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蔓(4)

端妃容色依舊清癯,可是精神氣色都已經好了許多,再無病態。

我贊道:娘娘的身體近來仿佛好了許多了。

她安然笑:你薦給我的溫太醫醫術的確不錯,我也覺得病發時沒往年那麼難過了。

我用護甲撥正衣襟上的珍珠紐子,笑容亦含了銳利之意,道:太醫麼,不是只會醫人,也能殺人的。

端妃目光一跳,轉眼已是心平氣和,道:是有人該走了。

大雪一直下了十來日也未有放晴的跡象,新年的氣息卻是越來越重了。

各宮各院都忙著添置衣裳、打掃宮苑。

棠梨宮也是一般的忙碌喜慶。

這一日我興致頗佳,親自寫了對聯喚了小允子帶人攀了梯子往宮門上貼,一群宮女皆樂呵呵地圍在下頭仰著脖子瞧。

我笑道:等貼完了再看吧,這樣一齊伸著脖子,等下小允子他們鞋底的灰落下來迷了你們的眼睛。

佩兒笑嘻嘻道:娘娘就愛取笑奴婢們。

我與她們說笑了一回,覺得冷得受不住,方打了簾子進了暖閣,小連子卻一溜小跑進來,我見他神色有異,知是有事要說,便喚了他進來。

小連子道:奴才這幾日留心著,似乎總有人在外頭窺視我們。

我一驚,皺眉道:你看仔細了? 是。

他答:奴才有兩回瞧得不太真切,有兩回卻看清了,裝著是在永巷里打掃的,紮紮實實是窩在牆根下聽壁角呢。

我心下煩惡,也知道事關重大,遂問,看清是誰了沒有?哪個宮里的? 他眉間隱有憤色,道:是慕容選侍處的近身內監。

他道:似乎還隨身帶有火石一類,意圖不軌。

只是宮中守衛森嚴,他還未曾得手。

娘娘是否要讓奴才擒了他去見皇上? 我的護甲用力扣在手爐上有金屬相擊的刺耳聲,竟敢窺視我宮中情景。

須臾卻笑了,道:別理會,只要私下小心他的舉動即可。

不許打草驚蛇。

小連子雖不解,卻也唯唯應了告退。

眉莊連日來為了玄凌並未重懲慕容世蘭一事大為光火,又聽聞襄貴嬪進言殺慕容氏反被斥責,越發的終日悶悶不樂。

我瞅了個雪消日晴的好日子,特意請了眉莊來我宮里下棋散心。

眉莊支著手歪在椅上,懶懶地落了一顆黑子,發覺錯了,便要悔棋,我哪里肯。

她一推棋盤,道:罷了,罷了,眼見我是要輸了,不玩了。

我忙道:這算什麼,悔棋不成就耍賴,半點大家子的氣度也沒有了,盡學足了那起小家子氣。

來來來再下一局。

眉莊撥弄著金架子上的白羽鸚哥,道:我心里煩著呢,再下十局也是個輸。

我慢慢收起了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擺開了架勢,道:我曉得你煩什麼,可惜機會還未到,總得尋一個大錯處才好了斷了她。

人家畢竟得寵那麼些年,要死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眉莊咬一咬唇,道:你哪里曉得我心里的恨—— 我打斷她,平靜道:我只會比你更恨。

我腹中掉下的,是我的親骨肉。

眉莊默默,重又回到棋盤前坐下。

天色漸漸晚了,我只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絮絮說著新進的四位貴人誰更得寵些,由著小允子帶人進來一盞盞點著了燭火。

我問:祺貴人呢? 槿汐答:娘娘忘了,前兒劉慎嬪宮里就來說,請祺貴人今日聽戲去了。

我唔一聲,道:雪才化,她晚上回來怕瞧不見路滑,你在她殿門口多多點上燈籠。

槿汐答應了出去,我見小連子走在最後,示意他留下,他道:來了,在西牆根下。

眉莊見他沒頭沒腦說了這一句,不覺疑惑。

我讓小連子出去,向眉莊輕笑道:姐姐想看慕容世蘭怎麼死麼? 我微微一笑,端起燭台拉了她向寢殿里進去。

我的寢殿隔牆就是祺貴人殿閣的暖閣,此時她不在,想必也是無人。

我順勢將燭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火苗嗖一下竄了起來。

眉莊大駭,驚道:你要做什麼? 我徐徐道:姐姐別慌,也別出聲。

我打開窗,冷風呼呼直灌進來。

風勢越大,火勢越大。

我忙拉了她出去,依舊如常坐在西暖閣里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