繆雪兒低頭。

她似乎一直將肩膀靠過來,甚至可說身體往我這邊擠——

「怎麼了?」

座位太擠了嗎?

我這麼想而向她問道——

「不……沒什麼事,少爺。」

繆雪兒低聲說。

雖然她的臉頰似乎有些紅暈……但繼續探究下去似乎也不妥當,就不多問了。

接著……

「喔喔,要開始了。」

聽到劄哈爾宰相這麼說,我的視線轉回前方……透過玻璃看向足球場。

這時八支隊伍在場上整齊地一字排開,面向觀衆席——也就是朝皇帝行禮。

騎士團隊。

自衛隊

精靈學生隊。

矮人學生隊。

人類學生一隊與二隊。

以及愛比雅的混合隊。

最後則是——蜥蜴人隊。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自衛隊最不利……」

我低聲說道。

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隊伍,或多或少都會用魔法。但自衛隊沒這本事,而且也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對抗這種和漫畫一樣誇張的攻擊。不過美野裏小姐非常了解精靈與矮人的魔法足球,既然有她參加,或許會采取什麼驚人的方法抗衡。

「不過以市面上的賠率來說,大家還是很看好自衛隊呢。」

的場先生坐在後排說道。

「畢竟來自真正的足球發源地嘛。」

但是——

自衛隊員又不是足球選手。

這種說法簡直像推銷滅火器的詐騙集團,打著幌子自稱「從消防局『那邊』來的」……而且重點是……

「請等一下,你說賠率是什麼意思?」

「喔喔,有賭盤在預測冠軍隊伍啊。」

的場先生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

異世界第一場足球賽就已經開了賭盤!

「反正這裏的法律沒有禁止足球賭盤,既然沒有法源依擄,我也沒有立場反對。」

「哇喔,好官僚的講法!」

「因為我是官僚啊。」

的場先生依舊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麼看來,他可能也下注某隊了,這個家夥。

「喔喔,好像開始嘍。」

的場先生說道。

「快看,是古賀沼。」

或許因為自衛隊「來自足球發源地」,所以被選為示範隊伍——美野裏小姐站在隊伍前舉手。

「選手宣誓!」

其隊伍的選手也跟著她大聲說道。

「我等將秉持運動家精神,堂堂正正比賽——」

「…………」

這次參賽的隊伍中,究竟有多少人了解「堂堂正正」的意思呢,我對這點充滿疑問,

總之美野裏小姐的選手宣誓順利結束。

接著——

「那麼……」

騎士迦流士起身說道。

手上握著自衛隊出借的麥克風。

「以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之名,宣布第一場比賽開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整個會場沸騰起來。

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人當然不懂什麼是運動,也不知道足球比賽是什麼,但似乎知道是一種「狂歡的機會」。當我再次往下看,一般人坐在普通觀賽席,而貴族坐在稍微高一點的特別座,但他們的眼睛都閃閃發亮,挺起身子開心地俯瞰足球場。

事已至此,只能期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呼。」

隨便你們吧。

我短短地歎了一口氣,放棄掙紮。

足球以雷霆萬鈞之勢飛過。

這種速度已經不能叫球……而是劃破空氣的炮彈。

不用多說,一般人怎麼可能用身體擋住。深綠色制服的隊伍—自衛隊只能呆站場上,讓球直直飛過,射入球門。

——碰咚。

聽起來真的是這種聲音。

這是不是比音速還快啦?

足球理所當然射破球網,往後方——也就是觀衆席的方向飛去。不過由矮人工兵與自衛隊打造的牆壁也極為堅固,擋下炮彈般飛來的球,絲毫不為所動。

「…………」

就算隔了一段距離,也能清楚看見自衛隊員的表情明顯扭曲。

要是守門員隨便去接那種球,可能會命喪黃泉。

相對地,與其交手的騎士團隊則是歡聲雷動。

「看到沒!這就是我們第一禁衛騎士團的實力!」

這麼呐喊的——是他們的板凳球員。

板凳區居然站著一排身披法袍、狀似魔法師的男女。

似乎是他們施放魔法——

「想不到剛開始就便出強勁一擊。」

「就是說啊。」

頭頂與背後似乎傳來兩股聲音。

我慌張地回頭一看,原來是的場先生與劄哈爾宰相在麥克風前說話。

——為什麼你們也拿麥克風啊?

劄哈爾宰相就不用說了,仔細一看的場先生身旁站著一名禁衛騎士,直接翻譯他說的話。不是因為這名騎士懂日語,只是透過魔章指環了解的場先生的談話內容,再以自己的話說一遍。

魔章指環只能在雙方面對面的時候發揮作用。

要是透過麥克風或擴音器,艾爾丹特人沒辦法了解的場先生說的話,因此需要「口譯」。

看來是這兩個人(與另一個人)負責解說比賽實況。

什麼時候准備的啊?

「看來自衛隊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是第一次遇到超音速的球啊。」

「貴國不使用魔法嗎?」

「不會呢。但貴國的半獸族體力和體能非比尋常,耍是禁止使用魔法,根本比不成局啊。」

「沒辦法呢。」

這兩個人一副隔岸觀火的口氣。

雖然的確與他們無關——

「嗯嗯,根本是壓著打嘛。」

佩特菈卡低聲說道。

這是因為——騎士團隊瞬間就拿下將近十分。

只要一開球,就直接以炮彈射門攻擊。即使自衛隊拿到球權,又會被風之魔法打得七葷八素而失球,根本無法反抗。

事情的發展和我擔心的一模一樣。

雖然板凳區的魔法師究竟能不能參加——這點還有疑問。但嚴格說來,他們不是直接對比賽造成影響。炮彈射門也只是他們事先設置「使物體加速射出」的管狀魔法,真正踢球的還是場上的騎士團員。

「自衛隊沒什麼大不了嘛。」

佩特菈卡興趣缺缺地說道。

「不,他們其實很有本事……」

我不自覺黯然說道。

和這種超乎常人的對手比賽,就算世界杯的冠軍隊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而且自衛隊只是比他們先知道什麼是足球,又不是運動選手。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喔喔,自衛隊那邊也有動作了。」

「怎麼了?好幾個人——喔喔,這是!」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的場先生相當興奮。

老實說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開心。

他一手拿著歌劇用的望遠鏡,看向足球場——

「古賀沼選手拿出九毫米機關槍,是九毫米機關槍!」

「咦……?」

我有沒有聽錯?

他剛剛說什麼?

「喔喔,大概是受到古賀沼選手影響,其他自衛隊員也拿出89式步槍!89式步槍是自衛隊的制式配槍——」

「不會吧?」

現在是講解的時候嗎?

怎麼會在球場上拿出自動步槍呢!

我不禁想吐槽的場先生的講解——但在這時候——

噠噠噠噠噠噠噠!

輕快的槍聲響徹雲霄。

不對,雖然口徑小,但槍聲就是槍聲,震耳欲聾。但因為剛才聽了足球類音速飛行的撞擊聲,所以槍聲聰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鮰式步槍展開全自動射擊。

雖說是步槍,但89式具備全自動射擊模式,像機關槍一樣。只要扣著扳機,一秒可以連射十多發五點五六毫米的子彈。

接著——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自衛隊以89式步槍迎戰飛過來的足球!」

「咦咦咦咦?」

我不禁放聲大叫。

定睛一看——自衛隊員確實用89式步槍攻擊以音速飛來的足球。雖然只有美野裏小姐用九毫米機關槍,但交織的火網和89式並無二致。

要是真有打中,一顆子彈就能打爆足球。

正常來說的話……

但足球似乎受到魔法「障壁」保護——如果不是這樣,每次射門都會把球擠爆——所以子彈無法打穿足球。

只是——雖說口徑小,再怎麼說也是自動步槍的火網。

子彈以接近音速三倍的速度飛行,連續射擊帶來的能量,讓魔法強化的足球也無法絲毫不受影響。足球被子彈打中,路線稍有偏移。

——砰咚。

炮彈炸開的聲音——不,足球撞擊的聲音雖然和之前一樣,但不是飛進球門,而是直接打到觀衆席前方的牆上——接著反彈到高空。

喔喔喔喔喔喔……

觀衆席開始鼓噪。

暫且不論細節,但觀衆似乎漸漸明白,把球踢進對方的球門就贏了。足球的基本規則就是這麼簡單明快。也了解到自衛隊原本都被壓著打,但剛才第一次擋下騎士團的攻擊。

「看到沒!這就是自衛隊真正的實力!」

美野裏小姐擺出勝利姿勢說道。

她的聲音似乎收進了會場各處的麥克風裏。

平常文靜優雅的療愈系女孩似乎變了個人,難道這才是她的「本性」?

「自衛隊終于成功守住!太厲害了!」

的場先生略帶興奮地講解道。

……要說厲害也行啦,就算以全自動射擊讓子彈像機關槍一樣掃射,要打中音速飛行的物體也很困難——從這點來想,自衛隊很厲害沒錯,的確很厲害沒錯啦!

「少爺?」

繆雪兒驚訝地從旁看我抱頭煩惱。

「您怎麼了?」

「不……沒事。」

這根本……不叫足球嘛。

以一般的角度來看,怎麼可以帶自動步槍,但對方既然使用「魔法」這項工具,無法與之抗衡的自衛隊,拿槍出來也不算「卑鄙」。

「似乎激起騎士團的鬥志了。」

「好像是這樣。喔喔——這是?騎士團飛起來了?」

其中一名騎士跳向空中——將近十公尺高。

不管怎麼看,一定又是魔法。

同一時間,足球也彈跳到相同高度。

「這就是高壓射門嗎?厲害!太厲害了!氣勢就像隕石墜擊一樣!」

……看來的場先生開心得很。

現在這節骨眼,幹麼還因為發現他意外的一面而開心呢。

一名騎士在將近十公尺高空施展倒掛金鈎。除了速度異于平常,球又從頭頂飛射而來,自衛隊也不知道怎麼應付。

但是——

「喔喔,怎麼回事?騎士團太急躁了嗎?球失去控制,再次反彈!」

或許是空中射門太困難,球沒有進網,而在球門前落地反彈,再次飛向高空。

這時候——

「喔喔,自衛隊丟東西出來了,是手榴彈嗎?」

手榴彈在空中爆炸,轟隆作響。

爆風與沖擊波將足球壓落地面,守株待兔的自衛隊員開始運球。騎士團的板凳區迅速使出幹擾魔法,但受到自衛隊員丟出的閃光彈阻礙,無法看准目標,幹擾魔法沒有擋下自衛隊員。

這次換自衛隊員在瞬間踢球進門。

「怎樣啊!」

美野裏小姐大吼。

「喔喔——自衛隊拿下第一分!」

「比賽的氣勢會一舉逆轉嗎?」

「很有可能喔。」

話雖如此,現在依然對騎士團有利。

事實上——之後騎士團又拿回比賽的主導權。

「喔喔——風之魔法!風之魔法撂倒自衛隊員,有沒有犯規呢?」

「魔法師的攻擊目標是自衛隊的89啊。」

換句話說。

當自衛隊打算開槍時,魔法師會用風之魔法撂倒他們。

騎士團的說法是——因為魔法師不是下場比賽的選手,也沒有直接攻擊球員,而是針對89式自動步槍,所以不能拿出黃牌或紅牌警告。

比數原本就相差懸殊,在這種打法下差距又更大。

然後……

分數差距越拉越大——

「喔喔?自衛隊起內訌了嗎?」

「他們好像起了爭執。」

但因為麥克風的位置問題,聽不到他們在吵什麼。

看來是美野裏小姐被同事壓住,就像當初愛比雅搶走黃金足球一樣,她的眼睛繞著漩渦,大聲咆哮。


看這狀況大概是她太激動,打算拿出車載機關炮或無後座力炮,所以被其他自衛隊員制止。

我懂你的心情,真的懂……

不過——

「喔喔,自衛隊的爭執似乎告一個段落。」

「原本發狂的隊員似乎冷靜下來,不愧是自衛隊,真能忍。」

「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能冷靜下來還是很了不起。」

「自衛隊忍耐的功夫可是遠近馳名,平常都要忍受很多事呢。」

的場先生,這和你自豪的重點不一樣吧。

但我還是把吐槽的話吞回肚子裏。

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第一場比賽以騎士團的勝利告終。



第一場比賽,騎士團與自衛隊的較勁就夠胡鬧了。

根本算不上足球。

但要說是什麼,我也答不上來。總之懂足球的一般人看到這種奇怪比賽,十之八九會昏倒。

不過……

第二場比賽讓我知道,原來那還算好呢。

也就是說——

「喔喔!矮人隊似乎使出新的魔法戰術!」

「啊,是土偶。矮人常用的魔法。」

「雖說是人偶,但十二個人在球場上不是犯規嗎——喔喔,這是?穿上去了?穿上去了嗎?」

「穿上去了。」

「矮入就像融入土偶一樣進到裏面!打算這樣堅持只有十一人嗎?」

矮人短小精悍,對上長手長腳的精靈當然不利,所以打出土偶戰術——也就是打造類似泥巨人的形體,彷佛在比賽時穿上強化裝甲。

就眼下所見,足球場擠滿十一名將近三公尺高的巨人。怎麼說好呢,體型基本上像矮人直接變大,但因為土偶沒有頭部,是矮人的下半身陷進去,看起來非常滑稽。

相較之下……

「精靈隊似乎采取出乎意料的行動……喔喔,這是!」

「是大範圍魔法,大型的『疾風之拳』。喔喔——土偶一個個倒下。」

「人偶正面的面積較大,受到強風直接吹襲,實在很難撐住。」

精靈隊的做法是像霰彈一樣,大量使出風之魔法。

「哈哈哈!」

精靈隊的羅伊克放聲大笑。

「在風之精靈的吹息下,醜陋的泥巴巨人跟垃圾沒兩樣!」

看不見的狂風彷佛大雨般傾泄而下。

巨型矮人受到狂風攻擊,左搖右晃像喝醉般。

就像的場先生說的——人偶正面的面積和體積相比,實在大上許多,「中彈機率」也比較高。某位設定宅會說:「所以人形兵器擺明不合理。」幾乎所有兵器為了降低正面中彈的機率,都會讓正面呈扁平狀。從這點來說,巨大人形兵器是很好的靶子。

不過——

「怎麼可以輸給你們啊啊啊啊啊!」

矮人隊羅蜜姐的怒吼響徹球場。

巨人們雙膝著地,無力地趴在地上,但這同時也是矮人使用魔法的姿勢。

「喔喔,面對狂風攻擊,矮人隊想打造防風牆對抗!」

「不不,不只是這樣喔。」

「幄喔!仔細一看足球場變得好像迷宮——而且微微傾斜。這是怎麼回事?足球、足球自動往精靈的球門滾過去!」

沒錯,就像的場先生解說的一樣,矮人似乎打造出迷宮般的結構,阻擋精靈的狂風攻擊,再加上迷宮是傾斜的,足球會自動滾向精靈的球門!

真是妙計!想不到矮人長得澎皮矮胖,居然有這種策略……!

………這倒不是重點。

這下真的……事到如今真的一點也不像足球……!

但我當然沒有發牢騷的對象。

不僅如此——

「喔喔,居然使出這招!真有意思!」

「嗯嗯,多半能應用在實際戰術上,很有收獲。」

「啊,少爺、少爺,精靈那邊把球擋下來了。」

不管是佩特菈卡、迦流士還是繆雪兒,周圍的人都樂在其中,沒辦法大喊:「這不是足球!」然後翻桌。當然也沒桌子可以翻就是了。

最後——

「比賽結束!雖然差距不大,真的只差一點點,矮人靠著堅忍不拔的毅力拿下最後勝利!」

「真是占有地利者勝呢。」

……耳邊傳來阿叔與老爺爺莫名其妙的實況解說,讓我不想再認真煩惱。



不管在多艱苦的環境下,總會有令人欣慰,或是讓人感到寬慰的事。

雖然不至于大書特書就是了。

異于常理的比賽逐一進行,總算到了令人期待已久的午餐時間。

我的午餐自然是之前說好的,繆雪兒的便當。

她做的菜非常好吃。該怎麼說呢,漫畫或輕小說裏的女主角,大多不會做菜——身為輕小說作家的老爸說過:「安排這種屬性,就能再寫一段小插曲。」但這點對繆雪兒並不適用。

便當真的很好吃。

但是當自宅警衛的時候,除了媽媽做的菜以外,主要都吃垃圾食物——因為曾經度過這種生活,所以舌頭的辨別力不是很精准就是了。

「少爺請用。」

繆雪兒將籃子拿給我說道。

只是——所在位置依舊是觀賽席。

……咦?

好像有點怪怪的。之前繆雪兒也幫我做過好幾次便當——但要吃的時候,多半會事先打開便當蓋,很少直接把籃子遞給我。

繆雪兒總是周到地將便當拿到面前,彷佛只要提出要求,就會「來,啊——」地喂我吃。通常會打開便當蓋,有時甚至會鋪好餐墊再擺上餐盒。

要我自己打開的意思嗎?

不了解繆雪兒的月意何在,滿是疑問地打開籃子。

接著——

「咦——」

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籃子裏有熟悉的東西。

不對,正確說來雖然熟悉,但已經很久沒看見。

「飯團……?」

沒錯,裏面是三角飯團。

而且還貼著海苔。

仔細一看,每顆大小都有點不一樣,代表是繆雪兒親手捏出來。就算這樣,到底是怎麼做呢——

「繆雪兒?」

「想說給少爺一個驚喜……」

繆雪兒臉頰泛紅,略顯害羞地說道。

「我拜托美野裏小姐,請她給我一些白米……」

「…………」

我注視著飯團。

聽說自衛隊會挾帶私人物品,運來「日本的口味」。而且印象中——和繆雪兒一起吃早餐的時候,似乎提過「好想吃飯團」。

想不到她記著這件事,特地拜托美野裏小姐弄來白米,而且還——或許從煮飯的方法到飯團怎麼捏,都向美野裏小姐請教——才幫我做出飯團便當。

想不到還瞞著我……她到底、到底怎麼挪出時間呢,

真是辛苦她了……!

「少爺……請問您……?」

繆雪兒臉上籠罩不安的陰霾。

「很、很抱歉瞞著您,不過……」

繆雪兒解釋的口氣既慌張又害怕。

或許看到我混身顫抖,一聲不響,以為會被罵吧。

但是當然——

「完全不用抱歉!」

我緊握拳頭喊道。

「呀?」

「我現在猛烈覺得無比感動啊!」

「啊……喔。」

繆雪兒眨著湛藍色的大眼,

我抓著她的手——大聲叫道。

「你、你用這雙修長白嫩的手捏出飯團!寫起來是捏著心意,念起來叫做飯團!太棒了!」

「請問……這是誇獎嗎……?」

「那當然!」

我大力主張。

怎麼可以不大力主張呢。

「話說回來!女主角親手做的便當在愛情喜劇是不可或缺的階段性儀式、是經典、是必備橋段啊!雖然這時候三明治也不錯,但還是女主角用那雙手!沒錯,就是親手捏出來的飯團!米飯和肌膚緊貼的感覺!簡直像間接接吻一樣親密。可以說是舌頭與指尖間接的肌膚接觸。這種好康絕對不能沒有!日本美食萬歲!」

「謝、謝謝少爺……」

繆雪兒似乎有點害怕,但依然笑著說道。

接著我拿起飯團,感慨萬千地張開嘴巴。

原本內心還一瞬間擔心,怕她把砂糖和鹽巴弄反,或是裏面放了牛奶糖,但裏面是正統的柴魚片。

太美妙了!

「少、少爺覺得如何?」

「好好吃!」

我彷佛沒飯吃的小孩,一個勁地大啖飯團。

因為已經十個月沒吃到白米飯。繆雪兒煮的菜很好吃,對這裏的餐點沒什麼不滿,但我終究是日本人——一旦吃到米飯,還是會因為思鄉之情而感動不已。

佩特菈卡看著我手上的飯團問道——

「不知道是什麼……這是你們國家的食物嗎?」

她原本跳下我的膝蓋,正在享用專屬大廚制作的套餐——但可能被我感動的樣子吸引,好奇地往籃子裏窺探。

「我想試著做做看,所以請美野裏小姐教我。」

我忙著狼吞虎咽,所以由繆雪兒代為回答。

「唔,看到慎一吃得這麼高興,朕也有點好奇。」

「啊,陛下不嫌棄的話——」

「嗯,朕就吃一個吧。」

佩特菈卡拿起一顆飯團說道。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個飯團似乎大了點。可能因為第一次動手,大顆比較方便調整形狀。

「唔唔……這是用手直接抓出來的嗎?」

「因為美野裏小姐說傳統作法是這樣。」

「原來如此……」

或許是第一女吃飯團,佩特菈卡似乎又驚又怕,雙手捧著深怕掉下去。

「甚是奇妙啊。」

佩特菈卡這麼說著,輕輕咬了三角飯團的尖端,就像試吃一樣。

喔喔!

嬌小的銀發女孩用雙手捧著飯團……!

而且還戰戰兢兢,小小咬一口……!

簡直像松鼠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好萌!好可愛!

一邊被繆雪兒的飯團感動,同時又被佩特菈卡的吃法萌到,忙得不可開交。

「喔,有意思。和面包完全不同,這種溫和的口味——嗯嗯。」

佩特菈卡似乎很喜歡飯團,唏哩呼嚕吃了起來。

或許是模仿我的吃相,她大口咬下,臉頰沾上飯粒。

「啊……陛下,您的臉……」

繆雪兒從口袋中掏出手帕。

「請用這個——」

「不行!」

「呀!」

繆雪兒因為我的吼叫而停住。

我盯著佩特菈卡臉頰上的一粒米飯說道。

「怎麼可以用手帕擦掉呢!飯團沾到美少女的臉上時,依照禮節要拿下來吃掉!還要說『臉上沾到飯粒嘍』!這是基本!」

總覺得的場先生的眼神超級冷淡,不過應該是我想太多。

「美少女——」

佩特菈卡驚慌失措地說道。

「這……這是在說朕嗎?」

「沒錯。聽好了,陛下。您既然是美少女,就要有美少女的自覺啊!居然想用手帕把臉頰的飯粒擦掉,這種行為會讓一整個師團的可惜鬼沖過來,請您三思啊!」

雖然因為過度興奮而胡言亂語,但她應該感受到我的誠意,應該啦。

「唔、唔喔。雖然不太懂……原來是這樣啊。」

佩特菈卡點頭說道。

「那、那麼慎一,就由你拿掉吧。」

「咦——?」

我因為這句話而恢複理智。

咦?我來拿?

要我拿掉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

然後吃掉嗎?MAJI(注6)?因為太過緊張,讓我用英語自問自答。不對,那又不是英語!但先姑且不管這個自我吐槽。

「啊……那個。」

「這不是你們國家的禮節嗎?」

「啊——是沒錯啦,不周……」

仔細一看,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幾乎在她桃紅色的粉唇旁邊。哇啊,真的很像間接接吻啊!

「難道你不願意吃朕臉上的東西嗎?」

「一點也不……」

注6 MAJI是日文「真的嗎」的羅馬拼音。

「那就拿吧!」

佩特菈卡閉上眼睛,把臉湊過來說道。

這樣子——彷佛在案吻一樣,可愛到無法言喻啊。

我的心髒,冷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不過、不過我!

「還不趕快!發什麼抖啊!朕也很那個——」

佩特菈卡張開一只眼睛對我大聲斥暍。

「不知怎麼著,感覺很不好意思啊!」

「遵、遵命!」

我不禁正襟危坐地喊著,用顫抖的手取下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然後吃掉。我吃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說好呢,雖然味道是普通的米飯,但總覺得吃了什麼無法回頭的東西。就像亞當和夏娃吃了智慧果一樣。

父親、母親,孩兒今天往大人的階梯踏上一步……!

老爸老媽可能會若無其事、一本正經地說「很好,第一支旗子」——先不管這個了。

「嗯。」

佩特菈卡張開眼睛點頭說道。

「慎一,這個禮節只能男性對女性嗎?」

「不、不是。通常是反過來。」

「那朕也要。」

「咦——?」

「慎一,你的臉上也沾到了。」

「——!」

糟糕,加納慎一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我緊張到無法動彈,佩特菈卡的手往我臉頰伸過來,取走飯粒。這時她白皙的指尖彷佛在我臉頰上愛撫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真是奇妙的風俗。」

佩特菈卡毫不猶豫地將飯粒送進口中說道。

「不過……怎麼說好呢,真尷尬。」

堂堂的皇帝露出羞澀的微莢說道。

犯規!大犯規!

就像對我的心提油救火,燒得更萌啊。

本人以前曾經表示「三次元只是裝飾,偉人對這點根本(以下省略)」,想不到會有這天,對三次元美少女心動成這樣!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慎一,臉上還有喔。」

輕輕拿走沾在我臉上的飯粒吃掉——他是迦流士。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原來如此,真是饒富趣味的習俗。」

迦流士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則是無法動彈。

糟糕,早該想到迦流士可能采取這種行動,但因為佩特菈卡的犯規攻擊萌到失去自我,哪還有閑工夫想這種事?沒有嘛!(反問用法)

「這、這個……那……」

我站起來想逃離這個情況。

「我、我去一下、那個、廁所!」

留下了用餐時最不該說的藉口,從觀賽席落荒而逃。

好險好險。

雖然騎士迦流士不是壞人——而且和佩特菈卡一樣,不時站在我這邊。即使如此,我還是對同性戀沒興趣。被男人撫摸臉頰或讓他吃飯粒,實在萌不起來啊。

感覺像吃了超甜的糖果後,被迫吃下辣味明太子中和口味。

「呼……」

我在會場的走廊踱步又歎氣。

說不定真的該去廁所才對。這裏當然沒有自來水或下水道,但有河裏打上來的清水,存放在洗手用的甕裏。我想洗個臉讓腦袋清醒一下。

這時候——

「咦……?」

我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

「……~~」

聲音不大,而且說話的時候好像刻意壓低聲音。

我感到好奇,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接著看到——

「你還對那件事耿耿于懷……」

「…………」

往轉角對面看過去,布魯克與雪利絲站在那邊。

看來是蜥蜴人隊伍的休息室旁——

「大家都希望你上場。」

「代我向大家道歉……」

面對雪利絲緊迫盯人的語氣,布魯克只是這麼說——就像之前那樣轉身離去。雪利絲孤伶伶站在走廊,看來萬分孤寂。

「啊——」

雪和絲轉向這裏,和我四目相交。

「慎一大人……?」

「啊,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

我慌張地揮手說道。

每次和雪利絲碰面,都好像偷聽他們說話一樣,總覺得有些尷尬。

不過……

「不,真的很抱歉,讓您看到丟臉的一面。」

雪利絲反而向我道歉。

「啊,沒有必要向我道歉……那個……」

都已經撞見兩次,我也會擔心。

不止,如果把第一次看到布魯克和她見面也算進去,已經是第三次。

「你們在吵架嗎?」

我稍微壓低聲音問道。

「布魯克在我這邊工作,難道有什麼不方便?」

「不,一點也不會。」

雪利絲搖頭說道。

雖然看不出蜥蜴人的表情,但應該有些慌張吧。她重複說道「一點也不會」,頭就低了下去。

到底怎麼回事呢?

姑且不論外表,但雪利絲應該是認真的好人,從我的立場來說,希望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她。

「如果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忙,盡管說喔。」

「咦——?」

雪利絲一臉不解,

「啊……或許是我多管閑事啦。」

我用食指的指尖抓抓臉頰說道。

「怎麼說好呢……布魯克工作很勤奮,我很感謝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樂。」

「…………」

「我覺得啊,夫妻之間還是要感情融洽。或許和蜥蜴人的價值觀或對幸福的概念不同,也可能只是自我感覺良好,但是……不管是布魯克還是你,在我看來似乎不太幸福。」

跟大家一起住很開心。

一個人住——如果原本跟別人一起住,現在卻落得形單影只,實在很傷心。實際的體驗讓我深刻了解到這點。

所以……如果能讓布魯克和雪利絲重修舊好,我很樂意幫忙。

「慎一大人……」

雪利絲凝望著我。

「老實說——」

她開始說起以前的故事。

雪利絲原本是族長會大老的女兒——也就是蜥蜴人社會的「大小姐」。

或許有幾分政治算計在內,她和蜥蜴人中極具聲望的英雄布魯克結婚。原本是政治聯姻,完全沒有顧慮本人的心情……但雪利絲和布魯克之前就認識,也不討厭他,所以對結婚沒什麼異議。

另外蜥蜴人社會所謂的婚姻,就是「生小孩」的意思——除此之外不代表什麼。

蜥蜴人不是哺乳類,對于繁衍後代的「責任劃分」並不明確。換句話說,即使生了孩子,媽媽也不用哺乳,所以由夫妻倆平均擔負照顧孩子的責任,而且采取放任主義,不會對孩子呵護備至。至少不像人類有疼愛孩子的行為——例如擁抱、撫摸、磨蹭臉頰這類肌膚接觸。

其他種族就是因為這點,才覺得蜥蜴人「冷血」、「無情」。但因為生物構造是這樣,我倒覺得沒什麼好責怪。

先不管這個。


布魯克和雪利絲曾經結婚,雪利絲生下了布魯克的孩子——也就是蛋。

原本應該由布魯克和雪利絲一起照顧。

但布魯克當時還是神聖艾爾丹特的軍人。

他是族人公認的「英雄」,這也是和雪利絲結婚的前提條件,所以不能怠匆軍職,當上頭下令出征,只有順從一途。

因此他——前往戰地。

留下妻子和蛋。

不巧的是——布魯克他們的居住地遭到巴罕拉姆王國攻擊。

蜥蜴人處在社會底層,多半會派到占領區駐守。換句話說,他們居住的地方大部分是充滿戰火的國境邊陲。雪利絲的居住地也是其中之一。

雖說是女性……但雪利絲當然也是蜥蜴人。

比一般人類強壯,又極富戰鬥力。即便沒有布魯克,她原本也能把蛋保護好。但禍不單行,遭到攻擊的時候,雪利絲卻身體不適。

然後……布魯克和雪利絲的蛋破了。

如果布魯克在身邊,就能代替生病的雪利絲——強壯的他應可以守住蛋。

但他身在遙遠的戰地,沒辦法保護妻子和「小孩」。

「他一直耿耿于懷——」

雪利絲說道。

「說自己沒資格當父親……」

「這又不是布魯克的責任。」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是不可抗力。

然而——

「但是他很自責。」

雪利絲低頭說道。

「還有……『足球』這種比賽的球……大小和花紋都很像我們的蛋。」

「原來是這樣……」

我終于搞懂了。

足球和蜥蜴人的蛋很像,難怪布魯克當初看到球,一臉感慨萬千。大概想起當年沒有保護好的蛋。雪利絲之前盯著足球看,大概也是一樣。

這麼說來……背負這種過去,要參加足球賽一定很心痛。

「而且足球還要用腳踢,他一定很不願意。」

用腳踢著形似蛋的足球,蜥蜴人一定不想做這種事。

雖然我這麼想——

「咦?」

但雪利絲卻感到意外。

「不會的,我想這不是問題。」

「是、是這樣嗎?」

「是的,因為我們搬運的時候,就是用腳去踢。」

「咦………………?」

看到我瞠目結舌的樣子——雪利絲仔細說明。

從「形似足球」這點可以知道,蜥蜴人的蛋不是「橢圓形」,而是完完全全的球體。這點似乎是為了讓父母「方便搬運」而進化的結果。

蜥蜴人和人類不同,每次産卵平均五到十顆,最少也有三顆。為了保護蛋而移動時,光靠雙手還不夠,又不能用嘴巴銜著,所以用腳去滾動也不足為奇。

蜥蜴人的蛋似乎也不是用腳踢個幾下就會破。

仔細一想,如果他們對于用腳踢「很像蛋的足球」有所抗拒,其他蜥蜴人打一開始也不會參加這場皇帝親臨的比賽。

「想不到每個地方的文化真的不一樣……」

在我們眼裏覺得「怎麼可以用腳踢」——但因為生物的基本型態各有不同,不能硬要套用我們的常識。這麼說來,有些魚會把孩子含在嘴裏,而雌螳螂為了補充産卵所需的養分,甚至會在交配後吃掉雄螳螂。

所以也不能用人類的觀感指責這樣「很奇怪」或「很殘忍」。

不管怎麼說,都是不同的生物。

但是——

「什麼嘛……結果還不是一樣。」

「咦……?」

「這個嘛……因為外表和生活方式不同,我以前覺得布魯克『雖然是好人,但終究是不同的生物』,好像有點隔閡。」

因為布魯克不是人類。

因為我們和蜥蜴人不一樣。

所以——在小地方當然會産生摩擦,也不可能了解對方所有事情,因此有時候一開始就放棄了。

但是。

「討論哪裏不一樣,或說我們是不同的生物,吵來吵去,讓雙方漸行漸遠,不如在異中求同,讓雙方融洽相處好多了。」

布魯克也是「為人父母」——大家都會心疼「孩子」。

這點一定是所有蜥蜴人都相同。

表達心情的方式不同,才讓許多人類誤會。因為外表不一樣,連澄清誤會的機會都沒有。雙方的鴻溝就這樣持續下去,無法修補。

「…………」

雪利絲不斷吐著舌頭,用她不會眨的眼睛看著我。

「第一次看到有人類這樣說。」

「啊……因為我本來就是不同國家的人。」

我聳聳肩說道。

「或許和艾爾丹特帝國的常識不符,但我不打算顛覆艾爾丹特帝國的常識,硬逼你們接受我的觀念。」

「…………」

「基本上我是『安繆特克』的社長,也就是商人——只是提出意見,讓大家試試看而已。所以沒辦法用強硬手段提升蜥蜴人的地位,很抱歉。」

如果你們全盤肯定現代日本的價值觀,當然也很危險。

所以我只在不構成文化侵略之下提出建議。或許有人認為是選避責任,但我只是提出另一種想法,並不強迫、也不能強迫他們接受。

「不過做生意也含有宣傳的因素在裏面。」

「宣傳……是嗎?」

「雖然不會強迫你們接受,但我可以透過很多方式,努力讓大家思考我的提議。」

「這我就……不太了解。」

「嗯,也是啦。」

我點頭苦笑說道。

在類似中世紀的世界裏,沒有行銷概念,所以很難了解宣傳或廣告的意思。蜥蜴人更是如此。

不過——



我和雪利絲道別後往回走——在走廊的轉角遇到繆雪兒。

「哇啊!」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讓我感到驚訝。

「少爺——」

繆雪兒以濕潤的眼眶看著我。

那表情似乎——非常感動。

「怎、怎麼,咦?怎麼了?」

我搞不清楚狀況而手足無措。

老實說如果繆雪兒被弄哭的話,我會很心疼。

但是……

「沒什麼事,只是少爺一直沒回來——」

她似乎是擔心而跑來找我。

以上廁所來說,的確太久了。

「抱、抱歉,剛剛碰到熟人——」

「嗯嗯。」

繆雪兒點頭說道。

「是雪利絲小姐吧……」

繆雪兒似乎——像我看到雪利絲和布魯克談話一樣,也在走廊的轉角看到我和雪利絲對話。

接著——

「少爺您——慎一大人您真的、真的……」

繆雪兒因為太過感動而說不出話來。

「咦?怎麼了?」

「真的很不一樣……不對……」

繆雪兒搖頭說道。

「很了不起……又體貼……」

「怎、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很驚訝。

看來繆雪兒是指我和雪利絲的對話,但我沒印象自己說了什麼感人的話。

「您對蜥蜴人……半精靈……都像看待一般人類那樣。」

「咦?啊——」

我抓抓臉頰苦笑說道。

「很高興你這樣誇獎我,但在我的世界,這或許再普通也下過。」

我沒有特別體貼,也沒有特別偉大。

與其說我個性善良,不如說我生長的世界善良。

「這就是您之前說的『自由』、『平等』、『博愛』嗎?」

「是啊。因為我從小接受這種教育。說起來只是剛好和歧視蜥蜴人或半精靈的人相反。我想會歧視你們的人,也只是因為從小接受這樣的教育吧。」

我們的世界——當然也有歧視。

人類終究不平等。無論是天生的能力或生長的環境都有差別。要是大家都一樣,反而像螞蟻或蜜蜂,成為沒有「特色」的團體生物,這樣也滿可怕。

最重要的是——在那樣的社會裏,大概無法産生漫畫、動畫、輕小說或電動。雖然只是從老爸那邊現學現賣的觀念,但他說過:「作家只是在兜售自己和別人的差異罷了。」

總而言之,人並不平等。

才有人想在心態上彌補這種差異,找出比自己地位「低」的對象,加以嘲弄。這種行為在我們的世界也很常見,網路上尤其嚴重。

不過在那些人心中,或許還是有罪惡感和愧疚。

在我們的世界裏,大概沒有人覺得這是「好事」。

不過……在異世界反而沒有人覺得是「壞事」。就連受到歧視的一方,也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沒有人想「試著改變」。

能夠提出建議的只有我,也就是這個世界裏的外國人。

所以——

「偉大的不是我,在我生長的世界裏,那些不斷努力奮鬥的人才偉大。我只是模仿他們罷了。」

「是這樣……嗎……?」

繆雪兒略感不解。

「可是的場先生和美野裏小姐都沒有說過這些話。」

「那是因為——他們的立場比較不一樣。」

我只能苦笑說道。

公務員的立場總是比較拘束,但就算跟繆雪兒解釋,她似乎也很難了解。

「總而言之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別把我捧太高——但是,得到你的誇獎讓我很開心,謝謝。」

「不——快別這麼說。」

繆雪兒臉頰泛紅低下頭來。

啊啊,這女孩一舉手一投足既羞澀又可愛啊!

「啊,慎一大人——不,少、少爺。」

繆雪兒慌張說道。

「我們花太多時間了——」

「啊,對喔。可能會被佩特菈卡罵呢。」

我苦笑著和繆雪兒一起走向觀賽室——

「不好意思——」

我突然停下腳步對繆雪兒說道。

「我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幫忙嗎?」

「您說——我嗎?」

繆雪兒瞬間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只要做得到,請您盡管吩咐——慎一大人。」

繆雪兒微笑說道。



比賽很順利——不知道能不能這麼說——逐場進行。

因為是淘汰賽形式,輸球的隊伍當然就此消失,只留下勝利球隊。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大量使用魔法的精靈隊與矮人隊早早打道回府,連愛比雅他們的混合隊也敗下陣來。

精靈隊與矮人隊原本就是宿敵,一開始交手就便盡全力大放魔法,導致所有選手疲憊不堪,下一場比賽被打得潰不成軍。

愛比雅他們的混合隊,因為沈迷玩球而無心比賽,跟本比不成局……最後因為愛比雅半途踢進自殺球——也就是玩球玩進自己球門——成了敗退的關鍵。

該怎麼說好呢……在討論球技之前,愛比雅似乎對于「比賽」或「淘汰賽形式」不太了解。也或許因為隔了一段時間,「月事」又來了。

說起來這方面實在拿她沒轍。

如果還有第二層,應該會好一點。

最後剩下的,當然是冠軍賽。

要說意外也是理所當然。

留下來的一隊有騎士團。

結果在異世界掌握統治大權的人類,在這種集髏競賽中,平均能力最優秀。換句話說,就是最擅長打仗。真不知道該感到自豪還是覺得丟臉。

接著。

另一隊——真的讓大家跌破眼鏡——是蜥蜴人隊。

他們一路過關斬將的最大原因,似乎是雪利絲說的「搬運蛋的時候會踢著跑」,這種習性幫助他們占到上風。挽句話說,蜥蜴人原本就很擅長「用腳控制球狀物體」。

如果讓毫無概念的小孩踢足球,很容易變成炮彈射門,或雙方互相使出長射,像打遠距離炮戰般——這我很有印象,因為騎士團或其他隊伍大都這麼做。

實際上他們當作範本的那些漫畫,也因為畫面好看,把長射畫得像必殺技一樣。就算不是長射,為了劇情張力,給人的印象也是「從超遠距離一口氣推進得分」。

騎士團因為魔法支援——而且他們原本就習慣魔法支援——即使只用長射這種幼稚戰術,依然得以過關斬將。

相較之下蜥蜴人隊是徹底的技巧派。

他們絕不長傳,把球控制在腳邊,就像吸住一樣。並以天生的體力與運動技巧縱橫球場,進球得分。彷佛職業隊伍一路晉級,內行人看到他們的技巧一定會贊不絕口。

所以——

「真意外啊。」

佩特菈卡看著即將開始的決賽說道。

「想不到蜥蜴人會留到最後。」

「就是啊。」

迦流士的表情也略顯驚訝。

「原本以為那些野蠻人沒什麼了不起,看來必須嚴陣以待。」

「雖然不是真正的戰爭,但騎士團要是輸給蜥蜴人,實在臉上無光。」

聽著這樣的對話,心中不禁歎了口氣。

變成這樣啊……

雖然表面說要拋開成見,「專注比賽就好,不要在意身分差距」,但既然有輸贏,就無法完全不在乎比賽之外的關系。

事實上我滿期待蜥蜴人隊的精彩表現,但老實說沒想過他們可以角逐冠軍——也沒想過萬一他們打贏騎士團會有什麼影響。

要是騎士團在第一場比賽敗陣,還可以說「反正只是遊戲」就算了。但了解到騎士團原來這麼厲害,漸漸地不能只用一句「玩玩而已」帶過。

話說回來——

「少爺……」

繆雪兒擔心地抓著我的袖子。

「嗯……有點為難啊。」

我也一個頭兩個大。

又不能叫蜥蜴人「不准贏」。

如果贏球,騎士團以及這座會場一半以上的人類觀衆,會成為他們的敵人。但蜥蜴人如果變得很弱,跟之前的比賽相比「明顯放水」,大概也會招致反感。

真是兩難。

怎麼辦呢——反正現在也不是煩惱就能解決。

「總之只能按照流程進行。」

「是啊……」

繆雪兒點頭。

「嗯?你們偷偷摸摸說什麼?」

耳朵很尖的佩特菈卡轉頭向我們問道。

「一點小秘密而已。」

我苦笑說著。

「什麼?你們兩個居然瞞著朕!」

「不,我們又不是在嘲笑你或罵你。」

「唔……朕又沒有懷疑這點……」

佩特菈卡稍稍皺眉說道。

「只是這樣排擠朕,實在令人不悅。」

「嗯,但你現在不要知道會比較高興喔。」

「什麼?」

「就像剛剛繆雪兒捏飯團給我吃一樣,我不是很驚喜嗎?不知情的話,到時候才覺得有意思啊。」

「嗯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佩特菈卡低聲說道。

「算了,既然你這麼說,在這場比賽就能知道吧。」

「是啊。」

我故作自信地點頭說著,其實心中冷汗直流。



就某方面來說,其實一如預期。

騎士團與蜥蜴人的比賽……局面對騎士團壓倒性有利。

騎士團盡情使用魔法,采取幾近作弊的戰術。相較之下蜥蜴人不會魔法,也沒有魔法師願意幫助他們。最重要的是,旁人都看得出騎士團賭上面子,認真比賽,所以蜥蜴人隊明顯失去信心。

不能打贏。

他們已經注意到了。

不過……一如預期,觀衆不喜歡他們軟弱無力的樣子。

「唔唔,真無聊。」

佩特菈卡說得沒錯,壓著打的比賽一點意思都沒有。

現在騎士團與蜥蜴人的分數是十比零,騎士團占上風。

大家都認為騎士團會一路領先到底。

不過——

「騎士圍員個個看來殺氣騰騰啊。」

「……擺明被放水,實在笑不出來啊。」

騎士團長迦流士也一臉嚴肅。

沒錯,他們無心奮戰的樣子——被視為「放水」。

這方面蜥蜴人做得不夠漂亮,雖然沒有一般人類的表情,但動作與行為會讓人多做聯想。動作顯然比之前笨拙,外行人看到也覺得「沒有使出全力奮戰」。

「觀衆的表情也擺明失去了興趣,」

佩特菈卡說道。

「蜥蜴人隊踢贏的話,有損騎士團的顏面,但明顯無心應戰,看起來也在侮辱之前的比賽。」

真是亂來。

不能放水——但又不能獲勝。

蜥蜴人還沒精明到可以掌握這種微妙的分際。

所以——

(只好由我來安排。)

我籌備這場足球大會,本來就不是想在艾爾丹特帝國看球賽。雖然足球迷聽到可能會勃然大怒,但老實說我對足球沒什麼感情。

我的目的只想透過這場比賽——禳他們知道運動的趣味,還有盡可能減少種族間的摩擦。既然如此,只要不是踢假球,稍稍幫助一下某隊應該也不會怎樣。

我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

所以……

「…………」

我向繆雪兒便了個眼色。

她輕輕點頭,悄悄離開觀賽席。



接下來這段,是布魯克事後回憶當初的情況對我說。

語氣雖然是用我當第一人稱,但視角基本上是布魯克而不是我。

布魯克在蜥蜴人的板凳區。

因為夥伴與雪利絲不斷拜托他,加上我也要他「做為蜥蜴人隊的一分子,好好加油」,只好以隊員的身介坐在這裏。但他打一開始就毫無戰意,只是「作為候補球員,在有人缺席時替補」而已。

所以……

「現在蜥蜴人隊好像要更換選手!」

自衛隊設置的擴音器,傳出的場先生(和他的口譯)與劄哈爾宰相的聲音。但布魯克絲毫沒有意識到與自己有關,甚至當成會場的吵鬧聲。

不過——

「蜥蜴人隊更換選手,由布魯克·達爾文選手接替蓋爾·多爾多!」

「……?」

他終于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布魯克驚訝地擡頭,蓋爾已經回到板凳區,拍了他的肩膀。蓋爾和他在軍隊認識,也就是以前的戰友。

「喂,蓋爾……」

「這是族長代理人的命令,去吧。」

面對語帶困惑的布魯克,蓋爾對他那麼說道。

「族長代理人——」

意思是代替族長來到現場的雪利絲。

「……………」

「『英雄布魯克』——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也會和騎士團拚個你死我活,拿下勝利啊。」

蓋爾吐著舌頭說道。

「給我記住,你就是這麼重要。」

「…………」

布魯克默默站了起來,往球場走去。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蜥蜴人間被稱為「英雄」,也知道自己上場,可以立刻提升同伴的士氣。

而這點……就是這點壓得布魯克喘不過氣。

連自己的蛋都守不住,算什麼英雄。

球賽對于提升種族聲望和地位充滿意義——不,應該是曾經充滿意義。

但是對布魯克而言,依舊得不到任何慰藉。

正因為是英雄,正因為是強悍的士兵,才能深刻體會到。

無論多麼厲害的士兵,也不代表永恒。再怎麼厲害的軍人,總有一天會老去並死亡。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消失,才會透過孩子,將未來托付給下一個世代。對生物而言是理所當然。

但自己連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都做不到。

被捧成英雄就志得意滿,滿腦子只想在最前線奮戰……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蛋,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卻做不到。

自己真蠢。

他這麼想——辭去軍職。

也疏遠了妻子。

自己這種笨蛋,沒資格再讓雪利絲産卵。雪利絲還年輕,和其他有前途的男人交配産卵才會幸福。布魯克就是這麼想,所以雪利絲曾經追上來好幾次,都被他不留情面地趕走。


自己就這樣無所作為,衰老死去吧。

所以……就算大家充滿期待,他也無心奮戰。

布魯克這麼想著……踏上球場的草皮。

「…………」

氣氛相當凝重。

觀衆不但沒有歡呼聲,反而以冷漠的眼神投射在毫無戰意的蜥蜴人隊身上。蜥蜴人的心情雖然不太會反映在臉上,但不代表他們感受不到人類的眼神和表情。

比賽已經一面倒,和騎士團的分數差距也很大。

由蜥蜴人開球。

「布魯克……」

「英雄布魯克……」

要正視同伴熱切注視的目光,實在太痛苦了。

他們自動讓出一條路,讓布魯克走到球前。

不管怎樣都提不起勁,但把球直直踢出去就可以了吧。

他這麼想菩,擡腳准備踢球——這時候。

「布魯克——!」

一股熟悉的聲音響亮傳來。

來自觀衆席。

布魯克轉頭一看,是妻子雪利絲與同事繆雪兒。剛剛呼喊他名字的是雪利絲。

接著——

「布魯克先生!」

繆雪兒也喊道。

平常文靜的她,很難想像會發出這種聲音。

「那顆球——那顆球就是你當年沒有保護好的蛋!」

「——!」

布魯克吃驚地看著自己腳下的足球。

繆雪兒到底在說什麼?

布魯克感到不知所措。

「布魯克!」

雪利絲再次喊道。

「這次一定要帶到安全的地方!」

「…………」

那個——當然不是真正的蛋。

無論大小還是花紋,雖然很像自己的蛋,不過完全是兩回事。

這點布魯克相當清楚。

當時的蛋已經不在了,怎樣也喚不回來。

不過……

(——啊啊,原來是這樣。)

布魯克心裏想著。

我不能原諒的是自己「明明有機會把蛋保護好卻沒做到」,雖然雪利絲認為「無可奈何」,但他就是沒辦法這麼想。

但終究只是——「有機會」而已。

即使不是軍人,也不知道當初能不能成功保護蛋。

現在也沒辦法確定,因為蛋已經不在了。

因此他無法懲罰自己,卻又無法忘記一切,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只好離開雪利絲與同伴。

不過——

「這就是——」

眼前這顆、這顆球,

就是自己當初保護不了的蛋。

既然如此,再試一次。

是不是真的夠格稱為英雄。

使出全力,是不是能夠守住這顆蛋。

這麼做之後——應該就可以接受一切。

「小子們…………」

布魯克緊盯著球說道。

「全力拚了。」

「…………喔喔!」

蜥蜴人揚起興奮的歡呼聲。

接下來——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發出蜥蜴人獨特的吼聲開球。



比賽的氣勢……瞬間改變。

原因在于布魯克。

以往人稱「英雄」的他加入戰局,而且凶猛的吼叫聲,彷佛回到軍人時期,讓蜥蜴人的士氣一舉攀升到最高點。

他們突然火力全開。

蜥蜴人毫不客氣,因為布魯克讓他們想著:萬一逆轉打贏騎士團,讓自己的立場陷于不利也沒關系。

只要放得開,半獸人的體能可不容小覷。

「厲害、厲害,這可真厲害!」

的場先生的講解也略顯激動。

「超過去啦!三個、四個、五個——騎士團抄不到球啊!」

沒錯。

布魯克以外的蜥蜴人牽制住騎士團,身手矯健。騎士團的基本打法是遠距離炮戰,現在反被蜥蜴人貼身緊盯,無法施展手腳。

在這之中——布魯克穩穩控球並狂奔。

球就像黏在他腳上一樣。

不彈不跳,仿佛離不開他的腳。雖然有幾名騎士甩開蜥蜴人,往他沖過去,但布魯克都輕松躲開。對布魯克他們而言,足球比蛋容易掌控多了。

「喔喔,有道牆聳立在布魯克選手面前!」

騎士團的魔法——和矮人使用的魔法一樣,打造一道牆擋在布魯克面前。布魯克雖然無法直接突進,但他左閃右躲,輕松越過。

這時又有騎士團員沖來,但依舊搶不走布魯克的球。

接下來——

「喔喔,這是怎麼回事!騎士團慌了嗎?」

想不到騎士團接下來使出的是——攻擊魔法。

「直接攻擊選手的魔法,可會吃紅牌啊——」

「看來不是直接攻擊選手呢。」

劄哈爾宰相說道。

「應該是針對那顆球。」

「是針對那顆球!依照足球比賽的性質,不管對球施加任何暴力,都不會吃紅牌……!」

這是當然。

球這種東西——原本就要用腳踢,得承受粗魯對待。

簡單說來,騎士團打算用魔法在球旁産生爆炸,從布魯克手上——不對,是腳上搶走那顆球,作法相當強硬。一不小心會直接打中布魯克而吃下紅牌,但不愧是騎士團合作的宮廷魔法師,威力集中射出,使出的魔法相當精准。

不過——即使如此。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依舊繼續閃躲。

他以亮眼的足技左閃又躲,持續運球。

「這是!俺的蛋啊!」

他高聲怒吼。

不是對任何人——應該是對自己。

「俺不會再……!」

他閃開爆炸的火焰。

「不會再……!」

躲開眼前的土牆。

「不會再讓你破掉了!」

晃過撲來的騎士團員。

「俺要保護你!」

雖然不是筆直沖去——但也穩紮穩打往前推進。

他的吼聲——或是他胸中蘊含的氣勢——即使會場響起攻擊魔法的爆炸聲,還是可以清楚傳到我們耳中,應該也傳進了其他觀衆耳中。

所以——

「竟然……!」

佩特菈卡也發出驚歎。

「那家夥——把球當做自己的蛋嗎?」

「實在驚人……」

迦流士低聲說道。

「那種魄力——想不到蜥蜴人對于自己的蛋那麼執著。他們這些冷血動物,我還以為會很冷漠……」

「嗯嗯……」

佩特菈卡佩服地說道。

「雖然方式不太一樣,但沒想到蜥蜴也有親子之情……」

這句話或許道出了觀衆訝異的心情。

沒錯,平時大家覺得蜥蜴人很冷血,布滿鱗片的臉也面無表情,就像昆蟲一樣——沒有喜怒哀樂,有如機器般的生物。但誰都沒想到,會看見蜥蜴人真情流露的一面。

然後——



狂奔的布魯克。

雖然遇到好幾道阻礙,無法筆直突進,但他還是繼續奔跑。

不斷左閃右躲,越過火焰、土牆與騎士團員。

但是——

「可惡!」

一名騎士團員大吼著從天而降。

剛好這時候——他們位在雜亂聳立的土牆背面,旁人看不到騎士的動作,尤其是皇帝的觀賽席。騎士團員直接瞄准布魯克。

「——!」

騎士團身為對手也相當拚命。

雖然分數上對騎士團依舊極度有利,但自從布魯克加入戰局,氣勢明顯輸了蜥蜴人隊一截。這樣下去難保不會被逆轉——這股焦急的心情,迫使騎士采取強硬行動。

為了搶球而一腳掃去,但沒有碰到球,反而重重打在布魯克的腳踝。

「唔——!」

布魯克晃了一下,失去平衡。

身為人類的騎士團員,這偏離目標的一腳,並不會讓強壯的布魯克骨折。但無論是人類或蜥蜴人,關節都一樣脆弱。受到強力重擊,不可能毫發無傷。

布魯克氣勢大減。

沒辦法專注運蛋——不,是運球。

布魯克先前的腳上功夫堪稱完美——堪稱經典——但這時他的狀況已經一落千丈。雖然沒讓騎士團員把球搶走,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糟糕。

除了剛剛踢他的騎士團員外,又有三名騎士沖上來。蜥蜴人夥伴則是受到魔法阻擋,沒辦法趕來支援。

布魯克他——

「…………!」

發誓這次一定要守住。

不擇手段一定要守住。

管他什麼面子或身分地位。

一點也不重要。

身為一個雄性、一個父親,我要保護這顆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布魯克而言,已經不是把足球看成蛋的替代品,而是直接當成蛋,那天失去的蛋。他有第二次機會保護自己的孩子。

幾近強迫症。

或許這時候布魯克——已經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

所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了解到,自己的雙腿無法自在奔跑以保護他的蛋。

也就是說——

「喔喔,這是!」

頭上傳來的場先生的叫聲,但布魯克一點也不以為意。

他毫不猶豫地雙手抱球,直接跑了起來。

「手球!這是手球,布魯克選手犯規——」

誰理你啊。

不管怎樣我都要守住這顆蛋!

奔跑的布魯克在心中暗暗發誓。

就算沒辦法靈敏閃躲,至少還能奔跑。沈重的疼痛——蜥蜴人也有痛覺,只是比人類遲鈍——陣陣傳來,但布魯克無視于此,持續奔跑。

把球足球穩穩抱在臂彎。

「犯規,布魯克選手犯規!可是卻擋不住他!」

沒錯,布魯克不會停下來。

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因為——他是英雄。

「你這家夥——都已經說犯規了!」

一名騎士喊道。

「停下來!」

「別礙事!」

奔跑的布魯克再次吼叫。

就在下一瞬間,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土牆,擋住去路。

這是大家熟悉的「岩壁怒濤」——但因為這次布魯克速度太快,終究無法閃避,所以他就——

「喝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在意,反而加快速度用肩膀撞上去。

牆壁沒完成時還很脆弱,吃了布魯克一記突擊就崩塌下來。布魯克穿過牆壁,滿身泥沙繼續往前跑。

「這家夥!」

騎士團員激動起來。

「快來人阻止這個混帳!」

「誰都可以!已經不是比賽啦!」

他們又被布魯克的氣勢吸引。

也就是說,現在沒人在乎紅牌或犯規退場,大家蜂擁而上。騎士團員的拳頭打在布魯克身上,還用手抓住他的身體。

即使如此,依舊無法阻止布魯克。

他把騎士團員一個個打飛,或是拖著繼續前進、不停前進。

原本抓住他的騎士團員也逐一被扯開,最後還是無法擋住他。

接下來——

「給我等一下!」

受到布魯克氣勢所吸引的,似乎不只騎士團員。

「那個法器就由人家收下!」

出乎意料地……愛比雅唰一聲從天而降,擋在接近球門的布魯克面前。

或許是體內屬于野獸的部分,感染到炙熱的戰鬥氣息而激動起來——眼泛血絲擺好架式,向布魯克沖過去。

不過——

「你搞什麼!」

「哇啊,閃開!」

因為愛比雅也十分亢奮。

當然不把騎士團員當一回事。布魯克看到愛比雅沖上來,一把抓起身上的騎士揮舞,想用「騎士」把她打趴在地。

奮力抓著布魯克的騎士,因為猛力撞上愛比雅而哀號——但愛比雅因為「月事」而亢奮,肌肉變大、獸毛變多,即便騎士撞上來也不受影響,甚至還痛毆一頓丟出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

「吼唔唔唔唔唔唔唔!」

雖然是蜥蜴與狼人,但這情況簡直就像龍虎鬥。

而且其他騎士以及蜥蜴人,最後連愛比雅的夥伴,也就是虎人和熊人都一起沖過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

「混帳啊啊啊啊啊!」

「去死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彌漫地獄嘶吼的大亂鬥,在這裏展開。



「對了……」

美野裏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觀賽席,看著這副景象突然小聲說道。

「聽說啊。」

「怎麼了?」

我傻眼地望著球場問道。

「聽說橄欖球的由來,是年輕人踢足球的時候太激動,抱著球狂奔。」

「啊……」

「說不定我們現在是見證橄欖球的誕生呢。」

「喔喔……」

我緊握拳頭低聲說道。

曆史就是會不斷重複嗎?

還是說也是一種必然呢?

世上的偶然,都足以稱為必然,這麼說來,我們眼前是——

「姑且不管這種廚味彌漫的前言,現在可不是這種時候,看看這樣子。」

「就是啊。」

「怎麼辦呢?」

「拿桶子裝水潑過去吧。」

美野裏小姐不負責任地說道。

然後——



傍晚的陽光令人感到疲累,足球場已經染成一片暗紅。

這裏幾乎可以說是屍橫遍野。

足球場好像發生天災,地面戰裂、隆起、陷落,情況相當淒慘。球場上倒臥三十幾個人。

實際上沒有人死亡,但所有人都疲憊不堪,無法起身。無論足騎士團員、蜥蜴人或是中途加入混戰的半獸人——甚至是後來莫名其妙沖進來的精靈與矮人,無一幸免。

只有自衛隊似乎保持了理性。

話說回來,在這種胡鬧的場子,冷靜的人反而最倒黴。

足球場被魔法炸得亂七八糟,最後靠自衛隊將倒地不起的人一個個扛回去。反正救災是他們的拿手絕活,這麼做也很合適。

接著——

在這淒慘的球場中央。

有個人影雙腿交叉,坐在隆起的土丘上。

是布魯克。

雙手高舉足球,彷佛想讓夕陽透過去。順帶一提,愛比雅倒在旁邊。或許是和布魯克正面交鋒的關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非常淒慘——還好留著一口氣。

「…………」

「布魯克——」

我和繆雪兒以及雪利絲一起踏進球場,向他說道。

「怎麼說呢……釋懷了嗎?」

「少爺……」

布魯克回頭看著我說道。

「該不會是您要繆雪兒對俺說『把球當成蛋』吧?」

「……嗯,是我。好像有點多管閑事喔。」

「…………」

布魯克沒有說話。

他又盯著足球發呆好一陣子……

「雪利絲——」

「怎麼了。」

雪利絲回應了布魯克那股輕聲低語。

「這樣還是沒辦法讓蛋回來……」

「對啊……」

布魯克和雪利絲的語氣都很況重。

再怎麼說,足球只是球,失去的蛋——原本該從蛋裏孵出的孩子,也不可能重生。

不過……

「不過……下次我一定可以守住。」

「布魯克……」

雪利絲的聲音略帶顫抖,叫著丈夫的名字。

「再跟俺交配——生下俺的蛋吧。」

「好……」

雪利絲輕輕點頭。

我們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副情景——

「實在感人啊……」

我抵著眉間,壓抑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幕雖然令人感動——但悄悄來到我們身旁的美野裏小姐和佩特菈卡似乎不這麼想。

「為什麼用大阪腔?」

「就不知不覺……」

我回答美野裏小姐的問題。

「蜥蜴人的對話真露骨啊。」

「不過……圓滿結束呢。」

繆雪兒微笑說著,回應佩特菈卡的感想。

總之就是這樣。

艾爾丹特帝國,不,是異世界第一場足球友誼賽,就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