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第09章

《Under World》。

這便是這個世界的名字。並非通用語,而是神聖語。幾乎所有在這個世界內生活的居民,都不知道這個名字所擁有的含義。

位於Under World的中心的是直徑一千五百KiloMel的,呈正圓形的《人界》。 《人界》的周圍被《終結山脈》環繞,而在山脈的另一側,便是名為哥布林和半獸人【Ork】的亞人族所棲息的廣闊的暗之國——《Dark Territory 》。雖然這麼說,但似乎並沒有人親眼見過那片土地。

人界被分割為四個帝國,而統治北方有著肥沃的草原和幽暗的森林及大量湖泊的帝國則是《諾蘭高爾思北帝國》。帝國的首都《北聖托利亞》則位處扇形的帝國國土南端,正好位於扇子的中樞位置。另外三個帝國也幾乎是同樣的構造,四個國家的首都在人界的中心拼合成一個小圓,而人們則將其稱為《央都聖托利亞》。

而在聖托利亞的正中央,則矗立著超越四大帝國的權威的,依靠《禁忌目錄》這一絕對的法律和《整合騎士團》這一絕對的武裝支配人界的《世界中央公理教會》的白色大理石塔樓。

塔樓名為《中央大教堂》。有著幾乎碰觸到天上的太陽神索爾斯一般威容的這一建築物,在各個意義上都是人界的中心。恐怕,也可以說這個建築物便是Under World這個世界的中心。

這便是優吉歐所知道的,世界的姿態。

從位於北帝國最北端的小村露莉德出發,和搭檔桐人走上向南的旅途,到今年早春已經過了兩年。

優吉歐在被選拔入北域最大的城鎮紮卡利亞的衛兵隊後,拿到了隊長親筆的推薦狀,在去年早春到達了央都。之後他又通過了帝國最頂級的劍士養成機關《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入學考試,作為初等練士勤奮鍛煉了一年,在年末的進級考試中,進入了自己視為目標的前十二名。

這十二人不僅是高等練士,還是被稱為《上級修劍士》的特待生。他們可以住在配有寬廣的修練場的專用宿舍,擺脫大部分瑣碎的學院規則的束縛,度過為獲得院內學生最終目標的《帝國劍武大會》的出場權而專心修行的一年。

雖然每天的課程和之後的自主訓練非常辛苦,但對優吉歐來講,卻是如同夢幻般的日子。如果沒有在兩年前遇見那名為桐人的不可思議的少年,自己應該會每天從早到晚在森林深處揮著伐木斧,直到年老時才能從這一《天職》上引退吧。因此,在央都和貴族子弟們一起學習劍術和神聖術,也是稍微向自己的目標前進了一小步。

優吉歐的目標和其他學生不同,並不會在人界最頂級的劍技大會《四帝國統一大會》上獲得冠軍並被任命為整合騎士時完結。

當自己成為騎士,踏入就算是一等爵士也無法踏入一步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的大門時……就能再次見到在遙遠的過去,被帶到大教堂的青梅竹馬,少女愛麗絲·青貝爾克。

正是他的搭檔桐人,為一度放棄了的他指出了通向遙遠願望的道路。在這兩年間,不論怎樣的困難,都憑藉兩人的力量成功跨過了。優吉歐向失去了記憶的桐人從帝國基本法開始教授各種各樣的規則,而桐人則向優吉歐傳授了他自創的劍術《艾恩葛朗特流》,二人如同兄弟……不,是雙子一般,步調一致地走到了今天。

成為了上級修劍士的現在,優吉歐和桐人也住在宿舍的同一間房間內。不過就算這麼說,公用的也只有起居間,寢室則是分開的。雖然露莉德村的家中的床根本無法相比的寬廣而柔軟的床、可以憑自己喜好隨意享用熱水的豪華浴室以及修劍士專用食堂供應的各種飯菜讓優吉歐稍微感覺到了一點罪惡感,但桐人似乎沒花多少時間就適應了下來。

然而就算是這樣的桐人,也有著唯一和優吉歐一樣不擅長的地方。

學院中僅有十二名的上級修劍士享有的特權,並不僅限於專用宿舍。每個人還配備了一名優秀的初等練士,以《近侍》的身份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優吉歐去年擔當豪放磊落的前輩劍士的近侍的時候,可以說一點都不辛苦……反不如說是非常開心,但立場反過來的時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該怎麼說呢,今年被任命為優吉歐的近侍的初等練士,是名為緹卓·施特莉涅恩的,出生於六等爵士家庭的如今剛過十六歲的少女。而桐人這邊的近侍則是名為蘿涅·阿拉貝爾的,同樣出生於六等爵士家庭的十六歲少女,相比之下來自邊境的兩個男生實在與她們差的太遠。

緹卓根本沒有說過不擅長這一方面。有著北域相當少有的如同燃燒起來一般的紅發和紅瞳的少女總是精神滿滿,有著相當強的上進心和勤奮心,反倒讓身為指導者立場的優吉歐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然而——優吉歐還是沒法讓自己將被比自己小三歲,而且還是貴族出身,更何況還是女孩子的她照顧自己日常生活的狀況視作理所當然。每天自己擔心地說『這個我來做就好了』的時候,緹卓就會用『不,這是近侍理所應當該做的! 』的話來反駁。

桐人那邊狀況也差不多,每當蘿涅來打掃房間的時候,他就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消失,這樣的情況在這一個月中經常發生——然而。

今天——人界曆三八〇年第五個月的十七日,緹卓和蘿涅打掃完房間的時候,終於爬窗戶回來的桐人卻抱著一個大紙袋。紙袋裡面裝著不少北聖托利亞六區東三路的老小吃店《跳鹿亭》有名的蜂蜜餡餅,桐人給自己和優吉歐留出了兩個,剩下的全都給了緹卓她們,讓她們「和房間裡的各位一起吃吧」。

由於學院平日禁止初等練士外出,當然也就沒法跑去市場買甜品吃。優吉歐還是第一次看到獲得意外之物的兩位少女喜不自勝地跑回初等練士宿舍的樣子。

和近侍練士建立感情,毫不保留地將劍術傾囊相授乃是修劍士的任務,因而蜂蜜餡餅也是桐人努力的一部分——但就算如此,想到這一點的優吉歐還是斜眼看了過去。黑髮的搭檔則是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吃掉餡餅,接著說道:

「接下來,優吉歐君,要不要在晚飯前稍微和我練習一下?」

「我倒是沒什麼關係。不過明天就是上級神聖術的考試了吧。而且不光有筆試,還有桐人你不擅長的《冷元素》生成的實技演練啊。」

「嗚……」

聽到優吉歐的批評,剛想抓住練習用木劍的手臂一下子停了下來。糾結了幾秒鐘後,桐人最終發出一聲嘆息垂下​​手臂,發出有著微妙聲響的聲音:

「真是的,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方還得要做備考複習啊……」

確實正如桐人所言,在露莉德村揮動父子的時候,優吉歐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央都學習神聖術。和桐人一樣,相比記憶複雜的術式,練習劍技更讓優吉歐感到開心,但如果在學科考試中成績不好的話,就算劍術上取得再好的成績也沒法獲得劍武大會的推薦資格。

——不必費心優吉歐說明就可以理解這一點的搭檔,咔咔撓著和製服一樣漆黑的頭髮,無力地說道:

「優吉歐君,我到熄燈為止都要全力臨陣磨槍一番,如果你有心的話就去食堂幫我帶一份飯好嗎?」

「知道了。……明明平常稍微搞一搞就好了。」

「就算你這麼說沒錯,但也有做不到這一點的人啊……」

留下奇怪的達觀話語後,桐人就砰砰穿過起居間,消失在北側門後自己的房間內。

上級修劍士宿舍和一個半月前還住在那裡的初等練士宿捨不同,是正圓形的樣子。三層樓的宿舍中間留空,周圍是環形的內走廊,而十二名修劍士居住的房間則排列在外周的南側。

食堂和大浴場在一樓,學生用的居室是二樓和三樓的各六個房間。每兩個房間共用一個起居間,優吉歐和桐人的房間就在三樓。

房間的分配按照一年級最後一次綜合考試的順位自動決定,第一名在三樓最東邊的301房間,第二名在302房間……而第十二名則在二樓的206房間。優吉歐的房間號是305,桐人則是306,也就是說在一百二十名初等練士中,優吉歐的成績排在第五名,而桐人排在第六名。

兩人能夠成功被分在共用起居間的兩個房間,一半是他們事先盯上,而另一半則帶有幸運成分。雖然原本是打算獨占前兩名——如果不能手下留情而住在隔壁房間的話就只能這麼做了——但在以教官為對手的檢測考試中,桐人和優吉歐只獲得了第四名和第五名,這因為房間會被分開而引發的焦躁感,最終在《型》的演武和神聖術考試中讓桐人又出現了失分,最後跌到了第六名。

雖然結果上達到了獲得相鄰房間的目的,但這樣卻又留下了另外的懸念。

要說原因的話,兩人在一年……不,是十個月後,必須以前兩名的成績從學院畢業,才能獲得帝國劍武大會的出場權。雖然相比入學時桐人第七名,優吉歐第八名的情況也算是進步,但一想到上面還有四人,果然這個目標並不樂觀。

然而桐人則非常冷靜,似乎他就算對手是上級修劍士也能一樣將其打敗。這份自信當然也並非毫無依據,因為修劍士的名詞並不是按照之前在考試中獲得的綜合得點進行排序,而是通過每年四次的《檢定比賽》決定的。而且這並非以教官為對手,而是學生間的比試,因此可以無視打分基準,只需戰勝對手即可。

而且各種意義上都超過了規格的搭檔,在還是初等練士的兩個半月前,就在和當時任主席的上級修劍士間的初擊決勝中漂亮地贏了下來。雖然在實際的判定中按二人平手處理,但那毫無疑問是桐人的勝利。而且與其交手的,乃是代代擔任帝國騎士團劍術指導的二等爵士家的嫡長子,也是不得了的剛劍使。

正因為桐人在這兩年間向自己教授了只有他一人知曉的艾恩葛朗特流劍術,優吉歐才不會對自己的劍缺乏自信。然而,和搭檔一樣跨步前進則是另一個問題。就算是筆試的前一天,他也不想省略每日的鍛煉。

一直都一起練習的搭檔,為了臨陣磨槍而把自己關在房內,優吉歐只好拿著自己的木劍走出寢室。

描出環形的內走廊另一側,是從一樓貫穿到三樓的中空構造,穿過上面圓形的天窗,可以看到赤紅的黃昏天空。造的如此浪費的建築物,不論在故鄉露莉德村還是紮卡利亞鎮都沒有見過。腳下的地板是經過拋光的高級木材,彎曲的牆壁上掛著幾幅以帝國歷史為題材繪製的畫作。

我住在這麼華麗的建築中,還配備了負責掃除的專屬近侍。就算把這些說給故鄉的兄長們聽,他們也一點也不會相信吧。

沿著長長的走廊,優吉歐邊走邊稀里糊塗地想著。

雖然說是上級修劍士,但只是學生就能有如此的優待。要是蟬聯統一大會上位的豪強——或者更甚一層,名副其實位於世界的頂點,在某種意義上有著超越四大皇帝的權利的,公理教會的整合騎士們,到底過著怎樣豪華的生活呢?

「……呃,失態了。」

優吉歐用扛在肩膀上的木劍砰地敲了下自己的頭。

入學以來一經過了一年,也許是已經習慣這裡的生活的原因,剛走出村子時懷抱的那份的想法有時彷彿會忽然忘記。如今自己站在這裡,絕對不是為了背負劍士之名而汲汲於名利。

「愛麗絲……」

優吉歐彷彿是自言自語一般呢喃著這個重要的名字。

不管是在這裡的生活也好,在檢測考試中取勝也好,就連競選整合騎士,都並非目的而只是手段而已。為了奪回應該在那閒人免進的公理教會的中央大教堂某處的金發的青梅竹馬——

穿過宿舍北側的樓梯走道一樓的優吉歐,向與宿舍相鄰的專用修煉場走去。這也是上級修劍士的特權之一。還是初等練士的時候,還在混合的大修煉場或沒有屋頂的野外練習場揮動木劍,但在這明亮而寬敞的屋內,無論花多長時間,怎麼練習都不成問題。

優吉歐推開短走廊前的門,就聞到了每年春天都會更換的地板的清香。雖然他停下來想要大口吸入這股香氣,但半道就停了下來。在空氣中,還混有一點發粘的香料味道。

當他穿過用於更衣的小房間走入修煉場的時候,不妙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在寬敞的地板正中擺起架勢的二人注意到優吉歐的出現而轉過頭來,臉上帶著露骨的不爽表情。不知他們是不是正在做《型》的練習,一人就這樣保持著揮劍的姿勢停在那裡,另一人正在調整四肢角度,但二人都以不自然的動作垂下了手臂。

就算你們這麼警惕我也不會偷學你們的技能——優吉歐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輕輕點了點頭,走向修煉場的角落。原本以為兩人會和平常一樣無視自己,但今夜不知為何,先到的兩人中的一人上前一步開口說道:


「嗨,優吉歐……修劍士,今晚是一個人麼?」

出聲的是剛才將劍揮起的男生。高大的身體上穿著紅色制服,波浪狀的金髮長長地垂下。修整得當的臉上笑容滿面,在「優吉歐」和「修劍士」之間,貌似有意地稍稍做出停頓,是為了顯出優吉歐是個沒有姓氏的開墾農民之後吧。

要是對這種做法做出嫌惡的反應的話就連練習的時間都沒了。優吉歐擺出一副撲克臉打了打招呼:

「晚上好,安提諾斯修劍士。嗯,室友不太湊巧……」

然而他的話卻被另一位男生高聲打斷了。

「何等無禮!叫萊依奧斯殿下的名字的時候要加上《主席修劍士殿下》的稱呼!」

優吉歐轉過頭面向灰色頭髮用油撫平的穿著淡黃色制服的男生,有點膩煩地稍微低下了頭:

「這一點實在抱歉,吉澤克修劍士。」

剛一說完,男生便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喊道:

「這又是無禮之舉!稱呼我的時候也給我加上《次席》的稱呼!而且你還做出此等毫無光榮的修劍學院的歷史傳統的舉動……」

「嘛,這也沒什麼,溫貝爾。」

這時男生被從後面拍了一下肩膀,立刻閉上嘴退後。

正如剛才的話一般,灰髮的溫貝爾·吉澤克乃是住在這個宿舍的十二名學生中排名第二位的次席上級修劍士。而金發的男子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則是排名第一的主席上級修劍士。也就是說,萊依奧斯繼承了上個月和桐人激戰的前代主席,沃羅·利班廷的地位。

相比帶著沉著的武夫氣息的沃羅,可以說萊依奧斯是有著與上級貴族相稱的華麗感的男子,而他的劍法也與這一點很接近。雖然流派同為高等諾爾吉亞流因而是理所當然,但總覺得有點沒法接受有著往好了說是優雅,往不好了說則是陰暗的性格的萊依奧斯,和沃羅一樣擅長一擊必倒的剛劍劍技。

以前和桐人提到這件事情時,他曾經這樣說道:上級貴族出身的學生們所展示出的劍的威力,有一半是來自從孩童時就養成的強烈的自尊心。雖然萊依奧斯對劍術的熱忱度和修煉的強度都遠不及沃羅,但自尊心上卻反過來遠遠凌駕於他。所以萊依奧斯的劍技中,夾雜著令人不快的發粘的感覺。

——但是,要說自尊心的話,不是和自豪感一樣了嗎?要是有著足夠的自豪感的話,為什麼那幫傢伙不管怎樣都總是對我們表現出那麼無聊的嫌惡感呢?

——自豪感,是需要不斷證明自己才行的。然而,自尊心就不需要這樣。萊依奧斯他們一定是在將自身和他人相比的過程中形成了那樣的自尊心吧。所以那幫傢伙,才要貶低既不是貴族更不是央都出身的我們啊。反過來講,要是不這麼做的話,他們就沒法保持他們重要的自尊心了。

雖然桐人的話有些讓優吉歐難以理解,但說不准正是因為優吉歐滿足了總是高高在上的萊依奧斯他們的自尊心,才會讓他們的劍增強威力吧。

然而,就算自己不是沒有想過這邊也做出帶有挑釁或是侮蔑態度的回應,但優吉歐既沒有搭檔那樣打學院規則的擦邊球的技術,也並不喜歡散播無用的爭執之種。

因此優吉歐對自己這太過順從他人的性格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他還是低頭行了一禮以表歉意,然後再次走向修煉場的一角。

踏上從央都近處的森林裡開采的,如今還有相當天命的白木地板後,令人不快的感覺一點一點消失了。在幾乎都是石建築的央都裡,能享受新鮮的樹木香氣的場所相當貴重。

——就算萊依奧斯他們從小孩時起就向私人教師學習劍術,但我也在露莉德村的七年裡,每天擊打了兩千次基加斯西達。就算自尊心比不上他們,但自豪感一定是差不多的。 ……雖然自己揮的並不是劍而是斧子。

優吉歐這樣想著,走到排列在西側牆壁旁的單人練習用圓木前停了下來。這些圓木是和地板一起更換的,側面幾乎還沒有出現凹痕。

雙手握好白金櫟木製作的劍,擺出基本的中段姿勢,將呼吸調勻。

「嘿!」

伴隨著簡短的喊聲,優吉歐將舉在頭頂的劍揮下。隨著「咚」一聲沉重的打擊音,被擊中了右側面的直徑三十Cen的圓木連中心都震動了起來。

帶著還不錯的手感退後一步,這次從左側將劍揮下。接著是右,再是左。在擊打了十次之後,意識中已經只有自己的身體和劍,以及面前的圓木了。

優吉歐每晚的練習,就僅僅是這種左右上段斬四百下。像之前萊依奧斯他們所練習的,那些教官教的那些複雜華麗的招式一點也不練。因為他的搭檔,也是傳授他劍技的師傅桐人,說這些招式沒有必要。

——這個世界裡,重要的是是否將什麼東西注入到劍裡。

在教授優吉歐劍術的時候,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諾爾吉亞流和瓦爾提歐流,以及我們的艾恩葛朗特流的《秘奧義》都非常強力。因為只要把握到了發動的時機,接著劍就會半自動地動起來。但是,問題在這之後。從此之後,像我和沃羅對決時那樣的秘奧義和秘奧義之間互角的決勝會變得更多。到了那種時候,就是由劍上承載的重量來左右戰局了。

劍的重量。

優吉歐也明白這並非單純指的是劍自身的重量。

和桐人戰鬥的沃羅·利班廷將自己家族身為騎士團劍術指導的自豪感和責任感注入了劍中。而優吉歐在之前一年擔當近侍的前輩格魯葛洛索·巴魯托則是將從自己鍛煉起來的鋼鐵之軀中產生的自信。萊依奧斯和溫貝爾,則是將身為上級貴族的自尊心變成了劍的重量。

那麼,我又該向劍裡註入什麼才好呢。

聽到優吉歐的這個問題,桐人露出一直以來的輕佻笑容回答:「這要靠你自己去尋找了。」雖然優吉歐想這不愧是他會做出的太過放任的回答,但桐人還加了一句話:「只靠《型》的練習是找不到的。」

因此優吉歐才會在通向聖托利亞的旅途中,以及在修劍學院獲得學籍後,每天只是重複著這樣的擊打練習。既不是貴族也不是劍士的優吉歐所有的,也只有在露莉德南邊的森林裡,在數年間固執地持續揮動斧頭的經驗而已。

不,其實還有另一個。

那就是想要奪回被公理教會帶走的愛麗絲的心情。因此每當揮動木劍的時候,只有那金發的青梅竹馬的身影無法從心頭消失。說不准,在故鄉的森林砍斫基加斯西達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情況。

那個夏日,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優吉歐當時只能看著愛麗絲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帶走。當時自己明明握著足以斬斷鋼鐵的《龍骨之斧》,卻無法將其揮動起來。明明有什麼人……似乎是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在自己的身邊對自己拼命地呼喊「這樣真的好嗎!」。

沒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那樣稱呼優吉歐的朋友,應該只有愛麗絲一個人才對。可是,那稚嫩的喊聲至今仍會在兩耳深處微微地迴響起來。

在大腦某處自動地數著擊打次數,優吉歐的意識潛入了記憶的深處。這時——

「呀哈,每次看優吉歐殿下的練習都感覺不可思議呢。」

背後響起了帶著笑的聲音,讓優吉歐的意識無法集中。劍稍微偏離了軌道,如同砍樹時代揮錯了斧頭一般的不快的反彈感使得雙手發麻。

在寬敞的修煉場一角的優吉歐,與正中央的萊依奧斯他們應該有相當的距離才對,然而這裡卻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聲音,大概是他們故意大聲說話想要讓他聽到吧。雖然早就聽膩了他們的貶損,但如果現在情緒不穩的話不管怎樣都不合適。

無視掉無視掉,優吉歐自言自語著,再次打算開始揮劍——

「優吉歐殿下每晚都只練那個,像那種沒有《型》也沒有技巧的揮棒到底有什麼意義,溫貝爾你是不是有想要知道的想法呢?」

「不,一點也沒興趣,萊依奧斯殿下。」

再次傳來了不自然的對話,而且後面還發出了咕咕咕的嘲笑聲。優吉歐身體沒有什麼反應,但心裡已經開始反駁了。

——好像總是只有桐人不在的時候你們才這麼精神呢,萊依奧斯君。

從上上個月開始,萊依奧斯他們不知道為何,就不在優吉歐和桐人一起的時候露骨地挑釁他們了。雖然他們相比只有優吉歐一個人的時候有著加倍的嫌惡感,但與其說是因為優吉歐這樣不足為懼的人,似乎更像是因為對桐人不爽。

彷彿是在初等練士時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在桐人和萊依奧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樣子,但優吉歐去問桐人的時候,他也只說是『發生了一點小糾紛』,優吉歐當然也沒法直接去質問萊依奧斯。如果說與此有關的事情的話,就是上個月的畢業式之後,當桐人將種有珍貴的藍色花朵的盆栽送給索爾緹莉娜前輩的時候,萊依奧斯和溫貝爾都臉色發青到讓人奇怪的程度,但優吉歐自己一點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怎麼說,和桐人在一起的時候那幫人雖然很不舒服但還不會表現出厭煩態度,優吉歐對此也並沒有什麼不滿。然而,從成為了上級修劍士開始,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把自己藏在搭檔的影子裡了。

在下個月——也就是六月中旬,要舉行今年的第一次檢定考試。雖然最後確定順位要等到畢業之前,但如果在第一次直接對決裡就完敗給萊依奧斯他們的話之後就太危險了。大概不會再出現像是此前一年一直是第二位的索爾緹莉娜修劍士在最後一次比賽中擊敗了雷打不動的主席沃羅·利班廷那樣的大逆轉了——格魯葛洛索前輩在如同這是自己的事一般的欣喜中這樣說道。

今年的主席萊依奧斯和次席溫貝爾,和沃羅一樣從年幼時起就接受了高等諾爾吉亞流的精英教育。雖然性格上毫不值得讓人尊敬,但他們的劍技大概比其他貴族出身的學生們更強。老實說,在距離比賽還有一個月的現在,自己也還沒找到為了能與他們的剛劍為伍而需要注入劍中的東西。

——但是,至少在揮劍的次數上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如同玩味般思考著這些的同時,第四百下也終於打完,優吉歐慢慢抬起身體。

從腰帶上抽出毛巾,首先將木劍擦乾淨,接著擦去從額頭流到脖子的汗,然後優吉歐才看向後面。萊依奧斯他們還和之前一樣站在修煉場的正中央,互相以毫無要點的語言胡亂吹捧著對方的《型》。


優吉歐轉回視線,稍事休息時,懸在學院主講堂的塔上的《告時之鐘》奏響了與故鄉毫無二致的旋律,宣告下午六點的到來。相對於各種規定無所不至的練士宿舍,修劍士宿舍則有相當多的部分交給學生去裁量,晚飯也是只要在六點鐘到八點鐘之間的任何時候去吃都可以。雖說這樣一來也可以再多練習一會,不過為了在宿舍裡忙著抱佛腳的搭檔,今天要幫忙帶晚餐回去才行。

——說起來,桐人沒說想要什麼來著呢。今天要是有他不愛吃的醋醃苦瓜的話就給他帶上滿滿一份回去好了。

在優吉歐想著這種事情,把木劍插進腰帶​​裡,擦了擦手,開始走向入口的瞬間,還舉著劍的萊依奧斯彷彿是故意要讓人聽見一般地說話了。

「哦呀,優吉歐修劍士似乎是只敲木樁,而不會去練習《型》的樣子呢。」

溫貝爾則間不容髮地拍起了手。

「萊依奧斯殿下,聽說優吉歐殿下曾經在不知道哪裡的鄉下地方做過伐木工來著呢。沒準是除了對付木樁的招數之外都不曾涉獵過吧。」

「這可真是。要是這麼回事的話,作為同一間宿舍裡的修行者,最起碼也得幫忙教導一兩個《型》才行啊。」

「哦哦,萊依奧斯殿下真是好雅量,真是爵士的榜樣啊!」

看著這彷彿是事前排練好的戲劇一般的對話,優吉歐強忍著嘆氣的衝動,想要繼續往外走。然而,溫貝爾卻直接向他發話了,讓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如何啊,優吉歐殿下?承下萊依奧斯殿下的好意,接受一下指導如何?這樣的機會,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店了哦。」

話說到這份上,優吉歐也沒辦法再裝聾作啞地直接離開。無視別人詢問自己的話是屬於失禮行為的。雖說上級修劍士所握有的懲罰權是針對初等練士和高等練士的,所以溫貝爾沒辦法對同為修劍士的優吉歐做出什麼處罰,但是學院的管理部可能會過來提出申訴。

所以優吉歐打算答道「不勞費心」然後離開,但是又轉念想到:這莫非是個好機會麼?

萊依奧斯和溫貝爾是上級修劍士的主席和次席——也就是學院學生中的第一和第二強的劍士。桐人有時也會說「不能小瞧他們」,優吉歐本人也完全沒有輕視他們實力的意思。

但是相對的,優吉歐也從萊依奧斯他們那『源自自尊心的強大』中感受到了無法接受的東西。對自己的尊貴身份趾高氣揚,蔑視、嘲笑那些出身於比自己家低微的爵士家系的和平民出身的學生……他們這種心氣帶給劍力量,這是真的嗎?如果承認了這一點的話,那麼不是會玷汙自己從孩提時代起開始一直從雙親、從阿薩利亞修女、從加斯福特村長,以及從青梅竹馬的愛麗絲那裡學到的『對他人的尊重與愛』嗎?

即使被加以如此蔑視的眼光,優吉歐仍然對萊依奧斯他們保有著最低限的敬意——愛估計有點不現實。但是,如果這樣的態度滿足了他們的自尊心,結果讓他們的力量越變越強的話,實在是太空虛了。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優吉歐是一點都沒有去模仿這兩人,過上汙衊著別人的生活的打算……但是,他想在下個月的檢定考試之前了解到。想了解到自尊心所生出的強大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他們自己提出指導一下的現在,可能正是這樣一個機會。

「……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呢。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請您教導一下吧。」

話音剛落,萊依奧斯和溫貝爾便雙雙睜大了眼睛,似乎是對優吉歐的反應感到意外。但是很快,兩人的唇上便扭出了輕薄的笑容。

溫貝爾張大雙手,吐出刺耳的聲音。

「哈哈,那自然不成問題了。那麼首先,就先展示下型吧。嗯,就先從簡單的開始,擺一下《猛炎之型·第三式》……」

「且慢,吉澤克次席修劍士殿下。」

輕輕舉起右手,優吉歐慎重地選擇著用詞。

「難得這等機會,比起講評《型》來,要是能得吉澤克殿下高貴的劍直接對我進行指導的話……」

「………什麼?」

溫貝爾的臉上,嘲弄之色一氣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對優吉歐真正意圖的疑惑,以及彷彿用爪子戲弄獵物的猛獸般的殘忍。

「你說……直接,指導?這也就是說,想被我的劍打到嗎?優吉歐修劍士?」

「這自然是希望您能夠點到為止,不過這要求是我提出來的,如果再要求更多的話,實在是偏於無禮了吧?」

「嗬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初擊決勝也沒關係麼。」

被仔仔細細地梳平的灰髮彷彿一瞬間稍稍地立了起來。本來就細長的雙眼又瞇得更細,兇暴的視線從中噴湧而出。比起對於優吉歐過分親暱的舉動的懷疑,似乎還是嗜虐的期待佔了上風。

「作為次席修劍士,作為四等爵士家的子弟,回應教導的請求是我的義務呢。好,就讓我來給優吉歐修劍士展示展示我的劍技吧。」

話還沒說完,溫貝爾便以誇張的動作把腰帶上別著的木劍拔了出來。木劍的材質跟優吉歐的一樣是白金櫟木,但這把劍的側面還雕刻著細細的紋樣。

站在一邊看著的萊依奧斯似乎打算對溫貝爾說點什麼,但是很快不知是轉念了還是怎樣,又把嘴合上了。他緩步走開三Mel,對著轉頭看向他的溫貝爾帶著輕薄的微笑點了點頭。

得到了大哥一樣的萊依奧斯的認可,氣焰變得更加囂張的溫貝爾對著仍然垂手呆站著的優吉歐筆直地舉起劍叫道。

「那麼,我可就獻醜了!高等諾爾吉亞流的真髓……就用身體來領會吧!」

前後分開雙腿,將右手中的劍以彷彿要架在肩上一般地揮起,積蓄著力量。這是諾爾吉亞流秘奧義《雷閃斬》的架勢。與剛說過的話不同,沒有使出以高威力著稱的高等諾爾吉亞流《天山烈波》是因為顧慮到了優吉歐的身體——怎麼也不會,只是單純的小氣吧。

但是雷閃斬也絕非是可以等閒視之的招式。就算是沒有開刃的木劍,被直接打到頭部的話也會被削減半數的天命,然後暫時失去意識。 『減少他人的天命』自然是對禁忌目錄重大的違反,但是如果有雙方的同意的話,擊中最多一擊也是可以的。而溫貝爾毫無疑問是打算直接擊中而不是點到為止的。

次席修劍士架起的精心修飾過的木劍上,放出了藍色的光芒。從擺出架勢到奧義發動的速度上來說實在是很了不起。但是,優吉歐對劍可能劃出的軌跡已經胸有成竹。要問為什麼,那是因為雷閃斬與艾恩葛朗特流所擁有的眾多秘奧義之一《Vertical》毫無二致。

「……喝啊!」

發出高昂的聲音,溫貝爾的劍開始奔馳。

在那一瞬之前,優吉歐的右手也動了起來。從左腰上拔出木劍,架持一瞬發動了秘奧義。對手從正上方襲來的劍,被這一道從斜下方斬上來的斬擊所擋住。艾恩葛朗特流《Slant》。

桐人所教的眾多秘奧義不知為何全都不是用泛用語,而是用神聖語所命名的。似乎連桐人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大概是因為作為《貝庫塔的迷路人》,失去了在露莉德村出現前所有的記憶吧,這麼一來,他沒有連劍技本身都忘卻實在是太幸運了。

Slant是與雷閃斬同樣的單發技,不過其最大的特徵就是能從右上到左下,或者從左下到右上兩個方向放出。尤其是後者,因為架勢與從腰際拔出劍來的動作相符,所以發動所需的時間可以大幅減短。

一般來說,看到對手所使出的秘奧義後才用秘奧義去接招的話是趕不及的,所以除了拼命向後方或者左右跳開——雖然那基本上也都很難成功——之外是沒辦法的。但是優吉歐後發的Slant拖著水藍的軌跡,與溫貝爾的雷閃斬在空中激烈地相撞,發出了讓人無法想像是木劍的光芒與聲響。

「伮噢……!」

溫貝爾發出了短短的高聲。但是他臉上的驚愕很快變為了怒氣,用盡渾身的力量把劍向前抵去。相互交抵的兩柄劍上所包裹著的深藍與水藍二色的光輝並沒有消失。有哪一方的劍被推回哪怕小小幾Cen的話,秘奧義就會結束,身體就會登時被擊飛吧。優吉歐也拼命地紮緊腳跟,想要把右​​手的劍揮到底。

吱,吱吱。鈍重的傾軋聲響起,溫貝爾的劍被推回了兩Cen,雷閃斬的藍光開始微微地閃爍起來,招數被逼向停止。

——果然,如果單純比力氣的話,還是我要更強!

雖然預想過,但是得到了這樣一個實證的機會的優吉歐更增了意氣。貴族們那連指尖的角度都練成型的一舉一動無論如何自己都比不過,但是相對的,在故鄉的森林裡日復一日地揮動著兩千次以上的沉重斧頭所鍛煉出的臂力絕不會輸給他們。以鋼鐵般的肉體為豪的格魯葛洛索也曾經稱讚過優吉歐的身體是「儘管纖細,卻鍛煉得很好」。修習著高等諾爾吉亞流的貴族學生們中也有著汙衊格魯葛洛索的瓦爾提歐流為『鄉巴佬劍術』的人,但是不說比試優美的演武,要是在實際的切磋中,臂力也是非常重要的武器。而桐人傳授的臨機應變的艾恩葛朗特流則是無論什麼狀況,都能把它轉成這種力氣的比試。

——就算還沒有找到《應該注入劍中的東西》,只要有兩人所分別磨練出的力量與技巧,不管對手是高等貴族還是什麼都不會輸!

在胸中保持著這種確信,優吉歐奮起全身的力量想要把劍推到底。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從交叉的劍的對面看到的溫貝爾的臉上,帶上了說是凶相都不為過的異樣的表情。

「別得意……忘形了!」

眼睛和眉毛抬到了不能再抬的高度,露出的牙齒縫隙間迸發出了帶著金屬質感的怒聲。同時,本來已經幾乎消失的藍光帶著深黑的氣勢復活了。

嘎吱。這次是優吉歐的木劍被激烈地沖壓著。右臂上承受的重壓瞬間倍增,手腕和肩上閃過銳利的痛楚。本來推進的兩毫米距離瞬間被逼回,兩柄木劍回到了最初的位置繼續互角。

——這股力量是​​什麼? !

優吉歐在幾乎出局的位置踏穩了腳跟,睜大了雙眼。平常幾乎不去出汗,就算到修煉場來也只是在修整型的姿勢的溫貝爾,不可能擁有著這種臂力。不是肉體的力量的話……這就是桐人所說的《由自尊​​心所生出的力量》嗎?尊崇自己而貶低他人,這種與優吉歐的價值觀完全無法相容的心性,擁有著超越了每日鍛煉所得來的力量的威力嗎?

無法相信。絕對不想相信,創世神絲提西亞會允許如此道理的存在。

想要否定眼前的事象時,凶相畢露的溫貝爾倒豎起頭髮低聲開口了。

「以為那樣卑劣的偷襲,就能打破老子的劍技麼?」


「卑……卑劣……?」

「不是嗎?裝作任人宰割的樣子,卻放出這種型也好什麼都沒有的招數不是卑劣是什麼?」

「不……不是!這就是我的流派……《艾恩葛朗特流》的戰斗方式!」

優吉歐反射性地叫了起來。如果說高等諾爾吉亞流是重視招式的威力和外觀的流派的話,艾恩葛朗特流就是無論如何先要保證擊中的實戰流派。所以它的秘奧義重視發動的速度,更擁有著其他流派中不存在的《連續技》。

也就是說艾恩葛朗特流的理念,正與其唯一的傳承者桐人的生存方式一模一樣。不加修飾,不做迂迴,筆直地向目標突進而去。就算撞上南牆也不死心,還會再二、再三地反複去挑戰。如果他沒有在身邊的話,優吉歐別說是聖托利亞,就連紮卡利亞鎮都到不了吧。

所以,優吉歐激烈地反對起了斷定艾恩葛朗特流為卑劣的溫貝爾。

但是,心一旦動搖,身體也受到了影響,劍被微微地迫向了優吉歐。這次,優吉歐的木劍上包裹著的水色光輝開始不安定地閃爍起來。他張開雙腳,身體後趨,拼命地站穩。

溫貝爾從鼻子中噴出一聲嗤笑,用彷彿是用指甲剮蹭玻璃一般的聲音開口了。

「你這醜態中可是滲出了你流派的卑小啊。沒准你是妄圖在下次的檢定比賽中取代老子或者是萊依奧斯殿下的位置吧……但是那能讓你得逞麼?現在老子就打碎你的右肩,讓你這陣子揮不動劍好了。」

「唔……!」

優吉歐咬緊了牙關忍耐著,但是溫貝爾的劍所帶著的重壓又增強了。劍的秘奧義,是即使被推回來,只要還在斬擊的軌道上就能持續相當長的時間,但是優吉歐的劍已經快要被溫貝爾的雷閃斬推到軌道外面去了。再被推回一Cen,不,五Millise的話,Slant就會被中斷,然後如同溫貝爾宣言的那樣,右肩吃下痛擊。

當然,修劍學院裡有著了不起的醫務室,其中準備著各種藥品,也常駐著專門修習過神聖術的治療師。但是藥品和術式的作用都是有著限度的,受到了骨頭都被打碎的程度的重傷的話,除了使用直接把他人的天命注入自身之類的危險的神聖術之外,即時回復是不可能的。如果現在就這樣受傷的話,無法通過下個月的檢定試驗也不是沒…………

——我是笨蛋嗎!劍士害怕受傷還怎麼行!

優吉歐揮去在一瞬間鑽進心中的恐懼,嘗試著把意識集中在劍上。

明明可以直接離開的,但是回應了溫貝爾的挑釁,更提出切磋的卻是自己。然而自己卻被對手的話語所動搖,對敗北產生恐懼,再怎麼說也太遜了。一旦拔劍出鞘,就只有用儘自身的技藝和力量去爭取,至於之後就交給上天。這就是所謂艾恩葛朗特流的精神。

——並且,我還沒有用盡全力。

不去意識浮現出嗜虐笑容的溫貝爾,腦海中只剩下右手中的木劍。感受著素材白金櫟木的硬度和重量,劍上的顫動和傾軋的重量傳上手臂,還能感受到以細微的震動形勢傳來的,即將消失的Slant的威力。

要把劍與自身化為一體。作為摯友,更作為師父的桐人時常這麼說。

雖然還遠遠無法到達那個境界,但是不知是否是拜每天的空揮訓練所賜,有種極其偶爾時會聽到劍的聲音一般的東西的感覺。不是那邊,要這樣動,這樣的聲音。

而現在,優吉歐也有聽到了劍的耳語——的感覺。

一味地從下方接下對方自下而上的招數的話,被逼到窮境也是不可避免的。要更換招數才行。

「——嗚哦!」

剎那,優吉歐少見地喊出吼聲,開始了動作。翻轉右腕,用刀身的右側面接下溫貝爾的劍。在這瞬間,Slant被中斷,對手的雷閃斬迸發著藍黑色的光芒逼近了右肩口。

優吉歐並不去阻擋這股勢頭,而是滑動木劍,做出擔在肩上的姿勢。瞬間,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Vertical》發動——

溫貝爾的劍碰到了練習裝的右袖,撕裂了數Cen藍色的布料。

但是此時,包裹上鮮豔的藍光的優吉歐的劍,猛然地將對手的劍推了回去。

「嗚啊!」

溫貝爾為這齣乎意料的反擊睜大了眼睛。艾恩葛朗特流獨有的《連續技》的存在,溫貝爾他們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把秘奧義接著別的秘奧義發動吧。就算是優吉歐本人,也完全不知道連這種事都可以做到。只是在戰鬥中,身體自然地運動了而已。

溫貝爾的劍瞬間被推回了五十Cen以上,雷閃斬的光芒毫無掙紮地消失了。溫貝爾的體勢也大幅地被擊潰,雙腳離開了地板。

但是這也該算是幸運嗎——如果站穩了的話就會結結實實地被優吉歐的劍擊中左肩的溫貝爾,被秘奧義Vertical的威力打到全身都浮了起來,整個人往後退了三Mel還多。

要是溫貝爾就這樣倒在地上的話,這場切磋就毫無疑問是優吉歐得勝了,但是他卻手忙腳亂地踏著步子,用了不起的頑固拒絕了跌倒。身體後仰到不能再仰的地步,保持住了危險的平衡。

如果現在再追擊的話毫無疑問地能拿下這次的勝利,優吉歐如此考慮著。但是在他從把劍揮到正下方的姿勢再度發動攻擊之前,高昂的聲音就在修煉場裡響了起來。

「到此為止。這場切磋算作平局。」

說出這句帶著戲劇一般的音調的台詞的人,自然就是紅色的嘴唇上依然掛著輕薄微笑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終於找回了姿勢的溫貝爾用不滿的聲音叫道。

「萊,萊依奧斯殿下!老子,不對,我跟這種鄉巴佬劍士平局什麼的……!」

「溫貝爾。」

主席修劍士只是用平穩的聲音叫了叫名字,但是次席馬上便低下了頭。把劍換到左手秉在腰際,把右拳貼在胸口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不等優吉歐還禮就立刻轉過了身。

把溫貝爾帶在左後方的指定位置上的萊依奧斯仍帶著微笑,瞥了一眼優吉歐,一邊故意拍著手一邊開口了。

「閣下珍奇的招式實在是讓我大開了眼界啊,優吉歐修劍士。畢業後到帝立曲藝團之類的地方去尋個天職​​如何呢?」

「……承蒙您的關心了,安提諾斯修劍士。」

儘管作為僅有的反擊,省略了《主席》和《殿下》,但是萊依奧斯卻連一點在意的樣子也沒有地居高臨下地點了點頭,開始走向出口。跟在他後面的溫貝爾把眼角提到不能再提的地步瞪向了優吉歐。

吱吱鳴響練習用的軟革靴走過來的萊依奧斯在將要與仍站在修煉場中央的優吉歐擦肩而過時停下了腳步,低聲耳語道:

「下次,就讓我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貴族的力量吧。」

「……就算是現在開始我也沒意見哦。」

經過了四百下​​的空揮以及突如其來的切磋,說實話優吉歐已經感到相當疲乏了,但是仍然半是倔強地如此開口了。但是萊依奧斯抿出一抹嗤笑,一邊繼續走出去,一邊用更加細小的聲音說話了。

「並非只是拿劍到處揮舞才是戰鬥哦,無姓小輩。」

留下「庫庫」的喉音的主席修劍士的身後,跟著帶著凌厲的眼神的溫貝爾。但是他卻一言不發地走過他的身邊。少頃,終於從後方聽到了門的開閉聲。

在終於到來的靜寂中,優吉歐一邊大口吐出氣來一邊思考著。

源自《貴族的自尊心》的力量。初次通過劍感受到的這股力量,沉重到超乎預料。要是就那樣以Slant嘗試接下來的話,恐怕現在已經被壓潰,右肩被打個粉碎了吧。像劍所告訴的那樣,從下方去接下自上而下的劍技的不利也是一方面,但是並非僅僅是那樣。是把優吉歐汙衊貶低為下等民的溫貝爾的心性,彷彿詛咒般地束縛住了優吉歐的劍和身體。

這次是拜能從各種姿勢放出秘奧義的艾恩葛朗特流的變幻自在所賜,但是在接下來這一年裡要持續的檢定比賽中,不能永遠只靠出奇制勝。需要從正面,用力量直接壓倒對方的時候也是會有的吧。

到那時之前,優吉歐也必須要找到。找到能夠對抗溫貝爾和萊依奧斯他們那深不見底的自尊心的『注入劍中的東西』。

舉起仍握在右手中的木劍,輕輕撫摸著酷使了的劍身,優吉歐低語道。

「……多謝了。下次也拜託你了哦。」

把劍插回腰帶,開始向外走出的時候,短短的鐘聲報告了六點三十分的到來。在寢室裡瘋狂補習的桐人差不多也是肚子餓的時候了。快步走過白木製的地板,在門前對著無人的修煉場行了一禮,優吉歐快步趕向了專用食堂。

初等練士宿舍有固定的用餐時間,每天的菜色也沒得選擇,但是修劍士宿舍無論哪邊都很自由。從六點到八點一直開放不說,也能拜託專任料理師的大叔從每天更換的數種配餐裡選擇自己喜歡的做。而且不僅可以在食堂裡用餐,拿回宿舍裡也行。

幸運的是萊依奧斯他們似乎先去了浴場,食堂裡沒有其他修劍士的影子。優吉歐一邊走向調理室的窗口,一邊確認著在告示板上貼出的今天的餐點內容。主菜似乎是從炙烤羊肉、炸白肉魚、燉雞肉丸子裡面選的樣子。

……嗯,主菜就給他選上燉雞肉,然後是一大份加了奶酪的生蔬菜,再加上醋醃橄欖【オリの実】,飲料就選冷希拉爾水好了。

迅速如此決定下來,然後為自己連搭檔喜歡吃的東西都已經瞭如指掌的事感到一陣無力,優吉歐向著窗口探出身叫了起來。

「晚上好!麻煩打包兩份,主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