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卷 第04章

1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氣息.

在我蘇醒之前的片段思緒,突然意識到了這點.

傳入鼻腔的空氣,蘊含著大量的信息.花朵的芳香氣息.綠草的味道.如同洗淨心胸般爽快的樹木的味道.刺激著干渴喉嚨的水的氣息.

意識轉移到聽覺之上,便聽到了大量的聲音如同洪水般湧來.無數的樹葉相互摩擦的音符.小鳥充滿朝氣的歌唱聲.以及待在樹下如同奏鳴一樣的蟲之羽音.以及從遠處傳來的小河那微微的汩汩聲.

這里究竟是哪里.不過很明顯,這不是在自己的房間內.換做平時,醒來時肯定會聞到干爽的被單上太陽的味道,以及干燥運行的空調的微鳴聲,還有不遠處川越輔路上的汽車行駛聲,不過現在這些都不存在.而且——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撫摸著眼瞼的那不規則的綠色光芒,那並不是忘記關掉的床頭燈光,而是透過樹木灑下的陽光吧.

想要再睡一會兒,這種被深度睡眠的余韻籠罩的欲求不斷退去,我終于是睜開了雙眼.

搖曳的無數光芒徑直射入眼中,讓我眨了幾下眼.我抬起右手,用手背擦去殘留在眼角處的淚水,同時慢慢坐起身.

「……這里是哪……?」

不禁脫口而出.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淡綠色的草叢.以及遍地都是的白色與黃色的小花,閃著光澤的水色蝴蝶在花叢中飛行.草地絨毯在大約五米處的前方消失了,對面是一片由大約樹齡有幾十年的,叫不出名字的巨木組成的深邃樹林.

我凝視著樹干間的昏暗處,看來在光線能夠抵達的限界,依舊延續著樹木.波濤般起伏粗糙的樹皮與地面被厚實的苔蘚覆蓋,被樹葉間漏下的陽光照射,閃現出金綠色的光澤.

視線轉向右方,緊接著轉身一圈,發現迎接我的是全方位的古樹樹干.也就是說,我正躺在森林中的小型圓形草坪之上.最後我抬起頭,從四面八方延伸的樹梢間,可以看到漂浮著碎云朵的藍色天空.

「這里是……哪里?」

我再次脫口而出.不過,卻沒人應答.

到這里來睡午覺,頭腦里完全沒有這些記憶.是夢游?記憶喪失?腦海中閃現而過的這些讓人不安的詞語,怎麼可能,我慌忙將該念頭打消.

我是——我的名字是,桐之谷和人.十七歲八個月.和母親與妹妹三人共同生活在,琦玉縣川越市.

能夠順利的說出和自己相關的情況,這讓我稍微放心了些,並開始著手更為深刻的記憶.

我現在是高二.不過由于在下學年的前一個學期便完成了畢業的條件,正在考慮是否在秋天升入大學.對了,關于升學的事情我應該和誰談過.在六月最後一個星期天,那天還下著雨.結束完一天的課程後,我便來到了禦徒町的艾基爾開的店《Daisy·Cafe》,與朋友詩濃也就是朝田詩乃聊起了GunGale·Online的事.

之後和亞絲娜——結城明日奈會和,三人在談了一會兒後,便離開了那里.

「亞絲娜……」

我不由得說出了這個,既是戀人,同時也是我百分百信任,並能夠把背後交予對方的搭檔的女性名.這些記憶曆曆在目,我多次環視四周想要找尋她的身影,不過不管是在這片小小的草地上,還是那深邃的叢林中,完全沒有一個人影.

我一邊突然湧上心頭的孤獨感作斗爭,一邊再次返回記憶的回溯中.

離開咖啡屋的我和亞絲娜,和詩濃分別坐上了不同的電車.乘坐地下鐵銀座線來到澀谷,並換乘東橫線去往亞絲娜的家所在的世田谷.

離開車站時,雨已經停了.我們走在由煉瓦鋪設的道路上,商談著升學的事.隨後我挑明了自己想去美國,並提出了讓亞絲娜陪我一同前往的有些亂來的要求,面對這些她還是像往常那樣,露出了溫柔而陽光的笑容,隨後————

*

記憶到此就中斷了.

*

想不起來.亞絲娜是如何回答的,我們是怎樣分別的,我回到車站了嗎,到家是幾點,幾時入睡,完全記不起來.

稍微有些驚愕,同時拼命的搜尋記憶.

不過,亞絲娜的笑臉就像消失在水面一樣,緊接著的畫面卻哪兒也找不到.閉上雙眼,周緊眉頭,拼命地發掘那灰而苦重的空白.

閃爍的紅色光芒.

氣息變得紊亂,讓我喘不上氣.

小小的氣泡湧上,只有這兩個畫面.我不禁猛吸一口芳香的空氣.至今為止都忘到腦後的干渴喉嚨,強烈的刺激起我的意識來.

毫無疑問,昨天傍晚時,我應該是抵達了世田谷區宮坂市.不過為什麼,我會獨自一人躺在這個陌生的森林內呢.

等等,那真的是在昨天嗎?微風拂過肌膚讓我感覺很舒服.六月末的熱氣,在這片森林完全不存在.這次,一股真正的戰栗在脊背處游走.

我現在,就像是在下起暴風雨的海面上,緊緊抱著一只小小的救生圈的人,《昨天的記憶》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

不知多少次撫摸臉頰,拉扯頭發,仔細眺望下垂的雙手.和記憶中的一樣,右手大拇指根處有著一顆小小的黑痣,左手中指外側發現了小時候留下的燙傷疤痕,讓我稍稍摸了摸胸口.

此時,我終于意識到了自己那微妙的打扮.

完全不是我一般穿著的T恤衫,也不是學校的制服,更不是我手頭擁有的衣服.這身衣服,不管怎麼看也不像是市場上販賣的服裝.

上身是染成淺藍色的,像是由粗木棉制成的麻布半袖襯衣.布的紋理並不規則,給人一種粗糙的感觸.袖口處的絲線也不是機器,而是由手工縫制而成.沒有衣領,V字形開口直至胸口,並且縫上了茶色的紐扣.用手指摸了摸,紐扣也不是由纖維制造,而是切得很細的皮革.

褲子和上衣是相同的素材,不過卻是讓人感覺是米白的乳白色.口袋一個都沒有,纏在腰上的皮革腰帶,也沒有金屬皮帶扣,而是一個細長的木扣.皮制鞋同樣也是手工制作,厚度約為一張皮革的鞋底還鑲上了幾顆防止打滑的鞋釘.

這樣的衣服與鞋子,我並沒有見過——在現實世界,不過.

「……這樣啊.」

我肩膀卸下了氣力,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有著無盡的異樣感覺,不過同時這也是我見慣了的衣物.中世紀歐洲風格的,換而言之就是幻想風格,也就是短袖束腰外衣【tunic】,棉布褲【CottonPants】,和皮靴【LeatherShoes】.這里並不是現實,而是幻想世界,也就是我很熟悉的虛擬世界.

「這樣啊……」

我再次這樣說道,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我在完全潛行【FullDive】狀態下睡著了.不過,我是什麼時候,又是進入了何種游戲中呢,我完全記不起來了.

不管怎樣,只要登出看看就明白了,這麼想到的我擺動起右手來.

等候了數秒也沒見彈出窗口,這次揮動左手.結果異樣.

傾聽著沒完沒了的樹葉摩擦聲,與小鳥的啼叫,我拼命打消盤踞在腰部附近,並准備向上蔓延的違和感.

這里是虛擬世界.應該是這樣的.不過——至少這不是我熟悉的Alfheim.而且在此之前,這也不是借由AmuSphere生成的,The·SEED規格的VR世界.

「Command.……Logout.」

我抱著一絲希望這麼說道,不過卻沒有一絲反應.我盤腿坐在草地上,再次打量起自己的手.

指尖有漩渦般的指紋.關節部也有皺褶.淺淺的體毛.以及汗毛尖端處滲出的冷汗.

用上衣將汗擦去,順便再次仔細確認布料的質感.是用粗線,按原始的方法編織而成.就連表面上豎起的極細纖維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這里如果是虛擬世界的話,那麼生成這些的機器恐怕擁有很高的性能.我把視線鎖定在前方的樹木,右手以很快的速度摘下身旁的一叢草,拿到眼前觀看.

如果是The·SEED規格的VR世界所使用的《Detail·Focusing》技術的話,草的細節質感根本不會隨著我那快速的動作立刻傳入我的眼中,而是會有微微的延遲發生.不過我眼前的草,不管是細細的葉脈還是鋸齒狀的邊緣,就連切口處流下的水滴,這些超微的細節在我凝視的瞬間便再現了出來.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中進入眼簾的所有事物,都能真實再現到毫米級別.換成容量的話,這根草大概要占數十M的空間吧.這種事情,真的能夠做到嗎?

不能再往下想了,這樣的心聲將我的思緒壓了下去,撥開兩腳之間草,把右手當做鏟子挖起土來.

濕潤的黑土意外的十分柔軟,許多綠草根系交纏在一起的畫面映入眼簾.有著些在間隙中晃動的網眼般大小的物體,于是我用手指將其撥出.

是三厘米大小的蚯蚓.從安逸的土地中被拖了出來,正拼命地蜷縮在一團,不過光澤卻是綠色的.新種類,就在我想這些之前,那家伙突然抬起了頭,發出kyukyu般的低鳴聲.感到一陣眩暈的我把蚯蚓放回了原處,並把挖掘出的土也填了回去.隨後看了看右手,掌心已被染黑,指甲中也充滿了細細的土粒.

我安心了數十秒鍾,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列舉出了三個能夠說明如今狀況的推論.

首先,這里可能是建立在以往完全潛行技術延長線上的虛擬世界.從森林中一個人醒來的這個狀況,可能是這個幻想RPG的游戲開始定式.

不過,在我的記憶之中,不論是哪種超級電腦,都無法生成如此高清晰的3D模型群.也就是說,在我喪失記憶期間,現實世界已經過了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時間.

接著,這里可能是現實世界的某處.也就是,我成為了某種犯罪,非法實驗,或者是某種惡性事件的對象,穿著這樣的衣服被扔到了地球某處——從起來來說大概是北海道,又或者是南半球——的森林之中.不過,日本應該沒有發出kyukyu般金屬音的蚯蚓存在啊,我也不記得世界上有哪個國家有這樣的生物.

最後就是,這里是真正的異次元,異世界,或者說是死後的世界也說不定.在漫畫,小說,動畫中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按照勇者斗惡龍的劇情,我之後可能要去傾聽村長的委托,救助被怪物襲擊的女生,成為與魔王戰斗的救世主吧.不過,我的腰間卻沒有一把「銅劍」.

一種捧腹大笑的欲望襲來,不過這也太過了吧,我不由分說的排除了第三種可能性.現實與非現實的界限已經消失,讓我有種神智不清的感覺.

也就是說——這里是虛擬世界,也可以是現實世界.

假如是前者,虛擬世界能夠達到如此仿真的效果的話,的確很難辨別真偽.不過只要攀爬至附近的樹木頂端,然後頭部朝下,墜落地面就能明白了.如果登出,或者是從某處的寺院存盤點複活的話就是虛擬世界.

不過,如果這里是真實世界的話,那個實驗就會招來最壞的結果.以前讀過的懸疑小說中,就有某個犯罪組織,為了拍攝真實的死亡游戲,而抓了十個人,放到無人的小島上讓他們相互殘殺.這種事情應該不會再現實發生的,不過照這麼一說SAO事件也和那個差不多.如果這個真的是發生在現實世界的那個游戲的話,在開始之際就自殺,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如果真是這樣,應該會有那種東西吧……」

我無意識間道出這話.至少也應該有著像茅場晶彥那樣,在游戲開始之際說明各項細節,盡到這個最起碼的義務啊.

望向樹梢對面的天空,我再次說道:

「喂,GM!聽到的話就回答啊!!」

不過,不管等多久,也沒有出現一張巨大的臉,或者是披著雨帽的人影.難不成是這樣,我在仔細調查附近的草地,衣服的每個角落後,還是沒有找到規則說明書一類的東西.

看來把我扔到這個地方的家伙,並沒打算回答我的求助問題.可能是某種偶發性的事故吧,事態朝著這方面轉移了,不過……

聽著鳥兒們不緊不慢的歌聲,拼命思考今後該怎麼辦.

如果這是現實世界的事故,行動的范圍不宜太廣.現在,可能正有救助的人朝這里趕來.

不過,究竟是和種事故才能出現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來啊.

如果硬要說的話,就是在某個旅行中稱作某種交通工具——飛機或者是車輛發生了事故,墜落到了森林深處,昏厥了過去,由于沖擊喪失了前後的記憶.不過,要是這樣的話,這個奇妙的服裝又該如何說明,還有就是身體也沒受什麼傷.

或者說,是發生在虛擬世界的事故,也有這個可能.通信管道出現了何種障礙,登陸到了這樣一個本來不應出現的地點.不過假如這點是真的,卻又無法說明周圍的物體擁有讓人恐怖的細節顯示.

果然,這是某人出于某個意圖精心設計的事態,想到這個也是很正常的.假如真是這樣,那麼只要我不行動就現狀就不會有所改變,還是這個推論比較靠譜.

「不管怎麼說……」

這里究竟是不是VR世界,這點必須得弄清楚,我這麼低語道.

應該有某種辦法的.接近完美的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無法區分,雖然這話經常被提起,不過要想百分之百完全再現現實世界的萬事萬象,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坐在淺淺的草坪上,持續思索了近五分鍾.不過,還是沒有找到現實可行的方案.如果有顯微鏡的話,就能調查地面是否有微生物存在,如果有飛機的話就可以看看能否飛到世界的盡頭.不過很可悲的是,只有我這雙手和雙腳,就算挖掘地面也只能得出剛才的結果.

這個時候,如果是亞絲娜的話,一定能夠想出辨別這個世界正體的方法啊,想到這里,不由得歎了口氣.或者說,如果是她的話啊,應該不會坐在這里憂心忡忡,定會采取一些行動的.

再次湧上的孤獨感,讓我咬住了嘴唇.

只是因為無法和亞絲娜取得聯系,我就像走到了窮途末路似地,這點自己都稍微有些吃驚,大概是這樣的吧,我部分贊同道.這兩年間,幾乎我所有的決定都是在和她交談後做出的.如今,沒有亞絲娜的思考回路,我的大腦就像是半核無法運轉的CPU似地.

主觀上的話,也就是昨天才在艾基爾的店里跟她說了好幾個小時的話來著.要是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就不去說什麼《拉斯》(ラース)跟STL的事了,應該先問問她如何分清現實跟超精密虛擬世界的方法比較好啊——……

「啊…………」

我不禁挺直身子,周圍的聲音急速遠去.

該怎麼說呢,至剛才為止都沒想到這一點.

我不是應該知道的麼.遠遠超出現有的FullDiveMachine,可以生成擁就算說是超現實都不為過的高質量VR世界的技術.這樣的技術,已經在這個世界……

「Soul·Translator內……?這里是UnderWorld嗎…………?」

雖然沒人回應我的這番低語,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的我,呆呆的環視起四周.

讓人認為是真家伙的古木之森,搖曳的草叢,飛舞的蝴蝶.

在風投企業拉斯打工的第一天,我就從研究員兼解說員比嘉健(たける)氏那兒,聽他用很驕傲的語氣講述了關于STL的大概組成,以及所生成的世界的真實度.

在之後的測試潛行中,我才沉痛地感受到他並不是在說大話——不過當時我看見的,頂多就是一間屋子.只放置了桌子,椅子,書本等小型物件,空間本身根本算不上是可以稱之為「世界」的尺寸.

不過現在,圍在我四周的森林幅度,換成是現實世界的話大概是以公里作為單位的吧.不,如果樹木那頭的山脈棱線都是真東西的話,這個空間,應該有著幾十,甚至上百公里級別的遼闊度.

如果用現存的技術制作這樣一個東西的話,大概需要聚集網絡上所有存儲器來儲存數據吧.正因如此,才得依靠新技術……比如STL的《Mnemonic·Visual》才能實現這個不可能完成的風景,不過能夠達到這般的效果,我完全沒有預料到.

這就是STL所制出的虛擬世界UnderWorld,假如我的這個推斷正確的話,從內部想要借用某種手段來驗證該世界的真偽都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里存在著的各種事物,不,應該是所有的物體都與我意識中的真東西完全一樣.不管拔多少棵周圍的草,都和在現實世界中做出同樣的行為時,感知到相同的信息——也正是因為此「Fluctlight【布拉克特之光】」帶來的效應,想要判斷這究竟是不是虛擬的存在,理論上是絕對不可能的.

STL技術實用化之際,虛擬世界絕對需要一個讓人很夠很快分辨出來的標記吧……想著這些,我站起身來.

也不是得到了很確定的證據,不過我還是覺得這里是UnderWorld的結論比較靠譜.也就是說,我現在正躺在位于港區六本木某處的拉斯開發室的STL實驗機上,打著這樣一份時薪兩千日元的工.

「不,但是……也太奇怪了吧……?」

我松了一口氣還沒過多久,就又沉思起來.

研究員比嘉好像是說過,為了在正式測試時不讓數據受到汙染,潛行中時要把現實世界的桐之谷和人的記憶封鎖起來.不過現在,我我所記不起來的事情只有從昨天把亞絲娜送回其住所並到第二天在拉斯進行STL實驗,這僅僅一天的記憶,這和封鎖記憶也相距甚遠了吧.

而且——對了,由于臨近期末考試,我要努力複習已經下定決心最近不再去拉斯那里打工了的啊.讓我撤銷這份決心的大概是充足的時薪吧,不過我想我也不是那種才和亞絲娜約定還沒一天就食言的家伙啊.

根據以上的情況,即便這里是STL的測試潛行,也一定發生了某些問題.我抬起頭,透過樹梢的縫隙凝視湛藍的天空,高聲叫道.

「比嘉先生,如果是在測試的話,請中止潛行好嗎!好像發生什麼問題了!」

我就這樣,等了足足十秒.

不過,卻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眼前所見的光景依舊是在耀眼的陽光照射下,無數的樹葉擺動著,昏昏欲睡似地蝴蝶不斷地拍打著翅膀.

「……嗚……難道說,這是……」

不經意間,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低聲說出這話.

難不成,這個狀況是那個,我所不允許的實驗——嗎?

也就是想看看無法確定自身所處環境究竟是虛擬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在這個前提之下人類究竟會做出如何的行動,可能是為了采集這種數據吧,因此只封鎖了我潛行不久前的記憶,並將我投放到這個一個用STL制作的超真實異世界之中.

假如真是這樣的話,我真想敲一敲我這個,如此輕易便答應了此種充滿惡趣味的實驗的腦袋.自己的話應該能夠很快就采取行動,簡單的脫出吧,不能不說我不會做出這種膚淺的想法.

我握緊右手,將能夠說明現狀的幾條可能性,按照可能性百分比順序列舉而出.

「誒……這里是現實世界某處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處于既存的VR世界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在雙方都同意的基礎上進行的STL測試潛行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潛行中遇到了突發事故的可能性,百分之六十九點九九九九……還有就是……」

百分之〇點〇〇〇一的可能性進入了真正的異世界,我在心中做了這樣的補充.再去絞盡腦汁思考大概也是無用功了吧.想要得到更高的確信度,就必須冒著危險于其他人,或者是游戲玩家,又或者是測試潛行者接觸不可.

到了應該行動的時候了.

首先,必須得喝點水潤潤我那干渴的嗓子.我站在草地正中央,環視四周.微微傳來汩汩水音的方向,按照太陽的位置來判斷,大概是東側.

開始移動前,我用右手摸了摸身後,當然背上既沒有劍也沒有棒子.我踢飛心中的不安,大踏步向前邁出,可沒有十步就停了下來.

覆蓋著天鵝絨一樣的苔蘚的森林地面,簡直是個妖媚而充滿神秘的空間.高高在上的繁茂枝葉基本上遮擋了全部的陽光,射到地面的也只有金色的細帶.蜻蜓,飛蛾一樣的奇妙飛蟲替代了原先在草地上飛舞的小小蝴蝶,在空中平滑的飛行,時而會從某處傳來正體不明的啼叫聲.是現實世界的地球完全想象不到的風景.

拜托了,敵對的大型野獸,怪獸什麼的千萬不要出現啊,我默念著這些大約走了有十五分鍾.直到前方出現了大量傾注而下的陽光,我才安心的舒了口氣.已經可以聽到很明確地水音了,在這前方毫無疑問有河流.干渴的喉嚨讓我急不可待,自然的加快了腳步.

離開郁郁蔥蔥的森林,隔著三米寬的草叢,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銀色光澤的水面映入眼簾.

「水,水.」

我發出不成體統的叫喊聲,同時步履蹣跚地跑過最後一段距離,從身一躍,趴在河流旁的柔軟草地上.

「嗚啊……」

當我腹部挨上草地時,不禁發出這樣的聲音.

多麼美麗的河流啊.雖然幅度並不寬闊,不過那溫文爾雅的蛇形般的水流,透明度十分的高.就像是在純粹無色的畫布上用畫具沾上一滴青色顏料畫成似地,透過清澈至極的溪水,可以清晰的見到河流底部的白色沙石.

就在數秒前,我還僅存著這里是現實世界的可能性,因此飲用生水恐怕會有危險.不過,在見到這個如同水晶融化的水流,便無法抵抗誘惑似地把右手朝水面伸去.冰涼的感覺讓我不僅發出了怪聲,並把捧起的液體送入口中.

這就是甘露啊.沒有感到一絲不純物,而且還帶有微微甘爽口感的溪水,有著讓人不再向花錢去便利店買礦泉水的那般美味.雙手不斷的捧起溪水,最後甚至直接把嘴接觸到水面,貪婪的飲用起來.

簡直可以算的上市生命之水,我沉浸在這樣的味道之中,同時在內心的一角,排除了這個是由現存型完全潛行機器制作的虛擬世界的這個可能性.

因為,現存的機型——即便是用AmuSphere,也無法完美再現液體.多邊形也是用在限個坐標平面上緊密連在一起的物體制成,無法再現隨機而又複雜多變的水流.不過,現在在我手中晃動,灑落,流淌的水流的模樣一點也不顯得不自然.

順便我也打算放棄這里是真正的現實世界的可能性——想著這些,我終于站了起來,再次環視四周.這麼美麗的河流,一直延續到對岸的幻想般的森林,色澤豔麗的奇妙小動物,根本讓我想象不出是地球的哪個地方.所謂的自然環境啊,越是沒經過人手改造就越是對人殘酷的吧?明明我穿得這麼輕便,到現在為止還是沒被蟲叮到一次是怎麼回事?——想到這里,我便感覺STL會召喚大群毒蟲來到此處,于是乎我揮去腦中的雜念再次站起身來.並把這里是現實世界的可能性向下修正一個百分點,隨後,左右張望.

河流劃出一條緩緩的曲線由北至南流去.不管是哪個方向,其前方都沒入那巨樹的叢林,無法看到遠處.不過,從水的美麗與冰涼程度,還有河流的寬幅來看,應該離水源很近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有人居住的村落應該存在于下游的可能性比較高吧.

假如有船的就能順流而下了啊,我邊想著這些,邊朝下游方向走去,也就在此時.

稍微改變了風向的微風,傳來了奇妙的聲音.

是敲擊某種巨大,而又堅硬的物體,發出的聲音.並不是一下.大概四秒一次,按照某種步調.

這不是鳥獸等生物所產生的.百分之九十九是經由人手所發出的.像是,誰在砍伐森林中樹木的聲音.接近應該會有危險吧,這一瞬間的思考讓我苦笑起來.這里又不是推崇搶奪殺戮的MMORPG世界.與其他人接觸獲得情報,是現在最優先的事項.

我半轉身體,朝向發出清脆聲音的,河流上游.

突然間,我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光景似地.

右側是汩汩流動的河面,左邊是郁郁蔥蔥的森林,正面是不知道延伸到何處的綠色道路.

在那里,有三個小孩排成一列跑動著.黑發男生與亞麻色男生之間,有一個帶著草帽的女生,那隨風飄擺的金發,在仲夏充足陽光的照射下,像是無所保留似地,綻放出絢麗奪目的金色光澤.

這是——記憶……?

很久很久以前的,已經再也不會經曆到的那段時光.曾相信日子會像這樣會永遠持續下去,並發誓不管用上什麼方法都要守護它.但最後卻像是暴露在陽光下的冰一樣,轉瞬之間便崩裂消解的——

那段令人懷念的歲月.

* * *

* * *

2

就在我眨了一下眼時,飄渺的光景突然間就消失了,如同其出現時一樣.

剛才那個究竟是什麼啊.雖然幻景已經消失,不過萌生的那股鄉愁般的感覺卻依然沒有逝去,胸口正中出現一種揪心般的痛感.

幼時的記憶——看到在河岸邊奔跑的孩子們的身影時,我就有這樣一種強烈的感覺.走到右側的黑發少年,那就是我.

但,不應是這樣的啊.從我還是懂事起,就一直居住的琦玉縣川越市,應該沒有這麼深邃的森林與美麗的小河啊,也沒和金發女生,還有亞麻色頭發的男生交過朋友啊.而且這三名小孩全都穿著著和我一樣的,幻想風格的衣服.

如果這里是STL的話,剛才的幻境,難道是到上周末時連續進行的潛行試驗的記憶嗎?雖然想這麼認為,不過考慮到STL的Fluctlight的加速技能,那些記憶在我的腦中絕不會超過十天.不過現在這種能夠讓我胸口疼痛的鄉愁,是不可能在這麼短期內就培養出的.

最終,事態像是朝著不可解的方向推進了.我真的是真正的我嗎,再次被此種的疑問困擾的我,戰戰兢兢的望向河面,蜿蜒流淌的水面映出的面孔由于不停地發生扭曲,讓人無法識別.

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忘記刺痛感的余韻,依舊傾聽那悅耳的連續音.再次聆聽,該聲音雖然讓我有種懷念的感覺,不過這也就是直覺罷了,究竟是不是樵夫所發出的,這點依然無法弄清.輕輕晃了晃頭,朝著河流上游再次邁出腳步.

就在我雙足不斷向前邁進,總算是把欣賞周圍美景的這份閑暇心收回時,才意識到自己行進的方向稍微向左產生了偏離.看來音源並不是沿著小河,而是離左側森林不遠的地方.

我屈指數了一下,不可思議的聲音也不總是傳來.大約持續五十下就會中斷三分鍾,隨後繼續連響五十聲.此般聲音只有人類才能做出,我越來越這麼確信道.

在三分鍾的無聲時間內我依舊按照之前的方向行進,等到聲音再次傳來時,稍微修正方向,再次前行.如今已經離開了河邊,返回到了森林之中.再次在奇妙的蜻蜓,青色的飛蛾,巨大的蘑菇之間無言的向前邁進.

「……四十九……五十.」

不知不覺低聲數到了五十,也就在此時聲音停下的同時,我突然意識到前方樹木的縫隙間變得明朗起來.是森林的出口嗎,說不定這附近真有村莊的存在.于是乎便朝著光線的方向跑去.

爬上如同階梯般的樹木根系,從古樹的陰影中彈出頭,隨之映入眼簾的是——只能用出人意料來形容的,光景.

雖然森林走到了盡頭,不過卻依然沒有見到村落.不過我無暇顧及這份失望,張著嘴把前方的景色收入眼底.

森林中突然豁開的圓形空地,比我之前醒來的那個草地要寬闊許多.直徑約三十米左右.地面還是覆蓋著金綠色的苔蘚,與之前穿過的森林不同,這里沒有羊齒類植物,以及低矮的灌木叢.

隨後,在空地正中央,聳立著這樣一個牢牢吸引住本人視線的物體.

該怎麼說呢,這樹是多麼的巨大啊.

樹干直徑目測不低于四米.和之前在這個森林中所見的樹木,都是凹凸不平枝干如同浪打一樣的闊葉林相對,眼前的這可巨樹是棵筆直向上的針葉木.而且樹皮近乎是黑色的深色,抬頭仰望,巨木的枝干分出了好幾重,向四周擴散生長.雖然通過照片或是電影里見到的屋久島繩文杉與美國紅杉也很大,不過眼前這棵樹所帶來壓倒性的存在感,已經不再是自然界樹木的等級了,給人的感覺,只能用帝王來形容.

我把視線從由于枝葉繁密,無法一眼望穿巨樹上部,再次移回到了根部附近.這大蛇一樣的樹根,朝四周網狀展開,差不多延續到了我所身臨的森林邊線處.倒不如說,這棵樹就像是毫無保留的吸收地面的養分似地,讓苔蘚以外的植物全都無法生長,結果便在森林之中形成了這樣一個巨大的空間.

我方才意識到自己侵入了帝王庭院,不過還是忍不住要去觸碰一下那棵巨木的枝干,這般誘惑讓我邁出了腳步.腳下多次踩到了蜿蜒的樹根,同時抬頭望著上空,就這樣緩慢前行.

不知道發出了多少次感歎,來到了巨木樹干前的我,不知不覺間忘卻了對四周的警戒.也就是說,意識到時候已經很遲了.

「——!?」

猛的將視線望向前方,樹干的那頭像是有人探出頭正望著這邊一樣,我屏住呼吸.身體彈起似地向後退去半步,同時彎下腰.差一點把右手伸到背後,當然那里是沒有劍存在的.

不過所幸的是,我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的人,像是並沒持有敵意或者警戒心似地,只是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看著我.

是一名看上去年紀相反——大概十七,八歲得少年.看似柔順的灰棕色頭發,在風中微微擺動.和我一樣質地的短衣與褲子.把巨樹樹根當成長椅,倚坐在上,右手拿著一個圓圓的東西似地.

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份容貌.皮膚是雖是奶白色,但卻不能說是西洋人,也不像是東洋人.眼睛與鼻子的線條纖細,外觀優美,瞳孔則是深綠色.

看到他的這張臉,頭腦……或者說是靈魂深處又產生了一股痛楚.但這份湧現的感覺卻立刻就消散開了.我強迫自己拋開這份焦慮,首先要做的就是對著這個毫無敵意的人,做出些宣告.——不過,該說什麼,在此之前要使用何種語氣才好,我都沒有頭緒.就在我擺出一副白癡的表情,嘴巴一張一合時,少年率先開口說道:

「你是誰?從哪里來?」

雖然有一點,僅有一點點異樣的口音——不過那的確是很地道的日本語.

我受到了和剛才見到那棵漆黑巨樹時一樣的沖擊,總算是放心下來.在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是日本的異世界,能夠聽到自己的母語,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身著中世紀風格外衣的異國少年居然說出讓我耳熟能詳的語言,給我帶來的非現實感,就像是進入到了配音過的西洋電影中.

不過,這並不是發呆的時候.必須得思考啊.我開始拼命運轉起,最近都能嗅出鏽蝕般氣味的大腦來.

這個世界是由STL所制出的虛擬世界,暫且假定是《UnderWorld》,對于眼前的少年,我有以下幾點推測:①是潛行中的測試玩家,和我一樣保存了現實世界的記憶,②雖然那是測試玩家但記憶受到了限制,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居民,③是由程序控制的NPC.

如果是①,那切入話題就很快了,只要向他說明我出現的異常狀況,請他告訴我登出的方法就行.

假如是②,或者是③的話,那就沒那麼簡單了.如果是作為UnderWorld的居民行動著的人類,或者就是NPC,突然向他們提出告訴我在Soul·Translator出現異常時的登出方法,這些意義不明的單詞的話,一定會讓他們產生強烈的警惕心,甚至還會妨礙到今後的情報收集.

所以我要選擇安全的詞語進行交談,必須看穿少年的立場才行.我把冒出汗水的掌心在褲子上擦拭了一下,擺出笑臉,張口說:

「那個……我的名字是……」

此刻我口齒含糊起來.究竟這個世界,和式與西式的名字,哪一個比較普遍呢.一邊祈禱著這個念法不管和式西式都不會顯得太異常,我把名字說了出來.

「——桐人.我從那邊來的,有點,迷路了……」

我指了指身後,大概是朝南的方向這麼說道,只見少年驚訝的睜圓了眼睛.把右手上握著的圓形物體放到一旁,身輕如燕般的站了起來,指向相同的方向.

「那邊……森林的南側?是從紮卡利亞那兒來的?」

「不,不是,不是那里.」

我總算是忍住了沒這麼快就擺出陷入窘境的表情.

「哪個,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醒來時,就已發現自己倒在森林之中了……」

哦呀,這可能是STL產生的異常?稍微等等,我聯絡一下研究員.——我在心底期盼著這樣的回答,不過少年卻再次擺出一副驚愕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誒誒……不知道從哪里來啊……至今為止居住的城鎮也是……?」

「啊,嗯……記不起來.知道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真令人吃驚啊……《貝庫塔的迷路人》這話我只是聽說過……真正見到還是第一次.」

「貝,貝庫塔的迷路人……?」

「嗯,你的故鄉不是這麼說的嗎?某日突然不見,或者突然出現在森林,山野平原的人,我們村里都是這麼稱呼的.暗神貝庫塔把人類抓住後,去除他們的記憶然後扔到遠方的土地上.我所在的村落也是,很久以前,我的奶奶就是這樣消失的.」

「誒,誒……那,我可能就是這樣……」

言談太可疑了喲,這麼想的我低語道.眼前的少年,完全想象不出是進行角色扮演的測試玩家.我懷著被追問的念頭,稍微說出了這番有些危險的話語.

「那個……我有點困擾,曾一度#想過要離開這里#.不過,卻不知道方法……」

這樣對方應該就會明白了吧,我拼命祈禱著,不過少年綠色的眼瞳卻浮現出了同情般的光芒,點頭說:

「嗯,這片森林很深,不知道路地話,肯定會迷失方向的.不過沒關系,從這朝北走就有通往森林外的路.」

「不,不是,那個……」

還是這樣啊,于是我說出了核心單詞.

「……我想登出啊.」

聽到我這賭上一絲期望的話,少年大大的歪起頭,回答道:

「登出……什麼的?你,剛才在說什麼啊?」

這樣看來就確定了.

他並不是測試玩家裝扮的NPC,完全是這里的居民,只有著「虛擬世界」這些概念.我注意著不要擺出失望的表情,總算是用補充的話語瞞混了過去.

「抱,抱歉,我是婉轉的說想要離開這兒罷了.怎麼說呢……我想在某個村鎮,尋找居住的地方,就是這個意思.」

自認為這話也太勉強了,不過少年卻很吃驚似地點了點頭.

「誒……第一次聽說啊,這樣的話.黑發在這一帶也很少見……說不定你是南方出生的.」

「可,可能是這樣吧.」

我露出了勉強的笑臉,望著少年天真的笑臉,緊接著對方像是很在意似地,皺起了眉頭.

「嗯,找住的地方啊.我所在的村落就在北部,不過由于很少有旅行者,因此沒有旅店之類的.但……只要你說明事由,說不准教會的阿薩莉亞修女會幫助你的.」

「哦……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村莊的話,可能會有拉斯的工作人員潛行在那里,或者說能夠從外部監測到.

「那麼,我就去村里看看吧.是從這兒往北走吧?」

轉動視線,的確在與我走來差不多相反的方向,有一條窄道延伸到遠方.不過,還沒待我邁開步伐,少年便用左手制止了我.

「啊,等等.村里有衛士把守,突然間出現一個你這樣的人想要進入,解釋說明是很麻煩的.我跟你一同去吧,解釋就交給我了.」

「那真是幫大忙了,謝謝.」

我笑著回禮道,這樣看來你不就是NPC麼,同時在內心這麼嘟囔起來.對于賦予應答對話機能的模擬人格來說,這番回話也太自然了吧,而且這麼積極地要和我一同行動,也不像是NPC的行為.

雖然不知道我是在位于六本木的拉斯開發室,還是在坐落于Bay Area某處的總公司那里潛行的,不過作為讓眼前這位少年做出行動的Fluctlight的原有者,大概是個十分善良的性格吧.在我平安離開此地後,一定要好好向那人致謝啊.

就在我思索這些時,少年的表情再次變得陰郁.

「啊啊……不過,現在還不行……我還有工作要做……」

「工作?」

「嗯,現在只是午休時間.」

我晃動的眼球突然瞥到了,放在少年不遠處的布包那兒,里面像是裝著類似于面包般的圓形物體.原來一開始他拿著的就是這個東西啊.還有一個皮革水筒,作為午飯來說還真是樸素啊.

「啊,我打擾你吃飯了啊.」

我縮了縮脖子,少年靦腆似地笑了起來.

「如果你能等我做完工作的話,我會陪你一同去教會那兒,拜托修女阿薩莉亞給你找一處落腳的地方……不過還要等四小時.」

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向少年的村莊,找尋能夠說明現狀的人,雖然腦內充滿這樣的念頭,不過一想到還要重複剛才那些如履薄冰的對話就覺得很麻煩.四個小時也不算短,但考慮到STL的意識加速機能,現實世界應該只過了一小時數十分鍾.

而且,我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想要和這個親切的少年多交談一會兒,于是點了點頭,說:

「沒關系,我等你.如果沒給你添麻煩,那就拜托了.」

隨後,少年露出了比之前還要高興的笑臉,點頭回道:

「這樣啊,那你就坐在這里,等一會兒吧.啊……我還沒告訴你自己的名字.」

朝我伸出右手,少年繼續說,

「我叫優吉歐.請多關照,桐人君.」

*

少年那外表看上去很纖細,握上去卻感覺十分有力道,我將他的名字在口中反複念了好幾遍.沒有這個名字的記憶,也辨認不出這類名字是什麼語言的,但不知為何念叨時總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叫做優吉歐的少年,放下手後再次坐到了巨樹的根系上,從布包中取出一個圓形面包,遞給我.

「這,這怎麼好意思.」

我換忙擺起手,不過對方卻沒有收回的意思.

「桐人君應該肚子也餓了吧?什麼都沒吃吧.」

說道這里,我感到一股強烈的空腹感,不由得捂住肚子.雖然河水十分美味,不過也填飽不了肚子.

「這個,不過……」

沒有必要多慮,他把面包塞到了我的手上,我也只好收下了.少年——優吉歐微笑著聳了聳肩.

「沒關系的.我雖然說的是給你,但說實話,這個面包我並不怎麼喜歡吃.」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其實我快餓昏了.」

這樣啊,微笑著的優吉歐彎下腰,坐在了樹根上,隨後我又加上了這樣一句.

「那個,叫我桐人就好.」

「哦?那,你也叫我優吉歐好了……啊,稍等.」

優吉歐抬起左手,將我那迫不及待想要把面包送入口中的行為打斷了.

「……?」

「不,只能帶這種能夠長時間保存的面包啊,我得說一句.」

說完,優吉歐揮動左手,指向自己的右手上的面包.同時伸出食指與中指,其他手指彎曲.以這樣的姿勢,在空中劃出了英文字母S與C組合的軌跡.

我默然地看著這一切,只見優吉歐的兩根手指輕輕敲了敲面包,發出了金屬振動般的不可思議的音符,同時出現了一個發出淡紫色光芒的半透明矩形框.寬約十五厘米,高八厘米.從遠處看,這個四角形上顯示出了自己很熟知的英文字母與阿拉伯數字的簡單字體.這個——毫無疑問,就是《Status·Window》.

我張著嘴,在腦內低語起來.

——確定了.這里既不是現實,也不是異世界,而是虛擬世界啊.

這番確認讓我著實冷靜了下來,同時在放松之余,身體也變得輕巧起來.雖說有著百分之九十九的確信,但果然沒有確切的證據的這份不安還是讓全身都受到了影響啊.

雖然還是不明白潛行的來龍去脈,不過總之我確信了這里是我所熟知的虛擬世界,至少能夠從容的應對現在的狀況了啊.總之我也試著調出窗口來吧,于是乎伸出了左手的兩根手指.

模仿著剛才所見的動作在空中描繪出S與C的字樣,戰戰兢兢的點了下面包,響起了鈴音版的效果聲,彈出了紫色的窗口.我把臉湊近,凝視起來.

現實的文字列十分的簡潔.「Durability:7」只有這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該面包被設定的耐久值.在這個數字變成零時,究竟面包會變成什麼樣呢,我邊望著數字邊想著以上這些,看到我的這個舉動,在我面前的優吉歐很驚訝似地說:

「我說,桐人,難道說你連《絲提西亞之窗》都是第一次見到?」

抬起頭,之間優吉歐拿著已消去了窗口的面包,歪起頭望著我.怎麼可能,我慌忙擺出了這樣的笑臉.並匆忙用左手碰了碰窗口表面,只見窗口化作光之顆粒消失了,內心才稍微松了口氣.

所幸的是,優吉歐並沒有露出更為懷疑的表情.

「《天命》還有很多,不用那麼急著吃也行.要不是夏天,也不會只剩這麼點.」

大概,他所說的《天命》就是用數值表示的道具耐久力,而顯示出這些的Status·Window,就是《絲提西亞之窗》吧.調出窗口的那個動作命令用言語體現就是神聖術吧,優吉歐並未將其看做是系統機能,而是把它當做了某種宗教,或者是魔術現象吧.

需要思考的事情還有許多啊,但還是先把這些放到一邊,滿足目前最要緊的食欲吧.

「那,我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就大咬一口,不料面包的硬度讓我翻起了白眼.但還沒有到吐出來的地步,我使足力道開始咀嚼.沒想到虛擬世界能夠做把牙齒咀嚼的感覺做的如此真實啊,我不由得做出了這番感慨.

很像是妹妹直葉經常買的全粒粉面包,但這個要更硬一些.雖然嚼頭很足,不過咀嚼後的味道卻很簡單,肚子癟癟的我的下顎拼命運動著.如果能塗上黃油或者夾著奶酪……至少能夠烤一下的話,應該會更加美味吧,我想著諸如這些不知恩的念頭,只見咬食著面包的優吉歐,也跟我一樣皺著眉頭,苦笑著對我說:

「很不好吃吧,這個.」

我連忙搖搖頭.

「沒,沒到那個地步.」

「不用勉強喲.這個雖然是我出村時在面包店買的,但由于離天亮還很早,所以只能買那些昨天剩下的.中午也沒有時間回去……」

「誒……,那,你從家里帶便當不就好了……」

我無意中的這番發言,卻讓握著面包的優吉歐低下了頭.說出了這番太過欠考慮的話的我,縮起了身子,不過對方很快就抬起了頭,微微笑了起來.

「很久以前……午休時,是有人來這里送便當給我的.但,現在……」

綠色的眼瞳晃動起來,放出強烈的失落感,我一下子忘記了這個世界是制作出來的東西,站起身來.

「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優吉歐抬頭望著上方的樹梢,沉默起來,但最後還是緩緩地張開了嘴.

「……是青梅竹馬.和我一樣大的女生……小時候開始,我們從早到晚都一直在一起玩.自從我被賦予這個天職之後,她就每天帶便當過來……但,就在六年前……也就是我十一歲哪年的夏天,整合騎士來到了村里……把她帶去了央都……」

整合騎士.央都.

雖然是些不明所以的詞語,不過這應該是某種秩序維護者,以及這個世界的都城吧,我沉默著讓他繼續往下說,

「都是……我的錯.在休息日那天,和她兩人一同去了北方洞窟探險……結果回來時走錯了路,穿過了終結山脈到了另一頭.你知道嗎?那是在禁忌目錄中記載的,決不允許踏入的,那個暗之國喲.雖然我沒有走出洞窟,但她卻摔了一跤,雙手按在了外面的土地上……但就因為這些,整合騎士就來到了村里,在大家面前把她捆上了鎖鏈……」

優吉歐右手中的面包被捏碎了.

「……我想要幫助她.我想和她一同被帶走也行,想用斧頭襲擊騎士……但不論是手還是腳,都一動不動.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帶走……」

表情盡失的優吉歐就這樣望著上空,嘴唇微微顯出了自嘲的神色.把捏碎的面包送入口中,低下頭不斷咀嚼起來.

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的我,也同樣把一塊面包送入口中,嚼碎,拼命咀嚼並進入沉思.

有Status窗口的存在,因此這里是基于現實科技制成的虛擬世界,而某些人正在這個世界中進行某項實驗.要是這樣的話,為何會出現這樣的「事件」呢.我咽下口中的面包,在猶豫之際問出了這樣的話.

「……她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閉著眼的優吉歐微微搖了搖頭.

「整合騎士說過在審問之後,就要行刑……不過,究竟會被施以何種刑罰,我完全不明白.我曾經向村長加斯胡特試著問過……我想應是死刑……——不過啊,桐人,我相信,她一定還活著.」

過了一小段時間.

「#愛麗絲#,一定活在央都某個地方……」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我猛然倒吸一口氣.

腦海中再次出現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焦躁感,寂寞感,是比這些還要強烈的,能夠震撼靈魂的懷念之情——

是錯覺.我這麼說給自己聽,等待這股沖擊散去.我沒有理由和優吉歐是青梅竹馬,也和這個世界的居民《愛麗絲》有關系啊.一定是,我對這個一般名詞愛麗絲起了放映.對了——一定是昨天在Daisy·Cafe時,亞絲娜說過的.STL開發企業《拉斯》,以及虛擬世界《UnderWorld》,這些名字不都是取自于小說《不可思議的國度愛麗絲》嗎.

這兩個名字完全一致並非偶然,里面恐怕有著某種意義.先不管這些,我把精力都集中到了優吉歐言語中所蘊含的另一個情報上.

剛才優吉歐說過,六年前他是十一歲.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十七,而且從剛剛他的口氣來看,他把這麼漫長的——幾乎是相當于我活到現在的年月相當的時間全部記了下來.

不過這種事情應該是不可能的啊.就算考慮到Fluctlight的加速機能【FLA】能夠產生三倍的加速,要模擬這個世界十七年的時光,現實世界應該要過去六年的歲月才行啊.而且STL實驗機問世以來才僅僅三個月啊.

這些該怎麼解釋才好啊.

這里不是我所知的STL,是在一個未知的完全潛行中,而且按照最長時間推算,可能在十七年前便開始運轉了.或者說,我聽聞的FLA只有三倍的加速限制有誤,實際上最低也能夠實現三十倍以上.不管哪一個,都無法讓人相信.

這樣的不安與好奇迅速在胸口深處膨脹.好想馬上登出向周圍人打聽這件事,但同時又想繼續留在內部力所能及的追尋疑問的真相.

咽下最後一塊面包,我試著朝優吉歐這麼問道.

「既然如此……我們去找如何?去往那個,央都.」

剛說出這話,就感覺麻煩了.這番話,讓優吉歐做出了預料之外的反應.

亞麻發色的少年,驚呆地看了我數秒,用不敢相信般的語氣,低語起來.

「……這個露莉德村位于北帝國的最北端.要去往最南側的央都,用最快的馬也要一周時間.如果是步行,抵達最近的紮卡利亞鎮也要兩天.而且還是要在休息日的黎明出發才行.」

「那麼……只要能夠好好准備的話……」

「我說桐人.你和我差不多是相同的年紀,應該也被居住的村落賦予了天職吧?要放下天職踏上旅途,這樣做不是不行嗎.」

「……是,是啊.」

我如同雞啄米一般點起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優吉歐的樣子.

這名少年,不是單純的NPC,這點從一開始就明白了.豐富的表情,自然的應答方式,都讓人只會聯想到是真正的人類.

不過同時,他的行動,被比現實世界的法律還要具備效力的絕對規范所束縛.是的,完全就像是VRMMO內的NPC一樣,絕對不會離開被框定移動的范圍.

據優吉歐所說,正因為他沒有侵入《禁忌目錄》上不准許進入的區域,所以沒有被逮捕.看來那個目錄就是束縛著他的絕對法則,大概他的Fluctlight就是被這樣直接管制了吧.優吉歐的天賦,可能就是職業一般的東西吧,這點還不得而知,不過這份差事卻比出生那時起就一直待在一起的女生的性命還要重要,這點讓我完全無法想象.

為了確認這點,我精心挑選語言,對著將水筒貼到嘴上的優吉歐問道:

「誒,那個,優吉歐所在的村落,打破禁忌……目錄,被帶往央都的人,除了愛麗絲還有其他人嗎?」

優吉歐再次雙目圓睜,擦了擦嘴角,大幅度搖頭.

「怎麼可能.在露莉德村三百年的曆史中,整合騎士前往這里也就六年前那一次,這些都是聽加里塔爺爺說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把水筒遞了過來.我接過水筒,謝過之後,拔下那個像是由軟木制成的木塞.貼在嘴上,不算太涼的像是由檸檬與香草混成的芳香液體流入口中.我喝下三口後,把水筒還了回去.

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擦了擦嘴,不過心中卻已經吹過了不知多少次的驚愕狂風.

——三百年!?

如果說這不是《設定的狀況》,而是要模擬這個長遠的歲月的話,FLA機能要達到數百倍……甚至是一千倍的加速才能實現.這麼一來,如果上周我所進行的連續潛行測試也是用的這種倍率的話,我在內部究竟度過了多少時光啊.現在想到這些,雙臂便浮起了雞皮疙瘩,不過我缺沒有對于這份心理反應的真實度感慨的閑心了.

得到的情報越多,我越像是陷入到這個謎團這種了.優吉歐到底是人類,還是程序,制作這個世界究竟是有何目的——

關于以上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跟隨優吉歐前往名為露莉德村,和其他人接觸後才能了解.在那兒,恐怕還會遇到拉斯的人……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勉強裝出笑臉,對優吉歐說:

「多謝款待.真是抱歉,吃了你一半的午餐.」

「不,無須在意.我已經膩味那個面包了.」

他用極其自然的笑容做出回答,並用很快的速度收拾起便當包.

「那,你就等我一會兒吧.待我把下午的工作做完.」

說完這話優吉歐迅速站起身來,我面向他,問:

「話說回來,優吉歐的工作……也就是天賦,是什麼呢?」

「啊……從你那兒看不到啊.」

優吉歐再次笑了起來,招呼我走過去.我點了點頭,站起身,繞到他身後的巨樹樹干前.

隨後,感受到一股不同于之前的驚愕,嘴大大張開.

巨大的杉樹,那如同暗夜一般的黑色樹干上,有著一個約有直徑百分之二十——約一米的切口嵌入.內部的木質也像是石炭一樣黑,金屬般的光澤順著密集的年輪釋放而出.

移動視線,切口正下方,插著一柄斧頭.大概不是用于戰斗的吧,雖然斧刃的造型簡單,不過不管是這稍有些大的斧刃,還是長長的握柄,都是由相同的灰白材料制作而成,這也是該斧頭的特征.就像是添加了握墊的不鏽鋼一樣,我凝視著這個綻放出不可思議光澤的斧頭,看來其整體都是由一個原料塊切削而出的一體構造.

優吉歐將這個只有握柄部分裹著黑皮材料的斧頭用右手拾起,扛到肩頭.朝著幅度約有一米左右的切口左端走去,雙腿打開,彎下腰,雙手緊緊握住斧頭.

眯起眼睛,彎曲身體,向身後甩出的斧頭,瞬間撕裂空氣.看似很重的刀刃漂亮的命中切口正中,KANG!響起清脆悅耳的金屬音符.毫無疑問,這就是引導我到此的不可思議的音符的正體.伐木的聲音,看來我那毫無根據的直覺是正確的啊.

身手簡直可以用優美來形容,做出此番感慨的我的面前,優吉歐保持著比機器還要精准的准確步調與軌道,重複著斧頭的擊打.兩秒將斧頭移到初始位【TakeBack】,一秒蓄力,一秒揮斧.一連串的動作,仿佛就像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劍技一樣,流暢自如.

按照四秒一次的步調重複五十次,在這二百秒內持續著揮斧的優吉歐,慢慢的把施展了最後一擊的斧頭從切口中拔出,長長地歎了口氣.把道具立在樹干旁,坐到了旁邊的樹根上.額頭的汗珠閃閃發光,同時不斷得喘著粗氣,看著他的這個樣子,揮斧還真是比我設想的還要累人的勞動啊.

我等著優吉歐調整好呼吸後,簡短的問:

「優吉歐的工作……不是,天職是《樵夫》嗎?在這片森林中伐木的?」

用從短衣口袋中取出的手帕擦著臉的優吉歐,微微偏起頭,想了一會兒後,答道:

「嗯,這個,這麼說也對.但是,從我就任這份天職的七年間,我一棵樹都沒砍到.」

「誒?」

「這棵巨大樹木的名字,用神聖語稱呼叫做《基加斯西達》.不過我們村的人,大多數都叫它做惡魔之樹.」

……神聖語……基加……斯西達?

看著不解的我,優吉歐像是浮現出了某種放棄似地微笑,筆直指向遠遠高過頭頂的樹梢.

「這麼稱呼的理由就是這棵樹從周圍的土地,汲取著絲提西亞的恩惠.所以,在這棵樹下只能長出苔蘚,在其影響的范圍內樹木都長不高.」

絲提西亞,雖然不知道這個詞是何意,不過優吉歐的那番說法就和我第一眼看到這棵樹與空地時得到的印象完全一致.我就像是催促著優吉歐繼續往下述說似地,點了點頭.

「村里的大人們,想要開拓這片森林作為麥田.不過,只要有這棵樹屹立于此,麥子就不會有好收成.所以就想砍掉它,但這棵樹不愧為惡魔之樹,硬度十分的恐怖.普通的鐵斧只砍一下變回崩掉斧刃.放在這里的這把由古代龍骨切削而成的《龍骨之斧》,是從央都那兒花了重金買來的,並聘任專任的《刻痕手》每天進行砍伐.這個刻痕手就是我.」

驚愕的我看了下若無其事說出這話的優吉歐,又看了下巨樹那幾乎陷進去四分之一的刻印,就這樣來回張望.

「……那麼,優吉歐在這七年間,每天都在砍這棵樹?花了七年,才做到這個程度.」

這回輪到優吉歐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我.

「怎麼可能呢.如果七年就能做這麼多,那我也太有本事了吧.挺好了,我是第七代刻痕手.露莉德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三百年,每一代的刻痕手每天都會來此做這樣的事.大概在我變老,將斧頭傳給第八代,這個差事還要繼續延續下去吧……」

優吉歐雙手擺出一個約有二十厘米的空隙.

「大概就這麼多吧.」

此時的我能做的只有長籲一口氣.

雖然在幻想系MMO中,手工匠人與礦工這類生產系職業,也是只能一直像這樣做些枯燥的機械工作;不過要花上一生去砍一棵樹這種事未免也太脫離常識了.在這個被創造的世界中,配置這棵樹的某人大概還有其他的意圖吧,那究竟是什麼,我完全沒有頭緒.

——不過這些先放到一旁,有一股躍躍欲試的沖動在我的背部游走.

我對著休息了三分鍾站起身來,准備再次拿起斧頭的優吉歐,半沖動似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說,優吉歐……能夠讓我試試嗎?」

「誒誒?」

「那個,你都把便當分我一半了.所以我替你做一半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啊,不是嗎?」

就像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說出這番想要幫助別人的話——實際可能也是如此——優吉歐驚呆地張開嘴,不過最終還是用猶豫的語氣回答道:

「嗯……嘛啊,被賦予天職的人也沒有被規定不能讓別人幫忙……不過,這可是比想象的要難喲.我剛開始時,可是完全掌握不好怎麼揮斧命中的喲,」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我笑著這麼說,並伸出右手.依舊掛著一副不安表情的優吉歐遞出《龍骨之斧》的握柄,我緊緊的抓住.

此斧,完全出乎之前骨制品給我的印象,傳到我右手的是沉甸甸的感覺.我慌忙用雙手抓住皮革纏繞的握柄處,小幅度揮動試著保持平衡.

在SAO,以及後來的ALO這兩個世界之中,從未把斧頭設定為主裝備過,不過也不至于打不中固定目標吧,我是這麼認為的.對著深深的切口左端,模仿優吉歐的姿勢,雙腿分開,輕輕彎下腰.

優吉歐掛著一副依舊帶著擔憂,但同時像是感覺很有趣的似地表情,我在確認離他有足夠遠的距離之後,把斧頭舉到與肩膀相同的高度.咬緊牙,給雙臂施加全部的力量,朝著基加斯西達樹干上的刻痕中心部位揮去.

咔,發出沉悶的聲響,同時斧刃命中的地點距離刻痕中心部位約有五厘米的距離.發出橘紅色的火花,同時雙手襲來一股強烈的反作用力.無法忍受的我沒有把斧頭拔出,而是將兩個被沖擊麻痹到了骨髓的手腕夾到雙腿之間,呻吟起來.

「疼,疼疼疼疼.」

活該,只能用這樣一句話形容我之前的行為,看到這個樣子的我,優吉歐啊哈哈哈……很高興似地笑了起來.我怨氣沖沖的望向優吉歐,抱歉,只見他抬起右手說出這話,不過笑聲仍在繼續.

「……不用這麼笑我吧……」

「哈哈哈……不,抱歉,抱歉.不論是肩膀還是腰部都施加了過多的力量喲,桐人.全身的力量應該再卸去一些……嗯,該怎麼說呢……」

反複觀看優吉歐那讓人著急【意思就是揮斧的頻率很慢】的雙手揮斧的動作,我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在.恐怕這個世界並沒有模擬出嚴密的物理法則和肌肉的收縮.STL制作的是現實的夢境,所以最重要的應該是想象力,一定是這樣.

終于從麻痹中恢複過來的雙手,拾起了腳邊的斧頭.

「給我看好了,這次一定要命中給你看……」

碎碎念叨出這些話,這次我盡可能的卸去力量.用意識去感應身體全部的動作,用慢而大的動作將斧頭後擺.回想著SAO時代經常使用的水平斬擊系劍技《Horizontal》的動作,把經由體重移動所生成的力量,借助腰部肩部做出的回旋動作,從手腕處傳導到斧刃之上,並讓其撞擊在樹干——

這次,斧頭卻砍到了遠離切口的樹皮之上,GANGIN,發出極為難聽的聲音,同時斧頭彈了回來.雖然沒有第一次敲擊的那種麻痹感,不過動作完全由意識操作,瞄准就變得很難做到了.這次又要制止優吉歐的笑聲了吧,這麼想著的我轉過身軀,讓人意外的是少年表情嚴肅,並作出了這樣的評價.

「喂……桐人,這次做的很不錯.不過,途中開始就一直看著斧頭這點很不好.視線要一直盯著切口正中,不要移動.不要忘記這點,再來一次!」

緊接著的一擊也不怎麼樣.不過在那之後,我便在優吉歐的指導下揮動起斧頭,就在我忘記了這已是第幾十次時,終于傳來了清脆的金屬音,斧刃命中了切口正中,極細的黑色碎片飛散而出.

將此作為信號我和優吉歐進行了交換,在看著他漂亮的用斧頭砍了五十下後,我再次接過斧頭,發出嗨嗨的號子,也重複揮斧了五十下.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回過神來時太陽已經西斜,空地上射入的陽光也變成了淡淡的橘紅色.在我把水筒內最後一口水喝完時,優吉歐也完成了揮斧的動作,說:

「好了……這樣就一千下了.」

「阿勒,居然完成了這麼多下啊.」

「嗯,我五百下,桐人也五百下.加上上午完成的,今天一天已經砍了基加斯西達兩千下了,這就是我的天職啊.」

「二千下……」

我再次望向漆黑巨樹上的深深切口.不管怎麼看,和最初相比也沒有深入多少.這是多麼一份沒有回報的工作啊,就在我驚愕時,身後傳來了優吉歐爽朗的聲音.

「呀,桐人的身手不錯啊.到了最後五十下里可是有兩三次的打擊發出的聲響不錯喲.多虧了你,我今天十分高興.」

「不……怎麼說呢,如果是優吉歐一個人做的話,估計早就結束了.真是抱歉,本來想幫你的,沒想到拖了後腿……」

我誠惶誠恐的表示歉意,優吉歐卻笑著搖了搖頭.

「我說了我這一生都無法砍倒這棵樹吧.一天的工作所造成的刻痕深度的一半,這家伙在夜里就會恢複的……對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其實我不經常打開的.」

說著這話的同時,優吉歐走到巨樹前,抬起左手.用兩根手指劃出之前印記,敲了下黑色的樹皮.

原來如此,這棵樹也被設定了耐久力啊,這麼想的我也來到了樹前.在鈴聲般的音符響起的同時,Status·Window,不對,應該叫做《絲提西亞之窗》應聲彈出,我和優吉歐一同望去.

「嗚啊……」

之後,我不禁叫了去來.窗口內顯示出了十分驚人的數字,二十三萬兩千多.

「嗯,和上個月查看那時相比只減少了五十左右.」

優吉歐的聲音帶有厭煩般的語氣.

「也就是說,桐人……我就算是揮斧整整一年,基加斯西達的天命也只會減少六百.到我隱退那時,應該還會剩余二十萬左右吧.這樣你就明白了吧……就算少了半天的工作,也不會對結果產生多大影響.對手也不單單是一棵樹,而是《巨神的大杉》.」

在聽完優吉歐的這番話,我終于想起來了基加斯西達這個名詞的由來.這是拉丁語與英語的合成詞.並不是在基加這里斷詞,而應該分開為Gigas,Cedar……也就是巨人之杉.

也就是說,眼前這名少年,一方面把像是把日語當做母語一樣,說話流暢自如,而另一方面則是把英語等其他語言當做《神聖語》這類的咒文所接受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也不是把我說的語言當做是日本語吧.而是當做UnderWorld語……不,諾蘭高爾思帝國語?吧.不過,等一下,剛才他把面包稱作《pan》,pan這個詞好像不是英語……是波蘭語?還是西班牙語?去了.

就在我思索著這些脫線的事情,並嗯嗯這麼說時,不知不覺已經收拾完行李的優吉歐,對我說道:

「桐人,久等了.回村吧!」

*

那之後,在通往村落的路途中,把斧頭扛在肩膀上,提著空空水筒的優吉歐高興地說了許多事.他的前任,叫加里塔的老人,是一位多麼厲害的砍伐高手;村里邊同一世代的少年們都當優吉歐的天職是很輕松的,他對于這多少有些不滿,我一邊附和著他的話,一邊依舊全力思考另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何目的而制作的,是被用于做些什麼.

用如果是要檢驗STL使用的《Mnemonic Visual》技術的效果的話,這個目的已經完美達成了.我已經切切實實地親身體驗到,這個世界已經打倒了無法和現實區分的程度.不過,這個世界的內部時間少說也模擬進行了三百年,考慮到那棵巨樹——基加斯西達的耐久值加上優吉歐的工作量,恐怕這個世界還要繼續運作近千年的時間吧.

Fluctlight加速機能的上限倍率究竟可以達到多少,我還不得而知,不過被封印了記憶,在這個世界潛行的人們,搞不好會在此渡過整整一生的時光.的確這不會給現實世界的肉體帶來任何危險,在潛行結束時只要把記憶封鎖,對于本人來說就如同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一樣——不過,經曆的這場夢境的靈魂,Fluctlight又是什麼呢?由人類意識所制成的光量子集合體,應該是沒有壽命的吧?

不管怎麼想,運行這個世界都是那麼的沒道理,亂來,有欠考慮.

冒著這樣的危險也要去做,恐怕有什麼要達成的目的吧——應該是這樣吧.就像詩濃在Daisy·Cafe里說的那樣,但就做出具有現實感的虛擬空間,AmuSphere就已無法做到了.在足以匹敵現實世界的虛擬世界中,花費幾乎等同于無限的時間,才終于得以完成的《某種東西》——抬起頭,在細細小道的前方森林到了盡頭,只見一片橘紅色的光芒撲面而來.

離出口很近的道路旁,建著一所看上去像是儲物間的小屋.優吉歐走到小屋旁,打開樸素的門.我從他身後朝里望去,里面放著幾把普通鐵斧,柴刀一類的小型刃物,繩索,籃子等道具,還有些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東西的皮革包.


優吉歐將《龍骨之斧》放在里面,啪嗒的關上了房門.轉過身,回到道路上,我慌忙說道:

「誒,不上鎖嗎?那斧頭很重要吧?」

聽到這話,優吉歐又像是很驚訝似地,睜大眼睛.

「上鎖?為什麼?」

「怎麼說呢,那個……你不怕被盜嗎……」

說到這里,我方才領悟.應該是沒有小偷的.因為在《禁忌目錄》之中,肯定寫了不許盜竊這類的話.

望著話語中斷的我,一副嚴肅面孔的優吉歐回答的話完全符合我的意料.

「那種事沒人會做的啦.能夠打開這間小屋的人也只有我.」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同時又浮現出一個疑問.

「阿勒,但是……優吉歐,你不是說村里有衛士麼?既然沒有盜賊,那要那種人作什麼?」

「這不是明擺著嗎.為了保護村落不被暗之軍勢侵襲.」

「暗之……軍勢……」

「看到了吧,那邊.」

優吉歐抬起右手時,我剛從一棵樹下走出.

眼前是一片麥田.還未成熟的,癟癟的青色麥穗隨風擺動.大片傾斜而下的陽光灑在麥田之上,就像大海一樣.田間小道蜿蜒延伸,遠方可以見到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仔細審視這座被樹木所圍的低矮丘陵,可以見到好幾個沙粒般大小的建築物聚在一起,其中聳立著一座高塔.看來那兒就是,優吉歐所居住的露莉德村.

緊接著,優吉歐所指處,是離村落很遠那一頭——在遙遠的彼方處,連綿起伏的純白山脈.鋸齒一樣的險峻輪廓,在視野可見的范圍內由左到右不斷延伸.

「那就是《終結山脈》.在那山的對面是索爾斯之光無法照耀的暗之國度.即便是白天,天空也被黑色的云層覆蓋,天之光紅的像血液一樣.不管是地面,還是樹木,都像焦炭一樣漆黑……」

大概是回憶起了遙遠的過去吧,優吉歐的話微微顫抖起來.

「……在暗之國,都是些哥布林,獸人等被詛咒的亞人種,還有許多恐怖的怪物……而且還居住了乘坐黑龍的暗黑騎士.當然,守護山脈的整合騎士會堤防他們入侵,不過偶爾還是會有漏網之魚穿過地下的洞窟來到這邊.雖然我沒有見過.不過,依據公理教會講述……在每一千年才會有一次的索爾斯的光芒暗淡時,暗黑騎士會率領暗之軍勢一起翻越山脈攻打過來.在那次大戰中,村里的衛士們,以及一些大城市里的衛兵隊,還有央都的帝國軍都在整合騎士的率領之下與怪物們展開了激戰.」

有些驚訝似地偏起頭來的優吉歐,對著我問道:

「……在村落,不管多小的小孩都知道這些喲.桐人居然連這些都忘記了啊?」

「嗯……嗯,我感覺好像是聽過……不過,細節方面有點不同.」

我戰戰兢兢的說出這些瞞混了過去,優吉歐則是露出了笑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懷疑,點了點頭.

「這樣啊……說不定桐人可能是從諾蘭高爾思之外的三個帝國而來啊.」

「可,可能吧.」

我隨聲附和道,還是趕緊從這個危險的話題轉移吧,于是我指向了近處的山丘.

「那個就是露莉德村吧.優吉歐的家在哪個地方呢?」

「正面所見的是南門,我家則是在西門附近,從這里看不到.」

「嗯,那個塔樓就是,修女……阿薩莉亞的教會?」

「嗯,是的.」

我仔細望去,細長的塔樓尖端,可以見到一個十字和圓形相組合的標記.

「感覺……比想象中的要氣派啊.我這種人真的可以住下嗎?」

「放心吧,阿薩莉亞修女是個很溫柔的人.」

雖然很不安,不過要是那個阿薩莉亞和優吉歐一樣是體現了性善說的性格的話,只要能夠回答一些具有常識的話,就沒什麼問題吧.不過,這個世界的常識什麼的,現在的我幾乎都不知道.

如果事態發展理想,那名修女就是拉斯的常駐觀察員的話就好辦多了.不過恐怕作為觀察這個世界的工作人員,應該不會擔任村長,修女等一類的重要角色吧.扮演平凡的村民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必須得找出來不可啊.

不過這也僅限于有觀察員在這個小村落的情況啊……擔心著這些事的我和優吉歐一同穿過了架設在狹窄水路上的,布滿苔蘚的石橋,走進了《露莉德村》.

* * *

3

「給,枕頭和毯子.如果天氣冷的話就請到更里面的屋子吧.由于祈禱的時間是早上六點,所以早飯是七點開始喲.你應該也要來看一下,盡早起床吧.還有熄燈之後是不允許外出的,要注意喲.」

與奔流般的話語同時朝我襲來的是樸素的枕頭和毛絨被褥,我連忙伸出雙手接了過來.

我坐在床上,眼前站著的是,看上去只有十二歲左右的少女.身著白色衣領的黑修道服,亮茶色的長發垂至腰際.與發色相同顏色的眼瞳頗有活力的轉動著,在用修女的身份道出注意事項時,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名叫賽爾卡的少女,是住在教會中學習神聖術的見習修女.不知是不是因為擔任了照看同樣住在教會中的少年少女的職務,對我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姐姐,或者媽媽一樣頗具犀利,我只得露出微笑,想法子忍了下來.

「那個,還有其他不明白的嗎?」

「沒,沒有了.真是謝謝你了.」

聽到我這番致謝的話,賽爾卡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一些,不過很快又皺起眉頭.

「那,晚安吧.——關燈的方法知道了吧?」

「……嗯,晚安,賽爾卡.」

再次點了下頭,賽爾卡那稍顯有些大的修道服擺動起來,走出了房間.直到她的腳步逐漸遠去,我才呼地,長歎一口氣.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平時不怎麼使用的教會二樓的房間.差不多六個榻榻米大小.里面有一張鑄鐵造的床,一組桌椅,以及小書架和衣櫃.我把放在膝蓋上的毛絨被褥和枕頭放到了床單上,雙手置于腦後躺倒床上.位于頭上的燈火,發出了吱吱的聲音,微微搖擺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我在內心說出這話,並把進村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在腦內逐一再生.

把我帶進村落的優吉歐,首先走到了大門附近的衛士崗哨處.里面站著的是一名和優吉歐年紀相仿的名為金古的年輕人,雖然一開始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但在聽到我是《貝庫塔的迷路人》後,便立即答應讓我入村了.

不過,就在優吉歐進行說明的期間,我的視線卻一直在盯著掛在金古腰間的那把樸素長劍上,于是乎他們間到底說了什麼我完全沒聽到.真想朝他借用一下這把稍有些古舊的長劍,嘗試一下在這個世界的我——正確來說是,虛擬劍士桐人的技巧能否有效的使用而出,有這種動也是沒辦法的,但最終我還是抑制住了.

離開崗哨的我和優吉歐,一邊承受著村民謹慎而又異樣目光,一邊在村落的主路上行走.那是誰啊,這樣的疑問不絕于耳,為此優吉歐停下腳步,開始解釋說明,于是我們花了近三十分鍾才抵達這個小村落的中央廣場.途中還遇到一名提著大籃子的老婦人,她在看到我時立即淚流滿面「真是可憐的孩子」說出這般話來,同時從籃子中取出了蘋果(一樣的果實),送到了我的手中,讓我感到了輕微的罪惡感.

在抵達這個,建造于山丘頂峰,同時也是構成該村落一部分的教會時,太陽幾乎已經沉入了地平線.敲了敲門後,一名外表看上去就像是嚴格這個單詞被具現化了一樣的修女出現了,此人正是傳聞中的修女阿薩莉亞,只看了她一眼,我便聯想到了在〈小公主〉里的登場的敏欽老師【Maria Minchin】,「這樣不行啊!」並在內心中呻吟起來.不過,修女卻立即接納了我,這也出乎了我的預料,而且還招呼我一塊吃飯.

約定好明天再次相見後,我和優吉歐就此告別,來到了教會內.在認識了最年長的賽爾卡以及比她還要小的六個小孩後,一同坐到了安靜諧和的餐桌前(擺放的料理是炸魚一樣的馬鈴薯,蔬菜湯),用餐完畢後立刻遭到了他們的一同盤問,這些都在預料之中,在自認為沒有露出破綻並解答完疑問時,又有三名男生邀請我一同去洗澡……就這樣,熬過了各種各樣的試煉中,總算是迎來了解放的我,獨自一人躺在了客房的床上——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一天的疲勞早已侵蝕全身,閉上眼睛的話很快就能入睡,不過朝我侵襲而來的混亂卻讓我無法做到這點.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默默自語起來.

結論就是,這個村子都是些NPC,只有我一個人.

從最初遇見的衛士金古,在村落行走時從身旁擦肩而過的村民,還有給我蘋果的老婆婆,嚴厲而又不失親切的修女·阿薩莉亞,見習修女賽爾卡,失去親人的六名小孩.所有人都和優吉歐一樣,擁有相同級別的真實情感,能夠進行自然的對話,身體精妙的動作也能再現.簡而言之,所有人都像是人類一樣.至少也不是那種普通VRMMO里安裝的自動應答角色.

——不過,這種事應該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Soul·Translator現如今只有拉斯六本木支部那兒有一台,本社的准備發表的機器三台,合計四台.開發者比嘉確實是這麼說的.即便是增添一兩台,要讓足以組成一個村落的人類潛行進入這里,應該是做不到的啊.就從我邊走邊觀察得出的數據,露莉德村的村民少說也有三百人,並且那個巨大的STL實驗機應該無法簡單量產才對.而且,如果算上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幾個村落和城鎮,以及傳說的《央都》的人的話,即便是投入極大的資金添置了機器,想要秘密募集數萬名潛行測試玩家也應該是不可能的.

「……話說回來……」

優吉歐他們並不是真正的人類——記憶受到限制的玩家,大概是這樣吧?而是些遠遠超過我的認知,幾乎接近完美的自動應答程序……?

想到這兒的我的腦中,閃現出了《人工智能(AI)》的詞語.

近些年,主要用于電腦,導航系統,以及家電等的電器操作輔助的,也就是AI,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只要用聲音向模擬成人類或者是動物的角色發出命令,都能得到正確操作,或者獲取必要的信息.除開這些還有其他的AI,比如我所熟悉的VR游戲中的NPC,也是其中的一種.雖然主要是用于提供任務或者事件信息,不過對于漫無目的的談話還是能夠在某種程度上進行應答,以《萌NPC》為信條的一些人則是整天都糾纏在美少女NPC身旁,與其交談.

當然,這些AI並沒有具備真正的智能.簡而言之,只是些對于怎樣的提問做出怎樣的回答的命令的集合體,因此如果遇到數據庫中沒有的提問,就無法做出恰當的回複.遇到這種情況,大概NPC都會擺出安詳的笑臉,或者是歪起頭,說出類似于「不明白問題的意思」的台詞來吧.

不過,今天這一天內,優吉歐卻一次也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他對于我提出的疑問,全部都夾雜著《驚奇》《疑惑》《微笑》以及其他自然的情感,做出了極為恰當的回複.不僅是優吉歐,修女阿薩莉亞,賽爾卡,還有那些年少的孩子們也都是一樣,從未出現過「尋找不到資料」的表情.

在我所知的范圍內,現有的人工智能達到的最高程度,就是作為舊SAO維護用指導程序開發出來的,現如今作為我《女兒》存在的,名叫唯的AI.她在這兩年間從不間斷的和無數玩家進行對話,構築起了膨大而又精妙的應答數據庫.現在的她,就算說是已經達到了《自動應答程序》與《真正的智能的》極限都不為過的程度.

不過,即便是這樣的唯,也不是完美的.她有事也會因為數據庫中沒有資料,從而做出歪頭的動作,也有時會理解錯誤人類的《像是有些發怒》以及《隱藏害羞的尷尬》的情感.談話僅有那麼一瞬間,會浮現出那麼一小點《AI般》的表情.

不過優吉歐和賽爾卡他們卻完全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露莉德村的所有村民,如果是編程人員制作的少年型,少女型,老婆婆型,成年型……的AI的話,那麼某種意義上STL就擁有了很先進的Over-Technology.不過到頭來,究竟能否實現我還是無法想象出來……

思索至此,我從床上爬起,腳落到了地板上.

床頭的牆壁處,有一個古老的澆鑄油燈,橘黃色的火光搖動著,同時散發出燒焦的味道.當然,雖然我在現實世界也沒碰過這些東西,不過由于在Alfheim中我和亞絲娜的房間內也有這種相同的油燈,因此下意識把手伸了過去,並碰了一下表面.

不過卻沒有出現操作框,我突然想起了什麼,用兩根手指畫出並不是稱為GestureCommand,而是叫做「絲提西亞之印」的動作.緊接著碰了下油燈表面,這次浮現出了閃著紫色光澤的窗口.不過現實的只有油燈自身的耐久度,而點燈·熄燈的按鈕卻一個都沒有.

糟糕了,賽爾卡是絕不會輕易告訴我關燈的方法啊【譯注:此處應該是說賽爾卡肯定會先啰嗦一番,然後在告知方法】……就在我焦急疑慮時,終于發現了油燈底座處的旋鈕.總之還是先擰下看看吧,咻咻,隨著金屬音的響起,燈芯被擰緊,燈火則在留下一條細細的輕煙後,熄滅了.月光透過窗簾,落到黑暗籠罩的房內,留下一條細長的銀白光帶.

總算是把這個高難度的任務給解決掉了,之後我又回到了床邊,把枕頭放到恰當的位置,再次躺了下去.微微感到些許寒冷,于是把賽爾卡給我的毛毯蓋到身上,不一會兒睡意便侵襲了過來.

——他們,既不是人類,也不是AI.那麼,他們究竟是什麼呢?

思緒的一角,已然浮出了答案.不過,要將其言語化,卻感覺很恐怖.假如我設想的事情是正確的話——那麼拉斯這家企業,已經把手伸到神之領域的深處去了.與之相比,用STL解讀人類靈魂的行徑,就只是用指尖把玩著能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的程度而已.

邊進入夢鄉,邊傾聽著自己意識深處的聲音.

現在不是尋找脫出方法的時候.去央都吧.前往那兒,尋找這個世界存在的理由吧……

*

咔鐺.

像是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鍾聲.

就在我將其當成是夢境中的聲音時,肩頭有種被人輕微推動的感覺,于是我把頭縮進絨毯中,嘟囔道:

「嗚,再睡十分鍾……不,五分鍾就好……」

「不行,已經到了起床時間了.」

「三分……三分鍾就可以了……」

就在肩膀的晃動依舊在持續的期間,一種細微的違和感逐漸消去了我的睡意.如果是妹妹直葉的話,應該不會采用如此慢條斯理的行為才對.而應是大聲叫喊並扯我的頭發,捏住我的鼻子,諸如此類粗暴的舉動,到最後甚至還會使出把被褥抽走這種惡鬼般的行徑.

此刻的我終于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場所並不是現實也不是Alfheim中,于是我把臉從絨毯中探了出來.微微睜開雙眼,和身著整潔修到服的賽爾卡目光交彙.只見這名見習修女,正低著頭呆呆地看著我.

「已經五點半了.小孩子們都起床去洗漱了.不快點的話,就要趕不上禮拜了喲.」

「……好,我這就起來……」

將溫暖的床與安詳的睡眠毫不吝惜地拋到身後的我坐起上身.向四下望去,和我昨晚的記憶一樣,這里是露莉德教會的二樓客房.也就是說,我身處經由Soul·Translator做制作出的虛擬世界UnderWorld的內部.這個奇妙的體驗,看來並不是一個夜晚就能結束似地.

「似夢非夢,啊.」

「誒,什麼?」

聽到我這番不禁脫出口的話語,賽爾卡浮現出了驚異的表情,見狀,我慌忙搖了搖頭.

「沒,沒什麼.我換好衣服馬上就來,是在一樓的禮拜堂吧?」

「嗯.即便是你客人,或者是貝庫塔的迷路人,只要在教堂居住就必須對這絲提西亞神進行祈禱才行.就連每一杯水,那都是神明所賜予,我們必須感恩才行,修女一直這麼跟我們說……」

這樣下去說教會變得沒完沒了的,于是我慌忙從下了床.准備脫下借來的睡衣,就當我把這薄薄的襯衣衣擺掀起時,賽爾卡反倒是發出了慌張的聲音.

「還,還有二十分鍾左右就開始了,不要遲到喲!要好好到外面的水井那兒洗把臉喲!」

發出啪嗒啪嗒腳步,走出了房間並用很快的速度關上了房門,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這種反應果然不是NPC能夠做出的……我邊想這些邊脫下了襯衣,把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初期裝備》,青色短袖束腰外衣【tunic】拿在手中.湊到鼻子前聞了聞,沒有汗臭的味道.果然還是無法再現作為味道源頭的雜菌類啊.說不定,汙物,開線這些劣化度都是由名為《天命》的耐久度數值所統禦啊.

想到這兒,我調出了束腰上衣的《窗口》看了下,耐久度顯示的是「44/45」的字樣.看來一段時間內還是沒關系啊,不過如果要在這個世界長時間滯留的話,就必須找到替換的衣物才行,為此必須尋找出得到通貨貨幣的方法.

在思索的期間我換好了上下的衣服,走出了房門.

步下台階,從廚房旁的後門走了出去,美麗朝陽已經在我的頭頂了.說是還沒有到六點,那麼這個世界的居民是怎麼知道時間的呢.不論是食堂,還是客房都沒有看到時鍾一樣的東西啊.

我低下頭,踏上石板路.很快就看到了一座用石頭切成的水井.孩子們像是已經用過了似地,周圍的草地已經被打濕了.我揭開井蓋,將掛在繩索下的木籃扔了下去,隨即發出了唰啦唰啦砰的美妙音符.拉扯繩索,把滿滿一籃的透明井水移到了旁邊的盆內.

撩起冰冷刺骨的井水把臉洗淨,順便還喝了一口,此時我的睡意才終于被完全趕跑了.昨天大概是九點前就入睡了,早上雖然起的很早但也應該睡了有八小時……想到這里,我又陷入了沉思.

這里如果是UnderWorld的話,大概FLA的技能如今還在運作吧.倍率是三倍的話實際睡眠應該是三小時以下,如果是如同我昨天那番天方夜譚的設想,加速到一千倍這種恐怖的數值的話,那麼八個小時就還不到三十秒.僅僅這點時間,就能讓頭腦變得如此清醒嗎.

真是的,完全搞不懂啊.要盡早地從這兒脫出,以便去確認情況……不過另一方面,昨夜入睡前的那個細微的聲音卻依舊在我耳旁回響.

我,能夠保有桐人——桐之谷和人的意識在這個世界醒來,不管是出于不正常的事故,還是某個人的意志,大概都是有要去完成的使命存在吧?雖然我不是什麼命運論者,不過相反的,我不否定萬事萬物的存在都是有著某種意義.既然如此,那麼在SAO事件中逝去的眾多生命,又是為了什麼呢……

啪唰,我再次捧起井水潑到臉上,打斷了自己的思考.當前的行動方針有兩個.首先是,調查是否有知道登出方法的拉斯的工作人員在這里.同時,為了探尋這個世界存在的理由,必須找到去往央都的方法.

前者我感覺並沒那麼複雜.雖然FLA的倍率並不確定,但只要有拉斯的技術人員扮作村民居住其中的話,應該不可能在這里待幾年,幾十年的.也就是說,如果行商或者旅行為由,一時間離開此地的居民存在,那麼他們是觀察員的身份可能性很高.

後者——說實話並沒什麼好辦法.優吉歐說過,從這里到央都即便是騎馬也得耗費一周的時間.選擇最近的距離步行則需要三倍的時間.盡可能還是想弄到一匹馬,不過卻依舊沒有找到入手的方法,旅行所必須的裝備和資金也沒有.還有就是我對于這個世界的知識還很欠缺.必須要有向導幫助,而且我認為優吉歐是最好的人選,不過他卻有著要耗費一生都完成不了的《天職》存在.

干脆,就違抗禁忌目錄,被那個什麼騎士逮捕並帶走要更快一些.不過,那樣大概會被直接押到牢房中,承擔幾年的運石苦役,這必須得有很強的耐性才行吧.不過在此之前,很有可能會被執行死刑啊.

接下來,還是向優吉歐詢問一下神聖術是否有著開鎖,複活的咒文存在吧,就在我思索著這些時,賽爾卡從教會的後門探出頭來.在看到我的瞬間,便大聲斥責起來:

「桐人,你要洗到何時啊!禮拜都開始了!」

「啊,嗯……抱歉,我就來!」

我連忙抬起手,把井蓋和籃子放歸原處,飛快的回到了建築物中.

*

結束了嚴肅的禮拜和熱鬧的早飯後,孩子們都去做些掃除和洗衣服的雜物去了,賽爾卡與修女阿薩莉亞則是一同學習神聖術前往了書齋.這對于白吃白住于此的我來說多少產生了些罪惡感,我懷著這樣的心情走出了教會大門,前往中央廣場處等候優吉歐的到來.

還沒有幾分鍾,從消失的朝霞方向,出現了一個熟悉亞麻發色的身影.緊接著,身後教會的鍾樓,奏響了樸素而又優美的旋律.

「喔……原來如此.」

優吉歐聽到我開口就是這樣一番話,驚異的睜大了眼睛.

「早上好,桐人.原來如此是,指的什麼啊?」

「好啊,優吉歐.沒,只是……我發覺每個整點奏響的鍾聲旋律都有所不同.也就是說,村里的人是通過這個來知道時間的.」

「當然啦,就是這樣.對于《索爾斯之光》的贊美歌,被分成了十二節奏響.而且每個半點,都會當的奏響一聲.很遺憾的是,聲音無法傳到基加斯西達那里,因此我只能通過索爾斯的高度來確認時間.」

「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不存在時鍾咯.」

我無意中說出這樣一席話,優吉歐則是微微偏起頭來.

「時鍾……?那是什麼?」

糟糕了,難不成這個詞語不存在于此嗎,我內心直冒冷汗,並嘗試進行說明.

「那個,時鍾就是……在一個圓盤上寫上數字,並通過旋轉的指針知曉時間的工具……」

隨後,優吉歐的臉上意外地放出了光芒,點了點頭.

「啊啊……那個,我小時候在畫冊上見到過.很久很久以前,央都的正中像是有著一座被稱作《時之刻印神器》的建築物.不過,人們卻總是仰望著那件神器,而不認真工作,所以激怒了神明,用落雷破壞了那個神器.從此以後,人們只能通過辨別鍾聲來確定時間.」

「誒,誒……嘛啊,在課程臨近結束時,總是很在意時間啊……」

我又說出了這些沒有經過大腦的話語,好在這次安全通過了.

「啊哈哈,就是這樣啊.我在教會學習那時,總是在等待著中午鍾聲的奏響啊.」

優吉歐笑著同時轉移了目光,我追隨著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教會的鍾樓上.四周被做成圓形倒角的窗內,大大小小的鍾正發出閃爍的光芒.不過,明明鍾聲在奏響,卻看不到人影.

「那個鍾……究竟是如何奏響的啊?」

「……桐人還真是,什麼都忘了啊!」

優吉歐用驚呆又愉快的聲線這麼說道,中途咳嗽了一下後,繼續往下說,

「不需要誰去奏響喲.那個是該村落唯一一個神器喲.每天都會定式,一秒不差地奏響贊歌.當然,不僅僅是在露莉德村,紮卡利亞以及其他村落以及街道都有喲.……嗯,不過,也並不是說神器只有那一件了……」

開朗的優吉歐很少見的,在話說到最後的時候突然沒了聲,這讓我皺起了眉頭.不過,優吉歐就像是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似地,啪,的雙手輕輕一拍,道:

「解析來,我要去做事了.桐人今天有何安排呢?」

「這個嘛……」

我稍微想了想.雖然很想在這個村落中探險,不過單獨一人的話可能會被卷入麻煩之中.就如之前設想的一樣,向優吉歐問問村里有沒有出遠門了的村民就行了,為了能讓唆使他前往央都的我的惡毒計劃能夠實現,必須得調查一下優吉歐的天職才行.

「……優吉歐,可以的話,今天也讓我來幫你吧.」

在思慮後我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只見優吉歐大笑著點了點頭.

「當然我很歡迎啊.我也認為,桐人會這麼說啊,你看,今天我可是帶了買兩份面包的錢喲.」

從褲子的口袋內取出的兩枚銅幣,在掌心處發出卡郎的聲響.

「誒,這個,再怎麼也太過意不去了啊.」

見到我慌忙左右擺動手與頭,優吉歐聳了聳肩,笑了起來.

「無須在意.我每個月都能從村工作站得到工資,又沒什麼花費的地方,因此只能存下來.」

哦,好啊好啊,這樣一來就有去央都的費用了啊.我在內心萌生出了這個「毫無情義」的念頭.接下來就剩下讓優吉歐完成天職,砍掉那棵粗大的巨樹了.

內心不斷尋思著這個奸計,不過表面卻擺出一副實在不好意思的神情,見到我這個樣子,優吉歐依舊保留著笑容,「那就出發吧!」說出這話後,便朝著南側邁出腳步.我則是跟在他身後,並再次向後望去,仰視著那個每到正點都會自動奏響的鍾樓.

真是個奇妙的世界啊.雖然營造出了真實般的農村生活,不過VRMMO世界的氣息卻依舊無法拭去.以前我所居住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各層主街區,也有著告知整點時刻的鍾聲響起.

神聖術——還有公理教會.這些大概都是魔法咒文以及該世界系統的假名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存在于這個世界之外的《暗之國》又從何解釋呢.是與系統對立的系統嗎……

陷入思考的我的身旁,優吉歐來到了像是面包店的店鋪前,與身著圍裙的老板娘打起了招呼,並購入了四個圓面包.我朝店內望去,只見一個像是店主打扮的男子正把面粉不斷揉捏,滿屋的香氣透過大型的窗戶飄散了出來.

再等一小時,或者是三十分鍾就能買到剛出爐的面包了,不過在這方面不知變通,大概也是出于《天職》吧.優吉歐抵達森林開始揮斧工作,都是有著嚴格的時間,是不能輕易更改的.因為只有完成這份《天職》才能讓他和我一同旅行,所以我的計劃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實現的.

不過,不管是怎樣的系統都是有漏洞存在的.就像我這樣一個來曆,身份都不明的人,卻作為助手,與他一同前去工作.

穿過南側的拱門,踏上穿梭于綠色麥田中的小道,朝著前方深邃的叢林步去.從這個位置,就能夠清晰的見到那棵直達天際的巨樹基加斯西達了.

*

我和優吉歐輪流交替,卯足勁兒揮舞著龍骨之斧,就在不知不覺間,名為索爾斯的太陽已經升到了正午的位置.

我奮力驅使如同鉛塊一樣沉重的手臂,將第五百次揮斧深深打進怪物巨樹之中.KONG,隨著胸腔發出暢快的音符,巨樹的一端飛濺出了沙礫般的木屑,也就意味著巨樹碩大的耐久度被略微減少了一些.

「唔啊啊,不行了,揮不動了.」

我發出淒慘的聲音,同時把斧頭扔到了地上,如同斷電似地癱坐到了苔蘚地上.接過優吉歐遞來的水桶,貪婪似地吮吸起那名為《希拉爾水》——這究竟是哪國語言我還依然不知——的甘甜液體.

優吉歐從容地露出微笑,低下頭看著擺出這副德行的我,用老師般的語氣,說:

「不過,桐人的天資不錯喲,真的.只用了兩天,就掌握得很不錯了.」

「……不過,還是遠遠不及優吉歐你啊……」

我歎了口氣,調整坐姿,背靠著基加斯西達的樹干.

由于上午一個勁兒的揮舞重斧,我已經差不多掌握了在這個世界內自己的能力值.

雖說是知道了,不過這份能力卻遠遠不及舊SAO中桐人所具備的超人般的力量,敏捷度.話雖如此,但也有可能是以現實世界中虛弱的桐之谷和人為參照的吧.如果是現實中的自己,要揮動這樣一柄沉重的斧頭一個小時,肯定會因為全身肌肉酸痛而導致第二天起不來吧.

也就是說,我現在的體力,大概是這個世界中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的平均值吧.不愧是從事這份工作長達七年,優吉歐的體力遠遠在我之上.

還好,讓虛擬體行動的手感,或者說是想象力之類的東西,依然像是和我之前玩的VRMMO一樣——不,也許是更有效地運作著.畢竟在留意著重量與軌道的情況下揮了好幾百下斧頭,現在我總算是有點控制好這把力量需求極高的斧頭的信心了.而且,像這種反複練習同一個動作,在以往的艾恩葛朗特中,我也曾經廢寢忘食的做過,倒不如說這是我所擅長的領域.至少在毅力方面,我是不會輸給優吉歐的——

不……等等.我剛才,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

「接著,桐人.」

優吉歐朝我扔來的兩只圓形面包,中斷了我的思緒.我慌忙伸出雙手,接了下來.

「……?怎麼了啊,掛著一副奇怪的表情?」

「啊……沒什麼……」

雖然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思緒的尾巴,但殘留的碎片只是給了「是在想著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哦」這樣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模糊不清的印象.嘛啊,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在此期間應該會想起來的吧,隨後我聳了聳肩,對著優吉歐致謝道:

「謝謝,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不好意思,面包和昨天的一樣.」

「沒什麼沒什麼.」

我張開嘴咬了一大口.味道不錯——不過,說實話果然口感還是過硬了.關于這點感想優吉歐也是一樣吧,皺著眉頭拼命活動者下巴.

兩人無言地用幾分鍾時間吃完了第一個面包,目光交彙都浮現出了微妙的笑容.優吉歐喝了一口希拉爾水,望向遠方.

「……真想讓桐人嘗嘗愛麗絲做的派啊……表皮松脆,里面填滿了多汁的餡料……將其和剛擠出的牛奶一同食用,讓人不禁覺得就像是世間少有的美味一樣……」

說著這些話時,不可思議的是我的舌頭也像是嘗到了派的味道似地,口水都出來了.我連忙咬了一口第二只面包,毫不顧慮的問道:

「那個,優吉歐.那人……也就是愛麗絲,是在教會里學習了神聖術吧?為了成為修女阿薩利亞的後繼者.」

「嗯,就是這樣.她被稱作是自村落創建以來的首位天才,十歲時就能偶使用大量的術式.」

優吉歐用自豪的語氣回答道.

「那……現在在教會中學習的,是名為賽爾卡的女生……?」

「嗯……修女阿薩利亞,因愛麗絲被整合騎士帶走變得十分沮喪,並曾經說過不會再收弟子了,不過還是被村長加斯胡特勸服了,而直到前年新見習修女賽爾卡才來到了教會.她可是愛麗絲的妹妹喲.」

「妹妹……誒……」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嚴厲的大姐姐吧,我邊于腦中回想起這般印象的賽爾卡,邊道出了這話.既然是那女生的姐姐,那麼愛麗絲一定也是個喜歡照顧他人,好管閑事的類型吧.和優吉歐一定能夠成為一對好搭檔啊.

想著這些的我瞥了一眼優吉歐,只見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皺起了眉頭.

「……由于相差五歲,所以我並沒和賽爾卡一起玩過.有時去愛麗絲家時,她也總是害羞似的躲在母親或者祖母身後喲……其父加斯胡特村長以及其他大人,還有修女阿薩利亞都堅信著愛麗絲的妹妹也有著神聖術的才能,並對此充滿期待……不過……」

「賽爾卡,並沒有姐姐那樣的才能,是這樣吧?」

對于我這番直接了當的提問,優吉歐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也不能這麼說喲.不論是誰,在剛開始從事天職這份工作時,也不能做的很好.我也是,輪好這柄大斧也用了三年以上的時間.只要有恒心,不管是怎樣的天職,總有一天也會被掌握的.只不過……對于賽爾卡還只有十二歲的女生來說,有些太過于努力了……」

「過于努力?」

「……愛麗絲從學習神聖術那時開始,也並沒有住在教會之中.只學習到中午,隨後就會來送便當給我,下午還要幫忙打理家務事.不過,賽爾卡卻用學習時間不夠為由,而從家里搬了出去.恰好那天婕伊娜和阿魯古也住到了教會中,只靠阿薩利亞修女一個人肯定會忙不過來的,賽爾卡會搬去教會也有著這方面的因素.」

我想起了認真照顧小孩子們的賽爾卡的身影.雖然看不出有多麼辛苦,但她一天除了學習之外還要照看六名小孩,這對于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少女來說,應該也是不簡單的吧.

「原來如此啊……而且我這個『貝庫塔的迷路人』也突然搬去了那里.至少我也應該,不給賽爾卡添麻煩才是啊.」

明天開始一定要在五點半起床,我下了這樣的決心,並用「照這麼一說」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住在那個教會中的,除了賽爾卡之外的其他小孩,親人都不在了嗎?雙親都已身故了嗎?那麼和平的村落中,為什麼六人同時這樣了啊?」

聽到這番疑問的優吉歐神情憂郁,低頭望向不遠處生長著苔蘚的地面.

「……是發生在三年前的,村里的一場傳染病.這里近一百年都沒有出現過那樣的疫情,導致村莊大人小孩共有二十人身亡.修女阿薩利亞,藥師依文塔婆婆用盡一切方法,都無法治愈那些發燒的人們.教會的那些孩子,就是在那時失去了父母.」

這出乎預料的回答讓我沉默了一會兒.

——傳染病?不過,這里可是虛擬世界啊.細菌啊病毒什麼的,都應該不存在才是啊.也就是說,身患疾病而死去的人,都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或者是系統出于何種意圖而制造出的.不過,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恐怕是想假借天災的形式,給他們施加有意圖的負擔吧,但這又是為了模擬什麼樣的事件呢?

最後,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方向,那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理由——

「不僅是流行病.最近,還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離群的熊,黑毛狼群襲擊人,小麥的麥穗無法膨脹……從紮卡利亞發往這里的馬車,也出現了整月都不會到來的情況.理由據說是……城鎮的南部方向,出現了哥布林集團.」

「你,你說什麼?」

我眨了兩三次眼.

「哥布林……不是有那個,騎士守護著國境嗎?」

「當然是這樣.靠近終結山脈的暗之種族,應該都會被整合騎士瞬間消滅.這是整合騎士必須履行的職責,因為那些種族可是比僅僅觸碰了一下暗之國的愛麗絲要壞很多很多的家伙啊.」

「優吉歐……」

我感覺優吉歐那一直都很平穩的聲音,忽然間像是混雜進了可以稱之為深沉的語氣,這讓我又吃了一驚.不過這種感覺瞬間就消去了,少年的嘴角,慢慢又浮現出了微笑.

「……所以啊,我只是把那些當做傳言而已.不過,這兩三年間,教會後的確增加了許多新墓碑.但祖父卻說,這種情況很正常【教會增加墓碑】.」

話說回來,如今正是時機提出之前的那個問題啊,于是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很小心地問道:

「……我說,優吉歐,神聖術……那個,可以讓人複活嗎?」

反正,他會再次向我投來不敢相信的目光吧,不料,優吉歐卻神情嚴肅的微微咬了下嘴唇,像是自己也搞不清楚似地,點了點頭.

「……村里的人幾乎都不知道,在高階的神聖術中,有著能夠增加天命的法術,愛麗絲曾這麼說過.」

「增加……天命?」

「嗯.所有的人與物的天命……包括我和桐人在內,都無法通過方法去增加的.比如人類的天命,從嬰兒到幼兒,再到大人在此期間都在不斷的增加,差不多二十五歲左右達到最大值.之後會慢慢衰減,到了七,八十歲左右會變成零,去往絲提西亞神的身邊.這些桐人都忘了嗎?」

「啊,嗯.」

當然這些都是第一次聽說,我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優吉歐所說的,大概就是HitPoint的最大值依據年齡的不同,會有所增減吧.

「不過,要是生病或者受傷,天命就會大幅減少.傷勢過重,很有可能就會這樣死掉.不過要用神聖術和藥物治療.這樣一來,天命就會恢複,但也不會超過最大量.年老的人再怎麼服用藥物,也無法把天命恢複到年輕時那樣,傷勢過重也不會痊愈……」

「不過,也有著可以做到這些的法術,是這樣吧?」

「愛麗絲說過當她在教會的古書中見到這些時也十分的吃驚.在她向修女阿薩利亞提出這個問題後,只見對方突然擺出一副很恐怖的神情,並說出讓她忘記看到的一切這樣的話來……所以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據說那是公理教會中的偉大司祭才能使用的法術.並不是用于治療傷痛和疾病,而是直接對天命產生影響……似地,但具體術式什麼的,當然我連見都沒見過.」

「誒……偉大的司祭啊.也就是說,那個神聖術只要是教會的僧侶,就都會使用咯?」

「當然.神聖術之力的源泉,就是索爾斯神與泰拉里亞神遍灑在空氣與大地中的《神聖力》喲.大型術式,需要大量的神聖力.如果是操從人的天命這樣的厲害的術式,光是集聚這片森林處的神聖力恐怕還有些不夠喲.能夠操縱如此之大力量的術師,恐怕紮卡利亞鎮也沒有.」

話說至此,稍微停了一下,隨後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

「而且……如果修女阿薩莉亞能夠使用那般術式的話,一定不會看著那些孩子的父母,父母的小孩因病死去的.」

「這樣啊……」

——也就是說,就算是我在這兒死亡,應該也不會再教會的祭壇上,伴隨著壯麗的風琴樂曲而蘇醒吧.死掉的話,大概會從現實世界的STL中醒來吧.不,如果不這樣我會很困擾的.STL是沒有破壞Fluctlight的機能的——應該是這樣吧.和NervGear不同.

不過,嘗試死亡這應該是逃離此處的最後手段.UnderWorld的存在在我腦中已經是既定事項了,即便擁有這份確定,在我沒弄清這個世界存在的目的前就此離去,這樣真的好嗎——靈魂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雖然馬上就想傳送到央都,闖入公理教會本部什麼的地方,把腦中一連串的問題向《偉大司祭》們提出,但卻沒有這樣的方法.城鎮之間無法進行傳送,缺少這方面的可游戲性【PlayAbility】也該有個度吧.就連那個SAO,幾乎所有的城鎮都安放了傳送門這樣的裝置.

如果這是一般的VRMMO游戲的話,我可能會考慮向游戲運營商發出訴苦的郵件.不過,如果做不到這點,就只能在系統允許的范圍內作出最大的努力了.是的,在之前的艾恩葛朗特中,為了BOSS的攻略戰我可算是絞盡了腦汁啊.

吃完第二個面包的我,把優吉歐遞來的水筒放到嘴邊,邊飲用邊仰望眼前那棵直達天際的巨樹枝干.

要前去央都,無論如何都需要優吉歐的協助.不過,讓如此認真的他放棄天職,大概也是不可能的吧,大概這些都是禁忌目錄中所不允許的吧.那麼,就只有一個選擇了.想辦法收拾掉這棵粗大過頭了的杉樹.

視線回到原處,只見優吉歐拍了拍褲子,站起身來.

「好,差不多該開始下午的工作了.首先由我來,能把斧頭遞給我嗎?」

「嗯.」

我准備把立在身旁的龍骨之斧放到優吉歐的手中,並用右手握住斧柄時.

突然間,一股電擊感覺在我腦中閃現.剛才從掌心中跑掉某件要事的尾巴,這回著實是被抓住了,于是慎重地思考起來.

優吉歐的確是這麼說的.一般的斧頭很容易就會崩掉斧刃,所以去央都借來了這個巨大的龍骨之斧.

既然如此,只要使用更強力的斧頭就行了.使用那些個攻擊力耐久力更大的,要求的力量值更高的斧頭.

「我,我說優吉歐.」

我屏住呼吸,這麼問道.

「村內有比這個更強力的斧頭嗎?即便村里沒有,紮卡利亞鎮應該……自從你們借來這把斧頭也過了有三百年了吧?」

不過,優吉歐卻很干脆的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會有呢.龍骨是最高級的武器素材喲.它可比南方的大馬士革鋼,東方的玉鋼還要硬.如果說還有更硬的材料的話,那就只有整合騎士手持的……神器了……」

由于話尾在顫動中音量逐漸變小,于是我歪起頭來,等候著後面的內容.大概沉默了五秒,優吉歐,像是對周圍有所顧慮似地,低語道.

「……雖然沒有更硬的斧頭.不過……更硬的劍卻有.」

「劍……?」

「我在教會前,曾經說過這個村落里除了《告知時間的鍾樓》之外,還有另外一件神器吧,你還記得嗎?」

「啊……嗯.」

「實際上,就在這個附近的地方……村里知道這些的,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六年間,我一直瞞著大家……你想看看嗎,桐人?」

「當,當然!我想看,請一定讓我看看!」

我很在意地說道,不過優吉歐卻依舊是猶豫的樣子,不過很快就點了點頭,把斧頭還到我手中.

「那,就只能讓桐人先開始下午的工作了.把它取來,要很長時間.」

「很遠嗎?」

「不,就在附近的儲物小屋里.只不過……卻出奇的重.」

如同優吉歐所說,在我結束完第五十次揮斧時,優吉歐終于回來了,一副疲憊的樣子,額頭還冒出了汗珠.

「喂,沒關系嗎?」

聽到這話,連回答的力氣都失去了的優吉歐,簡短地點了下頭,同時把扛在肩上的東西半拋出似地扔到了地上.咚,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苔蘚絨毯被砸出一個大坑.我把盛有希拉爾水的容器遞給哈啊哈啊喘氣的優吉歐後,開始凝視起地面的那件東西.

好像在哪里見過.是個長約一米二的細長皮革袋.毫無疑問這就是昨天優吉歐在放置龍骨之斧時,隨便擺放在儲物小屋地面上的那個包裹物.

「我可以打開嗎?」

「啊……嗯.要……小心喲.如果落到腿上的話,可不只……會受傷喲.」

喘息著的優吉歐這麼說道,我對著他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

隨後,我的腰就像要折了一樣,這東西的重量著實讓我吃驚.不,如果是現實世界的話,腰椎可能真的會脫臼.這件物品真的很重.我明明是用雙手緊握,但它就像釘在地面似地,紋絲不動.

妹妹直葉,由于在劍道部的練習,再加上本身又是肌肉鍛煉狂魔,因此要比從其外表推測出的重量要沉一些——當然這番感想不能對她本人提及——一點也不誇張地說,該包裹物給我的感覺就跟直葉一樣.于是我重新站好雙腳,往腰部注入力量,如同舉起啞鈴似地,使足渾身的力量.

「嗚……!」

咯吱咯吱,我感覺渾身各處的關節就像是發出了摩擦聲,不過包裹終于是產生了移動.我把有繩結的部位抬起並翻轉九十度,而讓物體的下端抵著地面.為了不讓其傾倒,用左手拼命支撐,右手將纏繞的繩結解開,將皮革袋向下挪動.

里面出現的是一柄,美得讓我不禁發出感歎的長劍.

劍柄是白銀質地,上面的雕琢十分精細,握柄的位置用白色的皮革仔細地纏好.護手部分則是用植物的枝葉予以裝飾,這種植物的種類很快就明晰了.不論是握柄的上部還是白色皮革的劍鞘上,都鑲嵌著一朵由青玉雕琢而成,閃閃發光的薔薇花.

散發出一種年份久遠的氛圍,不過卻沒有一絲汙濁.像是沒有遇到主人,而一直沉睡似地——此劍散發出不禁讓我產生這般感覺的氛圍.

「這個是……?」

我抬頭問道,終于恢複過來的優吉歐,用懷念而珍惜的表情望著那把劍,說:

「《青薔薇之劍》,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真正的名字,不過童話是這麼說的.」

「童話……?」

「只要是露莉德村的小孩……不,大人也是,大家都知道這個.——三百年前,開拓這片土地的初代移民者當中,有一位叫做貝爾庫利的劍士.關于他的冒險傳說雖然有很多,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貝爾庫利和北之白龍〉……」

優吉歐忽然望向遠方,用帶有傷感的聲音,繼續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去終結山脈中探險的貝爾庫利,在洞窟很深處由于迷失了方向進入了白龍巢穴.而守護人界的白龍,所幸正在午睡,貝爾庫利就趁此機會逃了出來,不過散落于巢穴內的寶山之中,有一把劍他怎麼都想得到.就在他悄無聲息的拾起寶劍,准備離開的時候,腳邊突然長出了青色的薔薇,把貝爾庫利纏住了.他摔倒在地的聲音驚醒了白龍……故事就是這樣.」

「接,接下來怎麼樣了呢?」

不禁被故事吸引的我這麼問道,「要說起來話就長了」優吉歐微笑著用這話作為了故事後續的開場白,

「總之,發生了許多事,貝爾庫利終于是得到了原諒,把劍放回原處後就逃回了村里.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是個很無聊的故事吧.如果,孩提時代不曾有過要去確認一下這話真假的念頭就好了……」

聲音聽起來帶有很濃烈的後悔氣息,我終于明白了.那個孩提時代就是指的優吉歐.還有他的青梅竹馬,名為愛麗絲的少女.村里面,能夠有如此行動力的小孩,大概就只有他倆了吧.

沉默了一會兒後,優吉歐繼續說道.

「六年前,我和愛麗絲前往終結山脈探尋白龍.不過,卻沒發現龍.反倒是看到了一個附有刀痕的骨頭山.」

「誒……Dra,不,是有人殺掉了龍嗎?究竟是,誰……?」

「不知道.可能是些……對寶物很感興趣的人吧.龍骨下散落著許多金幣與寶物.這把《青薔薇之劍》也在其中.當然,那時的我因為劍很沉重而並沒將其取出……——然後在回家時卻走錯了出口,穿過了山脈來到了暗之國.接下來的話就和你昨天聽得一樣了.」

「這樣啊……」

我把目光重新轉移到,雙手支撐起的劍上.

「不過……這把劍,為何在這里呢?」

「……前年的夏天,我再次前往北側的洞窟,把它拿了出來.利用休息日每此搬運幾公里,將其藏于森林之中……直到將它搬到儲物小屋之中,總共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為何要做到這一步……說真的,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忘不了愛麗絲的事吧?還是說,總有一天要手持這把劍去拯救她呢?

各種想象在我腦中閃過,不過我對優吉歐這位少年的敬意,卻沒能讓我將這些想法用簡單地道出.我反倒是重振氣勢再次把劍拿起,用右手握住握柄准備做出拔刀的動作.

本以為這個如同樁子般深深刺入地面的劍會產生很大的阻力,沒曾想到的是稍微一發力,刀身就很順暢地從劍鞘中滑了出來.唰啦,隨著清脆的音符,劍被抽了出來,同時從右肩到手腕都感到了很大的重感,我慌忙扔掉左手的劍鞘,雙手握住劍柄.

看似革制的劍鞘卻像是有著很大的重量似地,發出咚的音符後深深插進了地面.差點就砸到了我的左腳上,不過我卻沒有後退的空閑,拼命維持著劍身平穩.

好在除去劍鞘之後,劍的重量輕了三成,總算能夠繼續保持一段時間了.我就像被吸引住了似地,看著眼前的劍身入了迷.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素材啊.大約只有三厘米半的略細金屬,在透過樹葉縫隙射下的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了淡青色的光澤.再仔細一看,日光照在其表面並不僅是鏡面反射,而還有一些光芒像是留在劍身內部,在進行著無止盡的漫反射一樣.總之,就是有些透明感.

「這不是普通的鋼吧.也不像是銀,和龍骨也有所不同.當然更不是玻璃……」

優吉歐用略帶有敬畏感的音色道.

「——也就是說,這不是人手做出來的東西……我是這麼認為的.由強大的神聖術師借助神明之力制成,又或者是直接出自神明之手……這樣的器具,都被稱作《神器》.這把《青薔薇之劍》一定也是神器之一.」

——神.

優吉歐,賽爾卡的話語中,還有修女的祈禱詞中時常出現的《索爾斯》《絲提西亞》名字,這些應該都是該幻想世界中的設定吧,我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所以並沒多在意.

不過像現在這樣,出現了神明制造的道具什麼的,讓我認為應該重新思量這件事.虛擬世界的神——也就是,在現實世界中的管理者嗎?或者是指的服務器內的主程序嗎?

這似乎又是一個再怎麼思考都得不出答案的疑問.就現在而言,只能認為這個公理教會什麼的是「中樞系統」之類的存在.總之,這把劍,應該在系統上給予了很高的優先級吧.接下來就是將其和同為優先級很高的基加斯西達相比較,看看究竟誰的級別更高——根據這個結果,就能決定我是否能和優吉歐一同前去央都.

「優吉歐,能調查一下如今的基加斯西達的天命嗎?」

依舊握著劍柄的我這麼說道,優吉歐則是用一副疑惑眼神看著我.

「難不成桐人……你想用這把劍去砍基加斯西達嗎?」

「將其搬到這兒,除了這個理由之外還有別的嗎?」

「這倒是……不過啊……」

我朝著低下頭陷入的優吉歐,接二連三地說出了許多讓他不再疑惑的話來.

「還是說,禁忌目錄上,寫了不許用劍砍基加斯西達的這個事項嗎?」

「不……這個,倒是沒有提及……」

「或者說是村長,還是前任的……加里塔爺爺,說過不能使用龍骨之斧之外的東西嗎?」

「不……這個也沒……總覺得……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啊……」

優吉歐雖然嘟囔出這些,但還是站起身走到了基加斯西達前.左手劃出刻印輕敲樹干,凝視起浮現出的窗口.

「那個,二十三萬兩千三百一十五.」

「好,要記住這個數喲.」

「但是啊,桐人.要揮好這把劍,是絕對無法做到的.光是拿著它就有些站不穩了.」

「總之你就看好了.重劍並不是靠力量揮舞,而是利用重心的移動.」

雖然是很久以前的回憶,不過在舊SAO之中,我喜歡有重量的劍.比起依靠攻擊回數取勝的重視速度的武器,我更喜歡那用一擊就粉碎敵人的手感.隨著等級提升,力量值的增加,劍帶給我的體感重量會不斷減少,因此我會不斷的更換劍——作為我最後的搭檔的那些劍,在入手初期也和青薔薇之劍一開始給我的手感相差無幾.而且,以前的我,還是左右手各操縱一把,做著這些體力活.

當然,因為世界系統的根基不同,不能單純用同一種模式,但身體運動的印象這點應該是通用的.優吉歐守候在遠離巨樹的地方,我則是移動到樹干切口的左側,彎下腰,將光是維持就讓雙手脫力的劍擺出下段架勢.

並不是要施展什麼連續技,右中段水平斬就行.借用SAO中的劍技來說就是《Horizontal》.是游戲初期就能使用的,基本技.

我調整呼吸,將體重移到右腳,同時把劍朝側後拉去.由于慣性的牽引左腳抬起.有種像要癱坐下來的感覺,不過我在劍尖沒有達到頂端坐標時無論如何都要抵抗下來,右腳猛踩地面將重心移到左半身.同時把腳與腰部扭轉產生的力量從手腕傳到劍端,開始水平斬擊.

劍身發出光芒,雖然劍並沒產生自動加速,不過我的身體還是完美的做出了劍技的准備動作.落地的左腳讓地面產生振動,運動的大質量劍身並未逆反慣性原理,按照理想的軌道向前突進而去——

不過這也只能作為示范而已.沒有站穩的雙腿跪向地面,劍身則是與遠處的樹皮產生了碰撞.

嘎吱!發出刺耳的聲音,樹上的小鳥則是全部四散飛走了.不過,我卻沒能看到這些.無法忍耐反作用力的我松開了劍柄,同時臉部與地面的苔蘚來了個親密的接觸.

「哇啊,我不是說了會這樣嗎!」

優吉歐跑到我的身旁,在他的幫助下我坐了起來,把口中的苔蘚使勁兒吐出.除了最先撞擊地面的臉,兩手手腕,腰部,雙膝都產生了讓我想要大叫的痛楚.由于痛覺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但我還是拼命擠出了這樣的話來.

「……這樣不行啊……狀態數值是紅色的啊……」

在舊SAO中,如果裝備上沒有達到STR要求的武器時窗口就會出現這樣的顯示,不過這話應該沒有傳到優吉歐耳中,反倒是讓他更加擔心了,為此我匆忙補充道:

「不,那個……只是體力有些不足啊.還有就是,真的有可以裝備那種怪物般的武器的家伙存在嗎……」

「所以說,我們是不行的啊.要取得劍士的天職……而且,還得是加入街道衛兵隊的人才行啊.」

我垂下肩,揉著右手腕轉過身去.優吉歐也跟隨著望向我身後.

隨後兩人同時驚呆了.

青薔薇之劍,那懸在半空中的美麗刀身近乎一半都沒入了基加斯西達的樹皮之中.

「……不會吧……只用了一擊,就產生了……」

猛的站起身來的優吉歐,在短暫的失語之後,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指,撫摸起劍與樹的結合部.

「刀刃完全沒有損傷……而且真的砍進了基加斯西達的樹皮兩厘米……」

我忍著渾身的劇痛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

「這,只是試著看看的結果.那把青薔薇之劍,攻擊力……要遠高于龍骨之斧.再一次看看,基加斯西達的天命吧.」

「嗯,是啊.」

點點頭,優吉歐再次劃出刻印,敲了下樹皮.望向跳出的窗口.

「……二十三萬兩千三百一十四.」

「什,什麼?」

這回輪到我震驚了.

「只減少了一點啊?明明砍進去那麼多……為什麼啊……果然不是斧頭就不行嗎……」

「不,並不是這個原因.」

優吉歐抄起手,搖了搖頭.

「只是切入的地方不對.如果不是樹皮,而是精准的命中中心的話,天命會減少很多,我是這麼想的……而且,那樣的話我的天職就會完結了……——不過.」

轉過身去的優吉歐,擺出一副複雜的表情,輕輕咬了咬嘴唇.

「但,這些都是能好好的使用劍之後的話了.光是揮一次就如此疼痛,而且還打不中自己瞄准的地方,到頭來可能會比用斧頭還慢.」

「我可能不行,但優吉歐呢?你的話,應該力量很高吧.你揮一次試試看.」

在死纏爛打之下,優吉歐雖然還是一副猶豫的表情,但最終還是在說出「那就試一次吧」後,再次面向巨樹.

雙手握住嵌入到巨樹的青薔薇劍柄,做出剜撬的動作.刀身終于脫離了樹皮,隨後優吉歐的上身搖晃起來,隨後劍尖掉在了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音符.

「果,果然很重啊.這樣無論如何都不行啊,桐人.」

「我都能揮動,優吉歐你絕對可以做到.要領和斧頭差不了多少.利用體重的情形要比使用斧頭時多,不要光憑腕力,要讓全身都保持平衡.」

話語究竟能傳達給他多少,我不敢保證,果然是長時間持續用斧工作的人,對于我的話,優吉歐一時半會兒沒有理解.淳樸的面容嚴肅起來,並點了點頭,彎下腰拾起劍.

身體慢慢向後拾起劍,稍微停頓了一會兒,隨後猛吸一口氣,用迅猛的速度揮劍.右腳向前沿一直線邁出,這一系列的體重移動技術讓我見了都瞠目結舌.在空中留下一道青色的光之軌跡之後,劍尖朝著深深的切口中心猛刺過去.

——不過,在最後的一瞬間,支撐全身重量的左腳卻略微滑了一下.揮起的劍砍倒了V字切口上方,在發出沉悶的音符後,停了下來.之後,和我正好相反,向後飛出去的優吉歐,撞到了粗大的根系上,發出了細微的呻吟聲.

「嗚咕……」

「喂,喂,沒事吧.」

我慌忙跑到優吉歐身旁,他雖然伸出右手表示沒關系,不過依舊皺著眉頭.看他這樣子,我終于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也有痛覺存在的事實.

SAO,ALO這些既存的VRMMO游戲,會在虛擬體受到傷害時,把應該傳到腦部的痛楚通過《Pain Absorber》組建進行了無效化.要是沒有這些,根本沒人會進行直到把一行HP打完的肉搏戰.

不過,這個世界像是根本沒有娛樂精神似地.雖說痛覺終于有些緩和,不過我現在手腕依舊感到陣陣刺痛.就像是扭傷似地程度.如果被武器重傷的話,究竟會痛到什麼地步啊.

在UnderWorld中,今後如果要和他人以劍交手的話,一定要有著跟現在完全不同的覺悟啊.不管怎麼說,我至今為止,都完全想象不出被帶有重量的刀刃砍中身體的那種痛感.

比我更加能經受苦痛的優吉歐,只用了三十秒,臉上的苦痛就消失了,隨後輕巧的站了起來.

「嗯,還是不行啊,桐人.在准確命中之前,我們的天命可是會減少很多的啊.」

兩人的視線再次落到樹上,青薔薇之劍在以很小的角度命中了切口上側之後,產生了反彈,深深地插到了地面上.

「不過我認為你的步法不錯……」

我本想說優吉歐有些不果斷,不過卻他的表情卻像是被責備的小孩似地,我只好作罷,放棄似地拾起了苔蘚地上的白色皮革劍鞘.優吉歐,則是將拔出的青薔薇之劍,慎重的收納到了我手持的劍鞘內.隨後裝到皮革袋中,將繩結系上,放到了不遠處.

呼的吐了口氣,優吉歐拿起了立在基加斯西達樹干旁的龍骨之斧,大聲說道:

「唔啊啊,感覺這個斧頭像羽毛一樣輕啊.——好了,剛才耽誤了許多時間,下午的工作必須加油干了.」

「啊啊……真是抱歉,優吉歐,讓你陪我做這些事……」

聽到我的歉意,少年轉過頭,露出了純真的笑臉,那表情只能用純真這個形容詞來描繪.

「沒事的,桐人,我也很高興.那……就由我先開始五十次.」

KONG,KONG,開始揮舞的斧頭發出旋律般的聲響,我將視線從優吉歐的背影上移開,走到橫放在一旁的青薔薇之劍處,隔著皮革袋撫摸起來.

我思考的方向絕對沒錯.只要使用這把劍,基加斯西達絕對能夠砍倒.不過,正如優吉歐所言,胡亂揮舞的話,會付出很嚴重的代價.

既然劍存在于這個世界,那麼能夠裝備並自如駕馭它的人,應該也存在于這個世界.我和優吉歐,只是在系統上沒有滿足規定條件罷了.

既然這樣,那條件又是什麼呢.職業?等級?狀態?究竟是什麼,該怎麼調查……

「……」

想到這里,我微微張開了口.那是出于對自身鈍感的驚愕.

當然,只要能調出狀態窗口看看就行.昨天,不論是在優吉歐點開圓形面包的《窗口》……或者是我想要關閉教會房間的油燈時,居然沒有想到這些,還真是笨啊.

我伸出左手,劃出之前的指令符號,在思索的同時輕輕點了下自己的右手手背.正如我所想,在發出鈴聲的同時一個紫色的矩形框映入眼簾.

和面包的窗口不同,這里顯示有好幾行文字.我下意識的開始尋找登出按鍵,可惜的是哪里都找不到.

首先,最上行寫有〖UNIT ID:NNDL-6355〗這一行文字.UnitID,雖然讓我打起了寒戰,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謹記著的英文數字,應該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的通用編號吧.

再下方的是在面包以及基加斯西達上都能見到的都Durability,也就是優吉歐所說的《天命》.顯示值是〖3280/3289〗.一般來說,左側是當前值而右側是最大值.稍微減少了一些,可能是由于剛才胡亂揮劍所導致的吧.隨後,我的目光再次向下移動.

第二行是〖Object Control Authority:38〗.再往下是〖System Control Authority:1〗的文字列.

只有這些.RPG所必須的經驗值,等級,狀態參數等一切都沒有.我咬了咬嘴唇,反複念叨起來.

「嗯……Object·Control權限……這個啊……」

單詞給我的感受,應該是和道具使用有所關聯的參數.不過,38這個數值究竟能夠有多大程度,這點完全摸不透.

我歎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著專心揮舞斧頭的優吉歐的背影.在看他的身影期間我突然有了個想法,于是將自己的窗口消去,這次想調出青薔薇之劍的信息來看看.于是稍微松開繩結,把劍柄微微露出,劃出刻印輕輕敲打.

浮現出的窗口上顯示出的,除了197700這個能和基加斯西達相抗衡的天命數值外,還有我想看到的東西.就在天命數值的下方,顯示著〖Class 45 Object〗的表示,這和剛才的Control權限對應的可能性很高.我的權限是38,還遠不及45.

消去劍的窗口,把袋口紮好,我坐到劍旁.透過基加斯西達的樹葉縫隙仰望青空,不由得歎了口氣.雖然得到了很多情報,不過我卻無法操控青薔薇之劍,這番事實從剛才的數值上得到了確認.將權限等級提升到45大概就可以了吧,但這個方法卻怎麼也找不到.

這個世界如果是用的一般VRMMORPG系統的話,要想提升參數,就必須借由反複訓練或者打倒怪獸獲取經驗值不可,嘗試前者,是否有充裕的時間這點我心里無底,而後者卻沒有發現一只怪獸.如果遇見《得到了稀有道具卻裝備等級不夠》這一狀況,一般來說都是朝著賺取經驗值這方面去努力為多,不過假如找不到提升經驗的方法的話,那就只剩下沮喪了.

所謂的MMO游戲,在不存在攻略網頁的初期開荒狀態下是最有趣的——像這種找樂子的玩家才會說的話,要是回到現實的話絕對不會再說了.就在我想著這些時,揮完了五十下斧頭的優吉歐,邊擦汗邊轉過身來.

「怎麼樣,桐人?還要揮斧嗎?」

「嗯……痛覺已經消散些了.」

我雙腿蹬地站起身,伸出右手.接過龍骨之斧,的確要比青薔薇之劍輕不少啊.

至少祈求通過揮斧的行為能夠提升那個參數吧.我想著這些,同時握緊斧柄,向後側拉【Take back】.

*

「嗚啊啊……真是舒服啊……」

帶著尚未習慣的疲憊身軀沉浸在溫熱的水中,這一刹那,我便不禁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露莉德教會的澡堂,是在鋪滿燒瓷磚的地面上嵌入一個巨大的銅質浴缸,並往設置于牆外的灶台處添加柴火將水溫燒熱的構造.讓人不由得想到中世紀歐洲的澡堂,是世界的創造者這麼設計的,還是在內部模擬的數百年時間獨自進化的結果呢,我完全搞不清楚.

吃完晚飯,首先是修女阿薩莉亞和賽爾卡這兩名女生使用澡堂,之後是我和其他四名男生入浴,小孩們在一番喧鬧結束後終于是走出去了.然而,這個滿盆的洗澡水卻一點也沒有汙濁.我用雙手捧起透明的液體,猛地潑到臉上,再次發出嗚啊的遲緩聲.

到現在這個時刻,我已經來到這個世界約有三十三小時了.

由于我所潛行的FLA的加速倍率不明,因此無法推測出現實那邊究竟過去了多少時間,如果是等倍速——也就是和現實完全同步,再加上我是行蹤不明的話,家人和亞絲娜已經回很著急了吧.

一想到這里,我便沒有心思悠閑的泡澡了,趕緊搜尋逃離這里的方法,這股焦慮的心情理解竄上了我的嗓子眼.不過另一方面,我又想找出這個世界的秘密所在.

我,能夠保留有桐之谷和人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只能認為是出現了什麼非同尋常的事情.因為,我的一個行動,就會讓這個模擬實驗產生很大的偏差.汙染這個已經模擬了最少三百年的壯大實驗,對于那些研究者來說應該是不願見到的吧.

也就是說,我在遇到這個驚天動地的大危機的同時,也可能遭遇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那就是可以找出拉斯——有著與其規模與知名度不相稱的雄厚資金力量——這個謎樣企業的真正目的,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啊.

「不……這可能,也是,借口啊……」

我把嘴沒入水中,嘟嚕著水泡的同時這般說道.

或者說,我只是單純被作為一名VRMMO玩家的欲望所驅使也說不定.想要把這個《世界》給《攻略》掉——在這個沒有任何幫助指南的世界,僅依靠知識和直覺闖蕩,磨練劍技,打倒許多厲害的家伙,朝著最強者的目標前進,這種愚蠢至極的幼稚般的欲望.

虛擬世界的強,說到底也都是數值上的參數所創造的假象,我以前也多次想到過這點.被希斯克里夫擊破我二刀流最高級的劍技時,在妖精王歐佩隆前面不成體統的倒在地上時,被死槍追趕無計可施疑惑是否逃走時,我都咬緊牙關忍耐著悔恨,決心下次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不過同時,我內心深處燃起的火焰,就像是要把執拗的我燒盡似地.我無法揮舞的青薔薇之劍,在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少人能夠輕松的駕馭呢?守護律法的整合騎士,以及暗之國的黑暗騎士究竟有多強?坐在支配這個世界的公理教會的最高位置上的,又究竟是什麼樣的家伙……?

下意識間我揮動右手,劃破水面,飛濺的水花碰撞到正面的牆壁上,發出微微的聲響.

同一時間,通往脫衣間的門的那頭傳來了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阿勒,又有誰進來了啊?」

我意識到是賽爾卡,于是乎慌忙站了起來.

「啊,那個,我——桐人.抱歉,我馬上就出來了.」

「嗯……嗯,慢慢洗沒關系的,出去的時候要記得拔出浴缸的塞子,關掉燈喲.那就再見了……我回自己房間了,晚安.」

意識到賽爾卡准備離去,我突然間隔著門喊住了她.

「啊……賽爾卡.我有點事要問問你,今晚你有時間嗎?」

突然停下腳步的賽爾卡,雖然猶豫似地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不過最後還是用勉強能夠聽到的嗓音,說道:

「……只是一點點的話,倒也可以.我房內的小孩應該都已經睡了,我就在你的房間等你吧.」

沒等我回答,她就邁著小步離去了.我慌忙從浴缸中出來,拔出缸底的木塞,關掉牆壁的燈火,走到了脫衣間.就算不用毛巾擦拭,水滴也會很快干掉的,于是我在披上一件家居服後,便來到了已恢複平靜的走廊處,順著樓梯向上攀爬.

打開客房的門,坐在床上前後擺動著雙腳的賽爾卡抬起了臉.和昨晚不同,他身著著木棉睡衣,棕色的頭發紮成三股麻花辮.

表情沒有變化的賽爾卡拿起擺放在身旁桌子上的大水杯,朝我遞過來.

「哦,謝謝.」

我接過水杯,坐到賽爾卡身旁,一口氣喝完了冰涼的井水.感覺著水分灌注進干渴的身體里,一點一滴地滲透到四肢前端去,這種感覺讓我不由得感歎道:

「嗚,甘露甘露啊!」

「甘露?那是什麼啊?」

隨後,賽爾卡擺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傾斜頭部,糟糕了,該詞彙是這個世界所沒有的啊,我慌忙覺察到.

「誒……就是說很美味,只需飲用就能得到治愈一樣的水……大概就是這樣.」

「嗯……就像艾里克希爾【Elixir】一樣?」

「那,那是什麼啊?」

「教會的修道士大人們的祝福聖水.你可能沒見過,不過只要和一小瓶那個東西,因傷勢疾病而減少的天命瞬間就能恢複.」

「誒……」

既然有這種東西,為何傳染病會造成許多死者出現啊,我雖然想到這點,但意識到還是不要追問為好,于是陷入了沉默.至少,被稱作公理教會這般了不得的名號所統治的世界,並不是當初我所想的樂園,就是這樣.

從我手中接過喝干的水杯,賽爾卡用很快的語速說道:

「如果有什麼要問的話,就快一些吧.洗浴過後是禁止進入男生的房間,不過客房不包括在內,但要是被修女阿薩莉亞知道了可是會被責備的.」

「那……真是對不起.我就簡單說一下吧,那個……我想聽的是,關于你姐姐的事.」

突然,白色睡衣下的纖細肩頭,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是沒有姐姐的.」

「是,現在吧?我從優吉歐那里聽說了.你的姐姐,愛麗絲的事……」

在我的話還沒說完之際,賽爾卡抬起了臉,這讓我稍微吃了一驚.

「從優吉歐那?他跟你說了愛麗絲姐姐的事?說到哪里?」

「啊……嗯.那個……愛麗絲也在這個教會學習神聖術……六年前,被整合騎士待到了央都……」

「……這樣啊……」

賽爾卡微微舒了口氣,低下了頭,用細微的聲音,繼續說道,

「……優吉歐,還沒忘記啊……愛麗絲姐姐大人的事……」

「誒……?」

「村里的人……不管是父親,母親,修女,都絕不會說起愛麗絲姐姐的事.姐姐的房間在幾年前就收拾乾淨了……就像是一開始愛麗絲姐姐都不存在一樣……所以,我認為大家都已經忘記愛麗絲姐姐了……優吉歐也是……」

「忘記什麼的,優吉歐可是很掛念愛麗絲的.正因如此……如果他沒有天職的話,可能馬上就會奔往央都的.」

聽到我這話,賽爾卡沉默了一會兒後,低聲說,

「那種事……那,優吉歐無法笑出來,果然也和愛麗絲姐姐有關啊.」

「優吉歐……笑不出來?」

「嗯,姐姐在村里的那時,他一直都是保持微笑.很少見到他不露出笑臉的時候.我那時還很小,但依舊清晰的記得……不過,在姐姐不在後,就幾乎見不到優吉歐的笑臉了.不僅如此……在休息日他不是悶在家里,就是前往樹林,一直都是一個人……」

邊傾聽著這些,邊在內心思考起來.的確優吉歐是個處事冷靜的人,但沒有給我一種封閉情感的印象.去往森林,已經從那兒回村,還有休息時間,他與我交談時露出微笑也不止一兩次啊.

他在賽爾卡以及村民面前無法展露笑臉,那個理由恐怕是——罪惡感吧.讓被人愛戴,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修女愛麗絲被抓走,而且連幫她都做不到的這份罪惡意識……?只有在不明白當時的情況,身為外人的我的面前他才不會責難自己,大概就是這樣吧.

如果是這樣,優吉歐的靈魂就絕不是程序構造的.他擁有和我一樣的真正意識與靈魂……以及Fluctlight.而且在這長達六年的時間里,他一直被深深的苦惱所傷害著.

必須得去央都.我再次加強了這個念頭.並不是只是為了我一個人,還要想法讓優吉歐離開村子,見到愛麗絲,兩人團聚不可,這種想法也在我心頭久久無法散去.為此,必須得把基加斯西達給砍倒……

「……嗯,你在想什麼呢?」

賽爾卡的話音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于是我抬起臉,對她說:

「沒……只是想起一些事.優吉歐,就像你所說的,一直都把愛麗絲看的很重.」

就在我把心中所想說出之時,賽爾卡的臉像是有些顫動.秀麗的眉毛與大大的眼瞳,滲透出了一種寂寞的神色.

「這……樣啊,果然.」

看著她耷拉下肩膀,低聲道出這話的樣子,即便是我這種木頭疙瘩也都覺察到了.

「賽爾卡……喜歡優吉歐嗎?」

「什……你在說些什麼啊?」

雖然眼角上揚表示抗議,不過她面朝我的臉都已經羞紅到了頸部.本以為她會就此低下頭,不料她卻用稍有些緊張似地說出了這話.

「……只是感覺,無法忍受罷了.……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雖然沒明說,但他們拿我和不在了的姐姐大人作比較時總是會不由得發出歎息.其他大人也是如此.所以,我才離開了家,搬到了教會.即便來到這里……修女阿薩莉亞也是,在教授我神聖術時,我總是認為她會說姐姐大人只需教一次就能學會.——優吉歐就不是這樣的人……不過,他卻總是避開我.可能一看見我,就會想起姐姐大人吧.這些……都不是我的錯啊!我連姐姐大人的面容不記得了……」

裹在單薄睡衣下的嬌小背影顫動起來,說實話我內心也受到了很大觸動.這可能都是因為,到剛才為止,在我腦海的某個角落,總認為這個世界是在進行著某種模擬試驗,而賽爾卡等人盡管不是程序,但也都是些短暫的存在.就在我看著十二歲的女生哭泣,不知如何是好,渾身變得僵硬時,賽爾卡用右手擦了下眼角,將淚水拭去.

「……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不……沒事,那個.想哭的時候,我認為還是哭出來比較好.」

我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呢.雖然這麼認為,不過這番在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泛濫的偶像劇台詞,卻讓賽爾卡露出了微笑,並且率直地點了點頭.

「……嗯,是啊.總感覺有些高興啊.在別人面前哭泣,很久都沒有過了.」

「誒,賽爾卡真是厲害啊.我在你這個年紀還在別人面前哭喲.」

腦海中浮現出了我在亞絲娜與直葉面前哭泣的這樣那樣的情景,同時這麼說道,只見賽爾卡睜大了眼睛,望著我,

「那個……桐人,記憶恢複了?」

「啊……沒,沒有,怎麼會呢……我只是有這種感覺……總,總之啊,自己就是自己.而不是別人……所以,賽爾卡只要做到自己能做的,我認為就行了.」

這依舊是些引用的台詞,賽爾卡在思考了一陣後,再次點了點頭.

「……是啊.我……可能一直無法正視自己還有姐姐啊……」

看到她充滿斗志的說出這些話,我總覺得把要把優吉歐從她身邊帶走的這事充滿了罪惡啊.就在我陷入苦惱之時,頭頂上傳來了鍾樓奏響的和旋.

「啊……已經九點了.我該回房去了.對了……桐人想要打聽的事,就這些嗎?」

對著偏頭說出這話的賽爾卡,「嗯,已經足夠了」我做出了這樣的惡回答.

「這樣啊,那我就回去了.」

離開床站起身,賽爾卡朝著房門走出數步之後,停下了步伐,轉身過來,

「我說……桐人,連姐姐為何會被整合騎士帶走的原因,也知道了嗎?」

「嗯……啊,這又怎麼了?」

「我都不知道喲.父親什麼都不說……雖然很久前我就朝優吉歐問過,但他不肯告訴我.那個,理由是什麼呢?」

我稍微有些猶豫,不過一想到那個原因,就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那個……好像是,進入了位于河流上游處的某個洞穴,並且通過那個洞穴穿過了終結山脈,手觸碰到了暗之國的土地,我聽說的就這些……」

「……這樣啊……穿過了終結山脈……」

賽爾卡像是思索著什麼似地,不過沒過一會兒便點了下頭,繼續剛才的話,

「明天雖然是休息日,但祈禱的時間還是和之前一樣,要記得起來喲.我可不想再來叫你的.」

「我,我會試試看的.」

一瞬,賽爾卡露出了微笑,隨後便打開了門離去了.

我聽見她的腳步聲遠去後,才躺倒了床上.雖然想得到愛麗絲這位謎之少女的情報,不過對于當時只有五六歲的賽爾卡來說,果然是沒有任何記憶啊.知道的只有,優吉歐對愛麗絲的感情十分的深.

我閉上眼,嘗試想象那位名叫愛麗絲的少女的身影.

但腦海中肯定浮現不出她的面容,眼瞼中只看到了一縷金色的光芒閃過.

*

第二天早上,我痛切地被事實告知了我的考慮有多麼不周到.

* * *

* * *

注意:本節基度爆表,各位請提前做好准備!

4

鐺,五點半的鍾聲敲響的同時我睜開眼睛,一邊想著「想做還是能做到的嘛」一邊爬下整潔的床.

打開東邊的窗戶,伸了個大懶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拂曉顏色的清冷空氣.深呼吸了幾次,殘留在後腦勺附近的困意殘渣便完全消失了.

側耳傾聽,走廊對面房間里的孩子們也開始起床了.為了能在他們之前到井邊洗練,我動作迅速地換起衣服來.

我的《初期裝備》束腰上衣和棉褲子上還沒有明顯的汙漬,不過優吉歐說衣服如果不經常洗的話天命會迅速減少.既然這樣,差不多到了必須考慮獲得換洗衣服的時候了.今天找優吉歐商量一下這件事吧——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出後門,來到井邊.

從桶里舀了幾杯水到臉盆里,俯下身擦了幾把臉的時候,突然感到身後有人快步走近.大概是賽爾卡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抬起身,擦著手上的水轉過身.

「啊……早上好,修女.」

站在那里的是身穿讓人感覺不出一絲馬虎跡象的修道服的阿薩莉亞修女.我慌忙低下頭,對方也點頭回答「早上好」.看到她那嚴厲的嘴角比平時繃得更緊,我心里嚇了一跳.

「那個……修女,有什麼事嗎……?」

我戰戰兢兢地問.修女遲疑地眨了眨眼,簡短地說:

「——賽爾卡不見了.」

「哎……」

「桐人,你知道些什麼嗎?賽爾卡好像很親近你……」

這難道是在懷疑我對賽爾卡做了什麼嗎?一瞬間倍感狼狽,但立刻又覺得不是這樣.這個世界里有禁忌目錄這個無人違背的絕對法律,拐騙少女這樣的大罪恐怕修女連想都想不到.也就是說,她認為賽爾卡的消失是基于她本人意志,純粹只是想問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個……不,我也沒有聽說什麼…….今天是休息日對吧?是不是回家了?」

我一邊用尚未睡醒的大腦拼命思考著一邊說,但修女立刻搖頭.

「賽爾卡來教會之後的兩年里一次也沒有回過家.即便真的回去了,她也不會一句話也不和我說,連早上的禮拜也不出席就走了.即便——沒有規則禁止她這樣做……」

「那麼……是不是去買東西了?早飯的材料平時都是怎麼准備的?」

「昨天傍晚已經買好了兩天的食物儲存起來了.因為今天村里的店鋪也全都休息.」

「啊啊……原來如此.」

至此,我貧乏的想象力就已經到頭了.

「……她一定是有什麼急事.肯定馬上就會回來了.」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

阿薩莉修女依然擔心地皺著眉頭,但最終還是輕輕歎了口氣說.

「那麼,就等到中午,如果還不回來的話就去找村公所的人商量.抱歉打擾你了,我還要准備禮拜,先告辭了.」

「哪里…….我一會兒也在附近找找看.」

目送修女點頭行禮之後離開,把臉盆里的水倒掉的時候,我的心里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記得昨夜和賽爾卡交談的時候,感到了一點擔憂.但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擔憂.我說了什麼導致賽爾卡從教會失蹤的事情嗎?

帶著心中的不安做完了禮拜,一邊安慰七嘴八舌地詢問著「賽爾卡姐姐去哪里了?」的孩子們一邊吃完早飯的時候,少女依然沒有回來.我幫忙收拾完早餐的碗筷,走出了教會的正門.

雖然之前沒有和優吉歐約好碰面,但八點的鍾聲敲響的同時,依然看到了亞麻色的頭發從北邊的大路走進廣場,我松了一口氣向他跑去.

「嗨桐人,早上好.」

「早上好,優吉歐.」

看到和昨天一摸一樣地微笑著的優吉歐,我也簡短地打了個招呼,繼續說.

「優吉歐今天一整天都休息對吧?」

「嗯,是啊.所以我今天想帶桐人在村里走一走.」

「那太好了,可是在那之前我想請你幫個忙.賽爾卡從一大早就不見了…….我想四處找一找……」

「哎?」

優吉歐睜大了綠色的眼睛,接著擔心地皺起眉頭.

「一句話都沒和阿薩莉修女說就離開教會了嗎?」

「似乎是的.修女說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優吉歐知不知道賽爾卡大概會去哪些地方?」

「大概會去哪里,就算你問我也……」

「我昨天晚上和賽爾卡說了一些愛麗絲的事情.所以我想說不定是和愛麗絲有過回憶的地方……」

說到這里,我終于,真的是晚到讓人驚訝地地步,察覺到了盤踞在心里的不安的真相.

「啊……」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桐人?」

「難道…….——喂,優吉歐.從前賽爾卡問你愛麗絲被整合騎士帶走的原因的時候你沒有告訴她對吧?為什麼?」

優吉歐眨了好幾次眼,終于緩緩點頭.

「啊啊……確實有這麼一回事.為什麼……為什麼沒說出來呢…….雖然沒有明確的理由……不過也許是因為不安.覺得賽爾卡似乎會追隨愛麗絲的腳步一樣……」

「就是這個.」

我小聲呻吟.

「我昨晚告訴賽爾卡了.告訴她愛麗絲碰到了暗之國的土地的事情…….賽爾卡一定是去終結山脈了.」

「哎!」

優吉歐的臉頓時白了.

「那太糟糕了.要在村里的人發現之前趕緊追上她把她帶回來才行…….賽爾卡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不知道.我五點半起床的時候已經不見了……」

「現在這個季節,天亮大概是五點.再早的話沒法在森林里走.這樣的話,三小時前嗎……」

優吉歐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繼續說.

「我和愛麗絲去洞窟的時候,以小孩子的腳程也只花了不到五小時.賽爾卡大概已經走了一大半的路了.現在馬上去追,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抓緊時間.馬上出發吧.」

我著急地說,優吉歐也使勁點頭.

「沒時間做准備了.所幸一直都是沿著河走,不用擔心水的問題.好……走這邊.」

我和優吉歐以將將不會讓其他行人感到奇怪的速度向北方走去.

商店變得稀疏,周圍不再有行人之後,便以接近摔下去的速度沖下石板的台階.花了大約五分鍾走到水渠上的橋邊,躲過崗亭里衛士的眼睛跑到村外.

和麥田一望無際的南側不同,村的北側緊挨著深深的森林.構成露莉德村的小丘外環繞著一周水渠,一條河與之相連,筆直地穿過森林向南北延伸.河岸邊有一條長著細草的小路.

優吉歐目不斜視地沖進河邊的路,走了十步左右站住了.他一邊用左手攔住我一邊對下來,用右手碰了碰一叢稍高一些的雜草.

「就是這個……有踩過的痕跡.」

他嘀咕著,快速結印叫出草的《窗口》.

「天命減少了一點.如果是大人踩的話會減少更多,不久之前肯定有小孩子經過這里.快走吧.」

「啊……啊啊.」

我點頭,跟在快步走起來的優吉歐身後.

不論走了多遠,右邊是河,左邊是森林的風景都幾乎沒變.途中只經過了一個大湖和一處稍微有點上下坡的地方而已.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陷入了RPG中常有的《環狀地形》陷阱中.村里鍾樓的聲音早已聽不到了,只能從一點點升高的太陽中推測時間.

我和優吉歐以小跑的速度沿著河邊前進.如果是現實世界的我,這樣做的話用不了三十分鍾就會完全喘不上氣來.不過所幸,這個世界中男性的平均體力貌似相當高,比起疲勞感,反而覺得活動一下筋骨感覺很舒服.我曾經向優吉歐提議稍微加快一點速度,但優吉歐說如果跑得再快的話天命就會迅速減少,不長時間休息的話就會無法動彈.

就這樣用將將適度的速度跑了整整兩個小時,但前方依然看不到少女的身影.說起來,從時間上看,賽爾卡說不定已經到了洞窟了.不安和焦慮伴著鐵味在嘴里擴散開來.

「我說……優吉歐.」

我一邊注意著不打亂呼吸一邊說.跑在右前方的優吉歐回了一下頭.

「什麼事?」

「這麼問這是以防萬一……如果賽爾卡進入了暗之國,她會立刻當場被整合騎士抓走嗎?」

對此優吉歐像是在回憶似的視線梭巡了一下,立刻否定.

「不……我想整合騎士大概會在明天早上飛到村里.六年前就是這樣.」

「這樣啊…….那麼,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也還有機會解救賽爾卡.」

「……你在想什麼啊,桐人?」

「很簡單.在今天之內帶著賽爾卡離開村子的話,也許能躲過整合騎士的追捕也說不定.」

「…………」

優吉歐把臉轉回正面,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

「這種事……怎麼可能啊.還有天職呢……」

「我也沒說要優吉歐也一起走啊.」

我故意用挑釁的語氣說.

「我帶賽爾卡逃走.都是因為我多嘴,這算是負責任了.」

「……桐人……」

看到優吉歐的側臉上浮現出受傷的表情,我心中一陣刺痛.但是,這也是為了動搖他堅固的《遵法精神》.雖然利用了賽爾卡的危機心里有些自責,但現在必須要搞清楚對生活著這個世界里的人們來說,禁忌目錄到底只是一個倫理上的戒律,還是擁有絕對強制力的規則.

終于,幾秒之後,優吉歐緩緩地搖頭.

「不行啊……不可能的,桐人.賽爾卡也有天職啊,就算知道騎士會來抓她,也不能和你一起走.而且我想事情根本不會發展到那一步.賽爾卡不可能犯下踏足暗之國這樣的重大禁忌.」

「但是,愛麗絲就做了.」

我簡短地舉出范例.對此,優吉歐緊緊地咬住嘴唇,再一次使勁搖頭表示否定.

「愛麗絲……愛麗絲是特別的.她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和我也……當然,和賽爾卡也不同.」

他說完之後,好像不想繼續說話了一項略微加快了跑步的速度.我跟在他後面,在心里向著目前只知道名字的少女小聲說.

——愛麗絲……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包括優吉歐和賽爾卡在內的居民們來說,禁忌目錄果然不是想打破就能打破的東西.就像生活在現實世界的人們無法打破物理定律在天上飛一樣.這也可以說是佐證了我《雖然他們擁有真正Fluctlight但其蘊含的人類之義依舊和我不同》這個考察的材料.

但是,打破重大禁忌……可以打破重大禁忌的少女愛麗絲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是和我一樣使用STL的測試玩家嗎?或者——.

雙腳自動移動著,到自立剪切粘貼著各種想法的片段.這時優吉歐打破了沉默.

「看見了哦,桐人.」

我猛地抬起臉.確實,前面森林中斷,卡呀看到灰白色的石頭連成一片.

兩人並排著最後沖刺跑過剩下的幾百米,在腳邊的草地變成沙礫的地方停下了.略微喘著粗氣,我啞然地仰望眼前的場景.

「又不是虛擬世界」——區域交替實在太過干脆,讓人不禁想要說出這句話來.從茂密的森林的邊緣,只隔了非常窄的緩沖帶,突然便是幾乎垂直的石頭山.令人驚訝的是,舉手就能摸到的地方便覆蓋著薄雪,雖然不知道有多高,但煽動附近都閃著純白的光.

雪山向我站的地方的左右兩邊延伸,一直到看不見的地方,仿佛是要把世界完美地分成《這邊》和《對面》兩部分一樣.如果這個世界存在設計者的話,真想抱怨他邊界線畫得也太簡單了.

「這就是……終結山脈嗎?它的對面立刻就是暗之國……?」

我不敢相信地小聲說.優吉歐點點頭.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世界的終結……」

「……竟然這麼近.」

帶著感歎接過後半句話,我無意識地歪過頭.沒有任何阻礙,也沒有岔路,走得快的話只要兩個半小時就能到的的距離.這簡直——像是在故意引誘一樣.引誘居民接近禁斷之地.或者是反過來,引誘暗之國的居民的入侵…….

面向放下心來的我,優吉歐著急地說.

「喏,快走吧.和賽爾卡之間大概還差三十分鍾的距離吧.找到她以後馬上拉回去地話,還能趁天亮的時候回到村里去.」

「啊,啊啊……說的對.」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我們一路沿著走的小河被吸進了——正確的說是從中流出——岩壁上一個突兀的洞穴里.

「是那個嗎……」

小跑著走進.洞窟的高度和寬度都不小,在潺潺流動的小溪左側,有可以容納兩人並排行走的石路.洞窟里面一片漆黑,偶爾吹出刺骨的寒風.

「喂,優吉歐……要怎麼照亮?」

我完全忘記了探索洞窟的必要物品,慌忙說.優吉歐一副「交給我吧」的樣子點頭,舉起不知何時撿起的一根草穗.那這種狗尾巴草要做什麼?在我啞然的視線前方,優吉歐用認真的表情開口說.

「System call!Lit small rod!」

《System call》?!就在我驚訝的時候——.

優吉歐握著的草穗前端噗地一聲亮起了青白色的光,亮度足以照出幾米遠的黑暗.優吉歐舉著它,踏入了洞窟.

我的驚訝一點也沒有消退,趕緊跟上他,並排走著問.

「優,優吉歐……剛才的是?」

優吉歐雖然依舊嚴肅地皺著眉頭,但明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回答說.

「這是神聖術哦,不過是非常簡單的就是了.去年下決心去拿《青薔薇之劍》的時候拼命練習學會的.」

「神聖術…….你知道……System還有Lit之類的……意思嗎?」

「意思……沒有什麼意思啊,因為是式句嘛.是呼喚神明,請求賜予奇跡的話.上級的神聖術的式句好像比剛才的要長得多呢.」

原來如此,沒有作為語言的意義,只是被當做一種咒文.我在心里點頭.不過,這咒文還真是實事求是啊.設計這個世界的果然是相當現實的人.

「我說……我也能用嗎?」

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但我依然有些躍躍欲試地問.優吉歐不確定地思索起來.

「我每天在工作的空余時間里練習,花了一個月才學會這個術.愛麗絲說過,素質好的人一天就能學會,學不會的人一輩子也學不會.雖然不知道桐人的素質怎樣,但現在馬上學會估計是不可能的了……」

也就是說,要使用魔法……神聖術,必須要通過反複練習提升技能才行.這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現在只能暫時放棄,凝神看向前方的黑暗.

濡濕的灰色的石路曲曲折折,不斷向前延伸.前方不斷吹來仿佛可以割破皮膚的冷風,雖然旁邊就有伙伴,但手上別說是劍了,連木棒都沒有一根,多少有些不安.

「我說……賽爾卡真的鑽進這種地方來了嗎……」

我不禁小聲嘀咕.優吉歐沉默地將點亮的狗尾草照像地下.

「啊……」

青白色的光圈內照出一個凍上了的淺淺的水窪.水窪的中央被踩破了,向四周發散出裂紋.

我試著踩了一下,冰發出咔嚓的聲音,裂痕變得更大了.也就是說,不久前有一個比我體重輕的人走過了冰上.

「原來如此……看來沒錯了.真是的……該說她是魯莽呢還是不知道害怕呢……」

我不禁嘟囔.優吉歐聽到以後疑惑地歪過頭.

「其實也沒什麼可害怕的啊.這個洞窟里已經沒有白龍了,甚至連一只老鼠或蝙蝠都沒有.」

「這,這樣啊……」

我再次提醒這個世界里即使有動物也沒有攻擊性的怪物.至少在終結山脈的這邊可以認為是VRMMO中的圈內地區.

不知何時緊張起來的後背也放松了下來——的這個時候.

前方的黑暗中乘著風傳來一個奇妙的聲音,我和優吉歐對視了一眼.那是一個嘰,嘰的聲音,好像是某種鳥類或野獸的叫聲.

「喂……剛才的是什麼?」

「……不知道……那樣的聲音第一次聽到.……啊.」

「這,這次又是什麼?」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桐人……?」

聽他這麼一說,我使勁聞了聞吹來的風.

「啊……好像有股焦臭味…….而且……」

混雜著樹脂燃燒的味道,帶著一點點野獸的騷臭味.聞到這種味道,我的表情變了.這實在不能說是讓人放心的味道.

「這是什麼……」

就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傳來了一個新的聲音,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呀啊啊啊啊……拖著長長的尾音,毫無疑問是女孩子的慘叫.

「不好!」

「賽爾卡……!」

我和優吉歐同時大喊,在結冰而變得滑溜的石路上全力奔跑.

被放逐到這個世界一來最大限度的——甚至比完全不知道這是在哪里的那個時候更加巨大的——危機感向冰一樣回蕩在身體內側,麻痹了手腳.

《Under World》果然不是完全的樂園.薄膜般的和平之下包裹著漆黑的惡意.否則就不合理了.因為這個世界恐怕是夾著其中所有居民的一把巨大的鉗台.有某個人花費數百年的時間,緩緩地,緩緩地旋轉螺絲.為了觀察居民們到底是會團結一致地抵抗,還是會無力地被壓垮.

露莉德村恐怕是最接近鉗口的地方之一.隨著《最後的時刻》不斷臨近,村民中裂開消失的魂魄會逐漸增加.

但是,我絕不允許賽爾卡成為這之中的第一個.因為正是我把她引進這個洞穴中來的.為了負起干涉她命運的責任,絕對要把她平安帶回去…….

僅僅依靠著草穗上的微弱光芒,我和優吉歐全力奔跑著.呼吸變得紊亂,每次吸氣的時候胸口都劇烈地疼痛.好幾次腳下打滑,撞到冰壁的膝蓋和手腕也不斷發痛,不難想象兩人的《天命》都減少了.然而即使這樣也不能減慢速度.

隨著前進的步伐,燃燒樹木的焦臭和野獸的腥臊也漸漸變濃.混雜著嘰嘰聲,哐嘡哐嘡的金屬聲頻繁地傳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等在前面,但容易想象出那不是什麼友好的家伙.

既然腰間連一把匕首也沒有,那就該制定些作戰計劃再慎重地前進……作為游戲玩家的自己在耳邊低語,但認為「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的心情站了上風.

而且優吉歐臉色比我變得還厲害,用迅猛的速度奔跑著,不論說什麼也不可能攔住他.

突然,前方的岩壁上有橘黃色的光在晃動.從反射的感覺來看,里面似乎是個相當寬闊的拱頂.皮膚上感到一陣明確的,針紮一般的敵人氣息.而且還是複數——相當多.我一心祈禱賽爾卡沒事,和優吉歐同時踏入拱頂狀空間.

環視一切,然後采取最適合的行動——盡可能快地.

遵從刻在腦海中的行動准則,我睜大雙眼,像廣角照相機一樣咔嚓地截取情況.

基本是圓形的拱頂直徑大約五十米.地上被厚厚的冰覆蓋著,但中央的部分裂開了一大塊,露出青黑色的水面.

橘黃色的光來自吃遍的兩簇篝火.黑色的鐵籠中,木柴啪啦啪啦地燃燒著.

還有,在那兩簇篝火周圍,三三五五地圍坐著一群姑且是人類外形,但明顯既不是人也不是野獸的東西.數量超過了三十.

每一個人,或者是每一只的體型都不大.站著的家伙的頭只到我的胸口高度.但是他們略微駝背的身體橫向相當結實,特別是那長得奇怪的胳膊和前端長著尖銳爪子的手好像能撕裂任何東西.他們身上穿著亮閃閃的皮革盔甲,腰間過著許多混雜的皮毛,骨頭,還有各種小袋子.還有——雖然粗陋,但能確實感到威力的鑄造蠻刀.

皮膚是暗淡的灰綠色,長著稀疏的剛毛.頭上無一例外是光溜溜地禿頂,只有尖耳朵旁邊長著密集地鐵絲一樣的長毛.沒有眉毛,突出的額頭下面貼著一雙大到和全身不匹配的眼珠,帶著渾濁地黃色.

那是無比異常——同時又是長年見慣了的樣子.

他們完全就是我熟悉的RPG中即便必然會登場的低級怪物《哥布林》.認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我稍稍放松了一點.哥布林基本上都是用來讓初學者練手兼賺經驗值的怪物,它們的能力值通常都設定得很低.

但是,這種放心也只維持到了站得離我和優吉歐最近的一只發現我們,將視線轉過來為止.

感受到那家伙的黃色眼珠中浮現出來的感情,我連骨髓都被凍住了.它的眼睛里露出懷疑和驚訝,接著是殘忍的喜悅,還有無底的饑餓.寄宿著足以讓我像被大蜘蛛的網黏住了的小蟲一樣瑟瑟發抖.

這些家伙也不是程序.

我在壓倒性的恐懼中明確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這些哥布林也有真正的靈魂.與優吉歐和我在某種程度上完全同質的,由Fluctlight生出的知性.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我在被放逐到這個世界後的大約兩天里,對優吉歐和賽爾卡等居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有了一個大致的推測.他們恐怕是保存在某種人造媒介中,而不是保存在活人大腦中的所謂《人工Fluctlight》.雖然想象不出什麼樣的媒介能夠保存人的靈魂,但至少不難想象,既然STL可以讀取靈魂,應該也能複制吧.

作為複制源的,雖然是個讓人戰栗的推測,但恐怕是剛出生的新生兒的Fluctlight.將那種可以稱之為《靈魂的原型》的東西無限複制,讓他們在這個世界里作為嬰兒從頭成長.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假說能夠解釋Under World的居民們《擁有真正的知性》和《數量遠遠超出現有STL》之間的矛盾了.我在第一天的晚上感到害怕的,Rath向神明發起挑戰的目的也就是——創造真正的AI,人工智能.而且是把人類的靈魂當做模具.

這個目的已經完成了九成.優吉歐的深謀遠慮在我之上,複雜的感情變化也非常深遠.也就是說,即使現在結束Rath的這個極其壯大而傲慢的實驗也不奇怪.

但是,實驗現在依然在繼續,這就表示Rath對現在的成果不滿意.到底哪一點不足?想來想去,也許和那個《禁忌目錄》,和那個優吉歐等人從根本上無法打破的規則不無關系.

總之,這個假說基本可以解釋優吉歐他們的存在.他們和我雖然在物理上存在的世界有差異,但靈魂都是完全相同的《人類》.

但是——這樣一來,這些哥布林是什麼東西?從黃色眼珠中迸發出來的這個幾乎要溢出來的強烈惡意是……?

我不認為,也不願意認為他們靈魂的原型也是人類.說不定Rath在現實世界抓到了真正的哥布林,讓它使用STL——這種支離破碎的思考塞腦海里閃爍.

和哥布林視線相接的時間還不到一秒鍾,但足以把我嚇得縮成一團.在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呆呆站著的我面前,哥布林發出嘰嘰的聲音——說不定是笑聲,站起來.

然後,它說.

「喂,快看!今天是怎麼回事,又有兩只白紐姆的小鬼跑來了!」

頓時,拱頂中充滿了嘰嘰,嘻嘻的叫聲.從近處的開始,哥布林一個個地單手拿著蠻刀站起身,發出饑餓的視線.

「怎麼辦,把他們也抓走嗎?」

一開始的哥布林大喊.這時後面傳來一聲咕嗷哦的嚎叫,所有哥布林都止住了笑聲.從分成兩邊的怪物群中走出的是一只體格比其他的大一圈,看上去是指揮官級別的哥布林.

只有這家伙裝備著金屬的鱗鎧,額頭上插著原色的裝飾羽毛.羽毛下帶著紅色的雙眼放射出光用視線就讓人幾乎昏倒的壓倒性的邪惡和像冰一樣的知性.哥布林隊長的嘴角翹起,露出黃色的不整齊的牙齒,用嘶啞地聲音說.

「男的紐姆就算帶回去也賣不了幾個錢.太麻煩了,把他們就地殺死變成肉吧.」

殺死.

要在什麼程度上接受這個詞才好呢,我一瞬間迷茫了.

應該可以排除真的現實的死亡,也就是我的肉體實際受到致命損傷的可能性.這些哥布林不吭能危害到躺在現實世界的STL中的我的肉體.

但是話雖如此,也不能認為是和通常的VRMMO一樣,只不過多了一個不好的統計數據而已.因為在這個世界里——除了公理教會的中樞部這個例外——不存在複活魔法或道具.在這里被他們殺了的話,這個《桐人》多半就The End了.

那麼,如果死了,作為主體意識的我到底會怎樣?

在Rath的六本木支部醒來,操作員比嘉健說著「辛苦了」遞來飲料?或者,又從一個人在森林里醒來那里從新來過?還是說,會變成一個沒有肉體的幽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世界毀滅?

還有在這種情況下——同樣在這里死去的優吉歐和賽爾卡又會面臨怎樣的命運呢?

和擁有自己的大腦這個《專用保存媒介》的我不同,他們那存在于某種大容量記憶裝置中的Fluctlight說不定會隨著死亡完全消除……這種事情是可能的吧?

對了……賽爾卡在哪兒?

我中斷思考,將意識轉向眼前的場景.

按照哥布林隊長的指示,四名手下拖著蠻刀向這邊走來.步調慢悠悠地,露出牙齒嗜虐地笑著,看來滿心要把我們殺掉.

池邊其他二十多只哥布林的眼睛里也露出興奮的神色,嘴里發出嘰嘰的歡呼,在它們身後,我終于發現了要找的東西.雖然混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但身穿黑色修道服的賽爾卡正躺在簡陋的手推車上.她的身體被稻草繩捆著,緊閉著眼睛,不過從臉上看來應該只是昏過去而已.

回想起來,剛才哥布林隊長說:男的《紐姆》——大概是指人類——就算帶回去也不能賣,所以就地殺掉.

反過來說,女的就會被賣掉.它們打算把賽爾卡綁架到暗之國當做商品賣掉.如果再這樣下去什麼都不做的話,我和優吉歐恐怕會被殺掉.但是,等著賽爾卡的命運恐怕比死亡更加殘酷.這種事,我絕對無法把它當做模擬的一部分就死心.絕對做不到.因為她也和我一樣是人類——是個只有十二歲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該做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小聲念叨.旁邊,同樣僵住了的優吉歐的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

絕對要救出賽爾卡.即使要支付我暫時的性命為代價.

當然,這並不簡單.戰斗力的差距過為巨大,面對用蠻刀和鎧甲武裝起來的三十只哥布林,我們這邊連一根木棍都沒有.即使是這樣也一定要上.招致這種情況的,正是我不小心的一句話.

「優吉歐.」

眼睛盯著前方,快速地小聲說.

「聽好了,要去解救賽爾卡.現在別動.」

立刻得到了「嗯」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樣,他的穩重之中相當堅強.

「我數到三,就撞向前面的四只,突破它們.體格有差距,只要不害怕得縮手縮腳一定能成功.然後我把左邊的,你把右邊的篝火扔進水池里.別把那個亮光的草丟了哦.火熄滅了以後,從地上撿起劍,守住我的後背.不用勉強打倒它們.我趁這個機會收拾那個大個頭的.」

「……我從來沒揮過劍啊.」

「和斧子一樣.上了……一,二,三!」

雖然是在冰上,但我和優吉歐都沒有打滑,跑出了最高速度.祈禱著這個運氣能夠延續到最後,我從丹田發出呐喊.

「唔噢噢噢噢噢!!」

遲了一拍,優吉歐也「哇啊啊啊啊!」地叫了起來.雖然有點像慘叫,但似乎還是挺有效果的,四只哥布林瞪圓了黃綠色的眼睛站住了.不過,也許不是因為喊聲,而是因為驚訝于《紐姆的小鬼》舍身撲過來的緣故.

跑了十步,我壓低身體,瞄准最左邊和它旁邊的哥布林終結的縫隙,右肩朝前全力沖刺撞了過去.也許是由于出其不意和體格差距的修正效果,兩只哥布林整個轉了個圈,手腳亂舞著在冰上滑跑了.向旁邊看了一眼,優吉歐的沖撞也漂亮地成功了,兩只哥布林同樣向翻了殼的烏龜一樣滑走了.

我腳步不停,向著哥布林的圓陣繼續加速.所幸,那些家伙對情況變化的對應能力不怎麼高,包括隊長在內都還沒站起來,只是呆呆地看著這邊.

對了,就這樣呆著別動.我像叫罵一樣祈禱著,穿過哥布林之間的縫隙跑過最後的幾米.

這時,大概是擁有比其他家伙稍高一點的智能,哥布林隊長充滿憤怒的聲音轟響起來.

「別讓他們接近火——」

但是,完了一點.我和優吉歐沖到篝火邊,把它們想著水面踢倒.散落著大量火星,兩簇火焰沉入了水里,頓時留下哧的一聲和一團白色的蒸汽熄滅了.

拱頂中一瞬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緊接著,一團朦朧的青白色光芒驅散了黑暗.是優吉歐左手里握著的狗尾草的光.

這時,出現了兩個僥幸.

周圍密密麻麻的哥布林一齊發出尖銳的慘叫,有的捂住臉,有的背轉過身.放眼看去,連面向水池的哥布林隊長都反轉上身,用左手遮住眼睛.

「桐人……這是……?!」

優吉歐驚訝地小聲說.我簡短地回答他.

「大概……那些家伙害怕這個光,現在是機會!」

我從水池周圍胡亂堆放的武器中撿起一把巨大鐵板似的粗陋直劍和一把前端較寬的曲刀,把刀塞進優吉歐手里.

「這把刀的用法和斧子一樣.聽好了,用狗尾草的光牽制,把靠近的家伙趕走就行了.」

「桐……桐人呢?」

「打倒那家伙.」

我簡短地回答,向著從捂著臉的手指縫里狠狠瞪過來的哥布林隊長擺出一步.我雙手握住直線,快速左右揮了揮.和外表相反,手感有些不足,不過比青薔薇之劍那樣過重的要好太多了.

「咕嗷啊!紐姆的小鬼……你竟然想和我《蜥蜴殺手烏嘎奇》大人對陣嗎!」

隊長單眼瞪著慢慢靠近的我,大吼.同時右手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巨大蠻刀.漆黑的刀身上粘著鏽跡似的血,帶著異常的迫力.

能贏嗎——?!

面對身高差距不大,但體重和肌肉量遠勝于我的敵人,一瞬間膽怯了.但我立刻咬緊牙關繼續前進.如果不在這里打倒這家伙,救出賽爾卡的話,那簡直就成了我來到這個世界只為了給她帶了最糟糕的命運而已.大小不是問題.在舊艾恩格朗特,我也曾和比自己大三四倍的敵人進行過數不清的戰斗.在只要輸一次就會真正死去的條件下.

「不對!不是和你對陣——而是戰勝你!」

一半向著隊長,一半向著自己大喊著,我一口氣沖過剩下的距離.

左腳大踏出一步,用劍瞄准敵人左肩斜向下斬.

雖然沒有小看對方,但哥布林隊長的反應還是比預想中要快.它無視我的攻擊順勢平揮蠻刀,我壓低身體剛好躲過.頭發被掃到了一根,有種撕裂的感覺.我的劍雖然命中了,但只打碎了金屬的肩甲.

停下的話會被力量壓倒的,帶著這種想法我壓低重心轉過敵人身旁,瞄准大放空門的側腹使出水平斬.這次也是,雖然有手感,但沒能貫穿簡陋的鱗甲,只不過打飛了五六塊甲片而已.

好好磨刀啊!我一邊在心里罵著劍的主人,一邊將將躲開從頭上落下的反擊的一刀.蠻刀厚重的刃口深深貫穿了地下的冰板,我再次對哥布林的臂力感到戰栗.

用單發攻擊解決不了.我做出這個判斷,趁哥布林從僵直中恢複之前踏出一大步發起反擊.身體一半自動地移動起來,准備再現曾經在別的世界中無數次使出的動作.以《劍技》為名的必殺技.

這個瞬間,發生了一個完全沒有想到過的現象.

我的劍放出了非常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光.同時,身體以超越這個世界物理法則的速度閃動.簡直就像是有人用看不見的手在背後推動似的.

從右下較低位置向上斬的第一擊掠過敵人的左腳,阻止了他的動作.

從左向右橫掃的第二擊切開了鎧甲的胸甲,淺淺掠過里面的肉.

從右上迅速斬下的第三擊沙的一聲從手肘下面一點的地方切斷了敵人抬起來准備防禦的左臂.

從切斷面中迸出的鮮血在青白色的光中顯得一片漆黑.哥布林飛走的左手咕嚕咕嚕打著轉掉進左邊的池子里,發出撲通一聲沉重的水聲.

——贏了!

在這樣確信的同時,我深深地震驚了.

剛才的攻擊……單手劍三連擊技《Sharp nail(尖爪)》並不是空有其表,而是貨真價實的.在斬擊途中,刀身在空中留下紅光的軌跡,我的五體被不可見的力量加速.換一種說法就是《光效》和《系統輔助》.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Under World里存在劍技.在推動世界的系統中編入了劍技.只用「通過想象來再現」無法解釋這一現象.因為我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放出的技是什麼.系統檢測出了我的初期模式,發動劍技,通過輔助來補正動作.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種現象無法發生.

但是,如果是這樣,就又有了一個新的疑問.

昨天,我為了砍倒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用《青薔薇之劍》使出了單手直劍用單發劍技《Horizontal(水平斬)》.那是比Sharp nail難度更低的初期技——只是水平斬擊而已.然而,系統卻沒有幫助我.劍沒有發光,身體也沒有加速,劍刃完全偏離的目標,我難看地摔倒了.

然而現在為什麼能發動劍技了?因為這是實戰?但是,系統到底如何判斷玩家是不是在認真戰斗……?

做出這些思考,我只花了眨一次眼的功夫.在舊SAO,這根本算不上是破綻.因為我自己正處于連續技後的僵直中,而敵人也被大量傷害擊退暫時無法動彈.

但是——在這個世界,即便存在劍技,也不是VRMMO游戲.我愚蠢地忘記了這一點.

左臂被砍飛的哥布林隊長和多邊形的怪物不同,連一刻都沒有停止.它閃光的黃色眼睛里既沒有畏縮也沒有空寂,只有壓倒性的憎惡在翻滾.從傷口中迸發出烏黑的血,從嘴里則迸發出灼熱的咆哮.

「咕嚕哦哦!!」

迅猛地揮舞右手的蠻刀.

面對橫向飛來的厚重刀刃,我沒能完全躲開.靠近尖端的地方掠過左肩,光靠其中的壓力就將我打出兩米以上,後背狠狠地撞在了冰面上.

至此,哥布林隊長終于俯下身,把蠻刀叼在嘴里,用右手握住左臂的斷面.咯吱咯吱的可怕聲音響起.哥布林隊長用力把肉握碎,依次來止血.他的動作明顯不是那種統一的AI.對……在那家伙報上《烏嘎奇》這個固有名稱時我就該注意到了.這不是玩家于怪物之間的戰斗,而是拿著武器的人之間的厮殺.

「桐人!被打了嗎!!」

稍遠處,優吉歐正右手拿著曲刀,左手拿著發光的草牽制哥布林手下們.

我想回答「只是擦傷」,但僵硬的舌頭無法按照心里想的那樣活動,只發出了些顫抖的聲音點了點頭.為了站起身來單手撐住冰面的那個瞬間——.

從左肩彈出一陣仿佛要將全身神經全部燒毀的灼熱感,視野中冒出啪嘰啪嘰的火花.忍不住流出眼淚,喉嚨里也露出嗚咽.

多麼——劇烈的疼痛!

遠遠超過了忍耐的極限.除了蜷縮在冰上,不斷重複淺淺的呼吸以外什麼也做不了.即便如此,他依然努力轉過頭,看向左肩受傷的地方.只見束腰上衣的袖子被完全撕碎了,露出來的皮膚上開著一個丑陋的大傷口.比起刀傷,更像是巨大的勾爪一類撕開的傷口.皮膚和下面的肉被整個削去一塊,鮮紅的血源源不絕地噴出來.左臂已經只剩下麻痹和熱的感覺,指尖仿佛已經不是自己了的一樣無法動彈.

這怎麼可能是虛擬世界,我在腦海里呻吟.

所謂虛擬世界,就是為了將現實的疼痛與苦難,丑陋與汙穢全部消除,實現只有清潔和舒適的環境而存在的不是嗎?真實地描寫這種程度的傷和痛苦倒地有什麼意義?不——這種痛苦感覺還在現實之上.如果在現實世界中受到這樣的傷,大概會啟動分泌腦內物質或昏迷之類的防禦機制吧?不可能有人能忍受這種程度的疼痛……

——也許不是這樣.

拼命從傷口上移開視線,我自嘲地改變了想法.

我,桐之谷和人這個人,完全不習慣真是的疼痛.在現實世界里,懂事以來就沒有受過什麼重傷,被祖父強迫學習的劍道也很快就放棄了.SAO生還後的康複雖然很嚴苛,但多虧了最先端的訓練機器和輔助藥物,不用為疼痛而煩惱.

在假想世界里就更不用說了.NERvGear和AmuSphere的疼痛吸收機能幾乎將疼痛完全去除,其程度甚至有過保護的嫌疑,也因此對我來說,戰斗中的負傷只是簡單的數字增減而已.對了,如果艾恩格朗特中存在這種疼痛的話,我一定無法走出起始的城鎮吧.

Under World既是被創造出來的夢境,又是另一個現實.

雖然不確定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但我自己在艾基爾的店里說出的話的意義,現在終于明白了.所謂現實,也就是指存在真正的疼痛,苦難與悲傷.只有能夠忍受並超越這些反複襲來的東西的人,才能在這個世界中變強.哥布林隊長,不,烏嘎奇早就明白了這一點,而我卻連想都沒想過.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前方,烏嘎奇把為切斷的左手止住了血,靜靜地看向我.它眼里放射出的竟然的憤怒仿佛把周圍的空氣都振動了似的.它把咬在嘴里的蠻刀交到右手上,刷的揮了一下.

「……這個屈辱,把你大卸八塊,吃干啃淨也無法償還……不過總之,先這樣干吧.」

烏嘎奇把蠻刀在頭上呼呼地轉著慢慢走近.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緊緊盯著躺在遠處的賽爾卡.心中想著必須站起來,必須站起來戰斗,但身體卻無法動彈.仿佛從心中產生的負面印象化為現實的拘束力綁住了自己一樣…….

沉重的腳步聲在我面前停止了.空氣在振動,感到巨大的刀刃被高高舉起.回避也好反擊也好已經都來不及了.我咬緊牙關,等著從這個世界被放逐的瞬間.

但是過了很久斷頭台的刀刃都沒有落下.取而代之地,背後傳來沙沙地腳蹬冰面的聲音,接著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

「桐人————!!」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見優吉歐約過我砍向烏嘎奇.他胡亂揮動右手握著的曲刀,將敵人逼退了兩三步.

哥布林一開始也很驚訝,但他立刻找回了從容,用一只右手巧妙地操縱蠻刀,將優吉歐的攻擊左右撥開.我一瞬間忘記了疼痛,大喊.

「住手,優吉歐!快逃!!」

但是他忘我地大喊著,繼續揮舞著劍.他不愧是長年揮動那個沉重的斧子,每一擊的速度都令人瞠目,但無奈步調太單調了.烏嘎奇先是像在享受獵物的抵抗似的一個勁的防守,然後「嗚哦!」的大喝一聲,用腳尖掃倒優吉歐的支撐腿.面對失去平衡,一腳踩空的優吉歐,它從容地舉起蠻刀——

*

「住手啊啊啊————!!」

在我的喊聲傳到之前,漫不經心地橫掃.

*

優吉歐腹部吃了一擊,被遠遠地打飛,發出一聲鈍響正好落在我旁邊.我反射性地轉過身去,左肩發出一陣閃光似的疼痛,但這次我無視疼痛挪了過去.

優吉歐的傷比我的嚴重好幾倍.上腹部被筆直地切開,鋸齒狀的傷口里咕咕地溢出多得恐怖的鮮血.在依然握在左手里的草穗的照耀下,傷口里不規則運動的內髒不由分說地映入眼中.

咳喝,伴隨著沉重的聲音,優吉歐的嘴里也噴出混著泡沫的血.綠色的眼睛里已經失去了光芒,空虛地看著上方.

但是,優吉歐依然沒有停止想要站起來的努力.他嘴里吐出混著紅霧的空氣,顫抖地支撐起雙臂.

「優吉歐……已經夠了……已經……」

我不禁這樣說.優吉歐身上的痛苦不是我所能比擬的.絕對超出了正常的意識所能忍耐的范圍.

這時——.失去了焦點的眼睛筆直地看向我,吐出被鮮血濡濕的話語.

「小……小時候……我們約好了…….我,桐人……和愛麗絲,要一起出生,一起死去……這次一定……要守住……我要……」

這時,優吉歐的胳膊突然失去了力量.我趕緊伸出雙手扶住他的身體.就在優吉歐那纖細卻充滿肌肉的重量,傳到我身上的那個瞬間.

視野被斷續的白色閃光包圍,屏幕的深處浮現出朦朧的影子.

在火紅的夕陽下,走在麥田間的小路上.握著我右手的是亞麻色頭發的年幼少年.握著左手的,則是滿頭金發的少女.

沒錯……相信世界永遠不會改變.相信三人永遠都在一起.然而沒能保護她.什麼也做不到.那種絕望,那種無力感怎能忘記?這次一定……我這次一定要…….

肩膀的疼痛已經感覺不到了.我輕輕把昏過去的優吉歐放到冰面上,伸出右手,握住掉在地上的直劍的劍柄.

然後抬起臉,將烏嘎奇正好揮下的蠻刀水平一閃彈開.

「嗚哇……」

敵人驚訝地大喊,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我用借著站起身的勢頭猛地撞向它的腹部.哥布林又晃了晃,後退了兩三步.

將右手的劍直指對手的正中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吐出來.

確實,關于肉體的疼痛我完全是外行.但是,我很清楚比遠遠超過那種東西的絕對的痛苦.和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比起來,這種傷不過是小意思.只有喪失的痛苦,是不論怎樣機械地操縱記憶都絕對不會消失的.

烏嘎奇發出忍無可忍的大音量咆哮,周圍嘰嘰叫喚的部隊頓時都閉上了嘴.

「白紐姆……別得意忘形了!!」

我把意識集中到猛地沖過來的烏嘎奇的蠻刀刀尖上.伴隨著「吟~」的耳鳴聲,視野的其余部分成放射狀流失了.忘記許久了的,腦神經變得紅熱般的加速感覺.不——在這個世界里應該說是「靈魂在燃燒般的」.

面對斜著揮下的蠻刀,我向前踏出一步躲過,從左下方一刀將敵人的右臂從接近肩膀的地方斬下.連著巨大手臂的蠻刀呼呼地轉著圈飛進周圍的哥布林人群中,造車了許多慘叫.

失去雙臂的烏嘎奇的黃色雙眼里露出憤怒和更多的驚訝,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從傷口中吧唧吧唧地滴出黑色的體液,落在冰上引起蒸汽.

「……本大爺怎麼會輸給紐姆……輸給區區紐姆的小鬼……」

不等那混在著喘息的聲音說完,我全力突進.

「不對.我的名字不是《紐姆》!」

無意識地說出這些話.同時,從左腳的腳尖,經過右手的指尖,直到指尖的劍尖變得像一整條鞭子一樣鋒利.刀身再次發光,這次是淺綠色的光.看不見的手強力推動我的後背.單手劍突進技,《Sonic Leap(音速跳躍)》.

「我是……劍士桐人!!」

噗,空氣的撕裂聲傳到耳邊的時候,烏嘎奇巨大的頭顱已經高高地飛到了天上.

那頭顱幾乎垂直上升,然後咕嚕咕嚕打著轉落下來,我伸出左手接住了.攥著雞冠般豎著的裝飾羽毛,高高舉起依然滴著鮮血的首級,我大喊道.


「你們老大的首級被我拿下了!還想打的人一起上來吧,不想打的人馬上給我滾回暗之國去!」

優吉歐,在努力撐一會兒,我在心里念著,兩眼使出最大限度的殺氣環視周圍的集團.哥布林見隊長死去非常驚慌,面面相覷急得嘰嘰叫.

過了一會兒站在前列的一只晃著扛在肩上的棍棒走出來.

「咯咯,既然這樣,只要殺了你我阿布里大人就是下一任頭頭……」

現在的我可沒有耐心聽他把開場白說完.左手攥著首級猛然沖刺,用和剛才同樣的技將那家伙從右肋到左肩一刀兩斷.咚的一聲,緊接著血沫飛散,隔了一會兒上半身順著切面滑落到了地上.

這樣一來,剩下的那群哥布林總算下定了決心.它們一齊發出尖聲慘叫,爭先恐後地跑向拱頂的一角,幾十只哥布林推推搡搡地擠進另一個,不是我們進來的那個出口,不一會兒便無影無蹤了.腳步聲和叫聲的回音漸漸遠去,消失了,冰做的拱頂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寂寞,仿佛剛才的喧囂是一句謊言.

我深呼吸一次忍住左肩又冒出來疼痛,同時扔掉右手的劍和左手的首級,轉過身,跑向倒在地上的朋友.

「優吉歐!!振作一點!!」

我大喊,但他蒼白的眼瞼一動不動.微微張開的嘴唇中可以感到微弱的呼吸,但似乎隨時都會停止.腹部的淒慘傷口依然在流血,雖然心里明白一定要止住才行,但卻不知道怎樣止血.

我用僵硬的右手快速結印,敲了一下優吉歐的肩膀.帶著祈禱的心情看向浮現出來的窗口.

生命力——Durability Point顯示為〖244/3425〗.而且,當前值還在以約兩秒一點的恐怖速度減少.也就是說,再過不到二百四十秒,優吉歐的生命就會走到盡頭——只有不到八分鍾了.

「……你等著,我馬上回來救你!別死了啊!!」

我又叫了一聲,站起身來.全力跑向被丟在拱頂一角的手推車.

手推車上,在內容物不明的木桶和木箱,還有眾多武器之間,躺著被綁住的賽爾卡.我從附近的箱子里翻出一把匕首,迅速切斷繩子.

抱起她嬌小的身體,放在寬闊的地板上快速檢查,不過沒有明顯的外傷.呼吸也比優吉歐要平穩得多.我握住她修道服的雙肩,用將將可以允許的力量搖晃她.

「賽爾卡……賽爾卡!醒醒!!」

于是賽爾卡的長睫毛立刻顫抖了一下,淡棕色的眼睛啪的一下睜開了.單靠扔在優吉歐身邊的狗尾草的光似乎一下子沒有認出我來,她的喉嚨里漏出小聲的慘叫.

「不……不要啊啊……」

賽爾卡揮動雙手,想要把我推開,而我壓住她的身體繼續喊.

「賽爾卡,是我!是桐人!不用擔心,哥布林已經被趕跑了!」

聽到我的聲音,賽爾卡立刻不再亂動了.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臉.

「……桐人……是桐人嗎……?」

「啊啊,我來救你了.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沒……沒有,我沒事……」

賽爾卡的嘴巴一撇,然後猛地撲過來抱住我的脖子.

「桐人……我……我……!」

耳邊傳來絲絲的吸氣聲,迸發出小孩子一樣的號哭——的前一刻,我雙手抱起賽爾卡,轉過身再次跑起來.

「抱歉,待會兒再哭!優吉歐受了重傷!!」

「哎……」

臂彎中的身體立刻僵硬起來.我踢開地上的碎冰和那伙哥布林丟下的破爛一口氣沖回優吉歐身邊,放下賽爾卡.

「普通的治療已經來不及了……用賽爾卡的神聖術救救他吧,拜托了!」

賽爾卡一邊聽我說著,一邊屏住呼吸跪下來,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碰到優吉歐深深的傷口的時候,她猛然縮回手.

過了一會兒,賽爾卡晃著紮成三股辮頭發,使勁搖頭.

「……沒辦法……這種……這種傷……我的神聖術,沒辦法……」

她用指尖撫摸優吉歐變得蒼白的臉頰.

「優吉歐……騙人的吧……因為我的錯……優吉歐……」

賽爾卡的臉上劃過淚水,滴落在冰上的血泊里.她收回雙手捂住臉,發出嗚咽.面對這樣的少女,我雖然覺得殘忍,但依然大聲喊道.

「要哭也要先治好優吉歐的傷再哭啊!不管有沒有辦法,先試試再說!你是下一任的修女吧?!是愛麗絲的後繼者吧?!」

賽爾卡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但立刻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無法成為姐姐…….姐姐三天就能掌握的術,我花上一個月也記不住.現在我能只好的只有非常……非常細小的傷口而已……」

「優吉歐他……」

我被心中湧起的感情驅使著,拼命地說.

「優吉歐他是來救你的,賽爾卡!不是為了愛麗絲,而是為了你拼上了性命!」

賽爾卡的肩膀又一次,幅度更大地顫抖.

在這期間,優吉歐的天命也在向著零突進.剩下的時間只有兩分鍾,甚至只有一分鍾了吧.長得讓人倍感煎熬的,一瞬間的靜寂.

突然,賽爾卡抬起臉.眼睛里已經沒有了幾秒前的那些恐懼和猶豫的神色.

「——普通的治療是來不及的.只能嘗試危險的高位神聖術了.桐人,我需要你的幫助.」

「知,知道了.你說,我什麼都願意做.」

「把左手給我.」

我立刻伸出左手,賽爾卡用自己的右手使勁握住.接著,她用左手緊緊握起放在冰面上的優吉歐的右手.

「如果術失敗了的話,我和你也許都會死掉.做好覺悟了吧.」

「那種時候只要讓我死就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

賽爾卡用閃著堅定目光的眼睛筆直地看向我,點頭,然後立刻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System call!」

高昂清澄的聲音響徹了冰組成的拱頂.

「——Transfer human unit durability, right to left!!」

連著話音的回聲,一個叮~~的尖銳聲音逐漸變高變大——緊接著,以賽爾卡為中心豎起了一個藍色的光柱.

比草穗的光要亮得多,極其刺眼,把巨大拱頂的各個角落都染成了淡藍色.我不禁眯起眼睛,但這也是轉瞬之間的事情,被賽爾卡握住的左手突然被一種異樣的感覺包裹,讓我再次睜大了眼睛.

仿佛四肢百骸都消融在光之中,從左手流出去了一樣.

仔細一看,我全身確實產生了許多小光球,通過左邊移動到賽爾卡的右手.沿著光球前進的方向看去,光的奔流通過賽爾卡的身體,又增加了亮度,最終被吸入優吉歐的右手.

Transfer durability,也就是說那是從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轉移天命的神聖術吧.如果現在打開我的窗口,應該會發現數值在迅速減少.

沒關系,全部拿去用吧.我在心里默念著,左手更加用力.充當能量的導線兼加速器的賽爾卡看上去也非常痛苦.我再次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中嚴酷地,作為代價而存在的痛苦有多麼的巨大.

疼痛,苦難,還有背上.如此有意圖地強調這些在假想世界中本部需要的東西,顯然和Under World存在的原因緊密相連.如果Rath的技術員們通過折磨居民們的fluctlight是為了得到某種突破的話,那麼作為預料外的闖入者的我在這里幫助優吉歐的行為顯然是一種妨礙.

但是,要我說,這種事都給我見鬼去吧.即便只有靈魂,優吉歐也是我的朋友.絕對不會讓他就這樣死去.

隨著天命轉移的進行,全身被一股強烈的寒氣包圍.我用逐漸變暗的視野拼命觀察優吉歐的樣子.腹部的傷看起來比法術開始前明顯小多了,但是遠沒有完全治愈,流出的血也沒有止住.

「桐……桐人……還,還好吧……?」

賽爾卡痛苦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

「沒問題……再多一點,多給優吉歐一點!」

我立刻回答,但實際上我的眼睛已經幾乎失去了視力,右手右腳的感覺也消失了,唯有賽爾卡握著的左手在炙熱的跳動.

即便在此失去這個世界中的性命也完全沒關系.如果能就回優吉歐的性命,我能忍受比剛才多一倍的痛苦.不過唯一遺憾的,是沒能看到這個世界前進的盡頭.如果那群哥布林不過是個開端,如果接下來暗之國的侵略會繼續激化,那就不得不擔心最先暴露在這股激流中的露莉德村.我登出的同時會失去所有記憶,因此一定不可能再次登入了.

不,即便我消失了——.

親眼看見哥布林,拿起劍戰斗過的優吉歐,一定會做些什麼的.警告村長,增強衛士,把危機告訴附近的村子和城鎮.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為此,不能讓優吉歐死在這里.

啊啊,但是——我的性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不知為何,我就是能明確地知道.優吉歐仍未睜開眼睛.即便花費我全部的性命,也不足以治愈他的傷口,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嗎?

「……已經……不行了……再繼續的話,桐人的天命會……!」

賽爾卡的哭喊仿佛來自遙遠的彼方.

別停下,繼續,心里想這樣說嘴卻動不了.連繼續思考都漸漸變得困難.

這就是死嗎?Under World中靈魂的疑似死亡…….還是說,靈魂之死會把現實的肉體也一起殺死?讓我不禁這樣想的是那無法忍受的寒冷,還有可怕的孤獨…….

突然,雙肩上感覺到了某人的手.

好溫暖.讓我被冰封的身體內部緩緩融化了.

我——認識這雙手.像小鳥的羽毛一樣纖細,卻比任何人都強有力地握住未來的手.

…………你是誰…………?

我用沒有出聲的聲音詢問,于是左耳感到一陣溫柔的呼吸,然後,聽到了懷念得讓我想要哭出來聲音.

『桐人,優吉歐……我等著你們,我會一直等著……在中央大教堂(Central Cathedral)的頂端一直等著你們……』

黃金色的光發出恒星般的光芒,充滿了我的內部.壓倒性的能量奔流滲透了身體的各個角落,之後又像是尋找出口似的從左手溢出.

* * *

5

打擊樂器般的清脆聲音擴散在了高空的春霞間.

優吉歐揮完了五十下斧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過身來.我放下裝有希拉爾水的水筒問道.

"你的傷怎麼樣了?不疼了嗎?"

"嗯,休息了一整天,已經完全好了.不過留下了一點疤痕.不僅如此……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把龍骨之斧也變得特別輕."

"好像不是錯覺哦.剛才的五十下里面有四十二下打中了正中央呢."

聽到這句話優吉歐一下子抬起眉毛,接著笑了起來.

"真的嗎?那麼,今天的賭注就歸我了."

"那可不一定."

我也回以笑容,接過龍骨之斧單用右手輕輕揮了一下.確實,手感比記憶中要穩定的多.

終結山脈的地下洞窟中,像噩夢一樣恐怖的體驗已經過去了兩個晚上.

優吉歐在賽爾卡的神聖術幫助下總算撿回了一條命.等到我右邊架著優吉歐,左手提著哥布林隊長首級回到露莉德村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大人們正聚集在廣場上討論要不要排除搜索對,他們看到我們三人突然出現,先是一齊放心地呼出一口氣,緊接著加斯胡特村長和阿薩莉亞修女叱責的轟音就當頭砸下.面對三個年輕人打破了《村中的規矩》的這個不可能發生的事態,也許是大人們更加地慌亂吧.

不過當我把左手上的首級伸到大人們的鼻子前的時候,一切都成了另一幅模樣.被烏嘎奇那比人類大上一圈的黃綠色眼珠和露出長而雜亂的利齒的凶惡面孔盯著,大人們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發出了比剛才大好幾倍的驚愕聲和慘叫.

之後以優吉歐和賽爾卡為主說明了在北方洞窟里野營的哥布林集團的事情,還有他們可能是暗之國派來的偵察隊的事情.村長等人似乎很想把這當成小孩子的胡說八道,但誰都沒見過的怪物首級就鎮座在石階上,讓他們無法付之一笑.議題立刻轉向了村子的防衛,我們被平安釋放,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了.

在教會的房間里讓賽爾卡治療了左肩的傷口之後,我就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床上睡著了.第二天,我和優吉歐一起得以免除工作,享受了這個幸運和懶惰.又過了一晚到了今天早上,肩膀的疼痛和全身的疲勞已經完全消失了.

吃完早飯,和同樣一臉精神表情的優吉歐一起走向森林,他揮完了最開始的五十下——的現在.

我看著右手的斧子,對在稍遠處坐下來的優吉歐說.

"我說,優吉歐,你記得嗎……?在那個洞窟里,你被哥布林砍了的時候…….你說了奇怪的話吧.就好像我和優吉歐還有愛麗絲從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一樣……"

優吉歐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一股清爽的風吹過,帶得樹梢沙沙地響.一個小小的聲音乘著風的尾巴飄進耳朵里.

"……我記得的.明明是不可能的……可是不知怎的,那時候我非常清楚地覺得,我,桐人和愛麗絲是在這個村子里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的……愛麗絲被帶走的那一天也一起站在那里."

"……這樣啊."

我點點頭,沉思了起來.

極限狀態中的記憶混亂,應該可以這樣解釋吧.既然構成優吉歐的意識,人格的東西是和我一樣的《搖動的光》,那麼在生死的鬼門關發生一些錯誤的記憶連接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可是,問題是——那時我也發生了同樣的記憶混亂.看到眼前漸漸死去的優吉歐,我確實也有一種好似是和他一起在露莉德村長大的鮮明感覺.而且,甚至想起了那名金色長發的少女,我連見都沒見過的愛麗絲.

這是不可能的.本人,桐之谷和人,擁有在琦玉縣川越市和妹妹直葉一起生活到今天(正確來說是直到在這個世界醒來為止)的詳細記憶.我無論如何都不覺得,也不想覺得那些都是捏造出來的.

這個現象,果然不過是我和優吉歐同時看見了同樣的幻覺而已嗎?

如果是這樣,那就有唯一一個無法解釋的事情.在賽爾卡用神聖術將我的天命轉移給優吉歐,嘗試救活他的時候,在我逐漸稀薄的意識里確實感到了第四個人的存在.而那個人說:桐人,優吉歐,我在中央大教堂的頂端一直等著你們.

我無法把那個聲音也當成是自己那渾濁的意識中所產生的幻覺.因為我至今為止從來沒有聽說過《中央大教堂》這個詞.現實世界中自然沒有,就是在各種各樣的虛擬世界中,那樣的地方或建築物別說是去過了,我絕對連聽都沒聽說過.

那麼那個聲音就不是我,也不是優吉歐,更不是賽爾卡其中的某人實際對我說過的話.把她……推測為六年前從村中被帶走的少女愛麗絲是否太過跳躍了?如果真的是她,那個我和優吉歐還有愛麗絲一起在露莉德村生活的那段不可能的過去是否也真的存在呢……?

我中斷了從昨天早上醒來以來進行過無數次的思考,開口說.

"優吉歐.在洞窟里,賽爾卡對你使用神聖術的時候,你聽見什麼人的聲音了嗎?"

優吉歐這次立刻便回答了.

"沒有,我那時完全失去意識了.桐人聽見了什麼嗎?"

"不……是我的錯覺,忘了吧.……那麼,該工作了.我的目標是超過四十五次."

趕走在腦子里打轉的念頭,我再次轉向基加斯西達.雙手緊緊握住斧子,將意識傳導到全身的各個角落.

揮出去的斧子分毫不差地沿著想象中的軌跡,像被吸引著一樣命中了刻在樹干上的半月形的中心.

*

今天比平時早了將近三十分鍾就完成了上午兩人合計一千次揮斧的定額.這是因為兩人都不怎麼累,基本不需要休息.會心一擊也比上周增加了許多,也許是錯覺,巨樹上的刻痕似乎也以肉眼能夠分辨的程度變深了.

優吉歐滿足地伸了一個大懶腰說:"雖然有點早,不過先吃午飯吧."他在平時的樹根上坐下,我也坐到他身邊.優吉歐從旁邊的布包里拿出照例的圓面包,遞給我兩個.

我一手接過一個,對著依然像石頭一樣硬的面包苦笑著說.

"要是像斧子變輕那樣,這個面包也變軟就好了."

"啊哈哈哈."

優吉歐愉快地笑著,咬了一大口面包聳聳肩.

"……很遺憾,還是一樣.說起來……為什麼突然就覺得斧子輕了呢……?"

"誰知道呢."

我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早在昨天晚上打開自己的《窗口》時就預想到了這個現象.那個有問題的物體控制權限和系統控制權限,再加上天命最大值都大幅度上升了.

原因也能想到.通過在那個洞窟里擊退了哥布林的大集團——換言之就是完成了高難度任務,發生了用一般的VRMMO來說就是《升級》的現象吧.雖然絕對不想再來一次,但挑起困難的戰斗確實有所報償.

今天早上,我也裝作不經意地問了賽爾卡,果然她也是,上周失敗率還很高的神聖術好像突然就能用好了.實際上沒有參加戰斗的賽爾卡也獲得了升級效果,多半是因為我們三人被當做是組隊,全員都獲得了經驗值,這麼一想就能接受了.

優吉歐的物體操作權限恐怕也和我一樣上升到了48左右.這樣一來,沒有理由不再試一次那個.

我幾口吃完兩個圓面包,站起身來.優吉歐還在慢慢吃著,看了過來.我走到基加斯西達樹干上的大型樹洞前,向從前幾天起就一直放在那里的青薔薇之劍的包裹伸出手.

我帶著一半確信和一般祈禱的心情攥住皮革的包裹,用全身力量向上抬.

"哎呀……"

頓時,我差點向後摔倒,連忙退了兩步.記憶中像加滿配重的杠鈴一樣的重量竟然劇烈減少到了充其量只是粗鐵管的程度.

劍依然沉甸甸地壓著手腕.不過這種重量不如說是讓人心情愉快,這種手感正好讓我想起我舊艾恩葛朗特末期的愛劍們.

我用左手單手拿著皮革包裹,解開上面的紐扣,用右手握住露出來的裝飾精美的劍柄.優吉歐一邊咬著面包一邊瞪大了眼睛,我沖他微微一笑,帶著"咔嚓!"一聲讓人背脊一顫的出鞘聲拔出了劍.

青薔薇之劍完全不像前幾天那樣桀驁不馴,宛如深閨中的美貌公主一樣靜謐地躺在我的手中.這把劍真是越看越漂亮.不論是白皮革握柄那仿佛將手吸住的質感,刀身上那仿佛蘊含著複雜光芒的透明感,還是那薔薇藤蔓圖案的裝飾的精細程度,都不是我所熟悉的多邊形制成的武器可以再現的.總覺得難怪故事里的貝爾庫利會想要把它從龍那里偷出來.

"喂……喂,桐人,你拿得動那把劍嗎?"

優吉歐一臉啞然,我刷刷地將劍左右揮了兩下給他看.

"雖然面包沒有變軟,但這把劍好像變輕了哦.喏,你看著."

我再次面向基加斯西達,沉下腰.右腳退後一步變成側對著目標,並利用這個轉體將右手的劍從身體側面引到後面.在一瞬間蓄力的同時刀身包裹上了淡藍色的光.

"——嘿!!"

我簡短地喊了一聲用力蹬地.和劍技的印象融合的系統輔助將我的動作加速,賦予了斬擊驚人的速度和精密的照准.單手劍單發劍技,《Horizontal》.

青薔薇之劍宛如一道水平的雷光一樣閃過,正確命中了目標的一點,轟響起猛烈的沖擊聲.基加斯西達的巨大樹干沙沙地顫抖,連落在周圍樹梢上的鳥兒們都一齊飛了起來.

我沉浸在許久沒有體會到了的《劍人一體》的成就感之中,順著直直伸向前方的右臂看去.淡藍色的湛銀刀刃有一半一樣邁進了像金屬一樣閃著黑光的木紋里.

優吉歐這回不只是眼睛連嘴巴也張大了,吃到一半的圓面包從手里掉落到了青苔上.但是以伐木為天職的少年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樣,用顫抖的聲音說.

"…………桐人……,剛才的……難道是《劍術》嗎?"

我想是的.從剛才的話來看,這個世界中存在劍術技能的感念.只是還不清楚那指的是不是系統上的劍技.我把劍收回左手的劍鞘里,慎重地回答.

"啊啊……我想,大概是的."

"這樣的話……你在被暗神拐走之前的天職一定是衛士……不,說不定是大城鎮的衛兵.因為只有衛兵隊才會教正式的劍術."

優吉歐少見地不停說著站起來,他的綠色眼睛里帶著閃閃光芒.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我明白了.他受命將伐木作為一聲的工作,並在六年間每天每天毫無怨言地揮動斧子——但他毫無疑問有著一個劍士的靈魂.對劍這種東西的憧憬和對自在操控劍的技藝的渴望正刻在他心底的最深處.

優吉歐向前走了一步,兩步,來到我的面前,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用顫抖的聲音問.

"桐人……你的劍術是什麼流派的?流派的名字,你也不記得了嗎……?"

我想了一瞬間,然後使勁搖頭.

"不,我記得,我的劍術是《艾恩葛朗特流》."

當然,這是我當場編造出來的名字.不過一旦說出口,便覺得除此以外的名字都不可能.因為我的技藝全部都是在那個浮游城中學會,磨練出來的.

"艾恩……葛朗特流"

優吉歐輕聲重複了一邊,點了點頭.

"真是不可思議的名字.雖然沒有聽說過,不過這也許是你的老師或者之前住的城鎮的名字…….——桐人,那個……我……"

優吉歐突然垂下視線,吞吞吐吐起來.不過幾秒種後,他再次抬起頭,毅然的光芒又回到了眼中.

"——你能把你的《艾恩葛朗特流劍術》教給我嗎?當然,我不是衛兵,甚至連村子里的衛士都不是……也許會違反某種規則……"

"禁忌目錄或者是帝國……基本法里面有《不是衛兵的人不得修習劍術》這樣的條目嗎?"

我平靜地問.優吉歐輕輕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兒小聲說.

"……雖然沒有這樣的條目……但是《兼任多個天職》是被禁止的.一般只有被賦予衛士或衛兵的天職的人才會修習劍術.所以,我修習劍術的話……也許會變成懈怠自己的天職的事情……"

優吉歐的肩膀慢慢垂了下來.不過他緊緊握著雙拳,繃緊的肌肉小幅度顫抖著.

我仿佛看到了他心中的糾葛.居住在這個《Under World》中的人——也就是Rath通過某種手段大量生產出來的所謂《人工Fluctlight》們擁有一個我們現實世界的人類沒有的特點.

恐怕他們#絕對不會違背記入意識中的上位規則#.最高支配者公理教會發布的《禁忌目錄》和在公理教會下實行具體統治的諾蘭高爾思帝國的《帝國基本法》自然不用說,就連在這個露莉德傳承的《村中規矩》都絕不會自發性地去違反.無法違反.

因此優吉歐只得在六年間一直壓抑著想要前去尋找被帶往央都的兒時玩伴愛麗絲的渴望.壓抑著自己的心,不斷揮舞斧子.面對著在自己的生命中絕對不可能打倒的巨樹.

但是現在,他第一次想要以自己的意志開拓命運.他說想讓我教他劍術,當然有對劍術憧憬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最大的希望……想要救出被抓走的愛麗絲,為此想要得到戰斗的力量.這句話不正是這個願望的流露嗎?

優吉歐低著頭,顫抖著.我無言地看著他,在心里拼命地對他說.

——加油,優吉歐.不要放棄,不要輸給束縛自己的東西.踏出一步……踏出最初的一步.因為你是劍士.

這時——

仿佛聽到了我的這句話一樣,亞麻色頭發的少年抬起臉.他那雙漂亮的綠色瞳孔中前所未有的強烈目光貫穿了我的眼睛.從緊緊咬住的牙齒中間,斷斷續續地發出顫抖的聲音.

"…………但是.但是,我……想要,變強.為了不會再次,重複,同樣的錯誤.為了奪回……失去的東西.桐人……教我,劍術."

我心中頓時感慨萬分,但依然努力壓下這些心情,笑著點頭.

"明白了.我把我會的技都教給你.——但是,修行很辛苦哦."

我一邊把表情變成惡作劇般的笑一邊伸出右手,優吉歐的嘴角也總算放松了一些,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正合我意.啊啊,真的,這是我……一直,一直不停盼望著的事情啊."

優吉歐再次低下頭,從他臉上滑落了兩三滴透明的水珠,在樹葉縫隙中照下的陽光中閃著光輝.不等我驚訝,優吉歐便上前一步,噗咚一聲把臉埋進我的肩膀,極其微弱的呢喃聲通過靠在一起的身體傳來.

"我現在……現在知道了.我一直在等你,桐人.六年來,在這個森林里,一直等著你到來……"

"————啊啊."

我也用不成話語的聲音回應,用握著青薔薇之劍的右手輕輕拍了拍優吉歐的後背.

"……我也一定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在這個森林里醒來的,優吉歐."

我強烈地感到,這句無意識中說出的話,才是確鑿的真實.

*

惡魔的杉樹,森林的暴君,鋼鐵的巨樹基加斯西達終于——或是說輕松被砍倒,是在我和優吉歐開始用青薔薇之劍修習《艾恩葛朗特流劍術》後的僅僅五天的事情.

理由很簡單,那個巨大的樹是個正好適用的練習台.每當我示范《Horizontal》的時候,還有優吉歐一遍一遍反複練習的時候,樹干上的切口都不斷加深,而當切口到達直徑的約八成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吒!"

巨樹受到優吉歐使出的動作洗練的水平斬一擊,發出了之前沒有過的不祥的碾壓聲.

我們啞然地對視一眼,接著轉向一直延伸到遙遠頭上的基加斯西達的樹干,然後因為愕然而凝固了.因為我們看見巨樹向著我們緩緩倒下來.

不過這時反而有種不是巨樹倒下來,而是我們站立著的大地向前方傾斜的錯覺.直徑超過四米的巨樹屈服于重力垂下頭來的情景就是如此的非現實.

只剩八十厘米——以這個世界里的單位來說是《八十厘》——左右的樹干建在部分無法承受過于巨大的自重被壓垮了,散落出石炭似的碎片.巨樹最後的慘叫比十道天雷連續劈下還要壯烈,據說破壞的聲音甚至穿過村中央的廣場,一直傳到了最北端衛士的崗亭里.

我和優吉歐同時發出慘叫,分別向左右逃去.漆黑的基加斯西達切開逐漸被染成橘黃色的天空,緩緩地,緩緩地倒下,它的巨大身軀終于躺倒在了地上.我們受到巨大無比的沖擊被吹上了天,落下來的時候屁股著地,天命減少了五十左右.

*

"我嚇了一跳啊……這個村子里竟然有這麼多人."

我接過優吉歐遞來的裝滿蘋果酒的大酒杯,嘀咕道.

現在露莉德村的中央廣場上正點著好幾簇熊熊燃燒的篝火,照亮了聚集在那里的村民們的面孔.才噴水池旁樂團正用貌似管風琴的樂器,非常長的橫笛,還有獸皮蒙的鼓即興演奏歡快的華爾茲,村民們合著節拍踏起腳拍起手,在夜空下舞蹈.

我坐在稍稍原理喧囂的桌子旁,腳下打著旋律的節拍,突然有種加入想要村民們的圈子一起跳舞的沖動,真是不可思議.

"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村民聚在一起呢.比年末大聖節的祈福還要多,絕對的."

優吉歐說著笑了起來,我向他伸出右手的酒杯,不知第多少次的干杯.味道和蘋果汽水差不多的發泡酒似乎是村里最輕的酒了,但一口氣喝下去的時候臉還是一下子熱了起來.

得知基加斯西達被砍倒之事,村長等有聲望的人們不得不接著上周又在安息日召開了村會議.期間似乎針對如何處理《巨樹的刻痕手》優吉歐——連帶著我進行了激烈的議論.

可怕的是,甚至有人覺得比預定稍微早了一點,具體而言是早了九百年左右,完成任務是種過錯,要加以處罰.最後還是村長加斯胡特一錘定音,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舉全村之力召開慶典,關于優吉歐就依照法律規定處理.

至于法律規定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便去問優吉歐,結果他只是笑著說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不過,看他的表情,至少不會被批斗.我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從旁邊的盤子里抓起一串滴著肉汁的巨大串燒,咬了一大口.

仔細一想,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吃的東西都相當乏味,只有那個圓面包和教會里以蔬菜為中心的料理,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帶肉字的東西.塗了厚厚醬汁的柔軟牛肉——似的肉充滿著芳醇的香氣和味道,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是虛擬世界.光是為了這個味道,就有和基加斯西達苦戰的價值了.

不過,這當然不是全都圓滿結束了,反而應當認為是終于站在了起點上.我移動視線,看向優吉歐自豪地掛在腰間的青薔薇之劍.

他在這五天里,以基加斯西達為目標充分練習了單手直劍用的初期基本技——單發水平斬擊——《Horizontal》.

就像艾恩格朗特流這個胡編出來的名字所暗示的一樣,這是過去存在的VRMMO游戲《Sword Art Online》里設定在系統中劍技.

能夠再現動作這一點姑且還能理解.之前到訪以槍戰為主的VR游戲《Gun Gale Online》的世界時,我使用過好幾個劍技以突破苦戰.但那終究只是讓虛擬體的動作照貓畫虎,沒有產生技能所伴隨的光效和將劍加速的系統輔助.這些沒有編寫進游戲系統里所以那樣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在這個異世界Under World里,劍技完全奏效了.做出規定的動作,著重想象整個技能的動作的話,劍就會發光身體就會加速.在修行的第一天,我還擔心是不是只有我能做到,但第二天的下午優吉歐便第一次成功發動了《Horizontal》,證明了只要滿足條件的話任何居民都能使用劍技.

問題是,為什麼會產生這個現象.使用Rath開發出的STL技術運營的虛擬世界Under World和現在已經不存在了的企業阿卡斯【ARGUS】開發的SAO之間應該沒有任何聯系才對.如果有的話,那就是……給我介紹Rath中的奇怪兼職,曾經所屬于SAO事件的國家方面對策組的那個男人………….

"難道說……"

我嘟囔著,開始吃第二根串燒.如果剛才的想象是事實的話,那麼那個男人就何止是介紹人,而是無限接近事件核心的人物——但現在沒有辦法確認這件事.如果想要得到進一步的情報,就必須離開露莉德村,到達遙遠南方的央都才行.

這個計劃最大的阻礙基加斯西達已經被砍倒了.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吃光穿在鐵簽上的肉和蔬菜,我轉向桌子,對盯著村民圈子的搭檔說.

"我說,優吉歐……"

"嗯……什麼事?"

"你今後……"

但是,在我說下去之前,一聲尖銳的聲音從頭上落下.

"啊,竟然在這種地方!你們在做什麼啊,慶典的主角們."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注意到眼前這位雙手叉腰,挺胸站著的少女是賽爾卡.她解開了平時的三股辮,戴上了發箍,身上穿的也不是黑色的修道服而是紅色的背心和草色的裙子.

"啊,不……我不擅長跳舞……"

優吉歐一邊吃著一邊找借口,我也搖了搖頭和右手.

"喏,我也是,失去記憶了……"

"不過是跳舞嘛,跳著跳著就會了啦!"

她同時拉起我和優吉歐的手,硬是把我們從椅子上拉起來.賽爾卡不由分說地把我們拽到廣場正中央,猛的推了出去.周圍立刻發出哇的歡呼,我們立刻被舞蹈的圓圈淹沒了.

所幸,他們跳的舞很簡單,和學校體育節上的那種差不多,換了三次舞伴的時候總算能照貓畫虎地跳起來了.于是漸漸地,伴隨著樸素的旋律,身體動作變得愉快,腳步也越發輕盈.

長相既不像東方人也不像西方人的女孩子們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暈,歡快地笑著.和她們牽著手一起跳舞,便有種自己真的是沒有記憶的流浪者的感覺,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麼說來,我以前也在虛擬世界里跳過舞.舞伴是我的妹妹直葉在Alfheim里的飛身,sylph劍士莉法.她的微笑和眼前女孩兒的臉重合在一起,讓我鼻子有些酸痛.

在我沉浸在意想不到的鄉愁之苦中時,音樂越來越高昂,節奏也不斷加快,然後突然結束了.看向樂團的方向,發現一位留著漂亮胡須的魁梧男子登上了設置在各種樂器旁的演講台上.他是露莉德村的村長,也就是賽爾卡的父親加斯胡特.

村長拍了兩下手,用富有穿透性的男中音大聲說.

"諸位,宴會也進入高潮了,不過稍微聽我說一件事吧!"

村民們舉起為了冷卻因舞蹈而變得火熱的身體而准備的麥酒和蘋果酒,對村長報以歡聲,然後全都靜了下來.村長環視了一周,再次開口說道.

"——開拓露莉德村的祖先們的大願,現在終于實現了!從肥沃的南方土地上奪走泰拉里亞和索爾斯恩惠的惡魔之樹被砍倒了!我們將會新的麥田,豆田和牛羊的放牧地!"

加斯胡特的美聲再次被歡呼聲蓋過了.村長舉起雙手,等大家再次安靜下來,然後繼續說.

"完成這個壯舉的年輕人——歐力克的兒子優吉歐啊,到這里來!"

村長朝著廣場的一角招手,于是那里的優吉歐一臉緊張地站了起來.他旁邊那位略顯矮小的壯年男子就是他父親歐力克先生吧.他和優吉歐頭發顏色之外一點也不像,臉上也沒有自豪,反而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優吉歐不是被父親,而是被周圍的村民催促著走上前.他走上演講台來到村長身邊,面向廣場的時候,人們發出了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歡呼.我也以不輸給他們的氣勢鼓掌.

"按照規矩——"

村長的聲音傳開,村民們都閉上嘴巴豎起耳朵.

"徹底完成天職的優吉歐將獲得選擇自己下一個天職的權利!可以繼續在森里伐木,也可以跟隨父親耕田,想要放牛想要釀酒還是想要做買賣,什麼樣的道路都可以自己選擇!"

————什麼?!

我感到舞蹈的余韻迅速冷卻了下來.

現在可不是握著女孩子們的手飄飄然的時候.果然必須早點最後推優吉歐一把才行.要是現在他說出什麼"我想種麥子"的話就萬事休矣了.

我屏住呼吸盯著台上的優吉歐,只見他苦惱地低著頭,右手撓著頭發,左手不停地握住有張開.干脆我沖到台上,抱住他的肩膀大喊一句我們要去央都吧——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身旁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道.

"優吉歐……打算離開村子吧……"

是不知何時站到我身旁的賽爾卡.她的嘴角勾起混雜著寂寞和喜悅的微笑.

"是,是嗎?"

"嗯,絕對沒錯.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啊."

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似的,優吉歐用左手緊緊握住掛在腰間的青薔薇之劍的劍柄.他抬起臉,先是看向村長,然後環視村民們,用大而清楚的聲音說.

"我要——成為劍士.我要加入紮卡利亞鎮的衛兵隊,磨練技藝,總有一天要到央都去."

在一片寂靜之後,村民中泛起陣陣波瀾.可是這種波瀾看起來不像是善意的.大人們全都皺著眉頭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說著什麼.父親和他周圍的兩個年輕人——大概是優吉歐的哥哥們——的表情也非常不高興.

這次也是加斯胡特村長鎮住了場面.他抬起一只手讓村民們安靜下來,帶著同樣嚴厲的表情開口說.

"優吉歐,你難道——"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下,摸了摸胡須繼續說.

"……不,理由救不問了.選擇下一個天職是教會的規定賦予你的權利.好吧,作為紮卡利亞的長者,我承認歐力克的兒子優吉歐的新天職為劍士.如果你願意,可以離開村子磨練劍術."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

這樣一來,就終于能用自己的眼睛確認這個世界的核心了.如果優吉歐成為農民的話我自然是打算單身前往央都,不過我既沒有知識也沒有路費,漫無目的的走的話不知要花上幾個月或是幾年的時間.想到這幾天的辛苦有了報償,肩膀頓時輕了許多.

村民們似乎也接受了村長的決定,雖然有些猶豫,但依然開始鼓掌.但是,在掌聲大起來之前,一個尖銳的喊聲劃破了夜空.

"等一下!"

只見一個大個子的年輕人分開人牆跳到台前.

一頭枯葉顏色的短發和嚴厲的面容,掛在其左側腰間的那把造型簡單的長劍我有所印象.此人正是一直戍守于南邊崗亭處的,這個村子的衛士.

年輕人像是和台上的優吉歐對峙一樣挺起胸,粗聲大喊.

"以紮卡利亞的衛兵隊為目標首先應該是我的權利!照理說,優吉歐應該在我之後才能離開村子吧!"

"沒錯,就是這樣!"

一邊跟著他大喊一邊走出來的是一位和那個年輕人發色和臉型都非常相像,不過腹部頗為發福的中年男子.

"……那是誰?"

我把臉靠近賽爾卡問.賽爾卡愁眉苦臉地回答.

"是前任的衛士長多克和他的兒子,現在的衛士長金古.他們是村子里身手最好,卻最討人厭的一家人."

"原來如此啊……"

在我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的時候,加斯胡特村長聽取了金古和他老爸主張,勸解似的抬起手.

"可是金古,你就任衛士的天職才六年.按照規矩,要再過四年才能參加紮卡利亞的劍術大會."

"那優吉歐也應該再等四年!怎麼能把我放在一邊讓劍術還不如我的優吉歐去參加大會!"

"嗯.可是你要怎麼證明呢?證明你比優吉歐厲害?"

"什麼……"

金古和他老爸的連頓時一模一樣地漲紅了.這回換他老爸怒氣沖沖地逼近加斯胡特.

"就算你是露莉德的村長,這樣的暴言我也不能裝作沒聽到!既然你說我兒子的劍還不如區區一個樵夫,那現在就來比試一下吧!"

聽到這句話,村民們立刻"沒錯沒錯"地瞎起哄.他們都滿心期待地想要觀看這出這意想不到的慶典余興節目,舉起酒杯,跺著腳,大喊"比試!比試!"

就在我發呆的時候,金古向優吉歐提出了挑戰,優吉歐值得接受,結果兩人就在台前人們讓出來的空地上對峙了起來.真的假的啊,我心想,悄悄對賽爾卡說.

"我稍微離開一下."

"你,你想做什麼啊?"

我沒有回答,而是分開人群來到噴水池前,跑到優吉歐身邊.相比于像一匹悍馬一樣來勢洶洶的對手,優吉歐一臉不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表情,看到我頓時松了口氣,小聲說.

"怎,怎麼辦啊,桐人,事情好像鬧大了啊."

"到了這個地步道歉也沒用了吧.先不提這個,這個比試是要真的互砍嗎?"

"怎麼可能,雖然用劍,但都是點到為止的."

"嗯…….但是,這把劍如果沒停住砍倒對方的話,說不定會出人命的啊.聽好了,你不要瞄准金古本人,而是要瞄准他的劍.沖著劍腹打中一記《Horizontal》就結束了."

"真,真的?"

"絕對,我保證."

我啪地拍了一下優吉歐的後背,沖著在不遠處用可疑的眼光盯著我的金古和他老爸點了一下頭,退回了觀眾的隊列中.

台上的加斯胡特村長拍了拍手,大喊:"肅靜!"

"那麼——雖然沒有預定,但現在將進行衛士長金古和刻痕手……不,劍士優吉歐比試!雙方點到為止,不得有損對方天命,明白了嗎!!"

他的話音未落,金古便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劍,稍微遲了一些,優吉歐也緩緩拔劍.村民們看到在篝火的映照下散發出美麗光芒的青薔薇之劍都發出贊歎之聲.

金古好像也被對手的劍上散發出的氣勢壓倒了.他的頭微微後仰,但立刻又返回原來的姿勢.年輕的侍衛臉上更多了幾分憎恨,用左手指著優吉歐說出了意想不到的台詞.

"優吉歐,那把劍真的是你的嗎?!如果是借來的東西,那我有權阻止你使用……"

不等他喊完,優吉歐便用毅然的態度回應.

"這把劍——是我在北方的洞窟里得到的,現在的所有權在我手上!"

村民們頓時竊竊私語起來,金古也說不出話來.我本以為他會要求優吉歐證明他的所有權,但金古似乎沒有這個意思.恐怕在這個不存在盜竊行為的世界里,在宣稱所有權的同時就確實地證明了那是《他或她的所有物》,產生疑問這件事本身說不定就是某種侵害行為.

——我的這種猜測也不知道對不對,不過金古沒有再多說,而是沖自己的雙手吐了兩口吐沫,將自己的直劍高高舉起.

而另一邊,優吉歐則用右手單手握劍,把劍尖直直地指向對方的眼睛,左手和左腳向後退,壓低重心.

在幾百名村民屏住呼吸地注視中,加斯胡特高高舉起右手,在喊出"開始!"的同時揮了下來.

"喔噢噢噢噢!!"

和預想中一樣,金古立刻沖了過來.他粗聲大喊著,用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會點到為止的氣勢從正前方下劈——

"…………!!"

啥那件,我漏出輕微地吸氣聲.金古的劍在空中大幅度改變了軌道.他做出從上方向下劈的樣子,實際上是右水平斬.雖然這只是初級的假動作,但放在現在很糟糕.優吉歐按照我的建議准備用《Horizontal》瞄准金古的劍攻擊,但用橫斬迎擊橫斬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很可能造成空揮被對手擊中…………

"嘿……呀啊啊!!"

和金古相比有些欠缺迫力的呐喊結束了我在轉瞬間的思考.

優吉歐使出的劍技不是《Horizontal》.

把劍扛在右肩上似的准備動作.刀身發出略微濃厚一些的藍光.仿佛要晃動大地似的踏出一步,緊接著在空中銳利地描繪出斜四十五度的圓弧.這是……這個技是我沒有教給過他的斜斬,《Slant》.

遲了一拍開始啟動的優吉歐的劍以雷光般的速度閃過,從上方集中水平斬擊途中的金古的劍.凝視著鋼鐵的劍刃極其輕易地粉碎的樣子,我在捫心自問.

優吉歐回家以後,也一定用木棒進行了無數次劍技的練習.他大概是在那練習中發現了《Slant》的存在,不過剛才的動作里完全沒有臨陣磨槍的生疏感.優吉歐和青薔薇之劍合為一體舞動的樣子甚至帶著一種美.

在他今後不斷鑽研,學會多種多樣的劍技,甚至經曆過實戰的修羅場考驗之後,到底會成為何等程度的劍士啊.如果……如果有一天要和那樣的他真刀真槍地交戰的我,到頭來我真的能站在他面前嗎……?

看到這沒有人預想到卻乾淨利落的決勝,村民們發出大聲的歡呼.我也混在他們中間使勁鼓掌,同時卻感到背後流下了陣陣冷汗.

*

金古父子茫然自失地退下之後,音樂立刻再次響起.慶典的氣氛比之前更加熱烈了,直到教會的鍾樓敲響十點的鍾聲時才結束.

我又喝了三杯蘋果酒,總算忘記了沒來由的不安,乘著讓人心情愉悅的醉意再次加入了跳舞的圓圈,最後幾乎是被賽爾卡拖回教會的.在門口的時候,和對我的樣子一陣苦笑的優吉歐約好明早一起出發後道別,總算想辦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倒坐到床上.

"真是的,就算是慶典,你也喝得太多了啦,桐人.喏,給你水."

我一口氣喝干賽爾卡遞出的冰冷井水,頭腦總算冷卻下來,長出了一口氣.在艾恩格朗特和Alfheim里不論和多少酒都不會醉,但Under World里的酒看來是真家伙.我一邊想著下回要注意,一邊抬頭看向一臉擔心地站在一旁的少女.

"……有,有什麼事?"

不知在我臉上看到了什麼表情,賽爾卡驚訝起來.我趕緊低下頭.

"那個……抱歉.你不多和優吉歐說幾句話嗎?"

依然穿著盛裝的賽爾卡的臉頰頓時染成了櫻桃色.

"你在說什麼啊,這麼突然."

"因為,明天早上就……不,首先先要就這一點道歉才行啊.抱歉,事情發展得好像是我把優吉歐帶出了村子一樣.如果那家伙一直在這個村子里伐木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會和賽爾卡,那個……組成家庭一類的……"

賽爾卡呼的大大歎了口氣,在我旁邊坐下來.

"你真是的,在說什麼啊……"

她萬分驚訝地搖了好幾次頭,然後繼續說.

"……唉,算了.——嗯,優吉歐離開村子,我當然會覺得有點寂寞了……但是,我很高興哦.優吉歐自從愛麗絲姐姐不在了以後就一直過著好像什麼都放棄了一樣的日子,現在又能笑得那麼開心了.能夠自己下定決心去找姐姐.看到他的那個樣子,父親心里一定也是高興的.因為優吉歐沒有忘記姐姐."

"……是麼……"

賽爾卡點頭,抬頭望向窗外滿月,繼續說.

"我啊……其實不是為了學姐姐那樣接觸暗之國的土地才跑到那個洞窟里取得.我知道我做不到那種事.雖然知道……但是我還是想,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想要接近姐姐.一直接近到自己能夠到達的地方……直到再也無法前進的地方,然後在那里,好好地確認……我無法代替愛麗絲姐姐這件事."

我思考了一會兒賽爾卡話中的意味,輕輕搖了搖頭.

"不,你很厲害.一般的女孩子,在離開村子的橋那里,或是森林中的路上,又或是洞窟的入口處就會折返回來了.然而你卻一直走到了那個陰暗的洞窟深處,發現了哥布林的偵察隊.你做到了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賽爾卡張大了眼睛,歪過頭.我沖她用力點頭.

"你不是愛麗絲的替代品.賽爾卡身上一定有只有賽爾卡才有的才能.你只要慢慢培養這種才能就好了."

事實上,我確信從今以後賽爾卡的神聖術才能會加速增長.因為她也跟我和優吉歐一起擊退了哥布林小隊,因此系統上的權限級別應該上升了.

不過,這不是本質的問題.她對于自己到底是什麼人這個疑問發起挑戰,並得到了答案.這件事本身會賦予她比任何東西都強大的能量.相信自己,這才是人的靈魂中產生出的最大的力量.

差不多,也到了我該找出某個意志拖延著的問題的答案的時候了.

我的意識——名為桐人或是桐之谷和人的這個自我,到底是什麼人?是寄宿在生體大腦中的Fluctlight,也就是《真正的我》嗎?還是說,是通過STL讀取真正的我,保存在媒介中的《複制》呢?

確認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個.

優吉歐和賽爾卡等Under World人,也就是人工Fluctlight不會打破《禁忌目錄》和《帝國基本法》.但是,即便我能夠抵觸這個世界的禁忌,也不能成為我不是人工Fluctlight的證據.因為我基本上不知道禁忌目錄的條款……也就是說那些規則沒有寫進我的靈魂里.

反過來說,我必須確認我能否用自己的意志打破在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我一直堅守的規則……也就是道德.在這幾天里我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思考,不過這還挺難的.用劍砍傷村民或是偷東西自然不在討論范圍之內,可是如果只是說某人壞話的程度的話作為確認又有些靠不住.剩下能相當的行動就只有這個了.

我轉過身,直直地盯著坐在旁邊的賽爾卡的臉.

"……什麼事?"

我向著賽爾卡那疑惑地眨著眼睛的臉頰伸出手,在心里向亞絲娜和唯道歉.然後又說出"抱歉"對賽爾卡本人道歉,將臉靠近,把嘴唇輕輕貼到她發箍下潔白的額頭上.

賽爾卡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然後一動也沒有動.大約過了三秒鍾,當我的臉離開她的額頭的時候,賽爾卡的雙頰一直紅到了耳邊,直直地盯著我.

"你……剛才,做了什麼…………?"

"我想想……大概是《劍士的誓言》一類的東西吧."

我一邊找著不像樣的借口,一邊在心里為一個認知而咬緊牙齒.

由于實行了真正的我一定不會做的行為,我就是真正的我.如果是複制出來的Fluctlight的話,應該會在離賽爾卡的額頭幾厘米遠的地方身體自動停止才對.

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賽爾卡依然凝視著我的臉,用右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輕輕歎了口氣說.

"誓言…….——這也許是你的國家的風俗,但是,如果不是在額頭上而是……的話,現在就會有整合騎士飛過來了啊.那是違反禁忌目錄的事情."

中間有一個地方沒有聽見,不過我沒有追問.賽爾卡再次搖頭,臉上換上了帶有一些經驗的微笑,問我.

"那麼……你立下了什麼誓言?"

"那不是一定的嗎……我會和優吉歐一起救出愛麗絲,把你的姐姐帶回到這個村子里來.我向你保證……"

我稍微停了一下,然後緩緩說出了下面的話.

"因為,我是劍士桐人."

* * *

* * *

6

第二天早上是個大晴天.

我和優吉歐感受著各自手上提著的賽爾卡手制的便當,向南方踏上了大概很久都不會回來的道路.

來到前往基加斯西達所在的森林的小路路口的時候,我看到那里站著一位老人.他的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長著白色的胡須,但背脊挺得筆直,眼睛也炯炯有神.

一看到老人,優吉歐立刻高興地笑起來,跑了過去.

"加里塔爺爺!你來了啊,我真高興,昨天都沒有見到您."

這個名字我聽說過.記得是前任的《基加斯西達的刻痕手》.

名叫加里塔的老人在胡須下露出溫和的笑容,把手放在優吉歐的兩邊肩膀上.

"優吉歐啊,那棵基加斯西達我不過砍出了一根手指長的深度,而你竟然把他看到了.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嗎?"

"多虧了這把劍,還有……"

優吉歐把左邊腰間的青薔薇之劍拔出一點點,然後鏘的一聲插會鞘中,接著轉過身看向我.

"更重要的是他……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做桐人.他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家伙."

我一邊想著"這算什麼介紹啊"一邊慌忙低下頭.加里塔老人走到我面前,像要把我射穿一樣用銳利的目光看向我——然後立刻笑了.

"你就是傳聞中的《貝庫塔的迷路人》嗎?原來如此……是變化之相啊."

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這麼說,正在疑惑這是什麼意思,老人便指著森林繼續說.

"那麼,雖然打擾了你們難得開始的旅行,不過能稍微陪我一下嗎?沒什麼,用不了多久的."

"啊,嗯.沒關系吧,桐人."

沒有什麼要拒絕的理由,我點點頭.老人再次笑了,說著"那麼跟我來",踏入通向森林的小路.

每天走這條路的時間也只有一周左右,我卻依然湧起一種類似懷念的感慨.走了二十分鍾左右的時候,我們到達了一片寬闊的空地.

在數百年漫長的時間里一直貫穿天地聳立在這里的森林支配者,它巨大的身軀現在正靜靜地躺在地上.這麼快便有細小的藤蔓開始爬上它漆黑的樹皮,讓人覺得在遙遠的未來,總有一天它會腐朽殆盡回歸大地.

"基加斯西達怎麼了,加里塔爺爺?"

聽到優吉歐的聲音,老人無言地走向倒下的樹干頂端的方向.我們連忙跟在他後面,途中基加斯西達的枝葉和它掃倒的其他樹木糾結在一起簡直成了一個迷宮.仔細一看,基加斯西達上的樹枝不論是多麼細小的分支都一根也沒有折斷地插進地面或岩石里,不禁再次為它的強韌而咋舌.

我們費盡辛苦鑽過這些枝條,裸露的胳膊上被劃出了一道道口子,終于來到了早已一臉輕松地站在那里的加里塔老人身邊.優吉歐一邊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抱怨著.

"來這里到底有什麼事啊?"

"是這個."

老人手指著的是倒下的基加斯西達樹干的最頂端,伸得筆直的樹梢.那根主干相當長的一段沒有分叉,最頂端像細劍一樣尖銳.

"這個樹枝有什麼問題嗎?"

我問.老人伸出關節突出的右手,撫摸著約五厘米粗細的樹梢部分.

"在基加斯西達所有的枝椏中,這是吸收了索爾斯最多恩惠的一根.來,用那把劍從這里把它切斷吧.要一刀砍斷哦,如果砍好幾次的話說不定會裂開."

老人用手刀比劃了一下離頂端一米零二十厘米的地方,然後退後幾步.

優吉歐和我對視一眼,決定先點頭照做.我接過優吉歐手里的便當,退到後面.

青薔薇之劍出鞘,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淡藍色的光,旁邊的老人看著發出輕聲歎息.我覺得這聲歎息中方法有著"如果我年輕的時候得到了這把劍,一切都會不一樣"——這樣的感慨,但偷眼望去,老人的側臉十分平靜,看不出心中的想法.

優吉歐舉起劍,卻有一陣子沒有動.劍刃像是映照著他內心的迷茫似的微微搖晃.他大概沒有自信一擊斬斷手腕粗細的那根樹枝吧.

"優吉歐,讓我來."

我走上前伸出手,優吉歐順從地點頭,將劍柄遞給我,接過便當,和我交換了位置.

什麼也不想,只看著那根黑色的枝條,我舉起劍,筆直地斬下.帶著咔嚓一聲脆響和些微的手感,劍刃通過了瞄准的地方.用刀身的側面接住略遲一些落下的黑色細長的樹枝,向上挑起.樹枝在空中咕嚕咕嚕地打著轉落下,這次換用左手接住.那樹枝沉甸甸地壓著我的手腕,又像冰一樣冷.

把青薔薇之劍還給優吉歐,我雙手捧著黑色的樹枝遞給加里塔老人.

"你就拿著吧."

說著,老人從懷中取出一塊厚厚的布,小心地將我手里的枝條包起來,又在外面綁上一圈圈的皮帶.

"這樣就行了.你到了央都聖托利亞之後,可以把這根枝條交給在北七區開店的一位叫做薩德雷的手工藝人.一定能做出一把強力的劍來.絕對不會輸給那把美麗的青銀色的劍."

"真,真的嗎?加里塔爺爺!這真是太好了,我正想著我們兩個人只有一把劍以後不好辦呢.對吧,桐人."

優吉歐高興地說.我也同意地笑著點頭,但樹枝有點太重了,讓我無法舉手歡呼.

我們兩人一起向老人低頭道謝,而老人微笑著說.

"沒什麼,不過是一點小小的餞別禮物而已.路上要小心啊.現在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全由善神統治的地方了.……我要再在這里看一會兒這棵樹.再見了,優吉歐,還有旅行的年輕人."

*

我們沿著小路走上街道的時候,剛才還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的東面湧起了小塊黑云.

"風有些潮濕了呢.趁現在趕緊走會比較好."

"……是呢,快點吧."

我點頭同意優吉歐的話,用皮帶把包著基加斯西達樹枝的包裹綁在背後.遠遠傳來的雷聲和樹枝的重量共振,微微顫動了我的心.

成對的兩把劍.

這是從未來而來的,暗示著什麼事情的信號嗎?

我一瞬間產生了想把這個包裹埋到森林深處的念頭,站住了腳步.但其中的原因,我到底有什麼害怕的,也同樣完全不明白.

"喂,走了啦,桐人!"

抬起臉,看到的是優吉歐對未來世界充滿期待而光彩四溢的笑臉.

"啊啊……走吧."

我和一周前才認識的,卻總覺得是出生就在一起的摯友一樣的少年肩並著肩,向著通往南方——Under World的中心,所有謎題的答案等待著的地方的道路,快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