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曾在某部漫畫或輕小說看到一句台詞:「世事有如滾動的石頭。」但想不起來那部作品的名稱了。
我想這句話的意思是,幾乎所有事情在推動的階段最辛苦,一旦開始進行,會漸漸停不下來,連當初推動的人也無法阻止。
我現在深刻體會到這句格言的意涵。
就在皇帝親自觀賽當天。
我忍著陣陣頭痛前往會場。
在馬車裏面,繆雪兒提著便當籃坐在隔壁,對面是美野裏小姐與的場先生。的場先生平時很少在宅邸露臉,但這次活動規模頗大,皇帝也會前來觀賽,所以代表日本政府出面。
這倒還好——
「少爺……?」
繆雪兒擔心地看著我的臉。
「您怎麼了?」
「咦?怎麼?」
「不……我可能有點多管閑事……」
繆雪兒先鋪陳一番。
「這陣子您是不是在煩惱什麼……」
「啊……」
我敷衍地笑著。
到了這步田地只能笑著帶過。
「也不知道算不算煩惱。」
「勸你別在意。」
美野裏小姐說道,
看來她果然注意到我的煩惱——或是焦慮。只要看過他們練習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反正這裏的球隊又不會參加世界杯,只要艾爾丹特踢出自己的風格就好了。」
「這麼說也沒錯啦。」
我歎了口氣。
以現實層面而言,沒有人因此受害。
只是覺得事情錯得離譜而已。
「嗯……」
在極度煩惱下,我們搭乘的馬車抵達比賽會場。
侍者打開車門,恭敬地請我們下車。
而在這裏——
「真慢啊,慎一!」
在會場入口——蘿莉女孩(不過是疑似)皇帝久候多時。
「佩——不,陛下?」
「朕等好久了!」
佩特菈卡一如往常,以十足皇帝的口吻,高傲地說道。
看來她——似乎很期待這次的友誼賽。
前陣子聽騎士迦流士說,佩特菈卡想自己組隊參賽……為了安撫她又花上不少時間。
不管怎麼說,如果皇帝自己組隊參賽,相關人員含嚇得半死,根本比不成局。在這之前,姑且不論魔法或半獸人,足球依舊是相當吃力的運動——要是佩特菈卡出賽受傷,相關人員的腦袋可能不保。
乖乖在這裏看球,也是為了大家好。
「喔喔,繆雪兒也來啦。」
「是的,陛下。」
繆雪兒低頭行禮。
「承蒙少爺准許……」
「嗯……」
佩特菈卡趾高氣昂地點頭。
佩特菈卡與繆雪兒經過憂國士團事件後,雖然感情變得很好,但繆雪兒和佩特菈卡相處時依舊放不開。或許因為「要了解自己的分際」吧,佩特菈卡偶爾會因此不太滿意。
「你跟慎一一道過來吧。」
「過來是指……?」
當我這麼問道,佩特菈卡才露出滿意的笑容說:
「當然是朕專屬的觀賽席。」
※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之前好像也有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記得那時……是念漫畫給佩特菈卡與繆雪兒聽。
現在則是——
「看得真清楚啊。」
佩特蘊卡高興地說道。
不過是坐在我的膝蓋上。
沒錯,好死不死……皇帝坐在我的膝蓋上觀賞友誼賽。她的雙腿前後擺蕩,等待開幕儀式進行,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非常可愛……但老實說,我真是生不如死。
「感覺好可怕。」
這麼說著的,是坐在身旁的繆雪兒。
我們在專為皇帝興建的特別觀賽席。
其他觀衆席自然無法相提並論。周圍由玻璃圍住,邊緣再搭上木框……就像魚缸一樣。雖然地板還是木制,但玻璃鋪到接近腳邊,盡量避免擋住視線。
觀賽席就像飄在空中一樣,也難怪繆雪兒會這麼想。
原本這個特別觀賽席——不,嚴格說來應該是觀賽室——為了保護皇帝,已經事先安排好每個人的位子。除了佩特菈卡以外,還有騎士迦流士、劄哈爾幸相、我、美野裏小姐和的場先生的位子,但突然受邀的繆雪兒——沒有專屬座位。
要不是有人站著,要不就是只好坐在地上。
繆雪兒客氣地表示要坐地上,但讓她直接坐在地上,我們卻坐在軟綿綿的特制座椅,實在很尷尬。
正煩惱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佩特菈卡指著我的膝蓋說:「朕就坐這兒。」所以變成現在這樣。
順帶一提,繆雪兒坐在隔壁。
所以我的膝蓋上坐著美少女皇帝,身旁坐著美少女女仆,從旁人眼中看來是多麼高興又害羞的狀況啊……
「…………」
緊張的汗水從額頭滑落。
實際碰上這樣的情形——可一點高興的閑工夫都沒有。
因為這問觀賽室幾乎以玻璃做為牆面,視野固然寬廣,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畢竟沒有單向玻璃,周圍的觀衆完全可以看到我們。
雖然沒有比我們更高的觀賽席……但有些座位的高度和我們差不多。在他們眼中,皇帝坐在我的膝蓋上,身旁還有女仆隨侍在側,看起來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強度當然確定過了。」
騎士迦流士把雙手放在我的肩上說道。
為什麼老是把手放肩上啊——雖然不禁想這麼問。但直接問迦流士,如果他的回答完全走男男路線也太可怕了。所以只能乖乖閉嘴。
「放心吧,慎一。」
「喔……」
雖然某方面我很難放心,但暫且不管。
順帶一提,這個觀賽席……之所以和其他觀衆席有明顯區隔,除了展現皇帝的權威,也是為了安全問題。
前陣子才發生皇帝遭到恐怖分子挾持,負責護衛的禁衛騎士個個緊張兮兮。之所以蓋成視野良好的玻璃壁面,也是為了立即看出是否有可疑人物接近。
觀賽席旁有好幾名騎士與魔法師嚴陣以待,不准任何陌生人接近。
但佩特菈卡完全不在乎這森嚴的戒備,心情好得很。
「真期待!」
佩特菈卡又甩著雙腿高興說道。
啊啊,真是的——這種舉動讓你更可愛啦,陛下!
我這麼想著,同時感受佩特菈卡的臀部在膝蓋上的觸感,以及秀發掠過鼻尖時帶來的香氣,明明緊張得半死卻又萌得熱血沸騰……不過,左肩怎麼有東西往我這裏擠過來呢。
「咦?是什麼?」
我不經意地將頭轉向旁邊,看到繆雪兒低頭。
她似乎一直將肩膀靠過來,甚至可說身體往我這邊擠——
「怎麼了?」
座位太擠了嗎?
我這麼想而向她問道——
「不……沒什麼事,少爺。」
繆雪兒低聲說。
雖然她的臉頰似乎有些紅暈……但繼續探究下去似乎也不妥當,就不多問了。
接著……
「喔喔,要開始了。」
聽到劄哈爾宰相這麼說,我的視線轉回前方……透過玻璃看向足球場。
這時八支隊伍在場上整齊地一字排開,面向觀衆席——也就是朝皇帝行禮。
騎士團隊。
自衛隊
精靈學生隊。
矮人學生隊。
人類學生一隊與二隊。
以及愛比雅的混合隊。
最後則是——蜥蜴人隊。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自衛隊最不利……」
我低聲說道。
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隊伍,或多或少都會用魔法。但自衛隊沒這本事,而且也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對抗這種和漫畫一樣誇張的攻擊。不過美野裏小姐非常了解精靈與矮人的魔法足球,既然有她參加,或許會采取什麼驚人的方法抗衡。
「不過以市面上的賠率來說,大家還是很看好自衛隊呢。」
的場先生坐在後排說道。
「畢竟來自真正的足球發源地嘛。」
但是——
自衛隊員又不是足球選手。
這種說法簡直像推銷滅火器的詐騙集團,打著幌子自稱「從消防局『那邊』來的」……而且重點是……
「請等一下,你說賠率是什麼意思?」
「喔喔,有賭盤在預測冠軍隊伍啊。」
的場先生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
異世界第一場足球賽就已經開了賭盤!
「反正這裏的法律沒有禁止足球賭盤,既然沒有法源依擄,我也沒有立場反對。」
「哇喔,好官僚的講法!」
「因為我是官僚啊。」
的場先生依舊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麼看來,他可能也下注某隊了,這個家夥。
「喔喔,好像開始嘍。」
的場先生說道。
「快看,是古賀沼。」
或許因為自衛隊「來自足球發源地」,所以被選為示範隊伍——美野裏小姐站在隊伍前舉手。
「選手宣誓!」
其隊伍的選手也跟著她大聲說道。
「我等將秉持運動家精神,堂堂正正比賽——」
「…………」
這次參賽的隊伍中,究竟有多少人了解「堂堂正正」的意思呢,我對這點充滿疑問,
總之美野裏小姐的選手宣誓順利結束。
接著——
「那麼……」
騎士迦流士起身說道。
手上握著自衛隊出借的麥克風。
「以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之名,宣布第一場比賽開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整個會場沸騰起來。
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人當然不懂什麼是運動,也不知道足球比賽是什麼,但似乎知道是一種「狂歡的機會」。當我再次往下看,一般人坐在普通觀賽席,而貴族坐在稍微高一點的特別座,但他們的眼睛都閃閃發亮,挺起身子開心地俯瞰足球場。
事已至此,只能期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呼。」
隨便你們吧。
我短短地歎了一口氣,放棄掙紮。
足球以雷霆萬鈞之勢飛過。
這種速度已經不能叫球……而是劃破空氣的炮彈。
不用多說,一般人怎麼可能用身體擋住。深綠色制服的隊伍—自衛隊只能呆站場上,讓球直直飛過,射入球門。
——碰咚。
聽起來真的是這種聲音。
這是不是比音速還快啦?
足球理所當然射破球網,往後方——也就是觀衆席的方向飛去。不過由矮人工兵與自衛隊打造的牆壁也極為堅固,擋下炮彈般飛來的球,絲毫不為所動。
「…………」
就算隔了一段距離,也能清楚看見自衛隊員的表情明顯扭曲。
要是守門員隨便去接那種球,可能會命喪黃泉。
相對地,與其交手的騎士團隊則是歡聲雷動。
「看到沒!這就是我們第一禁衛騎士團的實力!」
這麼呐喊的——是他們的板凳球員。
板凳區居然站著一排身披法袍、狀似魔法師的男女。
似乎是他們施放魔法——
「想不到剛開始就便出強勁一擊。」
「就是說啊。」
頭頂與背後似乎傳來兩股聲音。
我慌張地回頭一看,原來是的場先生與劄哈爾宰相在麥克風前說話。
——為什麼你們也拿麥克風啊?
劄哈爾宰相就不用說了,仔細一看的場先生身旁站著一名禁衛騎士,直接翻譯他說的話。不是因為這名騎士懂日語,只是透過魔章指環了解的場先生的談話內容,再以自己的話說一遍。
魔章指環只能在雙方面對面的時候發揮作用。
要是透過麥克風或擴音器,艾爾丹特人沒辦法了解的場先生說的話,因此需要「口譯」。
看來是這兩個人(與另一個人)負責解說比賽實況。
什麼時候准備的啊?
「看來自衛隊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是第一次遇到超音速的球啊。」
「貴國不使用魔法嗎?」
「不會呢。但貴國的半獸族體力和體能非比尋常,耍是禁止使用魔法,根本比不成局啊。」
「沒辦法呢。」
這兩個人一副隔岸觀火的口氣。
雖然的確與他們無關——
「嗯嗯,根本是壓著打嘛。」
佩特菈卡低聲說道。
這是因為——騎士團隊瞬間就拿下將近十分。
只要一開球,就直接以炮彈射門攻擊。即使自衛隊拿到球權,又會被風之魔法打得七葷八素而失球,根本無法反抗。
事情的發展和我擔心的一模一樣。
雖然板凳區的魔法師究竟能不能參加——這點還有疑問。但嚴格說來,他們不是直接對比賽造成影響。炮彈射門也只是他們事先設置「使物體加速射出」的管狀魔法,真正踢球的還是場上的騎士團員。
「自衛隊沒什麼大不了嘛。」
佩特菈卡興趣缺缺地說道。
「不,他們其實很有本事……」
我不自覺黯然說道。
和這種超乎常人的對手比賽,就算世界杯的冠軍隊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而且自衛隊只是比他們先知道什麼是足球,又不是運動選手。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喔喔,自衛隊那邊也有動作了。」
「怎麼了?好幾個人——喔喔,這是!」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的場先生相當興奮。
老實說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開心。
他一手拿著歌劇用的望遠鏡,看向足球場——
「古賀沼選手拿出九毫米機關槍,是九毫米機關槍!」
「咦……?」
我有沒有聽錯?
他剛剛說什麼?
「喔喔,大概是受到古賀沼選手影響,其他自衛隊員也拿出89式步槍!89式步槍是自衛隊的制式配槍——」
「不會吧?」
現在是講解的時候嗎?
怎麼會在球場上拿出自動步槍呢!
我不禁想吐槽的場先生的講解——但在這時候——
噠噠噠噠噠噠噠!
輕快的槍聲響徹雲霄。
不對,雖然口徑小,但槍聲就是槍聲,震耳欲聾。但因為剛才聽了足球類音速飛行的撞擊聲,所以槍聲聰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鮰式步槍展開全自動射擊。
雖說是步槍,但89式具備全自動射擊模式,像機關槍一樣。只要扣著扳機,一秒可以連射十多發五點五六毫米的子彈。
接著——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自衛隊以89式步槍迎戰飛過來的足球!」
「咦咦咦咦?」
我不禁放聲大叫。
定睛一看——自衛隊員確實用89式步槍攻擊以音速飛來的足球。雖然只有美野裏小姐用九毫米機關槍,但交織的火網和89式並無二致。
要是真有打中,一顆子彈就能打爆足球。
正常來說的話……
但足球似乎受到魔法「障壁」保護——如果不是這樣,每次射門都會把球擠爆——所以子彈無法打穿足球。
只是——雖說口徑小,再怎麼說也是自動步槍的火網。
子彈以接近音速三倍的速度飛行,連續射擊帶來的能量,讓魔法強化的足球也無法絲毫不受影響。足球被子彈打中,路線稍有偏移。
——砰咚。
炮彈炸開的聲音——不,足球撞擊的聲音雖然和之前一樣,但不是飛進球門,而是直接打到觀衆席前方的牆上——接著反彈到高空。
喔喔喔喔喔喔……
觀衆席開始鼓噪。
暫且不論細節,但觀衆似乎漸漸明白,把球踢進對方的球門就贏了。足球的基本規則就是這麼簡單明快。也了解到自衛隊原本都被壓著打,但剛才第一次擋下騎士團的攻擊。
「看到沒!這就是自衛隊真正的實力!」
美野裏小姐擺出勝利姿勢說道。
她的聲音似乎收進了會場各處的麥克風裏。
平常文靜優雅的療愈系女孩似乎變了個人,難道這才是她的「本性」?
「自衛隊終于成功守住!太厲害了!」
的場先生略帶興奮地講解道。
……要說厲害也行啦,就算以全自動射擊讓子彈像機關槍一樣掃射,要打中音速飛行的物體也很困難——從這點來想,自衛隊很厲害沒錯,的確很厲害沒錯啦!
「少爺?」
繆雪兒驚訝地從旁看我抱頭煩惱。
「您怎麼了?」
「不……沒事。」
這根本……不叫足球嘛。
以一般的角度來看,怎麼可以帶自動步槍,但對方既然使用「魔法」這項工具,無法與之抗衡的自衛隊,拿槍出來也不算「卑鄙」。
「似乎激起騎士團的鬥志了。」
「好像是這樣。喔喔——這是?騎士團飛起來了?」
其中一名騎士跳向空中——將近十公尺高。
不管怎麼看,一定又是魔法。
同一時間,足球也彈跳到相同高度。
「這就是高壓射門嗎?厲害!太厲害了!氣勢就像隕石墜擊一樣!」
……看來的場先生開心得很。
現在這節骨眼,幹麼還因為發現他意外的一面而開心呢。
一名騎士在將近十公尺高空施展倒掛金鈎。除了速度異于平常,球又從頭頂飛射而來,自衛隊也不知道怎麼應付。
但是——
「喔喔,怎麼回事?騎士團太急躁了嗎?球失去控制,再次反彈!」
或許是空中射門太困難,球沒有進網,而在球門前落地反彈,再次飛向高空。
這時候——
「喔喔,自衛隊丟東西出來了,是手榴彈嗎?」
手榴彈在空中爆炸,轟隆作響。
爆風與沖擊波將足球壓落地面,守株待兔的自衛隊員開始運球。騎士團的板凳區迅速使出幹擾魔法,但受到自衛隊員丟出的閃光彈阻礙,無法看准目標,幹擾魔法沒有擋下自衛隊員。
這次換自衛隊員在瞬間踢球進門。
「怎樣啊!」
美野裏小姐大吼。
「喔喔——自衛隊拿下第一分!」
「比賽的氣勢會一舉逆轉嗎?」
「很有可能喔。」
話雖如此,現在依然對騎士團有利。
事實上——之後騎士團又拿回比賽的主導權。
「喔喔——風之魔法!風之魔法撂倒自衛隊員,有沒有犯規呢?」
「魔法師的攻擊目標是自衛隊的89啊。」
換句話說。
當自衛隊打算開槍時,魔法師會用風之魔法撂倒他們。
騎士團的說法是——因為魔法師不是下場比賽的選手,也沒有直接攻擊球員,而是針對89式自動步槍,所以不能拿出黃牌或紅牌警告。
比數原本就相差懸殊,在這種打法下差距又更大。
然後……
分數差距越拉越大——
「喔喔?自衛隊起內訌了嗎?」
「他們好像起了爭執。」
但因為麥克風的位置問題,聽不到他們在吵什麼。
看來是美野裏小姐被同事壓住,就像當初愛比雅搶走黃金足球一樣,她的眼睛繞著漩渦,大聲咆哮。
看這狀況大概是她太激動,打算拿出車載機關炮或無後座力炮,所以被其他自衛隊員制止。
我懂你的心情,真的懂……
不過——
「喔喔,自衛隊的爭執似乎告一個段落。」
「原本發狂的隊員似乎冷靜下來,不愧是自衛隊,真能忍。」
「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能冷靜下來還是很了不起。」
「自衛隊忍耐的功夫可是遠近馳名,平常都要忍受很多事呢。」
的場先生,這和你自豪的重點不一樣吧。
但我還是把吐槽的話吞回肚子裏。
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第一場比賽以騎士團的勝利告終。
※
第一場比賽,騎士團與自衛隊的較勁就夠胡鬧了。
根本算不上足球。
但要說是什麼,我也答不上來。總之懂足球的一般人看到這種奇怪比賽,十之八九會昏倒。
不過……
第二場比賽讓我知道,原來那還算好呢。
也就是說——
「喔喔!矮人隊似乎使出新的魔法戰術!」
「啊,是土偶。矮人常用的魔法。」
「雖說是人偶,但十二個人在球場上不是犯規嗎——喔喔,這是?穿上去了?穿上去了嗎?」
「穿上去了。」
「矮入就像融入土偶一樣進到裏面!打算這樣堅持只有十一人嗎?」
矮人短小精悍,對上長手長腳的精靈當然不利,所以打出土偶戰術——也就是打造類似泥巨人的形體,彷佛在比賽時穿上強化裝甲。
就眼下所見,足球場擠滿十一名將近三公尺高的巨人。怎麼說好呢,體型基本上像矮人直接變大,但因為土偶沒有頭部,是矮人的下半身陷進去,看起來非常滑稽。
相較之下……
「精靈隊似乎采取出乎意料的行動……喔喔,這是!」
「是大範圍魔法,大型的『疾風之拳』。喔喔——土偶一個個倒下。」
「人偶正面的面積較大,受到強風直接吹襲,實在很難撐住。」
精靈隊的做法是像霰彈一樣,大量使出風之魔法。
「哈哈哈!」
精靈隊的羅伊克放聲大笑。
「在風之精靈的吹息下,醜陋的泥巴巨人跟垃圾沒兩樣!」
看不見的狂風彷佛大雨般傾泄而下。
巨型矮人受到狂風攻擊,左搖右晃像喝醉般。
就像的場先生說的——人偶正面的面積和體積相比,實在大上許多,「中彈機率」也比較高。某位設定宅會說:「所以人形兵器擺明不合理。」幾乎所有兵器為了降低正面中彈的機率,都會讓正面呈扁平狀。從這點來說,巨大人形兵器是很好的靶子。
不過——
「怎麼可以輸給你們啊啊啊啊啊!」
矮人隊羅蜜姐的怒吼響徹球場。
巨人們雙膝著地,無力地趴在地上,但這同時也是矮人使用魔法的姿勢。
「喔喔,面對狂風攻擊,矮人隊想打造防風牆對抗!」
「不不,不只是這樣喔。」
「幄喔!仔細一看足球場變得好像迷宮——而且微微傾斜。這是怎麼回事?足球、足球自動往精靈的球門滾過去!」
沒錯,就像的場先生解說的一樣,矮人似乎打造出迷宮般的結構,阻擋精靈的狂風攻擊,再加上迷宮是傾斜的,足球會自動滾向精靈的球門!
真是妙計!想不到矮人長得澎皮矮胖,居然有這種策略……!
………這倒不是重點。
這下真的……事到如今真的一點也不像足球……!
但我當然沒有發牢騷的對象。
不僅如此——
「喔喔,居然使出這招!真有意思!」
「嗯嗯,多半能應用在實際戰術上,很有收獲。」
「啊,少爺、少爺,精靈那邊把球擋下來了。」
不管是佩特菈卡、迦流士還是繆雪兒,周圍的人都樂在其中,沒辦法大喊:「這不是足球!」然後翻桌。當然也沒桌子可以翻就是了。
最後——
「比賽結束!雖然差距不大,真的只差一點點,矮人靠著堅忍不拔的毅力拿下最後勝利!」
「真是占有地利者勝呢。」
……耳邊傳來阿叔與老爺爺莫名其妙的實況解說,讓我不想再認真煩惱。
※
不管在多艱苦的環境下,總會有令人欣慰,或是讓人感到寬慰的事。
雖然不至于大書特書就是了。
異于常理的比賽逐一進行,總算到了令人期待已久的午餐時間。
我的午餐自然是之前說好的,繆雪兒的便當。
她做的菜非常好吃。該怎麼說呢,漫畫或輕小說裏的女主角,大多不會做菜——身為輕小說作家的老爸說過:「安排這種屬性,就能再寫一段小插曲。」但這點對繆雪兒並不適用。
便當真的很好吃。
但是當自宅警衛的時候,除了媽媽做的菜以外,主要都吃垃圾食物——因為曾經度過這種生活,所以舌頭的辨別力不是很精准就是了。
「少爺請用。」
繆雪兒將籃子拿給我說道。
只是——所在位置依舊是觀賽席。
……咦?
好像有點怪怪的。之前繆雪兒也幫我做過好幾次便當——但要吃的時候,多半會事先打開便當蓋,很少直接把籃子遞給我。
繆雪兒總是周到地將便當拿到面前,彷佛只要提出要求,就會「來,啊——」地喂我吃。通常會打開便當蓋,有時甚至會鋪好餐墊再擺上餐盒。
要我自己打開的意思嗎?
不了解繆雪兒的月意何在,滿是疑問地打開籃子。
接著——
「咦——」
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籃子裏有熟悉的東西。
不對,正確說來雖然熟悉,但已經很久沒看見。
「飯團……?」
沒錯,裏面是三角飯團。
而且還貼著海苔。
仔細一看,每顆大小都有點不一樣,代表是繆雪兒親手捏出來。就算這樣,到底是怎麼做呢——
「繆雪兒?」
「想說給少爺一個驚喜……」
繆雪兒臉頰泛紅,略顯害羞地說道。
「我拜托美野裏小姐,請她給我一些白米……」
「…………」
我注視著飯團。
聽說自衛隊會挾帶私人物品,運來「日本的口味」。而且印象中——和繆雪兒一起吃早餐的時候,似乎提過「好想吃飯團」。
想不到她記著這件事,特地拜托美野裏小姐弄來白米,而且還——或許從煮飯的方法到飯團怎麼捏,都向美野裏小姐請教——才幫我做出飯團便當。
想不到還瞞著我……她到底、到底怎麼挪出時間呢,
真是辛苦她了……!
「少爺……請問您……?」
繆雪兒臉上籠罩不安的陰霾。
「很、很抱歉瞞著您,不過……」
繆雪兒解釋的口氣既慌張又害怕。
或許看到我混身顫抖,一聲不響,以為會被罵吧。
但是當然——
「完全不用抱歉!」
我緊握拳頭喊道。
「呀?」
「我現在猛烈覺得無比感動啊!」
「啊……喔。」
繆雪兒眨著湛藍色的大眼,
我抓著她的手——大聲叫道。
「你、你用這雙修長白嫩的手捏出飯團!寫起來是捏著心意,念起來叫做飯團!太棒了!」
「請問……這是誇獎嗎……?」
「那當然!」
我大力主張。
怎麼可以不大力主張呢。
「話說回來!女主角親手做的便當在愛情喜劇是不可或缺的階段性儀式、是經典、是必備橋段啊!雖然這時候三明治也不錯,但還是女主角用那雙手!沒錯,就是親手捏出來的飯團!米飯和肌膚緊貼的感覺!簡直像間接接吻一樣親密。可以說是舌頭與指尖間接的肌膚接觸。這種好康絕對不能沒有!日本美食萬歲!」
「謝、謝謝少爺……」
繆雪兒似乎有點害怕,但依然笑著說道。
接著我拿起飯團,感慨萬千地張開嘴巴。
原本內心還一瞬間擔心,怕她把砂糖和鹽巴弄反,或是裏面放了牛奶糖,但裏面是正統的柴魚片。
太美妙了!
「少、少爺覺得如何?」
「好好吃!」
我彷佛沒飯吃的小孩,一個勁地大啖飯團。
因為已經十個月沒吃到白米飯。繆雪兒煮的菜很好吃,對這裏的餐點沒什麼不滿,但我終究是日本人——一旦吃到米飯,還是會因為思鄉之情而感動不已。
佩特菈卡看著我手上的飯團問道——
「不知道是什麼……這是你們國家的食物嗎?」
她原本跳下我的膝蓋,正在享用專屬大廚制作的套餐——但可能被我感動的樣子吸引,好奇地往籃子裏窺探。
「我想試著做做看,所以請美野裏小姐教我。」
我忙著狼吞虎咽,所以由繆雪兒代為回答。
「唔,看到慎一吃得這麼高興,朕也有點好奇。」
「啊,陛下不嫌棄的話——」
「嗯,朕就吃一個吧。」
佩特菈卡拿起一顆飯團說道。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個飯團似乎大了點。可能因為第一次動手,大顆比較方便調整形狀。
「唔唔……這是用手直接抓出來的嗎?」
「因為美野裏小姐說傳統作法是這樣。」
「原來如此……」
或許是第一女吃飯團,佩特菈卡似乎又驚又怕,雙手捧著深怕掉下去。
「甚是奇妙啊。」
佩特菈卡這麼說著,輕輕咬了三角飯團的尖端,就像試吃一樣。
喔喔!
嬌小的銀發女孩用雙手捧著飯團……!
而且還戰戰兢兢,小小咬一口……!
簡直像松鼠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好萌!好可愛!
一邊被繆雪兒的飯團感動,同時又被佩特菈卡的吃法萌到,忙得不可開交。
「喔,有意思。和面包完全不同,這種溫和的口味——嗯嗯。」
佩特菈卡似乎很喜歡飯團,唏哩呼嚕吃了起來。
或許是模仿我的吃相,她大口咬下,臉頰沾上飯粒。
「啊……陛下,您的臉……」
繆雪兒從口袋中掏出手帕。
「請用這個——」
「不行!」
「呀!」
繆雪兒因為我的吼叫而停住。
我盯著佩特菈卡臉頰上的一粒米飯說道。
「怎麼可以用手帕擦掉呢!飯團沾到美少女的臉上時,依照禮節要拿下來吃掉!還要說『臉上沾到飯粒嘍』!這是基本!」
總覺得的場先生的眼神超級冷淡,不過應該是我想太多。
「美少女——」
佩特菈卡驚慌失措地說道。
「這……這是在說朕嗎?」
「沒錯。聽好了,陛下。您既然是美少女,就要有美少女的自覺啊!居然想用手帕把臉頰的飯粒擦掉,這種行為會讓一整個師團的可惜鬼沖過來,請您三思啊!」
雖然因為過度興奮而胡言亂語,但她應該感受到我的誠意,應該啦。
「唔、唔喔。雖然不太懂……原來是這樣啊。」
佩特菈卡點頭說道。
「那、那麼慎一,就由你拿掉吧。」
「咦——?」
我因為這句話而恢複理智。
咦?我來拿?
要我拿掉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
然後吃掉嗎?MAJI(注6)?因為太過緊張,讓我用英語自問自答。不對,那又不是英語!但先姑且不管這個自我吐槽。
「啊……那個。」
「這不是你們國家的禮節嗎?」
「啊——是沒錯啦,不周……」
仔細一看,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幾乎在她桃紅色的粉唇旁邊。哇啊,真的很像間接接吻啊!
「難道你不願意吃朕臉上的東西嗎?」
「一點也不……」
注6 MAJI是日文「真的嗎」的羅馬拼音。
「那就拿吧!」
佩特菈卡閉上眼睛,把臉湊過來說道。
這樣子——彷佛在案吻一樣,可愛到無法言喻啊。
我的心髒,冷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不過、不過我!
「還不趕快!發什麼抖啊!朕也很那個——」
佩特菈卡張開一只眼睛對我大聲斥暍。
「不知怎麼著,感覺很不好意思啊!」
「遵、遵命!」
我不禁正襟危坐地喊著,用顫抖的手取下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然後吃掉。我吃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說好呢,雖然味道是普通的米飯,但總覺得吃了什麼無法回頭的東西。就像亞當和夏娃吃了智慧果一樣。
父親、母親,孩兒今天往大人的階梯踏上一步……!
老爸老媽可能會若無其事、一本正經地說「很好,第一支旗子」——先不管這個了。
「嗯。」
佩特菈卡張開眼睛點頭說道。
「慎一,這個禮節只能男性對女性嗎?」
「不、不是。通常是反過來。」
「那朕也要。」
「咦——?」
「慎一,你的臉上也沾到了。」
「——!」
糟糕,加納慎一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我緊張到無法動彈,佩特菈卡的手往我臉頰伸過來,取走飯粒。這時她白皙的指尖彷佛在我臉頰上愛撫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真是奇妙的風俗。」
佩特菈卡毫不猶豫地將飯粒送進口中說道。
「不過……怎麼說好呢,真尷尬。」
堂堂的皇帝露出羞澀的微莢說道。
犯規!大犯規!
就像對我的心提油救火,燒得更萌啊。
本人以前曾經表示「三次元只是裝飾,偉人對這點根本(以下省略)」,想不到會有這天,對三次元美少女心動成這樣!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慎一,臉上還有喔。」
輕輕拿走沾在我臉上的飯粒吃掉——他是迦流士。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原來如此,真是饒富趣味的習俗。」
迦流士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則是無法動彈。
糟糕,早該想到迦流士可能采取這種行動,但因為佩特菈卡的犯規攻擊萌到失去自我,哪還有閑工夫想這種事?沒有嘛!(反問用法)
「這、這個……那……」
我站起來想逃離這個情況。
「我、我去一下、那個、廁所!」
留下了用餐時最不該說的藉口,從觀賽席落荒而逃。
好險好險。
雖然騎士迦流士不是壞人——而且和佩特菈卡一樣,不時站在我這邊。即使如此,我還是對同性戀沒興趣。被男人撫摸臉頰或讓他吃飯粒,實在萌不起來啊。
感覺像吃了超甜的糖果後,被迫吃下辣味明太子中和口味。
「呼……」
我在會場的走廊踱步又歎氣。
說不定真的該去廁所才對。這裏當然沒有自來水或下水道,但有河裏打上來的清水,存放在洗手用的甕裏。我想洗個臉讓腦袋清醒一下。
這時候——
「咦……?」
我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
「……~~」
聲音不大,而且說話的時候好像刻意壓低聲音。
我感到好奇,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接著看到——
「你還對那件事耿耿于懷……」
「…………」
往轉角對面看過去,布魯克與雪利絲站在那邊。
看來是蜥蜴人隊伍的休息室旁——
「大家都希望你上場。」
「代我向大家道歉……」
面對雪利絲緊迫盯人的語氣,布魯克只是這麼說——就像之前那樣轉身離去。雪利絲孤伶伶站在走廊,看來萬分孤寂。
「啊——」
雪和絲轉向這裏,和我四目相交。
「慎一大人……?」
「啊,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
我慌張地揮手說道。
每次和雪利絲碰面,都好像偷聽他們說話一樣,總覺得有些尷尬。
不過……
「不,真的很抱歉,讓您看到丟臉的一面。」
雪利絲反而向我道歉。
「啊,沒有必要向我道歉……那個……」
都已經撞見兩次,我也會擔心。
不止,如果把第一次看到布魯克和她見面也算進去,已經是第三次。
「你們在吵架嗎?」
我稍微壓低聲音問道。
「布魯克在我這邊工作,難道有什麼不方便?」
「不,一點也不會。」
雪利絲搖頭說道。
雖然看不出蜥蜴人的表情,但應該有些慌張吧。她重複說道「一點也不會」,頭就低了下去。
到底怎麼回事呢?
姑且不論外表,但雪利絲應該是認真的好人,從我的立場來說,希望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她。
「如果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忙,盡管說喔。」
「咦——?」
雪利絲一臉不解,
「啊……或許是我多管閑事啦。」
我用食指的指尖抓抓臉頰說道。
「怎麼說好呢……布魯克工作很勤奮,我很感謝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樂。」
「…………」
「我覺得啊,夫妻之間還是要感情融洽。或許和蜥蜴人的價值觀或對幸福的概念不同,也可能只是自我感覺良好,但是……不管是布魯克還是你,在我看來似乎不太幸福。」
跟大家一起住很開心。
一個人住——如果原本跟別人一起住,現在卻落得形單影只,實在很傷心。實際的體驗讓我深刻了解到這點。
所以……如果能讓布魯克和雪利絲重修舊好,我很樂意幫忙。
「慎一大人……」
雪利絲凝望著我。
「老實說——」
她開始說起以前的故事。
雪利絲原本是族長會大老的女兒——也就是蜥蜴人社會的「大小姐」。
或許有幾分政治算計在內,她和蜥蜴人中極具聲望的英雄布魯克結婚。原本是政治聯姻,完全沒有顧慮本人的心情……但雪利絲和布魯克之前就認識,也不討厭他,所以對結婚沒什麼異議。
另外蜥蜴人社會所謂的婚姻,就是「生小孩」的意思——除此之外不代表什麼。
蜥蜴人不是哺乳類,對于繁衍後代的「責任劃分」並不明確。換句話說,即使生了孩子,媽媽也不用哺乳,所以由夫妻倆平均擔負照顧孩子的責任,而且采取放任主義,不會對孩子呵護備至。至少不像人類有疼愛孩子的行為——例如擁抱、撫摸、磨蹭臉頰這類肌膚接觸。
其他種族就是因為這點,才覺得蜥蜴人「冷血」、「無情」。但因為生物構造是這樣,我倒覺得沒什麼好責怪。
先不管這個。
布魯克和雪利絲曾經結婚,雪利絲生下了布魯克的孩子——也就是蛋。
原本應該由布魯克和雪利絲一起照顧。
但布魯克當時還是神聖艾爾丹特的軍人。
他是族人公認的「英雄」,這也是和雪利絲結婚的前提條件,所以不能怠匆軍職,當上頭下令出征,只有順從一途。
因此他——前往戰地。
留下妻子和蛋。
不巧的是——布魯克他們的居住地遭到巴罕拉姆王國攻擊。
蜥蜴人處在社會底層,多半會派到占領區駐守。換句話說,他們居住的地方大部分是充滿戰火的國境邊陲。雪利絲的居住地也是其中之一。
雖說是女性……但雪利絲當然也是蜥蜴人。
比一般人類強壯,又極富戰鬥力。即便沒有布魯克,她原本也能把蛋保護好。但禍不單行,遭到攻擊的時候,雪利絲卻身體不適。
然後……布魯克和雪利絲的蛋破了。
如果布魯克在身邊,就能代替生病的雪利絲——強壯的他應可以守住蛋。
但他身在遙遠的戰地,沒辦法保護妻子和「小孩」。
「他一直耿耿于懷——」
雪利絲說道。
「說自己沒資格當父親……」
「這又不是布魯克的責任。」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是不可抗力。
然而——
「但是他很自責。」
雪利絲低頭說道。
「還有……『足球』這種比賽的球……大小和花紋都很像我們的蛋。」
「原來是這樣……」
我終于搞懂了。
足球和蜥蜴人的蛋很像,難怪布魯克當初看到球,一臉感慨萬千。大概想起當年沒有保護好的蛋。雪利絲之前盯著足球看,大概也是一樣。
這麼說來……背負這種過去,要參加足球賽一定很心痛。
「而且足球還要用腳踢,他一定很不願意。」
用腳踢著形似蛋的足球,蜥蜴人一定不想做這種事。
雖然我這麼想——
「咦?」
但雪利絲卻感到意外。
「不會的,我想這不是問題。」
「是、是這樣嗎?」
「是的,因為我們搬運的時候,就是用腳去踢。」
「咦………………?」
看到我瞠目結舌的樣子——雪利絲仔細說明。
從「形似足球」這點可以知道,蜥蜴人的蛋不是「橢圓形」,而是完完全全的球體。這點似乎是為了讓父母「方便搬運」而進化的結果。
蜥蜴人和人類不同,每次産卵平均五到十顆,最少也有三顆。為了保護蛋而移動時,光靠雙手還不夠,又不能用嘴巴銜著,所以用腳去滾動也不足為奇。
蜥蜴人的蛋似乎也不是用腳踢個幾下就會破。
仔細一想,如果他們對于用腳踢「很像蛋的足球」有所抗拒,其他蜥蜴人打一開始也不會參加這場皇帝親臨的比賽。
「想不到每個地方的文化真的不一樣……」
在我們眼裏覺得「怎麼可以用腳踢」——但因為生物的基本型態各有不同,不能硬要套用我們的常識。這麼說來,有些魚會把孩子含在嘴裏,而雌螳螂為了補充産卵所需的養分,甚至會在交配後吃掉雄螳螂。
所以也不能用人類的觀感指責這樣「很奇怪」或「很殘忍」。
不管怎麼說,都是不同的生物。
但是——
「什麼嘛……結果還不是一樣。」
「咦……?」
「這個嘛……因為外表和生活方式不同,我以前覺得布魯克『雖然是好人,但終究是不同的生物』,好像有點隔閡。」
因為布魯克不是人類。
因為我們和蜥蜴人不一樣。
所以——在小地方當然會産生摩擦,也不可能了解對方所有事情,因此有時候一開始就放棄了。
但是。
「討論哪裏不一樣,或說我們是不同的生物,吵來吵去,讓雙方漸行漸遠,不如在異中求同,讓雙方融洽相處好多了。」
布魯克也是「為人父母」——大家都會心疼「孩子」。
這點一定是所有蜥蜴人都相同。
表達心情的方式不同,才讓許多人類誤會。因為外表不一樣,連澄清誤會的機會都沒有。雙方的鴻溝就這樣持續下去,無法修補。
「…………」
雪利絲不斷吐著舌頭,用她不會眨的眼睛看著我。
「第一次看到有人類這樣說。」
「啊……因為我本來就是不同國家的人。」
我聳聳肩說道。
「或許和艾爾丹特帝國的常識不符,但我不打算顛覆艾爾丹特帝國的常識,硬逼你們接受我的觀念。」
「…………」
「基本上我是『安繆特克』的社長,也就是商人——只是提出意見,讓大家試試看而已。所以沒辦法用強硬手段提升蜥蜴人的地位,很抱歉。」
如果你們全盤肯定現代日本的價值觀,當然也很危險。
所以我只在不構成文化侵略之下提出建議。或許有人認為是選避責任,但我只是提出另一種想法,並不強迫、也不能強迫他們接受。
「不過做生意也含有宣傳的因素在裏面。」
「宣傳……是嗎?」
「雖然不會強迫你們接受,但我可以透過很多方式,努力讓大家思考我的提議。」
「這我就……不太了解。」
「嗯,也是啦。」
我點頭苦笑說道。
在類似中世紀的世界裏,沒有行銷概念,所以很難了解宣傳或廣告的意思。蜥蜴人更是如此。
不過——
※
我和雪利絲道別後往回走——在走廊的轉角遇到繆雪兒。
「哇啊!」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讓我感到驚訝。
「少爺——」
繆雪兒以濕潤的眼眶看著我。
那表情似乎——非常感動。
「怎、怎麼,咦?怎麼了?」
我搞不清楚狀況而手足無措。
老實說如果繆雪兒被弄哭的話,我會很心疼。
但是……
「沒什麼事,只是少爺一直沒回來——」
她似乎是擔心而跑來找我。
以上廁所來說,的確太久了。
「抱、抱歉,剛剛碰到熟人——」
「嗯嗯。」
繆雪兒點頭說道。
「是雪利絲小姐吧……」
繆雪兒似乎——像我看到雪利絲和布魯克談話一樣,也在走廊的轉角看到我和雪利絲對話。
接著——
「少爺您——慎一大人您真的、真的……」
繆雪兒因為太過感動而說不出話來。
「咦?怎麼了?」
「真的很不一樣……不對……」
繆雪兒搖頭說道。
「很了不起……又體貼……」
「怎、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很驚訝。
看來繆雪兒是指我和雪利絲的對話,但我沒印象自己說了什麼感人的話。
「您對蜥蜴人……半精靈……都像看待一般人類那樣。」
「咦?啊——」
我抓抓臉頰苦笑說道。
「很高興你這樣誇獎我,但在我的世界,這或許再普通也下過。」
我沒有特別體貼,也沒有特別偉大。
與其說我個性善良,不如說我生長的世界善良。
「這就是您之前說的『自由』、『平等』、『博愛』嗎?」
「是啊。因為我從小接受這種教育。說起來只是剛好和歧視蜥蜴人或半精靈的人相反。我想會歧視你們的人,也只是因為從小接受這樣的教育吧。」
我們的世界——當然也有歧視。
人類終究不平等。無論是天生的能力或生長的環境都有差別。要是大家都一樣,反而像螞蟻或蜜蜂,成為沒有「特色」的團體生物,這樣也滿可怕。
最重要的是——在那樣的社會裏,大概無法産生漫畫、動畫、輕小說或電動。雖然只是從老爸那邊現學現賣的觀念,但他說過:「作家只是在兜售自己和別人的差異罷了。」
總而言之,人並不平等。
才有人想在心態上彌補這種差異,找出比自己地位「低」的對象,加以嘲弄。這種行為在我們的世界也很常見,網路上尤其嚴重。
不過在那些人心中,或許還是有罪惡感和愧疚。
在我們的世界裏,大概沒有人覺得這是「好事」。
不過……在異世界反而沒有人覺得是「壞事」。就連受到歧視的一方,也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沒有人想「試著改變」。
能夠提出建議的只有我,也就是這個世界裏的外國人。
所以——
「偉大的不是我,在我生長的世界裏,那些不斷努力奮鬥的人才偉大。我只是模仿他們罷了。」
「是這樣……嗎……?」
繆雪兒略感不解。
「可是的場先生和美野裏小姐都沒有說過這些話。」
「那是因為——他們的立場比較不一樣。」
我只能苦笑說道。
公務員的立場總是比較拘束,但就算跟繆雪兒解釋,她似乎也很難了解。
「總而言之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別把我捧太高——但是,得到你的誇獎讓我很開心,謝謝。」
「不——快別這麼說。」
繆雪兒臉頰泛紅低下頭來。
啊啊,這女孩一舉手一投足既羞澀又可愛啊!
「啊,慎一大人——不,少、少爺。」
繆雪兒慌張說道。
「我們花太多時間了——」
「啊,對喔。可能會被佩特菈卡罵呢。」
我苦笑著和繆雪兒一起走向觀賽室——
「不好意思——」
我突然停下腳步對繆雪兒說道。
「我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幫忙嗎?」
「您說——我嗎?」
繆雪兒瞬間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只要做得到,請您盡管吩咐——慎一大人。」
繆雪兒微笑說道。
※
比賽很順利——不知道能不能這麼說——逐場進行。
因為是淘汰賽形式,輸球的隊伍當然就此消失,只留下勝利球隊。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大量使用魔法的精靈隊與矮人隊早早打道回府,連愛比雅他們的混合隊也敗下陣來。
精靈隊與矮人隊原本就是宿敵,一開始交手就便盡全力大放魔法,導致所有選手疲憊不堪,下一場比賽被打得潰不成軍。
愛比雅他們的混合隊,因為沈迷玩球而無心比賽,跟本比不成局……最後因為愛比雅半途踢進自殺球——也就是玩球玩進自己球門——成了敗退的關鍵。
該怎麼說好呢……在討論球技之前,愛比雅似乎對于「比賽」或「淘汰賽形式」不太了解。也或許因為隔了一段時間,「月事」又來了。
說起來這方面實在拿她沒轍。
如果還有第二層,應該會好一點。
最後剩下的,當然是冠軍賽。
要說意外也是理所當然。
留下來的一隊有騎士團。
結果在異世界掌握統治大權的人類,在這種集髏競賽中,平均能力最優秀。換句話說,就是最擅長打仗。真不知道該感到自豪還是覺得丟臉。
接著。
另一隊——真的讓大家跌破眼鏡——是蜥蜴人隊。
他們一路過關斬將的最大原因,似乎是雪利絲說的「搬運蛋的時候會踢著跑」,這種習性幫助他們占到上風。挽句話說,蜥蜴人原本就很擅長「用腳控制球狀物體」。
如果讓毫無概念的小孩踢足球,很容易變成炮彈射門,或雙方互相使出長射,像打遠距離炮戰般——這我很有印象,因為騎士團或其他隊伍大都這麼做。
實際上他們當作範本的那些漫畫,也因為畫面好看,把長射畫得像必殺技一樣。就算不是長射,為了劇情張力,給人的印象也是「從超遠距離一口氣推進得分」。
騎士團因為魔法支援——而且他們原本就習慣魔法支援——即使只用長射這種幼稚戰術,依然得以過關斬將。
相較之下蜥蜴人隊是徹底的技巧派。
他們絕不長傳,把球控制在腳邊,就像吸住一樣。並以天生的體力與運動技巧縱橫球場,進球得分。彷佛職業隊伍一路晉級,內行人看到他們的技巧一定會贊不絕口。
所以——
「真意外啊。」
佩特菈卡看著即將開始的決賽說道。
「想不到蜥蜴人會留到最後。」
「就是啊。」
迦流士的表情也略顯驚訝。
「原本以為那些野蠻人沒什麼了不起,看來必須嚴陣以待。」
「雖然不是真正的戰爭,但騎士團要是輸給蜥蜴人,實在臉上無光。」
聽著這樣的對話,心中不禁歎了口氣。
變成這樣啊……
雖然表面說要拋開成見,「專注比賽就好,不要在意身分差距」,但既然有輸贏,就無法完全不在乎比賽之外的關系。
事實上我滿期待蜥蜴人隊的精彩表現,但老實說沒想過他們可以角逐冠軍——也沒想過萬一他們打贏騎士團會有什麼影響。
要是騎士團在第一場比賽敗陣,還可以說「反正只是遊戲」就算了。但了解到騎士團原來這麼厲害,漸漸地不能只用一句「玩玩而已」帶過。
話說回來——
「少爺……」
繆雪兒擔心地抓著我的袖子。
「嗯……有點為難啊。」
我也一個頭兩個大。
又不能叫蜥蜴人「不准贏」。
如果贏球,騎士團以及這座會場一半以上的人類觀衆,會成為他們的敵人。但蜥蜴人如果變得很弱,跟之前的比賽相比「明顯放水」,大概也會招致反感。
真是兩難。
怎麼辦呢——反正現在也不是煩惱就能解決。
「總之只能按照流程進行。」
「是啊……」
繆雪兒點頭。
「嗯?你們偷偷摸摸說什麼?」
耳朵很尖的佩特菈卡轉頭向我們問道。
「一點小秘密而已。」
我苦笑說著。
「什麼?你們兩個居然瞞著朕!」
「不,我們又不是在嘲笑你或罵你。」
「唔……朕又沒有懷疑這點……」
佩特菈卡稍稍皺眉說道。
「只是這樣排擠朕,實在令人不悅。」
「嗯,但你現在不要知道會比較高興喔。」
「什麼?」
「就像剛剛繆雪兒捏飯團給我吃一樣,我不是很驚喜嗎?不知情的話,到時候才覺得有意思啊。」
「嗯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佩特菈卡低聲說道。
「算了,既然你這麼說,在這場比賽就能知道吧。」
「是啊。」
我故作自信地點頭說著,其實心中冷汗直流。
※
就某方面來說,其實一如預期。
騎士團與蜥蜴人的比賽……局面對騎士團壓倒性有利。
騎士團盡情使用魔法,采取幾近作弊的戰術。相較之下蜥蜴人不會魔法,也沒有魔法師願意幫助他們。最重要的是,旁人都看得出騎士團賭上面子,認真比賽,所以蜥蜴人隊明顯失去信心。
不能打贏。
他們已經注意到了。
不過……一如預期,觀衆不喜歡他們軟弱無力的樣子。
「唔唔,真無聊。」
佩特菈卡說得沒錯,壓著打的比賽一點意思都沒有。
現在騎士團與蜥蜴人的分數是十比零,騎士團占上風。
大家都認為騎士團會一路領先到底。
不過——
「騎士圍員個個看來殺氣騰騰啊。」
「……擺明被放水,實在笑不出來啊。」
騎士團長迦流士也一臉嚴肅。
沒錯,他們無心奮戰的樣子——被視為「放水」。
這方面蜥蜴人做得不夠漂亮,雖然沒有一般人類的表情,但動作與行為會讓人多做聯想。動作顯然比之前笨拙,外行人看到也覺得「沒有使出全力奮戰」。
「觀衆的表情也擺明失去了興趣,」
佩特菈卡說道。
「蜥蜴人隊踢贏的話,有損騎士團的顏面,但明顯無心應戰,看起來也在侮辱之前的比賽。」
真是亂來。
不能放水——但又不能獲勝。
蜥蜴人還沒精明到可以掌握這種微妙的分際。
所以——
(只好由我來安排。)
我籌備這場足球大會,本來就不是想在艾爾丹特帝國看球賽。雖然足球迷聽到可能會勃然大怒,但老實說我對足球沒什麼感情。
我的目的只想透過這場比賽——禳他們知道運動的趣味,還有盡可能減少種族間的摩擦。既然如此,只要不是踢假球,稍稍幫助一下某隊應該也不會怎樣。
我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
所以……
「…………」
我向繆雪兒便了個眼色。
她輕輕點頭,悄悄離開觀賽席。
※
接下來這段,是布魯克事後回憶當初的情況對我說。
語氣雖然是用我當第一人稱,但視角基本上是布魯克而不是我。
布魯克在蜥蜴人的板凳區。
因為夥伴與雪利絲不斷拜托他,加上我也要他「做為蜥蜴人隊的一分子,好好加油」,只好以隊員的身介坐在這裏。但他打一開始就毫無戰意,只是「作為候補球員,在有人缺席時替補」而已。
所以……
「現在蜥蜴人隊好像要更換選手!」
自衛隊設置的擴音器,傳出的場先生(和他的口譯)與劄哈爾宰相的聲音。但布魯克絲毫沒有意識到與自己有關,甚至當成會場的吵鬧聲。
不過——
「蜥蜴人隊更換選手,由布魯克·達爾文選手接替蓋爾·多爾多!」
「……?」
他終于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布魯克驚訝地擡頭,蓋爾已經回到板凳區,拍了他的肩膀。蓋爾和他在軍隊認識,也就是以前的戰友。
「喂,蓋爾……」
「這是族長代理人的命令,去吧。」
面對語帶困惑的布魯克,蓋爾對他那麼說道。
「族長代理人——」
意思是代替族長來到現場的雪利絲。
「……………」
「『英雄布魯克』——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也會和騎士團拚個你死我活,拿下勝利啊。」
蓋爾吐著舌頭說道。
「給我記住,你就是這麼重要。」
「…………」
布魯克默默站了起來,往球場走去。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蜥蜴人間被稱為「英雄」,也知道自己上場,可以立刻提升同伴的士氣。
而這點……就是這點壓得布魯克喘不過氣。
連自己的蛋都守不住,算什麼英雄。
球賽對于提升種族聲望和地位充滿意義——不,應該是曾經充滿意義。
但是對布魯克而言,依舊得不到任何慰藉。
正因為是英雄,正因為是強悍的士兵,才能深刻體會到。
無論多麼厲害的士兵,也不代表永恒。再怎麼厲害的軍人,總有一天會老去並死亡。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消失,才會透過孩子,將未來托付給下一個世代。對生物而言是理所當然。
但自己連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都做不到。
被捧成英雄就志得意滿,滿腦子只想在最前線奮戰……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蛋,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卻做不到。
自己真蠢。
他這麼想——辭去軍職。
也疏遠了妻子。
自己這種笨蛋,沒資格再讓雪利絲産卵。雪利絲還年輕,和其他有前途的男人交配産卵才會幸福。布魯克就是這麼想,所以雪利絲曾經追上來好幾次,都被他不留情面地趕走。
自己就這樣無所作為,衰老死去吧。
所以……就算大家充滿期待,他也無心奮戰。
布魯克這麼想著……踏上球場的草皮。
「…………」
氣氛相當凝重。
觀衆不但沒有歡呼聲,反而以冷漠的眼神投射在毫無戰意的蜥蜴人隊身上。蜥蜴人的心情雖然不太會反映在臉上,但不代表他們感受不到人類的眼神和表情。
比賽已經一面倒,和騎士團的分數差距也很大。
由蜥蜴人開球。
「布魯克……」
「英雄布魯克……」
要正視同伴熱切注視的目光,實在太痛苦了。
他們自動讓出一條路,讓布魯克走到球前。
不管怎樣都提不起勁,但把球直直踢出去就可以了吧。
他這麼想菩,擡腳准備踢球——這時候。
「布魯克——!」
一股熟悉的聲音響亮傳來。
來自觀衆席。
布魯克轉頭一看,是妻子雪利絲與同事繆雪兒。剛剛呼喊他名字的是雪利絲。
接著——
「布魯克先生!」
繆雪兒也喊道。
平常文靜的她,很難想像會發出這種聲音。
「那顆球——那顆球就是你當年沒有保護好的蛋!」
「——!」
布魯克吃驚地看著自己腳下的足球。
繆雪兒到底在說什麼?
布魯克感到不知所措。
「布魯克!」
雪利絲再次喊道。
「這次一定要帶到安全的地方!」
「…………」
那個——當然不是真正的蛋。
無論大小還是花紋,雖然很像自己的蛋,不過完全是兩回事。
這點布魯克相當清楚。
當時的蛋已經不在了,怎樣也喚不回來。
不過……
(——啊啊,原來是這樣。)
布魯克心裏想著。
我不能原諒的是自己「明明有機會把蛋保護好卻沒做到」,雖然雪利絲認為「無可奈何」,但他就是沒辦法這麼想。
但終究只是——「有機會」而已。
即使不是軍人,也不知道當初能不能成功保護蛋。
現在也沒辦法確定,因為蛋已經不在了。
因此他無法懲罰自己,卻又無法忘記一切,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只好離開雪利絲與同伴。
不過——
「這就是——」
眼前這顆、這顆球,
就是自己當初保護不了的蛋。
既然如此,再試一次。
是不是真的夠格稱為英雄。
使出全力,是不是能夠守住這顆蛋。
這麼做之後——應該就可以接受一切。
「小子們…………」
布魯克緊盯著球說道。
「全力拚了。」
「…………喔喔!」
蜥蜴人揚起興奮的歡呼聲。
接下來——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發出蜥蜴人獨特的吼聲開球。
※
比賽的氣勢……瞬間改變。
原因在于布魯克。
以往人稱「英雄」的他加入戰局,而且凶猛的吼叫聲,彷佛回到軍人時期,讓蜥蜴人的士氣一舉攀升到最高點。
他們突然火力全開。
蜥蜴人毫不客氣,因為布魯克讓他們想著:萬一逆轉打贏騎士團,讓自己的立場陷于不利也沒關系。
只要放得開,半獸人的體能可不容小覷。
「厲害、厲害,這可真厲害!」
的場先生的講解也略顯激動。
「超過去啦!三個、四個、五個——騎士團抄不到球啊!」
沒錯。
布魯克以外的蜥蜴人牽制住騎士團,身手矯健。騎士團的基本打法是遠距離炮戰,現在反被蜥蜴人貼身緊盯,無法施展手腳。
在這之中——布魯克穩穩控球並狂奔。
球就像黏在他腳上一樣。
不彈不跳,仿佛離不開他的腳。雖然有幾名騎士甩開蜥蜴人,往他沖過去,但布魯克都輕松躲開。對布魯克他們而言,足球比蛋容易掌控多了。
「喔喔,有道牆聳立在布魯克選手面前!」
騎士團的魔法——和矮人使用的魔法一樣,打造一道牆擋在布魯克面前。布魯克雖然無法直接突進,但他左閃右躲,輕松越過。
這時又有騎士團員沖來,但依舊搶不走布魯克的球。
接下來——
「喔喔,這是怎麼回事!騎士團慌了嗎?」
想不到騎士團接下來使出的是——攻擊魔法。
「直接攻擊選手的魔法,可會吃紅牌啊——」
「看來不是直接攻擊選手呢。」
劄哈爾宰相說道。
「應該是針對那顆球。」
「是針對那顆球!依照足球比賽的性質,不管對球施加任何暴力,都不會吃紅牌……!」
這是當然。
球這種東西——原本就要用腳踢,得承受粗魯對待。
簡單說來,騎士團打算用魔法在球旁産生爆炸,從布魯克手上——不對,是腳上搶走那顆球,作法相當強硬。一不小心會直接打中布魯克而吃下紅牌,但不愧是騎士團合作的宮廷魔法師,威力集中射出,使出的魔法相當精准。
不過——即使如此。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依舊繼續閃躲。
他以亮眼的足技左閃又躲,持續運球。
「這是!俺的蛋啊!」
他高聲怒吼。
不是對任何人——應該是對自己。
「俺不會再……!」
他閃開爆炸的火焰。
「不會再……!」
躲開眼前的土牆。
「不會再讓你破掉了!」
晃過撲來的騎士團員。
「俺要保護你!」
雖然不是筆直沖去——但也穩紮穩打往前推進。
他的吼聲——或是他胸中蘊含的氣勢——即使會場響起攻擊魔法的爆炸聲,還是可以清楚傳到我們耳中,應該也傳進了其他觀衆耳中。
所以——
「竟然……!」
佩特菈卡也發出驚歎。
「那家夥——把球當做自己的蛋嗎?」
「實在驚人……」
迦流士低聲說道。
「那種魄力——想不到蜥蜴人對于自己的蛋那麼執著。他們這些冷血動物,我還以為會很冷漠……」
「嗯嗯……」
佩特菈卡佩服地說道。
「雖然方式不太一樣,但沒想到蜥蜴也有親子之情……」
這句話或許道出了觀衆訝異的心情。
沒錯,平時大家覺得蜥蜴人很冷血,布滿鱗片的臉也面無表情,就像昆蟲一樣——沒有喜怒哀樂,有如機器般的生物。但誰都沒想到,會看見蜥蜴人真情流露的一面。
然後——
※
狂奔的布魯克。
雖然遇到好幾道阻礙,無法筆直突進,但他還是繼續奔跑。
不斷左閃右躲,越過火焰、土牆與騎士團員。
但是——
「可惡!」
一名騎士團員大吼著從天而降。
剛好這時候——他們位在雜亂聳立的土牆背面,旁人看不到騎士的動作,尤其是皇帝的觀賽席。騎士團員直接瞄准布魯克。
「——!」
騎士團身為對手也相當拚命。
雖然分數上對騎士團依舊極度有利,但自從布魯克加入戰局,氣勢明顯輸了蜥蜴人隊一截。這樣下去難保不會被逆轉——這股焦急的心情,迫使騎士采取強硬行動。
為了搶球而一腳掃去,但沒有碰到球,反而重重打在布魯克的腳踝。
「唔——!」
布魯克晃了一下,失去平衡。
身為人類的騎士團員,這偏離目標的一腳,並不會讓強壯的布魯克骨折。但無論是人類或蜥蜴人,關節都一樣脆弱。受到強力重擊,不可能毫發無傷。
布魯克氣勢大減。
沒辦法專注運蛋——不,是運球。
布魯克先前的腳上功夫堪稱完美——堪稱經典——但這時他的狀況已經一落千丈。雖然沒讓騎士團員把球搶走,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糟糕。
除了剛剛踢他的騎士團員外,又有三名騎士沖上來。蜥蜴人夥伴則是受到魔法阻擋,沒辦法趕來支援。
布魯克他——
「…………!」
發誓這次一定要守住。
不擇手段一定要守住。
管他什麼面子或身分地位。
一點也不重要。
身為一個雄性、一個父親,我要保護這顆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布魯克而言,已經不是把足球看成蛋的替代品,而是直接當成蛋,那天失去的蛋。他有第二次機會保護自己的孩子。
幾近強迫症。
或許這時候布魯克——已經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
所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了解到,自己的雙腿無法自在奔跑以保護他的蛋。
也就是說——
「喔喔,這是!」
頭上傳來的場先生的叫聲,但布魯克一點也不以為意。
他毫不猶豫地雙手抱球,直接跑了起來。
「手球!這是手球,布魯克選手犯規——」
誰理你啊。
不管怎樣我都要守住這顆蛋!
奔跑的布魯克在心中暗暗發誓。
就算沒辦法靈敏閃躲,至少還能奔跑。沈重的疼痛——蜥蜴人也有痛覺,只是比人類遲鈍——陣陣傳來,但布魯克無視于此,持續奔跑。
把球足球穩穩抱在臂彎。
「犯規,布魯克選手犯規!可是卻擋不住他!」
沒錯,布魯克不會停下來。
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因為——他是英雄。
「你這家夥——都已經說犯規了!」
一名騎士喊道。
「停下來!」
「別礙事!」
奔跑的布魯克再次吼叫。
就在下一瞬間,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土牆,擋住去路。
這是大家熟悉的「岩壁怒濤」——但因為這次布魯克速度太快,終究無法閃避,所以他就——
「喝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在意,反而加快速度用肩膀撞上去。
牆壁沒完成時還很脆弱,吃了布魯克一記突擊就崩塌下來。布魯克穿過牆壁,滿身泥沙繼續往前跑。
「這家夥!」
騎士團員激動起來。
「快來人阻止這個混帳!」
「誰都可以!已經不是比賽啦!」
他們又被布魯克的氣勢吸引。
也就是說,現在沒人在乎紅牌或犯規退場,大家蜂擁而上。騎士團員的拳頭打在布魯克身上,還用手抓住他的身體。
即使如此,依舊無法阻止布魯克。
他把騎士團員一個個打飛,或是拖著繼續前進、不停前進。
原本抓住他的騎士團員也逐一被扯開,最後還是無法擋住他。
接下來——
「給我等一下!」
受到布魯克氣勢所吸引的,似乎不只騎士團員。
「那個法器就由人家收下!」
出乎意料地……愛比雅唰一聲從天而降,擋在接近球門的布魯克面前。
或許是體內屬于野獸的部分,感染到炙熱的戰鬥氣息而激動起來——眼泛血絲擺好架式,向布魯克沖過去。
不過——
「你搞什麼!」
「哇啊,閃開!」
因為愛比雅也十分亢奮。
當然不把騎士團員當一回事。布魯克看到愛比雅沖上來,一把抓起身上的騎士揮舞,想用「騎士」把她打趴在地。
奮力抓著布魯克的騎士,因為猛力撞上愛比雅而哀號——但愛比雅因為「月事」而亢奮,肌肉變大、獸毛變多,即便騎士撞上來也不受影響,甚至還痛毆一頓丟出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
「吼唔唔唔唔唔唔唔!」
雖然是蜥蜴與狼人,但這情況簡直就像龍虎鬥。
而且其他騎士以及蜥蜴人,最後連愛比雅的夥伴,也就是虎人和熊人都一起沖過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
「混帳啊啊啊啊啊!」
「去死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彌漫地獄嘶吼的大亂鬥,在這裏展開。
※
「對了……」
美野裏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觀賽席,看著這副景象突然小聲說道。
「聽說啊。」
「怎麼了?」
我傻眼地望著球場問道。
「聽說橄欖球的由來,是年輕人踢足球的時候太激動,抱著球狂奔。」
「啊……」
「說不定我們現在是見證橄欖球的誕生呢。」
「喔喔……」
我緊握拳頭低聲說道。
曆史就是會不斷重複嗎?
還是說也是一種必然呢?
世上的偶然,都足以稱為必然,這麼說來,我們眼前是——
「姑且不管這種廚味彌漫的前言,現在可不是這種時候,看看這樣子。」
「就是啊。」
「怎麼辦呢?」
「拿桶子裝水潑過去吧。」
美野裏小姐不負責任地說道。
然後——
※
傍晚的陽光令人感到疲累,足球場已經染成一片暗紅。
這裏幾乎可以說是屍橫遍野。
足球場好像發生天災,地面戰裂、隆起、陷落,情況相當淒慘。球場上倒臥三十幾個人。
實際上沒有人死亡,但所有人都疲憊不堪,無法起身。無論足騎士團員、蜥蜴人或是中途加入混戰的半獸人——甚至是後來莫名其妙沖進來的精靈與矮人,無一幸免。
只有自衛隊似乎保持了理性。
話說回來,在這種胡鬧的場子,冷靜的人反而最倒黴。
足球場被魔法炸得亂七八糟,最後靠自衛隊將倒地不起的人一個個扛回去。反正救災是他們的拿手絕活,這麼做也很合適。
接著——
在這淒慘的球場中央。
有個人影雙腿交叉,坐在隆起的土丘上。
是布魯克。
雙手高舉足球,彷佛想讓夕陽透過去。順帶一提,愛比雅倒在旁邊。或許是和布魯克正面交鋒的關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非常淒慘——還好留著一口氣。
「…………」
「布魯克——」
我和繆雪兒以及雪利絲一起踏進球場,向他說道。
「怎麼說呢……釋懷了嗎?」
「少爺……」
布魯克回頭看著我說道。
「該不會是您要繆雪兒對俺說『把球當成蛋』吧?」
「……嗯,是我。好像有點多管閑事喔。」
「…………」
布魯克沒有說話。
他又盯著足球發呆好一陣子……
「雪利絲——」
「怎麼了。」
雪利絲回應了布魯克那股輕聲低語。
「這樣還是沒辦法讓蛋回來……」
「對啊……」
布魯克和雪利絲的語氣都很況重。
再怎麼說,足球只是球,失去的蛋——原本該從蛋裏孵出的孩子,也不可能重生。
不過……
「不過……下次我一定可以守住。」
「布魯克……」
雪利絲的聲音略帶顫抖,叫著丈夫的名字。
「再跟俺交配——生下俺的蛋吧。」
「好……」
雪利絲輕輕點頭。
我們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副情景——
「實在感人啊……」
我抵著眉間,壓抑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幕雖然令人感動——但悄悄來到我們身旁的美野裏小姐和佩特菈卡似乎不這麼想。
「為什麼用大阪腔?」
「就不知不覺……」
我回答美野裏小姐的問題。
「蜥蜴人的對話真露骨啊。」
「不過……圓滿結束呢。」
繆雪兒微笑說著,回應佩特菈卡的感想。
總之就是這樣。
艾爾丹特帝國,不,是異世界第一場足球友誼賽,就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