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十一 蒼空明約
黑暗傾慕光明,寒軀貪戀溫煦。
一片漆暗之中,駐足原地的雙腿,終於向前邁進。
無法弄明,是否有自己的意識摻雜其中。
這不是第一次許下約定……
淡淡的意影裏,仍記得些什麼。
“我們要永不分離,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到底是先離去的弟弟違約,還是苟活下來的他失信?
想放逐自己,卻又告訴自己不要緊。
他的心被觸動了,久遠的悸動被勾起。
只因這不是第一次許下約定……
尼弗西澀的逝去將震動王宮,身為唯一目睹經過的人,他應該有必要向大家解釋情況,但國王的遺命還未收到,他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他所能做的,只有將尼弗西瑟扶做到王座上,再悄悄離去。
遺體在這裏,很快就會有人發現的,留在現場反而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別人未必會相信他的說辭,說不定會被誤會成殺人兇手,連帶牽扯王子。
現在他關心的是王子的狀況。國王捨命使用了臨神之鏡的力量,是否真的能有效果?
如果時間暫停解除才能看出結果,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這麼做。
因為如果失敗,那麼兇手就是他。
回到王子的寢室,守在裏面的暗部使便向他點點頭準備離開,但他注意到房中魔法氣息已經小時,大驚之下連忙叫住對方。
“等等!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一面問,他一面也快步來到床前瞭解伊莫色斯的狀況。王子雖然還沒醒過來,呼吸也很微弱,但是臉上已經恢復了一點血色,不再是垂死的摸樣了。
“剛才一團光輝籠罩住殿下,時間暫停自動破除……祭司公會有來詢問,已經回復過無礙。陛下成功了……”
看來暗部的人應該有少數曉得這件事情,這點西優席文不在意,他只關心王子的狀況。眼下確認王子的命是救回來了,他才覺得心中系著的難消解了,淡淡的喜悅也逐漸濃烈了起來。
暗部使已經離去,他一個人坐在房中等待伊莫色斯清醒,外面的一切,此刻與他完全沒有關係。
想念王子的笑容,卻又怕面對他醒來後的一切問題。
國王的死對他來說是一個震撼,但對王子來說呢?
王子失去了四年的時間,對他來說只是一夕之間便什麼都變了……節下來,他將是這個國家的望--而一切可能這麼順利嗎?
二王子不可能甘心退讓,反對他的大臣應該也不在少數,唯一能拿來震住眾人的臨神之鏡之力,卻是個用了就會死的東西。
如此,王子還能剩下什麼籌碼?或許還有暗部--但是王子不可能願意用暗殺脅迫的手段登上王位的,尤其這個王位,他並不怎麼想要。
西優席文想著想著頭就痛了起來。照理說,國王應當是準備好一切才奉獻出自己的生命的,事情大概也只能等暗部指揮, 棱將東西送來了再說了。
他自己的心境,也是需要處理的問題。
太過敞開的心,是很容易被填實的。
當一個人在他心中佔有的地位太重要,他的生命就會受到影響,甚至因而改變。
失去明夜的時候,那撕新的痛讓他改變了自我,做出這許多原先的他無法想像的事。
所以,讓人在心中佔據了重要的位子是很危險的。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不要再出現第二個了,他只想求得心靈的安寧,不想再度深陷。
他沒有要放棄的仇恨,知識對王子例外而已……
所以,當個稱職的保護者吧。
守護他,但是不要再投入自己的情感,讓一切維持現在的平衡,無論如何都不要打破。
時間逼近傍晚時,伊莫色斯清醒了。
隔了四年,再一次看見這雙灰色的眼睛,他仍然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但這一切是真的,不是他的幻想,或是他的夢境。
“國……師?”
王子的眼睛朝他望過來,開口呼喚他之後,臉上顯露出一絲驚愕,似是不懂威嚇發聲這麼困難,而且這麼虛弱。
他想撐起身子,然而手一樣軟弱物理,這讓他一陣驚慌,只能向西優席文尋求答案。
“國師……我,沒死,可是……變成殘廢了嗎……?”
一個人那麼久沒運動,只一直躺在床上,身體當然會不聽使喚。在時間暫停或許沒有這樣的影響,但這之前他可是確確實實躺過一個月啊。
“不,您只是需要一些時間複健……您躺在床上太久沒有動,這是很正常的。”
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伊莫色斯眨了眨眼,遲疑的問出口。
“我……躺了……多久?”
他知道自己得將所有的事情向他說清楚,這是不容逃避的。
“四年。已經過了四年了。”
伊莫色斯面上的神情變化他沒有遺漏,無論什麼反映,他都得負責安撫。
“但是、但是、國師,你沒有變,我……”
這時他突然注意到身上穿著的衣服,因而一愣。
“屬下沒有向您說過,不過屬下的外表在秘術的效果下是不會變的。您在成年意識上中毒後,處在時間暫停中已經四年,現在好不容易才清除了毒素,有很多事情必須讓您知道。”
伊莫色斯抿了抿唇,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很快的,他就注意到了房間的空蕩。
“父王呢……父王他……還好嗎?”
在王子還未清醒時,西優席文已經想過如何回答了,然而他還是覺得難以開口,感到艱澀。
“陛下今天過世了。”
最後,他淡淡以一句話帶過,如預期的,在王子眼中看見了震驚。
睜大的眼睛滿滿的難以置信,放在身側的手微微顫著,他忽然硬是支起身子要下床,過大而不平衡的動作使他幾乎摔向地面,西優席文連忙搶過去扶住他。
“殿下!不要勉強,這是陛下選擇的,請您冷靜下來!”
半個身體靠在他的手臂上,伊莫色斯抬頭看向他,只欲得到答案。
“救了您的,是臨神之鏡的力量。”
他的手清楚感覺到王子身體一震,伊莫色斯盯著他像想說什麼,又像極力忍著什麼,而後人倒下,就這麼昏了過去。
扶著他讓他在床上躺下,他發現自己沒有能力安慰他。
親人的四,他這麼多年了一樣無法忘懷。
如此,有怎能說服王子接受事實,振作起來?
國王的遺體被發現後,王宮上下亂成一片,那些動亂沒有干擾到這裏,畢竟在這裏的是兩個已知道事情的人。
棱送來了兩封書信,一封是給他,一封叫給了王子。王子醒來之後十分安靜,看完了信,沒再出現任何強烈的情緒反應,只將想知道的事情問了清楚,便閉目就寢。
他十分懷疑王子如何能睡得著。只是,這是王子接受事實的方式吧。
將傷痛埋在心裏,不表達出來,將哭泣留待夢中,不釋放出去。
他一點忙也幫不上,一點也幫不上。
由於太久沒有出席例行會見,國王所決定的事情他竟然都一無所知,直到現在看了信才曉得。
國王恢復了國師的權力,讓國師重新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輔佐未來的王,同時也封伊莫色斯為儲君,作為王國的繼任者。
尼弗西瑟在信中交代他做的事情不多,主要是告知他一些大臣之間的事情與立場,像是幫助他惡補政治鬥爭需要的知識似的,他也只能強記下來。
為了能幫助王子……他得奠定自己的地位,讓自己的權位不可動搖。這一切是必須的,因為王子沒有太多的助力。
但,這是要在協助王子即位的情況下。
靠在床上的伊莫色斯正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像是覺察西優席文的眼神,他活動了一下還甚為僵硬的脖子,將頭轉了過來。
然後,他澀澀地笑了笑。
“對不起,強制約我無能為力,無法還你真正的自由。沒有經過血的過繼儀式,這個契約已經卡死,沒有解除的可能,只是效力會低一點……我沒想到父王會這麼做。”
王子主動開口提的卻是這件事。他愣了一下,對方就將他的反映解讀為失落了。
“本來我想過,繼承王位之後,再解除強制約的,可能被父王看穿了吧……很少有什麼事情瞞得過父王的。”
多說一些話之後,王子說話已經流暢許多,也能語氣自然地提起國王……
國王早就算計好了嗎?要將他鎖在王宮這個華麗的牢籠中,一輩子……
得知這件事,說沒有遭到打擊是騙人的,只是他也不能做什麼,除了默默接受。
“雖然如此……”
一面舞動自己的五指,試圖儘快讓身體恢復,伊莫色斯一面輕輕說了下去。
“雖然如此,我還是要即位,成為康納西王國的下一任國王--這是父王的希望,而我的責任,就是盡力完成它。”
西優席文說不出半句話來,他的神志處於嫉妒的震撼中。
這就是王者,將一切都掌握在手裏的王者。
他的死去不是結束,他連自己的死亡也做了盤算,作為手段,見解控制了兩個人的生命,達到他所要的目的。
想以一人之裏,與這樣的人為敵,完成復仇,果然是太天真太自不量力了嗎……
“……屬下會盡力幫助您的,如果這是您的願望。”
他不知道這麼說能不能讓王子開心一點,能不能讓王子展露過去那樣的笑容。
沒有料到的是,他說完這話之後,那虛幻脆弱的笑顏不見了,澄澈的灰眼淌落了淚水,睜得大大的,好像不曉得自己哭了似的。
“父王,真的,對我很好……一直都對我很好……”
他像在陳述著,解釋著情緒動盪的原因,想抬起手拭淚,但仍嫌僵硬的臂膀笨拙地弄不好,反倒是糊了視線,亂了心神。
“對不起……只是壓力大了點,什麼事情都……距離原本的一切太遙遠……”
王子斷斷續續說著令人心痛的話語,依然極度想克制宣洩情緒的樣子。
西優席文做到他身旁,以手巾為他拭去淚水。
或許他不若所有人想的那般堅強,能夠笑笑地面對所有事情。
他的心志只有十六歲……
只是一個還沒長大,卻背負了太多事物的少年。
尼弗西瑟的遺體入棺後,暫放在向厲殿內,由於伊莫色斯想在葬禮之前先去看看,西優席文便陪著他去了。
王子的手腳行動仍然不便,要讓他一步一步自己走過去實在太艱辛也太慢了,按照攙扶著走的速度,到達向厲殿只怕需要半天,幾番考量之下,徵求王子的同意後,西優席文決定抱他過去。
給人看到當然不好--所以所謂的抱,知識抱起來使用瞬間移動罷了,移動到附近再讓他慢慢走過去。王宮雖然設有魔法結界,但是效果不怎麼樣,這部分將來要由 他接管,資料已經到他手上,要在結界內瞬間移動當然只是小事情。
“有國師在真好。”
雖然心情低落,但王子還是笑著,預期暖暖地說了這麼一句。他沒回答,只輕輕應了一聲。
只可惜,來到向厲殿的他們,沒有達成目的。
晶棺緊閉著,無論怎麼說,看守的人以各種說法搪塞,就是不肯通融,最後在逼問之下,他們得到了一個消息,一個讓人不 敢相信的消息。
早早將棺蓋封上的原因是,國王的遺體不在裏面,當天晚上便散為粉塵消失了。
伊莫色斯聽了之後自然臉色蒼白,無法接受,這聽起來十分不可思議,西優席文也無法判斷真假。
畢竟他們沒有人使用過臨神之鏡,誰也不知道與神物接觸的結果會是什麼。
無奈之下,他們也只能回去,竟歸這件事,王子的心情又更難受了,看他愁眉不展的,西優席文真的無法想到安慰他的話。
目前他能想的,就是明天早上召開的會見。
如果以地位來說,國王不在的今天,會見應該由他召開。
只是……那也要他們承認他這個國師才行。
一個八年沒有出席會見的人,在國王的遺命 之下,突然冒出來掌權,有幾個人會接受呢?
他知道前途不樂觀,不過,有時間哀歎,還不如想想該怎麼做比較實際。
參加會見,代表要離開王子身邊,本來他不太放心,但棱來了一趟,向王子交代暗部的事情,順帶可以保護王子,他這才趕往正殿,辦正事去。
進如正殿的時候沒有人攔他,已經到場的人們只是用狐疑的眼光瞧著他,直到他走上主持的位子,才有人忍不住提出疑問。
“請問閣下是……”
眾人會有這樣的疑問很正常,莫說官員汰舊換新,當初大參加會見時見過他的人在過了八年之後,多半也是不記得他的。
“我是國師,西優席文.休勒西。人都到了?可以開始了?”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譁然,在眾人眼中,站在前方的只不過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國師由這樣的年輕人擔任,實在是太過誇張,國王放權給這樣的國師,也太過奇怪。
“你是國師?暗殺事件之後又換人了嗎?”
大家驚愕之下口氣顯得缺乏敬意,但西優席文沒有在意,他神情平淡地回答問題。
“沒有換人,十一年來國師都是我,只是我因故八年來沒有出席會見。”
而他的回答,只是更添增眾人的錯愕。
“那你當上國師的時候豈不是只有十幾歲?這簡直胡鬧!”
“我當上國師的時候,已經二十七歲了。”
所有人安靜了幾秒,這當然不是因為這個數字合理。二十七歲的官員都嫌太年輕了,更何況是二十七歲的國師。
他們沉默的原因,是在消化他們所接收到的訊息--三十八歲,與眼前這張臉,再怎麼樣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
終於有人想起來當初曾經見過這個俊美的男子,而叫了出來。
“十一年了……你、你為何都沒變?”
停時之術沒有必要解釋,他的語氣顯得冷淡。
“目前為止,諸位對我說話的態度是否略嫌失禮了些?世界上諸位不知道的事情本來就很多,就不必在這裏自暴其短了。”
說到這裏,可以肯定的是已經有好些人被他打亂了步調,是可以進入真體的時候了。
“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沒有任何意義,今天召開會見,最主要的,就是新君--伊莫色斯殿下的即位事宜。這學要各位的配合與協助,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幾位大臣發現他們所要爭論的議題措手不及就開始了,才從驚訝中回神過來。
西優席文眼中的光芒,也沉澱了下來。
今天來這裏,所要達成的目的只有一樣。
既是壓下所有反對意見,將王子拱上國王的位子。
“請等一等,即位的人選尚有爭議……”
這樣的話冒出來,是意料之中,沒有等他說完,西優席文便打斷了他的話。
“先王遺命,有何爭議?”
如果是遺囑上吩咐的,或許還有作假的嫌疑可吵,但這是尼弗西瑟親自在會見中宣佈過的,對方當然一下子駁不回來。
然而事情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另一個人有接了下去。
“陛下難免有判斷失當的時候,我們只是適當地給予糾正。”
“糾正陛下的缺失,這應該是國師的職責,諸位不需要干涉我的工作範圍。”
冷冷駁斥了對方,他接續著說。
“由伊莫色斯殿下即位,我不認為有何不妥。諸位不接受的理由是什麼?”
他這麼一問,眾人就左一鹽右一語地說了起來,無非是那些聽膩的血統問題,令他嫌惡。
“夠了。”
西優席文一揮手表示不想再聽下去,以一種譏諷般的神情辛辣地開口。
“無非是你們已經在立因斯王子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就這麼血本無歸太可惜,所以不惜違背先王的意思?”
聽了這話,力拱立因斯的大臣們全部都變了臉,有的是因為心思被道破,有的則是因為無法忍受維護王室血統卻被如此侮辱。
“就算你是國師,也每喲權無憑無據毀滅王朝!”
理性溝通多半是不成的,他本來就不打算按照程式來,耗了這些時間,也差不多夠了。
要讓人聽命,惟有以無可違逆的權勢力量,令他們畏懼。
“我所說的是不是事實,有的人心裏很清楚。不必再說了,身為國師,我決定依奉先王的意思,先王的遺命你們反對也沒有用,除非你們想兵變反叛。”
眼見沒有商量的餘地,個人臉上陰晴不定,但在他下一句話出口後,不少人都打消了內心的念頭。
“若你們有本事與暗部為敵的話,可以站出來說話,我聽聽無妨。”
這是明著來的威脅,大臣們都沒想到他敢這麼做,好半晌,才有人硬擠出一句話。
“國師的做法,就是公然脅迫我們同意?”
他笑了笑知識笑容中沒有絲毫笑意。
“現在是非常時期,諸位冥頑不靈,自然得用非常做法。臨神之鏡的使用方法,陛下傳給了伊莫色斯王子,你們卻要立一個無法繼承神鏡的王,說這是正統?可笑之至。”
語畢,不等他們回應,西優席文就離席而去,連句 散會都沒有說。
他知道大臣們不會就這樣作罷,鐵定還會想辦法對付他。
但他無所顧忌,那些手段根本不可能動搖什麼。
回到慕升宮,伊莫色斯看到他,第一件事就是關心會見的情況。
“國師……會見狀況還好嗎?有沒有被大家欺負?”
王子的擔憂實在讓他不知該莞爾一笑還是臉上抽搐,再怎麼說,這個詞用得真的不太妥當。
“沒事。比起陛下,他們差多了。”
跟尼弗西瑟比起來,這些大臣的確給他一種“再去練個一百年在來吧,你們還差得遠呢”的感覺,這種想法讓他產生一種對國王敬佩的錯覺,使他有點不適。
“他們沒有為難你嗎?為了我的事情,要讓你這樣辛苦,真是……”
王子對於自己給別人添麻煩感到過意不去,他則搖了搖頭。
“您就要成為國王,應該要很習慣將事情交給別人做才是。”
伊莫色斯聽了之後抿抿嘴唇,沒有贊同也沒有否定。
“國師……決定要幫我?是父王的命令嗎?”
他像想確認清楚而問出這個問題,西優席文回答得模糊。
“可以這麼說。”
就算有一半是出自他自己的意志,他也絕對不會在王子面前承認的。
“只有強制約下的命令,才可能驅使你做事嗎?”
伊莫色斯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失望,但他很快又抬起頭,以一種抱持著一絲希望的眼神看著他。
“如果我給你十分的信任,你能相對也回應我十分嗎?……要求可能太高了,九分好不好?嗯……其實八分就很滿意了……”
面對這樣的話語,他無言以對。
無法回應,難以回答,只希望他別總是將這樣的問題丟給自己,讓自己陷入苦惱。
他真的無法給他回復,真的……
葬禮和繼承大典是同時籌備的,徒有晶棺的國喪定在這個月的二十日,伊莫色斯希望那之前身體能活動自如,所以忙著做複健,無暇處理其他的事情。
依照原定的安排,繼承大典應該在葬禮後一個月舉行,但是負責辦事的人似乎都沒有動作,大家將他的命令視為空氣一般,想以這樣的方式讓他知道自己沒有實權,也沒有權力干涉王家的事情。
這些事他沒有讓王子知道,一樣神色自如地陪他出席葬禮。
立因斯見到伊莫色斯的時候視若無睹的從旁邊走過去,以現在的外貌看來,伊莫色斯反而像是弟弟。
會見上力挺立因斯的幾位大臣看見他時,都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像是篤定他無計可施,很快就會完蛋。
“先王的喪禮上不宜見血,過了今天,我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後悔。”
他只用一句話就讓他們臉上失了血色,但他沒有興趣欣賞他們的失態,只默默盤算著接下來的步驟。
要成功,就得想得比別人更遠。
次日,他很快找到所有拖延事務的失職人員,秉公辦理,將他們逐出王宮。很多人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願服從命令,但在他強硬的處理之下,事情還是依照他的決定發展。
幾位大臣自然大驚失色,不過他拒絕和他們見面,只發下命令--再次違命者以謀反罪論處--然後就看他們怎麼辦理了。
事情到這個地步,伊莫色斯當然也知道了,但他沒有說什麼,反而做了個讓他很意外的決定。
“國師你應該需要人手,所以,我把暗部的掌控權交給你吧。”
他想,他總算可以確認一件事了。
那就是王子從來沒把他當成危險人物。
手上有的資源變多,能做的事情變多……他是很可能再動一些不好的念頭的啊。
到時候誰來阻止他呢?
誰來阻止他呢?
讓王子即位的事情一直被干擾阻攔,最後的解決方式卻異常簡單。
擁立因斯的王族與臣子和他的摩擦到了幾乎針鋒相對的地步時,暗部又不服他的指揮,不太願意配合行事,所以會見上他用了一個騙術,施了一點小伎倆。
他只是將手貼在臨神之鏡上,用魔法讓鏡面出現一點光源變化罷了,那些不懂魔法的傢伙就嚇得要他住手,偏偏他們又無法突破結界達到他身邊,只能在結界外緊張地叫喊。
所有人都畏懼臨神之鏡--或許是他自己對神沒有什麼特別的敬意,所以他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激烈的反彈分子早已被尼弗西瑟除去,利用神鏡之威,加上王後的沉默,即位意識送酸敲定,成王之後多半還會遭到不小的阻礙,但至少已經完成了第一步。
新望登基,對全國上下來說都是一件盛事,也沖淡了葬禮的哀傷。
其實真正關注的也只有那些利益相關者。對普通平民,或是在偏遠地帶的民族來說,國王換人了根本是跟他們沒有關係的事情,定奪跟著熱鬧熱鬧,慶祝慶祝罷了。
確定即將即位後,王子宮再也不像以前那麼冷清,來拜訪問候的人多了許多,可見人心。
對於這些上門道賀拉關係的人,伊莫色斯麼有將之拒之門外,仍是禮貌地接見招待,面上始終掛著柔和不變的微笑,維持禮儀。
即位後王子將搬入向厲殿,而恢復國師身份的他,也該回到斂甯居,而非繼續扮演寸步不離的護衛角色。
護衛能由暗部的人擔任,這點不成問題。即使 棱不服他的指揮,暗部也不願配合他的命令,但保護伊莫色斯的安全他們還是會做的,畢竟他是新王,而且前王也曾交代過必須保障他的安全。
暗部的問題令他有點困擾,有人才卻無法使用,這是很無奈的事,不過暗部的人對他反感的理由,他也旁敲側擊的大致打聽到了。
因為他們對他的印象就是“以不光明的手段殺死數個暗部使,曾因謀反失敗被抓,卻毫無理由遭到懲戒”……聽起來確實令人忿忿不平。也難怪他們不甘願聽命於他,這正段他無法否認,雖說他的實力正面決鬥殺死行天使絕對沒有問題,但他的確是以暗殺偷襲的手段殺死那些人的,謀反失敗本來可以逃走,但他為了斥而留下所以被抓,理當處死刑,王子卻替他求情,這點他本身也覺得沒有道理。
所謂真相,讓人知道也沒有意義。他的勢力勝過棱,這不重要,他也不想拿他的滅族血仇博得別人同情,他不需要別人理解。
誤會持續下去也沒有關係……反正王子的命令暗部還是會聽,暗部不理會他這個被授權的領導也無所謂。
想到這裏,他笑了笑。
明天開始,就不是王子,而是陛下了。
從王宮出發的車隊正準備這,這之前伊莫色斯曾經小小念過“才剛參加過一個儀式現在有來一個”,因為對處在時間暫停中的他來說,成年儀式才剛過不久而已。
走道主車旁邊,像是感應到他來了,伊莫色斯揭起車簾,側過頭看他。
“國師。”
披著純金線的袍子,向後攏的頭髮露出了前額,看上去比他的白表年齡成熟幾分,相信很快就會有國王的架子了。
由剛成年的王子,一下子變成年輕俊秀的新君了。
“準備好了嗎?”
“嗯。”
蔚藍的天,和緩的風。這是個適合他的好日子……
“國師以後就要住回斂甯居了,真覺得有點寂寞……”
伊莫色斯說著這樣的和,好像想撒嬌一般,可愛的一面還是沒有變。
“您需要我的時候,我還是會陪在您身邊的。”
做出許諾,他看見伊莫色斯的臉上先是驚訝,然後浮出了喜悅的笑顏。
“約定好了哦。”
那日的約定還清楚印在他心中,連同他對尼撫西瑟的承諾。
不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永遠。
他曾經想過……如果當初說的,是永遠不會傷害他,那麼後來是否會有所不同?
或許不會吧。
因為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他身邊……連這個他都沒有做到了。
那日在蒼藍天幕下,所許下的誓言……
章之十二 故鄉
章之十二 故鄉
說不清忘卻是罪,還是美德?是療傷,還是視而不見?
如果每一天都能帶著微笑入夢,那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吧?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不再夢囈,不再驚醒。
放下一切,唯有安寧。
包圍生命的是溫暖,光明與希望。
就這麼期盼明日的到來,期待太陽再度生起。
如果每一天都能這麼帶著微笑入夢,那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吧?
只可惜,這不屬於他啊。
這些……沒有一樣,屬於現在的他啊。
伊莫色斯即位後,宮中廷上雖然不算安寧,但總算平穩了些。
由於各有各的事要處理,見面相處的時間自然也短少了許多,除了相關需要呈報的事物和伊莫色斯的共餐邀請,他們的生活幾乎沒有其他交集。
最忙碌的時間過去後,空閒時間總算多出了些,正巧也接近尼弗西瑟的祭日了。伊莫色斯邀他在喪紀之前到先王的墓碑前拜紀,他同意了。
見面的時候覺得伊莫色斯又長高了些,回想當初那小小的孩子,不由得感歎時間過得好快。
因為有他陪同,伊莫色斯便沒有攜帶侍從,兩個人由傳送點漫步至墓地,遠遠的卻發現恰好也有人在那裏。
戴著黑紗,領著侍女站在墓碑前的,是皇後茵娜絲維亞。既然同是來祭拜,當然也沒有回避的必要,兩人便直接過去了。
“陛下萬安。”
皇後身邊的侍女先行了敬試,然後西優席文也微微傾身。
“皇後敬安。”
需要行禮的只有西優席文,國王是不必對任何人行禮的,而身為先王之妻,地位尊貴的茵娜絲維亞,也沒有必要向國王行禮。
“皇後禦下……也來看望父王嗎?”
什麼話都不說很奇怪,伊莫色斯於是柔和地問了一句。
茵娜絲維亞只點點頭回應,目光像是定在墓碑上了,看也不看過來一眼。
她看似沒有交談的意思,伊莫色斯就把目光轉到墓碑上了。
碑前什麼也沒有,看來皇後沒有帶東西來獻給先王。伊莫色斯將帶來的鮮花放到墓碑上,閉目祈禱了起來。
西優席文聽見皇後輕輕的歎息,伊莫色斯也注意到了,所以張開眼看向她。
皇後注視著伊莫色斯,那雙深邃的瞳中夾雜著許多複雜的思緒,然後她開口了,那空洞的聲音,或許正呈現了她的心情。
“你長得……越來越像你的父王了。”
伊莫色斯聽了先是一楞,然後回以一個淡淡的笑。
“謝謝,父王也說我像他多一點。”
皇後沒有說話,低下頭一會兒後,便表明自己要回去了。
“禦下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都可以跟我說。”
對於他友善的表示,皇後只做出一個要求。
“我只希望立因斯能保有他應有的一切,請你不要因為過去的事情責怪他,此外別無所求。”
“皇後禦下放心,過去的事情沒有什麼,我不會再翻舊。立因斯是我的弟弟,一樣是父王的兒子,兄弟之間和樂相處是最好的,只要皇弟願意,我很樂意和他多增進感情。”
得到他口頭保證,皇後沒再多言,帶這侍女離開了墓園。
“皇後禦下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
西優席文在她離開後說了這麼一句,伊莫色斯跟著點頭。
“都是因為父王吧。都是因為父王……”
如同喃喃自語的聲音還是傳如了他耳裏,但他沒有追問下去。
因為他知道,這不是說給他聽的。
皇後離開後,伊莫色斯在墓碑前又說了很多話,從那細微的聲音中好像還聽見“父王記得托夢告訴我過得好不好,我不怕鬼”之類的話,明明知道墓室中沒有遺體,還能說得這麼認真,也真是服了他了。
“國師,最近一切都慢慢上軌道了呢。”
離開墓園的路上,伊莫色斯隨意聊著一些平常的話題,他也用“恩”、“是的”一類的話回答過去。
“所以,現在離開王宮出去一趟,大概幾天的時間,應該不成問題吧?”
“恩……什麼?”
因為有點心不在焉,他沒注意自己聽見了什麼,直到腦袋自動回流,他才愛錯愕了一下。
“是啊,國師,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
棉隊這張璀璨的笑臉,西優席文實在說不出直接拒絕的話語。
“您如果因為事務繁忙而想休息,找人陪你出宮逛逛便是,也不需要幾天那麼久……”
“為什麼要找別人?幾天很久嗎?”
伊莫色斯睜大眼睛看著他,好像真不明白似的,他無力了。
“您是國王,屬下是國師,我們同時離開,政務誰處理呢?”
“大臣們很多啊。”
“您不怕他們暗中搞鬼奪權?那些人可不怎麼安分。”
本以為這句話可以讓他打消主意,但是事情往往不如他所想。
“國師放心吧,也才幾天的時間,他們做不了什麼的。”
……位為什麼這麼篤定?
接觸伊莫色斯和其父相似的一面,西優席文難免還是會有一點不適感,當然,如果著不是自信而是天真,那就另當別論了。
“一定好去一趟,我很想去,國師也應該會想去的。”
在對方態度堅持的時候,他怎麼反對也沒有用 --除了身份地位內心的關係,也還有那殘餘強制約的問題。
“您到底想去什麼地方啊?”
歎了一口氣,他無奈地詢問,伊莫色斯像是等他問很久了,立即笑著回答。
“第四大陸,馬爾維亞那一帶。”
得到這個答案,他瞳孔收縮了一下。
“您……去祭靈族原址做什麼?”
雖然他沒有明指是祭靈族的村落處,但是那附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物,西優席文也不覺得那裏還有別的東西能勾起他的興致。
“國師不想去嗎?”
這一次,他是真的打從心裏,說不出拒絕的話。
想啊,他當然想回去,想回去……
那是他的故鄉,是他生長了十七年的土地 ,是他魂牽夢縈的所在。
是存在內心最重要的那部分,與明夜同在,不容人染指玷汙的淨土……
現在他有機會回去了嗎?
大概是從他神情變化看出了他內心的想法,伊莫色斯沒有說話,只等他回應。
“……謝謝您,陛下。”
不管是不是為了他決定的 ,這聲謝還是要說。
本以為,今生已經與故鄉無緣的。
“國師這樣說,感覺好疏遠哦。”
伊莫色斯像是不太想要他的謝意,但埋怨了一句後,很快有重露笑顏。
“我早想去了,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還像不像?……”
說著,他話音有低了下來。
“說不定……也可以讓我親自確認一些事情。”
伊莫色斯在想的事情,他不懂,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從以前到現在,聽了覺得奇怪的話有不少,如果認真追問,恐怕會很麻煩。
觸及他人內心的事情,他也不想做啊。
在出發往第四大陸之前,還是有些事情得先處理好,為了不要回來後事情堆積如山,就得加倍努力才是。
有些重要檔必須交由國王批註,因此西優席文捧著檔便離開了斂甯居,前往伊莫色斯辦公的地方。
雖然曾經想過,恢復了國師的權力,加上尼弗西瑟也不在了,他的住所是不是能換個位子,不要在後宮這麼敏感的地方?
不過他沒有主動開口向伊莫色斯要求,伊莫色斯也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久而久之想法就變成“反正住習慣了,也沒什麼不好”了,別人的閒言閒語他不在乎,畢竟不是說多了就會變成真的。
那個大門敞開的房間就在前方,尤記得當初王子推門近來還被厚重的門卡住的場景,仔細一算,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也是……很久以前了。
走近門口時,侍衛看見他,露出了緊張的神色,這讓他感到奇怪,不過,還沒過去問清楚,裏頭傳出的高音就讓他曉得是怎麼回事了。
“絕對不可以!王兄您明明曉得國師是什麼樣的人,怎麼能跟他單獨出去外地?說不定他會暗地裏下毒手,這實在太危險了!”
單憑態度和稱呼,他就能判定裏面的客人是誰了--黛西克琳娜皇女--目前除了暗部的人以外,唯一知道他曾經謀反被抓的人。
明明外面有人在還說得這麼大聲,真是不給人留面子,就算西優席文不在意別人知道,也不得不苦笑著支開侍衛,以免她等一下說出更糟糕的話來。
“王妹,你不瞭解國師,不要這樣誤會他,不會有你擔心的事情發生的,該擔心的不是國師,是其他人才對……”
伊莫色斯雖然是在幫他辯駁,但不知道是生性斯文還是棉隊這個氣勢淩人的妹妹時總是沒有骨氣,聲音小得外面幾乎聽不見。
“父王也沒有完全信任他吧?王兄做出這種決定太草率也太任性了,我絕對無法認同!”
雖說她把他是說得很不堪,但她至少是為了自己的哥哥著想,西優席文沒有因而覺得不舒服。
“王妹,不必把我想得這麼笨吧,如果危險,我當然曉得啊……”
“王兄看起來就是一副迷糊的樣子,二王兄對你不懷好意,你還不是不防他?”
“王弟他……那是……”
似是沒料到對方會這麼逼問,伊莫色斯一下子答不上話來。
“所以,王兄你這樣,我怎麼能夠放心?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這一去就不要回來啊?”
接下來是數秒的寂靜,然後是伊莫色斯不確定的聲音。
“大概……四十七個?我知道的,目前只算得出這些來……”
“王兄,別鬧了!不要敷衍我!”
“我沒有敷衍你……”
“國師可能想要你的命啊!”
由聲音聽來,皇女多半還拍了桌子--伊莫色斯也因而驚慌了一下。
“國、國師為什麼想要我的命?我又沒有要跟國師做那種事……”
覺得偷聽不太好正想離開的西優席文頭狠狠撞上堅硬的牆壁。
這是什麼認知?這是什麼意思?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難道、難道是……
想起第一次和伊莫色斯見面,在情事中殺了薩圖登國師的糟糕狀態,西優席文臉上一片灰敗。
……原來他曉得我們那時候在做什麼啊?
看來第一印象太深刻也不是好事,他很想為自己分辨一下並不是因為那種事而殺人,只是忽然勾起滅族的事情無法控制殺意……
……不過,這實在很蠢又很沒意義,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吧。
“王兄……你,你說什麼?國師會因為這樣殺人嗎?”
皇女居然聽懂了,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不幸。
“嗯,所以不要對他做這種事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西優席文實在聽不下去了。
再聽下去,他應該會被這對兄妹的對話搞到腦充血,所以他決定進去,阻止這個話題繼續。
聽見腳步聲,兩個人總算一齊朝門的方向看過來,一見是他,都愣在那裏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沒有經過通報就進入打擾,屬下感到很抱歉。只是希望您們談論別人的私事能小聲一點,不要恰好讓本人聽見,以免尷尬。”
一進來,沒有行禮,他就先說了這番話,知道剛才說的話都被他聽見後,伊莫色斯和黛西克琳娜共同反應就是臉紅。
“不是的,國師,我只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沒有要洩露你會在那中情況下殺人的意思!”
“既然知道裏面有人在談話,還在外面偷聽,你怎麼做得出來!”
兩個人的臺詞不大相同,不知道為什麼,他認同黛西克琳娜遠大于伊莫色斯,可是又不能無視他,這實在讓他很頭痛。
“皇女禦下,屬下只是送檔來給陛下批示,正巧遇到您也在而已。”
他面對黛西克琳娜淡淡地解釋,果然伊莫色斯一看他沒有理會自己,就慌張了起來。
“國師……”
那麼可憐的表情跟聲音使他倒退了一步,頭皮發麻。
自己哥哥在自己覺得該防範的人面前如此弱勢,這讓黛西克琳娜感到不滿,生氣地看想伊莫色斯。
“王兄!你是國王,有必要對國師這麼低聲下氣嗎?”
伊莫色斯看起來很委屈,縮了一下脖子。
“我對你也是低聲下氣啊。十九歲了還是這麼凶,要怎麼嫁出去。”
西優席文對此不予置評,黛西克琳娜則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既然國師也在,我就直說了,我一點也不信任你!要跟王兄出去,至少要帶著暗部的人跟護衛!”
“王妹!”
“我不管!這是為了王兄你的安全著想!”
“怎麼能對國師這麼失禮,而且……多那麼多人,去的時間就會更長了……”
這不是重點。
面對直視著自己的皇女,西優席文覺得這種情況真的很奇妙。他不曉得該如何形容--好笑?
偏偏對方十分認真,像是想回應她的敵意,西優席文露出了極為罕見的笑容 ,輕輕笑著向前踏了一步。
“如果屬下有這個意思,暗部的人跟護衛還不是會葬送在屬下手裏?”
皇女愣住了。
“你……”
西優席文本以為她會指著自己罵一些“囂張、無理”之類的話,沒想到接下來她那張剛剛恢復正常的臉又再度紅了起來。
“你這個……”
好像連一句話都說不好,大為窘迫的情況下,黛西克琳娜突然間就奔離了房間,只留下錯愕的兩個人。
而他們兩人錯愕的方向也不太一樣。
“國師你……為什麼要調戲王妹?”
心中正想著皇女為什麼態度突然如此異常,聽見國王這句話,當場像頭腦被敲到一般,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
面無表情的將檔放到桌上,他冷著聲音說。
“陛下,這是必須處理的檔,放在這裏。您先調整好思路再批閱,請容屬下告退。”
走在空蕩的走廊上,由於心情惡劣,他沒有讓腳下不發出聲音,而是聽著自己製造出來的腳步聲前進。
什麼調戲,什麼調戲,每喲更好的詞可以用了嗎?為什麼行為會被誤解成那樣!
現在的情緒很明顯叫不悅,皇女自己臉紅,跟他有什麼關係?他說的明明是跟調情毫無關係的話,為什麼……
當然他也不會承認自己那時侯露出笑容有錯。為了營造氣勢而微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只不過可能放他臉上效果就變了而已。
感覺複雜地撫上自己的臉時,後面也傳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
“國師、國師,等等我--”
原來是伊莫色斯拋下檔追上來了,加快腳步和停下腳步這兩種想法同時升起,情感上前者占上風,可是現實是,他必須停下來。
“陛下,有何吩咐?”
冷淡的神情和語調刺激到了眼前這個人,對方緊張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像怕他跑掉一樣。
“國師 ,你在生氣嗎?”
“屬下怎麼會生您的氣。”
“可是你的樣子好像在生氣……”
“屬下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國、國師,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是我說錯話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屬下沒有生您的氣,屬下沒有這個資格。”
伊莫色斯抓著他的手又緊了些,看似越來越不知所措了。
“國師,不要這麼說,你如果不高興就說出來,我道歉啊--”
“屬下說了,沒有不高興。”
“可是你的樣子就是不高興嘛!”
……
就這樣在走廊上糾纏了近二十分鐘,西優席文一面為了附近沒有人而慶倖,一面只得乖乖投降。
“陛下……屬下真的沒有在生氣了,現在只覺得很累而已……所以您快回去辦公,好嗎?”
看了看他的神色,伊莫色斯總算相信他的話,回頭辦公去了,真實徹底敗了。
“唉……”
發現自己做了歎息這個不常見的動作時,他決定快點回斂甯居把一切處理安排妥當,一心只想著回祭靈族的事情就好,這樣應該會比較輕鬆吧。
關於祭靈族故地之行,黛西克琳娜皇女後來又試圖阻止過一次,但當然沒有用,聽說最後還忿忿不平地宣佈一個月內都不要見到伊莫色斯,只是這句話也沒有造成什麼實際效果就是了。
過了兩天,帶著簡易的行裝,他們一起離開了王宮,前往第四大陸。
移動的方法,除了靠交通工具,就是靠他的瞬間挪移了,其實完全使用瞬間挪移比較快,也比較省事,但伊莫色斯以怕他太累為理由,堅持和交通工具交錯著用,他只好同意了。
要不是這樣,他其實很想早點到家鄉啊……
“陛下,這是船票……”
“國師,你又錯了,說過不能叫我陛下啊,我們是秘密出遊,不能被別人發現真實身份,你要聽話。”
被他用這種訓小孩般的語氣教育的西優席文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您不是也喊了屬下國師?”
“咦!”
這種反應還真是可愛啊。西優席文充滿了無奈的這麼想著。
“那個是失誤,是一時沒注意。你也不要自稱屬下,這樣聽起來很奇怪。”
伊莫色斯的種種堅持使得西優席文覺得很難做,要一下子改掉習慣,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就算要隱瞞身份,我們一樣可以是主從關係啊。”
他不得不提醒他這件事,可是,提了之後也沒有改變他的堅持。
“不要。這樣有什麼意思,難得出來,有機會做點改變,為什麼要用主從關係呢?”
如此的理直氣壯令他一時也找不出話破壞他的興致,所以,他開始考慮順他的意。
“那麼,您的意思是?”
“我們就以兄弟相稱嘛,你是哥哥,我是弟弟,這樣好不好?”
“不好。”
他幾乎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平輩還關係這麼親密,叫他怎麼喊他?
而且兄弟關係,對他來說太過敏感,他的弟弟始終只有明夜……只有明夜而已。
“為什麼不好?”
伊莫色斯顯得有點失望,要他給個合理的解釋。
“……屬下,早已沒有家人了。”
他只說了這一句,因為他認為這一句就夠了。
應該足以讓對方明白,不要碰觸他的禁區,不要靠近他私人的地帶,不要……造成他的痛苦與困擾。
只因那是無可取代的。
沒有人能夠進入這裏,取代這裏對他而言的意義。
“國師……家人是不斷增加的啊。”
伊莫色斯輕輕說著,這句話讓他一震,不過還沒有足夠時間深入體會,伊莫色斯就說了下去。
“我好像勉強你勉強太多了。就按照你的意思,用主從關係吧。”
對方肯妥協,那是再好不過,他立即點頭答應了。
“那麼,我們來協商我們的身世背景吧。這樣好不好,我是從首都出發的商人子弟,姓多瓦,家中專做布匹香料買賣,主要在第一大陸做生意,現在四處遊覽中,查看有無開發貿易路線的可能,順便也欣賞各地的美麗風光,喜好大海和船,可是不喜歡吃海鮮,目前單身,家中有未婚妻,還有一個哥哥跟一個弟弟,哥哥志在從政,沒有意思繼承家業,弟弟只會享受,沒有意思負責任……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聽他念了這一堆,西優席文傻眼。
“您不覺得已經太多了嗎?這麼詳細做什麼?又不是要去當間諜……”
“為了避免可疑,當然資料越詳盡越好啊!”
“根本很少有機會被人問起吧……”
“總之,這些你不補充,那麼接著就是你的部分了。你是我雇用的保鏢,來歷不明,真實姓名不明,年紀不明,實力也不明。就這樣吧。”
聽了自己這簡短且等於沒說什麼的假資料,西優席文無力了。
“把屬下弄得這麼可疑做什麼?”
“可疑?不會啊,我還沒有叫你蒙面,弄個長相不明呢。你不覺得這樣很神秘,很迷人嗎?”
“……”
陪您出來不是為了搞神秘跟迷人的……
因為他懶得抗議,事情就這麼敲定了,陪著這玩性大發的國王,開始了前往第四大陸之旅。
踏上第四大陸的土地,不過是兩天後的事。當初他從這裏輾轉移動到首都,花的時間可不知多了多少倍。
那時候他身無分文,傷重未愈,對魔法的掌握也不甚理想,條件的確比現在差了太多。
那時候是一個人孤獨行進,現在,則有一個人在他身旁。
“國……嗯,咳!瑱,我們要不要去買張地圖,好方便找地方?”
其實他的名字應該沒幾個人知道,直接叫也沒問題的,可是在伊莫色斯“隱藏身份就要徹底”的堅持之下,還是決定使用在暗部的代號稱呼他。
“少爺,屬下知道路,不必花這個錢。”
“唔……那這裏的名產是什麼?至少買點紀念品回去,也好送給王……黛琳。”
是他自己說要隱藏身份的,破綻卻處處可見,西優席文默默搖頭歎息。
“第四大陸的名產是各具風情的美女,您要買一個回去嗎?送給她?”
伊莫色斯喝水喝到一半聽見他的回答,嗆到。
“咳,咳咳……沒有別的名產嗎?”
“有。這裏的裁縫很擅長製作性感服裝,不過您如果要拿來送人,挺失禮的。”
“第四大陸好奇怪。”
伊莫色斯掃興地埋怨著。
“這話不要讓當地人聽到比較好。”
身為當地人的西優席文這麼回答。
祭靈族故地距離他們登陸的海岸有一段距離,伊莫色斯打算一路吃吃喝喝過去,但是被西優席文慎重拒絕了。
“這樣的話,比預計日期不知會多出幾天。”
他以這句話讓還具有責任心的年輕國王乖乖服從了,幾次的瞬間挪移後,就到達了祭靈族所在的谷地入口。
“就是這裏嗎……”
伊莫色斯帶著恍惚的神情,看著眼前這一片綠蔭。
風吹過時,盤繞兩邊的岩石的藤蔓枝葉晃動,細細的綠草也跟著搖曳。
不知名的花草似乎越生越多了,紅的雜著黃的,黃的雜著白的,一路開了過去,像是色彩斑斕的壁飾,十分動人。
他和明夜偶爾也會走到這裏來,當作是散步,賞景。
‘清風、清風,我們來給花取名字,好不好?’
走在前面開心地繞著圈的明夜,又一時興起地提了個主意。
‘罷了吧,下次再來,你就不知道是哪一朵了……’
他沒有明夜的感性與詩情畫意,所以這類的事,他總是不會附和。
‘有什麼關係呢?清風總是這麼認真,我要取。’
‘這裏的花開得多,凋得也快,為了轉瞬即逝的事物取名,付出情感,這不是有點無意義嗎?’
‘才不會呢!清風,怎麼可以只想到自己呢?這裏都沒有人經過,花兒開在這裏多寂寞。靜靜地綻放,靜靜地凋零,從來沒有人注意它們,這樣太可憐了。’
明夜轉頭念了他一頓之後,便將注意力投注於花牆之上了。
‘就這樣吧,你叫小黃,你叫小白,你叫小紅……啊,你也是白的怎麼辦?’
認真地幫野花取著名字的明夜,儘管取名水準讓人不敢恭維,那燦笑於花間的身影卻相當美麗。
這就是他的弟弟啊。那時,他確實為了自己能有這樣的兄弟作伴,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清風--你也過來幫我取嘛--’
“我們進去吧?”
伊莫色斯拉了他一下,他這才回神,向他點點頭。
走入這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他心中雜亂無方,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斥可能也在這裏--想起這不願碰面的人,他的思緒又更亂了幾分。
但,斥即使看到他,也不會出來相見吧。
他已經留下了花離去……已經表明過辭別之意……
章之十三 不再
章之十三 不再
過去的回憶,是構成幸福的一切……
來到這裏的目的,即使閉目思索,也無法厘清。
不是為了做個了斷。
不是為了劃休止符。
他從來不想區隔過去與現在,虛幻與現實……
從來不想逼迫自己忘記,逼迫自己不要想起。
儘管一切真的已經是過去了。
儘管這裏的一切,與現在的他,真的沒有關聯了。
但他,還是無法捨棄。
只因這是他永難忘懷的珍貴事物……
是他願以所以交換的曾經幸福……
祭靈族的村子被毀去之後,這裏便掘起了泉脈,劃為普通人不能隨意進去的區域。
說地下的泉水有延年益壽的功效,他無所謂信或不信,只覺得難以證實。
泉脈挖出來後,尼弗西瑟似乎一次也沒有取用過,一副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當初要求讓出土地大概只是隨便決定的命令,殲滅祭靈族則是因為不容自己的命令遭到拒絕吧。
他的族人,死得無辜而冤枉。
他們走了一段路,就遭遇巡邏的士兵阻攔,這個時候,西優席文就按照預先商量好的方式做了。
取出一張伊莫色斯蓋過章的手諭,他熟練地說出準備好的臺詞。
“我們奉陛下之令來此視察,大概會停留一兩天的時間,請任何人都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否則後果自行承擔。”
此言一出,對方嚇了一跳,說話也結巴了起來。
“首都來的使者?沒、沒有接到通知啊!”
“這是機密行程,自然不會發出公文,讓我們進去,通知這裏的管理者,不要有人來打擾我們。”
手諭加上他強勢的態度,總算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那人恭敬的將他們迎進去,接著就連忙通報上級去了。
“還好事先準備了,不然還真頭痛呢。”
伊莫色斯撫了撫胸口。
“畢竟是騙人,實在有點不安。”
“……我們沒有必要撒這種謊,也可以進來呀。”
“國王跟國師一起來,太招搖了嘛!走吧,到處看看。”
首先映入他們眼中的,是一泓清澈的泉潭,位在原先的村子中心。這大概就是挖掘出來的泉水吧,村子的遺跡已經半點不剩了,一片屋瓦都沒有留下,整片空地只有這潭泉以及為了駐兵新搭的村舍,風貌截然不同。
雖然他知道村子已經被燒掉了,知道經過這些時間,這裏必然會發生改變,但親眼看見,還是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就是理智上接受了,情感上卻還沒有接受吧。
留連在這陌生的廣場,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所以他直直穿過去,打算往後面的林區前進。
“瑱!你要過去森林那裏嗎?”
走到一半,伊莫色斯突然叫住他,他回身朝他點了點頭。
“那,我走另一邊,伊莫色斯突然叫住他,他回身朝他點了點頭。”
伊莫色斯說著就朝另一條路走去了,西優席文有點意外他會決定分開,不過這樣也無妨,獨自行動比較自由。
這是通往淺地的路……明夜最喜歡的地方。
與泉脈不相干的地帶沒有被破壞,踏過一地落葉,那淺淺的池水因為風而起了小小的皺痕,看在眼裏,是無比的懷念。
至少這裏還在。他心中的聖地,還在。
掬起那清涼的水,任由其自指間流下,那透明的色澤看起來好乾淨,讓人的心也跟著平靜。
如果能留在這裏多好?
受四周的環境的影響,他不由得生出這個念頭。
他可以不再想復仇的事,不再離開這裏。
只要能在這片自己生長的土地上終老,他就已經滿足了……
誘人的想法仿佛使他的心產生迷障,他不斷想著這件事的可能性。
若他提出要求,國王會不會答應?
若他跟他說,留在這裏,他能感覺到快樂,國王會不會答應呢?
‘清風,你知道祭靈族的族訓為什麼要我們愛著萬物,為萬物著想,不要傷害他們,同時還要維護他們。’
‘我沒想過那些事情……’
‘我覺得,那是因為要我們愛著萬物,為萬物著想,不要傷害他們,同時還要維護他們。’
‘聽起來責任重大呢。’
‘我是認真跟你說的。雖然不是我們的責任,不過身為祭靈族的人,就該按照當初第一代族長的期望,內心充滿溫暖,對所有人事物充滿著愛……’
可能是身處故地,回憶起以前的事情,頻率比這幾年都高得多。
忽然想起的對話,也讓他清醒了些。
祭靈族的族訓,似是被他拋到腦後許久了。
離開祭靈族後的他很自私,為了自己的感受而做出了傷害別人的事情,而且從來沒有後悔過。
是本來就是這樣,還是他變了呢?
他已經失去對照自身的明鏡,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本質。
主要到時近傍晚時,他感覺事情不太對勁。
伊莫色斯沒有來找他。
迷路了?還是逛得太高興?
他無法這麼認為,當即朝伊莫色斯走的那條路走去,只怕他出了什麼意外。
到達小丘時,驚見打鬥的痕跡與地上的血跡,他頓時胸口一窒,再難保持冷靜。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可能就是--刺客。國王來到異地,那些有異心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他,居然讓國王落單遇險?
他居然沒想到安全上的問題,只顧著自己的事?
雖然看到的不是屍體,人有可能還活著,可是眼下沒有頭緒,也不止到上哪去找。
給了自己一巴掌讓自己冷靜後,他想起了追索氣息的方法,趕緊用了魔法,往感覺到的方向追去。
出乎意料的是,查到的方向居然是在山上,雖感納悶,他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一間簡陋的木屋赫然出現在前方,人應當是在裏面,於是他竄到門前欲推門而入,這時,一陣勁風卻從頭頂壓下來,他迅速移動閃過,警覺地想拔出武器,而攻擊他的人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了。
看清楚站在身前的人後,他也一樣僵住,沒再行動。
越是想著不會見面,命運就越違背著運行。
“……斥?”
盯著這一貫神情漠然的臉,他喚著,幾乎已經是肯定句。
不是幻覺,不是夢境。
“清風。”
斥也喊了他的名,以那不難察覺的複雜眼神。
“陛下手臂的傷口無礙,我經過的時候看見幾個人正在攻擊他,都被結界擋下來了,這傷應該是剛開始沒有防備所以才被劃到的。似乎受了驚嚇,我讓他睡了。”
一面瞧往躺在床上的伊莫色斯,斥一面解釋著,西優席文聽得心不在焉,關心伊莫色斯的狀況,卻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
看出他沒仔細聽,斥就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
“等他醒了,你就待他走吧。”
這句話他總算有聽到了,轉過頭來,他的眼睛還是沒有看向他。
“謝謝你救了陛下。”
對於他的道謝,斥好像微感意外,瞧了瞧他,忍不住又開了口。
“你……過得還好嗎?”
敏感的因為他突來的問句而震了一下,西優席文淡淡地回答。
“如你所見。”
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
當時讓他面對死亡的可能的人如果來關心現在沒死成的他,實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會想看到我。”
斥靜靜說著,這句話使他忍不住抬起了頭。
“我也知道我對不住你,所以,我本來想……別再跟你相見的。”
別再說下去了。
請別再說下去了。
“我是不能諒解你的做法。”
西優席文說話時,眼神再度飄開,因為他無法在與他四目相對的情況下說出謊言。
“只是,現在我已經不介意了。”
儘管他沒有學會寬恕……
但,如果,這麼說能讓面前這個人好過一點的話……
驚訝,取代了原先的淡漠。斥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他也無意打破沉默。
“……你們為什麼會來這裏?清風,你會留下來嗎?”
“我想過,但是不能。”
一個人待在池邊時,他的確有過非常強烈的念頭,想永遠不要離開。
可是,現在伊莫色斯手臂包著繃帶躺在他面前--
他不得不考慮,如果他離開了國王的身邊,國王未來會怎麼樣呢?
只怕處境會更加艱難吧。
他能待在這裏平靜過活,完全不去想、不去擔心國王可能遇到的危險或問題嗎?
辦不到的。
這也是不利於國王的事,他不能做……
雖然他很清楚,只要他開口要求留下,國王很可能會答應,即使心裏不願意。
那是利用國王的關心……
必須斷絕這樣的意念才行,必須斷絕。
他的命早已不屬於他自己,對現在來說,最重要的事,不是留在這片土地。
他不能違背他的誓言,對著先王與國王說的。
“是強制約的限制?”
斥皺眉問著,同時也看向床上昏睡著的伊莫色斯,西優席文則是搖頭。
“不是的。是人心的束縛。”
很久以前……他就與自由無緣了。
等待伊莫色斯醒來的時間內,斥弄了點東西給他吃,他默默接受,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著斥的問題。
他沒有主動詢問斥的事情,這些年的生活、怎麼選在這裏搭屋,他都沒有問。既然他現在看起來很好,那麼就沒有必要多問這些問題了。
“你已經……放下仇恨,放棄復仇了嗎?”
問到這個問題,他很果斷地給了答覆。
“沒有。”
將手上的杯子放到桌上,他的話音沉靜。
“這個王不行……我等下一個。”
這話,說得牽強。伊莫色斯比他年輕十八歲,多半他還在位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無法狠下心下手,不代表他不恨。
兩者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還是一樣固執。”
斥歎了一口氣,卻也沒有再勸阻他,或許,是知道勸阻的話語不會有效果吧。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這麼久的時間……還是沒能改變你嗎?”
他半垂著眼皮,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只是思索答案的時候,心很難受。
“有的。我已不再給予任何人信任。”
斥一下子像是啞了,他也沒有收回話語的意思。
他相信,斥不是討厭他,也不是支持王族。他相信斥並不想陷害他、出賣他,也相信斥當他是朋友。
可是斥還是做了。不為什麼,只因為這能達成他的願望--爭取到回故鄉的機會。
人總有幾個罩門,總有幾個弱點,可以攻陷……那時什麼情感理智都不管用了,只要為了那件事,就可以付出一切,做出任何事情。
例如將信任自己的同伴推入死地。
他一直說服自己,這不是斥的錯,不是斥的錯……
不是斥的錯,不是的。錯的是人心,是不可相信的人心,是隨時會產生變化的人心。
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就連自己也一樣。
“清風,做錯的事情,是無法彌補的,是嗎?”
經過好一段時間的沉默,斥這麼問他。
他含著澀澀的笑,沒有猶豫地回答。
“是啊。除非時光倒流,一切重新來過。”
除非時光倒流……到一切都沒發生過。
兩個人安靜的各自看著別的地方時,睡著的伊莫色斯說起了夢話。
聲音很小,不過在無聲的空間中異常明顯,由於話語含糊在嘴裏,他們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
“陛下?”
他嘗試著喚了一聲,睡夢中的伊莫色斯似乎沒有聽到,翻了一個身變成了側睡,但是壓到傷口,所以皺了皺眉。
看起來睡得很好的樣子呢。
嘴唇微動,像是又要說什麼了,這次的聲音清晰了些,即使讀的是唇形,也能知道他在說什麼。
“清風……”
這個稱呼讓他睜大了眼睛,斥則待有疑惑地發問。
“國王陛下也是這麼叫你的?”
西優席文正處於茫然困惑之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剛好伊莫色斯睜開了眼睛。
“唔……國師?”
雖然思緒還處於一片混亂不明,但國王叫他,所以他反射性地回應。
“是的,陛下。”
覺得氣氛有點奇怪的伊莫色斯這時才注意到斥的存在,愣了幾秒之後終於想起他是什麼人。
“啊,謝謝你救了我,謝謝。”
誠懇地道謝後,他盯著斥的臉偏著頭又想了一下。
“嗯?……怎麼有點眼熟?好像在哪看過?”
他們只有在王宮中見過一次而已,而且是在伊莫色斯七歲的時候,現在居然會有印象,也夠讓人吃驚的了。
“陛下,您在王宮中見過我一次。”
瞧他想得辛苦,斥乾脆直接告訴了他,伊莫色斯聽了,恍然大悟一般地叫了出來。
“啊!你是那個……出現在宮裏很偏僻地方的叔叔!”
西優席文覺得自己真是敗給他了。
到現在成了國王之尊,還是亂叫人家叔叔。
就算知道他心志年齡比實際年齡少了四歲,西優席文仍然很難不臉上抽動,甚至有點想代替自家陛下的失禮向人道歉。
而伊莫色斯這種皈依的稱呼法,也讓斥尷尬的不曉得該不該答是。
“既然您醒了,謝也謝過了,我們應該可以告辭了。”
西優席文站了起來,伊莫色斯則是有點錯愕。
“咦?不用做什麼報答嗎?只有道謝會不會太……叔叔,你需要什麼嗎?”
“……”
西優席文臉部再度抽動,非常慶倖伊莫色斯沒有繼續沿用兒時的稱呼,叫他大哥哥,而斥則是苦笑了一下。
“我想再跟國師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西優席文愣了愣,伊莫色斯也不太明白,不過還是爽快地點頭同意了。
“那我去外面等你們,國師要快點出來喔。”
說著,他就自己出了木屋,留下西優席文和斥兩個人。
“……斥,你想說什麼?”
是斥說有話想單獨跟他說,偏偏又不快點開口,他只好自己問了。
“我會一直留在這裏……如果你要回來了,可以來找我。”
對於他說出口的話,西優席文掩飾了心中的情緒,表現出不領情的模樣。
“我不會回來了,沒有這樣的機會的。”
“那麼,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可以為你做的?”
接下來的這句話,讓他頓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他曾經非常在乎的族人,他的聲音沉重。
“還是想彌補嗎?……我說過,沒有意義的。”
“不,只是未來或許沒有再見的可能,所以我才這麼問。”
注視著他沉靜的臉龐,西優席文綠色的眸子裏流轉的光彩仿佛停住了,因光影變化顯得深邃,探不見底。
“那麼,就作為一個祭靈族人,代替我守護這裏吧。”
這是如今的他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的他啊……
已經改變的事情會繼續變下去,但不會是往回頭的那條路。
就這麼辭別了吧。
就這麼辭別了吧……
離開斥的木屋後,他們下了山,在這裏的管理者招待下,住進了他們搭建的房舍。
“陛下,您想停留幾天呢?”
為了方便照應,他們同住一間房,當他問起這個問題時,伊莫色斯遲疑了一下。
“忽然這麼問我,我也答不上來……國師你覺得呢?”
“明天就回去吧。”
“……咦?”
伊莫色斯驚訝的從棉被裏鑽了出來,不敢相信地瞧了瞧西優席文。
“國師你不想多留嗎?對我以為你會想多待幾天的。”
“已經沒有關係了,對屬下來說……這裏,真的只是回憶了。”
與族人們共同慶賀的時光,池水旁悅耳的琴音……全部都只是回憶。
“屬下……不會再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也不會再分不清當下與過去。”
儘管,他很想活在回憶的世界裏。
可是,一直縮在自己封閉的殼裏,是不會對自己有幫助的。
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所以,不能拿過去的陰影困死自己……今天來到這裏,便是做了告別,他對自己這麼說著。
不再任由祭靈族的事情佔據自己的思緒,不再任由仇恨的意念支配自己的心靈,不再任由失控的情感左右自己的行為。
收起自己的心,不再將想法示與人前。
是的,不再。
“況且,您遇過刺客,這代表留在首都的那些人不安分,所以,還是儘早將您護送回王宮比較好,在外面待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伊莫色斯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像是不甘願難得的旅途就這麼被刺客給破壞了,他悶悶的把臉埋進棉被裏,沒再吭聲。
“陛下。”
“嗯?”
“您獨自走那條路,是為什麼呢?”
如果不是在那裏分手,也不至於國王落單沒有人保護的事情,因此他問了。
“……”
很奇怪的,伊莫色斯沒有立即回答。按照正常狀況,他通常都會用那種“國師難得問我問題”的感動眼光看過來,立刻給他答案,連帶扯出一堆事情才對,但這次卻不同。
每個人都有秘密,可是他覺得不解的是,伊莫色斯在這個問題上能有什麼秘密?
“我去挖東西。”
從棉被裏傳來了聲音,只是答案依舊讓他不解。
“挖東西?”
“我說過,我想順便確認一些事情啊。”
“……?有什麼東西好挖的?”
“沒什麼。”
這樣的態度明擺著是不想說了,西優席文雖然納悶,也沒有追問下去,他本來就不是會在這種時候追根究底的人。
既然當初對自己說好了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就不該問太多對方私人的事情。
“國師,你是不是有兄弟?”
才剛決定少想起祭靈族的事,伊莫色斯就提起,他不由得皺了眉。
“現在沒有了,您也知道的。”
“是哥哥還是弟弟呢?我只是……想問他的名字。”
忽然被人打聽起這些事來,無法否認的, 他不太愉快。
“為什麼突然產生這種興趣呢?”
又沉默了。
“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些國師的事情。”
總覺得這不是老實話。
僵持下去沒有必要,只是問個名字,告訴他便是,其實沒什麼不可以……
他對自己這麼說,可是,說了好幾次,還是無法照著做。
彼此瞭解越多,不就越是拉近距離嗎?
“……我都叫他明夜。別再問這些事了,陛下。”
伊莫色斯沉默了半晌,輕聲跟著念了一次這個名字。
“明夜是嗎?我知道了。”
明夜這兩個字,由他的聲音念來,很好聽。
他覺得自己可能又立起了隔閡,阻絕別人與自己接觸的可能。
當他結束沉思,想問伊莫色斯關於夢話的事情而回頭時,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祭靈族故地之行,短暫地待了一天後,他們便匆匆離去,踏上返回首都的路。
護送伊莫色斯回首都,最安全的就是不停瞬間挪移,不過負擔兩個人的情況下移動這麼長的路程,西優席文怕自己負荷不起,只好維持配合交通工具的模式。
反正瞬間挪移的距離他們抓不定,路上遇到刺客機率不高,西優席文勉強同意。
而且即使遇到刺客他也有把握解決,那些想殺國王的人不太可能派得出他對付不了的人,畢竟連暗部裏都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
“國師,你要不要教我瞬間挪移?這樣我可以幫著用,你就不會太累了。”
伊莫色斯在趕路趕到一半的時候對他這麼說,他差點忘了這個國王是個魔法奇才。
似乎因為覺得瞬間挪移國王不會有用到的時候,所以當初沒有教授。
的確身為有國之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應該不需要學習這種技能,一方面應該能差遣別人使用,一方面落單遭到追殺是幾乎不會發生的事情。
“陛下想學嗎?但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學會的,還沒熟練前隨便使用,可不太安全。”
伊莫色斯點點頭,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路上沒事,多少教我一點說不定以後派得上用場啊。”
有備無患也是對的,所以坐船的時間,西優席文就拿來教伊莫色斯瞬間挪移了,他做的只是口頭的講述,因為船上沒有地方可以讓伊莫色斯練習。
要是練習的途中落入海中,那可是很麻煩的事情。
“回首都……有可能順利嗎?”
伊莫色斯詢問的聲音待了點不安與擔憂,西優席文所能做的也只有安撫他的情緒。
“您放心。如果屬下真的能力不足,就聯絡暗部接應吧,如果一來,絕對沒有人能動您。”
“……國師,我也擔心你。”
難得地露出了憂愁的表情,伊莫色斯表示了他的關心。
“如果又遇到刺客,跟他們交手,國師你會不會有危險?我怕你受傷……雖然我會回復咒文,可是受傷會痛的……”
伊莫色斯說話讓他有點想笑,那是很小孩子的說法,十分的善良也十分天真可愛。
不是這麼說了以後,刺客就不會來的。
也不是只有他會痛,刺客一樣會痛的。
只要想暗殺的人來了,他就得動手,這是不變的事實,至少不會因這句話而改變。
雖然他曉得,這只是一句關心的話語,用不著這麼認真看待……
“陛下不必擔心這些事情。就算受傷,也不過是多幾道傷口罷了,屬下身上難道還少了?”
他這個傷痕累累的身體啊,就連忍痛的極限,也比常人高了不知道多少。
聽他這麼說,伊莫色斯只是歎氣。
“為什麼不能不傷害任何人地活下去呢……為什麼總是要這個樣子……”
看著說著這樣的話的他,西優席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先王辭世前說過,他的兒子會是個好國王。只是……他認知的方向可能有所不同。
不適合權謀的人硬要勉強自己習慣,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運氣好的,多半就像他一樣,弄得一身傷,回復不到從前的樣子。
而運氣差的,多半就是賠上一條命了。
踏上第一大陸的土地後,他格外地謹慎。而距離首都越近越需要防範,到處都可能布了眼線,不得不小心為上。
他們離開王宮的時候,沒有公開公佈這個消息,知道的只有大臣與部分王室的人而已,對他們現在的處境來說,不知道是不是個好狀況。
對方可能在城市的關卡設計阻擋他們,不過這可以用魔法解決,只要不經過關口就沒事了。
王宮的部分大概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只是,王宮內會不會設有陷阱呢?
西優席文無法判斷他們只謀劃了暗殺,還是敲定了大規模的謀反。如果是後者,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王宮反而會是最危險的地方,待著國王回去,就是自己跳入陷阱的愚蠢行為。
他把自己的擔憂向伊莫色斯說了,伊莫色斯卻沒有表現出驚慌的樣子。
“國師擔心他們掌握了王宮?不會吧,不用擔心這方面的事,王宮應該還好好的。”
雖然話語中用了兩個不確定的詞,但看他從容的模樣,西優席文也不由得疑惑。
“您真有自信。”
“自信這種東西,自然是來自充分的準備咯。”
開心地說完後,頓了一下,他的神色又轉落寞,差距之大讓西優席文反應不過來。
“我也不喜歡這樣,可是沒辦法,不能都靠國師,自己該保護自己,要當好國王。”
伊莫色斯所說的話沒有講到重點,說得不太清楚,西優席文只好自己追問。
“陛下,您離開的時候做了部署?”
他不是蠢人,聽了這些大概可以猜出一點,只是還需要證實。
“咦!我沒有那麼陰險,我只是交代了一些事情而已,絕對沒有認為我離開王宮他們就會伺機而動可以趁機一網打盡的意思!絕對沒有!”
簡單幾句話就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西優席文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天才還是笨蛋。
“陛下,屬下明白了,您已經處理好了就好。”
這時伊莫色斯的臉色就像做壞事被抓到一樣,仿佛面臨世界末日,半晌說不出話。
他忽然有個自己也覺得荒謬的想法:國王是不是只在他面前這麼不精明呢?
“您怎麼了?有事情要說嗎?”
“……我沒有用出遊當誘餌的意思,我只是剛好想到他們可能會行動而已。”
“嗯。”
可是您早點說,好讓我有心理準備會有刺客啊,知道可能會有刺客還讓自己落單?
“已經說把暗部交給國師你了,還私自調用,是我不對。”
“嗯。”
原來是派了暗部的人啊。
“我也跟王妹說卻沒有跟你說,不是故意瞞著你,只是、只是忘了告訴你而已。”
“嗯。”
這句話就有待質疑了。
“而且想想,告訴你的話,你也會多操心,這樣旅途就不愉快了,都弄好了,沒有必要讓你煩惱嘛。”
“嗯。”
這句話聽起來比較像真的,可是陛下啊,這就跟上一句矛盾了。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就這樣而已,懺悔完了,國師不要生氣。”
西優席文內心持續充滿了無奈。到底誰是國王啊?
章之十四 無聲世界
章之十四 無聲世界
我是否……從來未瞭解過你……
“總是我奏曲,你也可以配著樂器合啊。”
於是他拿起了笛子,稍練了幾日,他們坐在最喜歡的淺池旁,笛與琴和諧演奏著。
因此他發現他也有音樂天分,只是不感興趣,就如同明夜如果習武,多半不下於他吧?
人的記性並不可靠,這些幸福的歲月裏,也不是沒一件他都能記得的。
像這件事,他就已經不記得了。
王都的街道相當寧靜,因為街道上除了他們,一個閒逛散步的人也沒有。
城市內一片緊繃氣息,士兵在固定的點巡邏著,他們剛進城的時候有被攔下來過,確認身份便放行了,街上的士兵可能曉得能進城的人是什麼身份,見到他們紛紛行禮。
到底出發前下了什麼命令?
西優席文心裏產生了疑問,但他沒有立刻問出來,只等著看事情的發展。
來到王宮宮門時,一批侍衛已經等到宮門前,看見伊莫色斯,立即就行了敬式。
“陛下萬安,恭迎陛下回宮。”
“起來吧。”
讓他們起身後,伊莫色斯笑笑地詢問。
“都還好嗎?棱在哪里?”
“一切依照命令進行,棱大人在正殿外守侯著。”
西優席文這才辨認出這些人不是侍衛,而是穿著侍衛服的暗部使。
跟著伊莫色斯進入王宮,步過寶石道,棱就在階梯上,正殿之外等候著,多半已經接收到他們歸來的消息了。
“陛下萬安。”
棱冷接納感地行禮,不過在跪下之前,他瞥了西優席文一眼,從那眼神中,西優席文感覺到敵意。
暗部的人對他反感的事情,果然很難改變啊。
“棱,辛苦了,調查得如何?”
伊莫色斯將他扶起,面帶微笑地詢問,棱則以平板的聲音回答。
“如您所示,我們暗中跟隨您給的可以目標,果然發現他們進行密謀,想對您不利,在刑判官長的協助下進行逮捕,現在都押在大牢中聽候判決。”
在事情還沒有成型的時候就先發制人,確實是個好辦法,至於在祭靈族遭遇的刺客,大概是來不及阻止的漏網之魚吧。
那麼,安心的自己堵處,也是因為認為謀劃這些的人都被抓了,刺客不會出現,這樣一想,道也合理。
“剝奪官職地位,流放到外地吧,替我轉告歐帝安,都這麼處理。”
現任刑判官長的名字是諾恩.歐帝安,兩人都曉得,但他們還是用異樣的眼光看想伊莫色斯,原因在於他的判決。
“陛下,謀反未遂最輕的罪,也該是賜毒死刑。”
棱的身份或許沒有立場開口,不過西優席文就不同了,身為國師 ,他有權提醒國王,給予國王建議。
而當他開口時,棱也看了過來,那目光一樣帶著質疑。
“哎,國師,沒有這個必要,王弟的勢力這樣就算大致剷除了,以後應該可以好好相處了,判決本來就是國王說了算的。”
伊莫色斯沒有改變心意的意思,西優席文還想再勸,卻被他不著痕跡地丟了個麻痹咒,整個人僵直了幾秒,也失去了發言的時機。
“就這樣吧,辛苦了,做得很好。順便通知負責的人解除街上的禁令。”
“是的……陛下,您受傷了?”
棱眼尖地注意到了伊莫色斯的手臂,語氣也變得尖銳了起來。伊莫色斯一瞬間緊張了一下,然後開始解釋。
“是我不小心,自己一個人走到偏僻的地方,沒想到出現了刺客。”
西優席文終於明白棱的疑問是針對他保護不周,此刻雖然棱一眼也沒看過來,但敵意是對著他的沒錯。
“陛下,是屬下失職,無論如何也不該讓陛下一個人落單的。”
他不是想扭轉棱對他的印象,只是錯是在他,讓國王為自己的失職辯駁,實在說不過去。
“國師 ,別這麼說,棱,去辦我交代的事吧,我先回寢宮了。”
棱答了一句是就迅速離去,伊莫色斯這才轉向西優席文。
“真是的,堅持什麼,謀反未遂處死,那你的事我怎麼交代?總不能有相差太多的雙重標準吧?”
被他念得一愣的西優席文倒沒想這麼多,再說他的“謀反未遂”也是那個決定決不容別人反對的先王判的。
“讓陛下您費心了,但,叛黨還是處死比較好。”
聽了他的話,伊莫色斯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我是真的不想殺他們,不是顧及你的事情,別太在意。”
西優席文沒有回答,只微微低頭。
我也不是在意因為我而影響您的判決,而是您的安全比較重要,如此而已。
以令人為之措手不及的速度肅清了叛黨的伊莫色斯,非常快速地處置了這些犯人,命令被確實地執行,也沒有人敢再小看這位年輕的新君。
身為叛黨簇擁的物件,立因斯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洗脫罪嫌,來國王面前解釋說明清楚,好表明自己的清白。
對他來說可能是很難堪 、很傷自尊的事情吧,但是遇上這樣的國王,已經算是好運了。
伊莫色斯是在辦公廳接見他的,對於他所說的話語始終只含笑聽之,其實他說了什麼他都不在意吧?西優席文伊莫色斯覺得實在沒有必要讓他待在旁邊聽,這種屈辱的場合,旁邊多出一個人來隻會讓對方更覺得難受啊。
從頭到尾,立因斯都捏緊了手。無論是說話的時候,下跪的時候,還是伊莫色斯扶著他的好言好語說話的時候。
失敗者的不甘,每個人都是差不多的。
他不由得要想,那時他被抓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
面孔也是這般,已將扭曲卻又不得不維持平靜?
也是……這般難看嗎?
伊莫色斯溫咽說了些日後和氣相處之類的話之後就讓他走了,沒有做出任何懲戒。西優席文皺上了眉,心裏認為這不太妥當。
“如果您不想將他處死永絕後患,至少也該訂個強制約才是。”
要讓失敗者永遠不可能有機會重來,讓他再也不可能實行任何反抗念頭,否則,就是不保險。
“強制約……太傷感情了。那不就是一種不信任嗎,人與人之間何必如此?”
國王用來回答他的,依然是孩子般的天真說法。全然地信任每一個人,怎麼可以呢?下場一定會很慘的,這太愚蠢……太愚蠢了。
“不過,國師 願意給我建議,我還是很高興的。”
伊莫色斯微笑著,憑空在自己面前比著。
“國王是世界上權利最大的人,得罪了國王,可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像父王的做法。所以我很害怕身邊沒有人會對我說真話,害怕身邊的人只會一直附和我,即使不認同我也不敢說出口。”
那少年般的神情,透露著一絲恐懼,西優席文沒有看過他這樣的一面。
“我需要聽別人的聲音。我不要活在只有我一個人的無聲世界……我不喜歡寂寞,不喜歡那種感覺。我不想要別人怕我……”
由他口中訴說的話語,經過語氣的詮釋,仿佛遙不可及,無法達成的心願。
“可是我不能不這麼做。有那些人阻著,我無法做任何事情……為了保全父王托給我的位子,為了保護父王交換來的我的生命,一切是沒有辦法的。國師……”
伊莫色斯看了過來,那樣的目光讓他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屬下說過,您需要屬下的時候,屬下就會在您的身邊的。”
這是他所能做出,最大限度的保證了。
雖然,他的保證似乎沒有什麼價值。
“……人果然是不能太貪心的。”
望著他,伊莫色斯往身後的椅背靠去,他說的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陛下,您擁有的是全世界,應該不差什麼小東西。”
他裝做沒聽懂,而能否瞞過心思細蜜的伊莫色斯就很難說了。
“但是,我不需要那麼多,我要的只有一點點,用全世界來交換也無所謂。”
伊莫色斯都這麼說了,他再裝下去就太不乾脆了。
“這樣嗎?……不過,對全世界沒興趣的人,世界上應該也不少吧。”
伊莫色斯的雙瞳漸漸失去神采,沒再多說,只揮了揮手就讓他下去了。
反對勢力清除後,政務的進行順利了許多,伊莫色斯開始著手一些以前不能做的案子……例如在王宮一角蓋一個煉劍的爐子。
無論在內心反覆問多少次,他還是覺得煉劍這個嗜好很奇怪,明明伊莫色斯自己不用劍,不喜殺生,不愛見血,那麼煉出一把好劍的意義到底在哪?
況且又不是為了賺錢。
為了這個爐子,宮部司言語婉轉地勸過伊莫色斯好幾次,可惜都無功而返。頂著國師職稱的他理當對這詭異的命令提出質疑,讓國王曉得自己做的是會引起爭議的事--不過他沒有。
就算是奇怪的嗜好,至少沒妨礙到什麼,也沒傷害到別人,國王只有這麼一件想做的事而已,連這點事也不能順他的心,這還叫國王嗎?
爐子就這麼蓋起來了--於是有的時候他必須捧著檔到那邊去,那裏從此變成第二個辦公地點。
只要檔沒意外被燒掉,這倒還是可以忍耐的。
“王兄--你怎麼總是在這裏,每次找你都要到這裏來,好討厭,這裏好熱耶!”
然後……來這裏的時候,也常常會遇到這個女人。
“啊!你怎麼又出現了!”
黛西克琳娜皇女一見到他就臉色大變,他覺得很無辜,又沒對她做過什麼。
“我為了公事而來,倒是皇女最好還是回去吧,別總是纏著陛下,這可不是遊戲的場所。”
西優席文擺出一副“請讓開,別礙事”的模樣,能對皇女如此冷淡無禮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沒事就過來,我也有事情要找王兄啊!”
黛西克琳娜先退後了一步,才為了振作氣勢而大聲起來,這點跟她二王兄還真像。
“是嗎?是螢石玩膩了想再要別種寶石,還是看上了什麼新奇玩意兒要人給您弄回來?或者哪個侍從惹您不高興,生日宴會要什麼樣的排場?”
西優席文一連串說下來,黛西克琳娜的臉早已漲紅,卻沒有對他發作,而是朝著裏面抱怨。
“王兄!這個人、這個人為什麼總是這麼不懂得禮貌,不懂得尊重!還有,我跟你說的事情為什麼他都知道?”
在天真這方面這對兄妹可能有得拼,當然,他並不希望伊莫色斯獲得勝利。這時候,裏面也傳出了伊莫色斯的聲音。
“嗯?王妹,你說什麼……裏面聲音很大,我聽不清楚。”
裝傻功力一流。
“王--兄--你快點出來啦!”
自恃尊貴又愛乾淨的皇女當然不可能自己踏入煉爐中,所以國王乾脆就躲在裏面避難了。
“您有事情我可以代為轉達,還是快回去吧。”
從某天開始他就想通了,只有對伊莫色斯說話才自稱屬下。
“我才不要你轉達!我不信任你!”
被當面這麼說出乎意料的衝擊力還不小,果然還是直接的話語比較有殺傷力吧,不管說的是什麼人。
“那麼,請您自便了。”
用降低了溫度的聲音吐出這句話後,他轉身就欲進去,但是皇女卻拉住了他的手。
“慢著!你們要讓我一個人待在外面?太失禮了吧?”
對這個女人他真是無話可說了,一個出門不待侍女,會隨便拉住男人的手的皇女……兄妹兩個都是怪胎。
“皇女禦下,您找的是陛下,不是我。”
甩開國王的妹妹的手這等極度失禮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來,所以他想用理性的言語說服她放手。
“你在外面,王兄就一定會出來。”
黛西克琳娜微翹著唇這麼說,他不得不在內心稱讚她觀察力敏銳。
“王兄--你再不出來,我要對國師動手了--”
皇女精神十足的朝裏面喊,西優席文則納悶到看著:怎麼動手?
“王妹!你要對國師做什麼?等等等一下,我弄完這個馬上出來!”
……果然上勾了。西優席文覺得頭有點痛了起來,他這個國師,到底該怎麼教這樣的國王呢?
眼睜睜看國王出來自投羅網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西優席文歎氣,不得不有所動作。
“皇女禦下,我不想被當成威脅陛下的工具,請您放手。”
“哼,王兄就要出來了,我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放手呢?”
“您如果不放手……”
黛西克琳娜大概還記得他是“曾經企圖謀反的賊人”,聽到他這麼說,眼睛裏立即充滿了濃濃的戒備。
“你想怎麼樣?”
他的回應是傾下身,將黛西克琳娜拉著自己的手帶到眼前。
“如果您不放手,我就要吻您的手了。不放手就代表您願意咯?”
黛西克琳娜以非常快的速度抽回手,就像受到了驚嚇一般,這招果然有效。
“你、你、你不要臉!無賴!”
“皇女禦下的心目中我難道是個君子嗎?不奉陪了,您慢走。”
說著,他就閃身進了煉爐,完全無視外面的黛西克琳娜氣憤的喊聲。
才剛進來,就跟伊莫色斯撞了個滿懷。
“哇!”
重心不穩的伊莫色斯就要往後摔倒,西優席文不慌不忙地分出手來拉了他一把,讓他站好。
“國師,你怎麼進來了?我正要出去救你……”
“……屬下如果要陛下救,那也太慘了。”
他是以相當認真的心態與神情說出這句話的,可是伊莫色斯卻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什麼呀,國師你也會說笑了?”
當真是無奈得很。
“陛下,屬下已經進來了,您可以不必出去了。”
“喔,好。”
國王乾脆地同意了,可能真的很害怕被追究口風不緊的責任吧。
待在這麼熱的地方,伊莫色斯身上卻一滴汗也沒出,據他說所,這是溫度調節魔法的效用,當時他一面解釋一面笑著說學魔法果然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這裏跟這裏需要您簽名蓋印,我幫您把印章帶過來了。這個需要您過目,決定處置,還有這個……”
由於這裏被當成第二個辦公處,所以日前也添增了桌椅一人份,處理檔方便又快捷。
“今天就這些,陛下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
伊莫色斯正擦拭著剛好出爐的成品,冷鋒上閃著青藍的光輝,用看的就能感覺是一把好劍,技術似乎已經很專業了。
“沒有。不過我有個想法……我即位到現在也一年多了,應該可以辦點盛大的活動吧?”
“勞師動眾,勞民傷財……”
“嗯?”
“沒什麼,您高興就好。”
見他不反對,伊莫色斯就高興地說下去了。
“辦個宮廷武鬥大會吧!屬於宮廷的人多可以參加,暗部使、武官跟術統官長、兵政官長手下的人,如此就很熱鬧了,大家都是高手,比起來應該會很精彩吧!國師,你也參加。”
“啊?”
西優席文聽著聽著正在皺眉,聽見最後一句,突然暫時把前面說的那些全部拋到腦後了。
“陛下,您在說什麼……”
“你也要參加,而且不准放水,就算拿不了第一也要拿第二。”
伊莫色斯態度很強硬也很堅持,沒有等西優席文回答,他就自己開始思考了。
“獎品跟獎金該怎麼訂呢?不能花太多預算,這是額外的事情,嗯……王妹應該可以貢獻出她不要的那些珠寶,還有從那些叛黨家裏拿來的財物……”
“等等,陛下,為什麼要屬下參加?而且如果想招攬人才,應該設定為各地的人都能參加才是,只限定宮中人士,這樣無法達到收納人才的目的啊!”
“這個武鬥會的目的不是招攬人才。”
伊莫色斯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接著的那句話讓他瞪大了眼。
“這個武鬥會是為了你舉辦的。”
為他舉辦一場武鬥會--世界上居然有這麼不可理喻,沒有道理的事情。
想問理由,偏偏又問不出來,伊莫色斯回答了一些諸如“想看國師的英姿”、“想見識秘術用在實戰中的樣子”、“我認為你一定能獲得前三名”之類,不著邊際的答案,想也知道是敷衍他的,不知道為什麼不老實跟他說有什麼打算,這麼粗淺的理由根本無法說服他。
武鬥會的事宜很快就發下去辦理了,進行地點一樣在帕羅茱安廣場,觀賽條件不限,由於獎金與封號的吸引,報名的人不少,暗部使們則是被伊莫色斯以切磋鍛煉的說法強制集體報名了,為了不會影響以後執行任務,他們被允許蒙面參賽,不以真面目示人。
許多人都認為暗部使們都是精挑細選的優秀人才,最後一定是由暗部的人勝出,那些王宮聘用的正規武師與術士在對於這樣的流言很不服氣,燃起了好勝心……
怎麼看他都是局外人,為什麼這武鬥會會是為他舉辦的?
比賽魔武不分,既然要選出強者,比出高下,就不該限定領域。雙修的人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單修魔法或武技的人若真的強也不是贏不了,對此,眾人沒有意見,就這麼通過了。
台旁設置了看臺,大概是國王自己要看所以安排了視野良好的位子,多餘的座位可能是留給其他的人,一樣,與他無關。
“國師,比賽將至,你多留點時間修煉準備吧。”
國王用這句話把送到斂甯居的公文攔截了大半過去,還補了一句“能贏就要贏,不可以因為懶得晉級繼續打就放水”,讓他錯愕又無言,偏偏強制約之下只能照辦。
修煉確實也有必要,想起最近花在修煉的時間上少了許多,他空出來的這些時間就老老實實拿來修煉了。
第一戰的對手因病缺席,站在臺上聽司儀喊出“不戰而勝”的感覺實在心情複雜,心情複雜的原因不只是白來了一趟,另一個原因是司儀報名字的時候連他的職稱也報了。
臺上的嘈雜人聲混雜了不少喧嘩,多半在議論堂堂文官之首的國師居然能夠參賽、年紀與地位不符,不知道厲不厲害、長得好帥……真不知道讓司儀把每個人的職稱都說出來是什麼意思。
是暗示大家別輸得太難看,以免旁觀的人都知道某某身份的人在臺上敗得一塌糊塗,用自尊心激起戰意?
需要人來激起戰意的,應該也只有他吧。其他人都興致勃勃地等著上場呢……問題是這種方法對他又沒有用。
在台上任人觀看的感覺並不好,曝露在眾多好看的目光下不是他喜歡或習慣的事情。
他暗自決定,若是國王還想舉辦第二屆,他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它發生,絕對不能有下次。至少要爭取不必上場。
“國師,你這麼不喜歡嗎?覺得不高興?為什麼?你覺得獎品不好?你也不缺錢?有比鬥的機會不好嗎?”
察覺他的心情後,伊莫色斯在一句話內問了一堆問題,他則是沉著臉答覆。
“因為陛下您不告訴屬下真正的理由,卻要勉強屬下做事情。”
這話大概擊到了重點,伊莫色斯的笑容變得心虛,也沒再過問了。
“真的沒什麼啊,所謂的目的只是小事情,國師就別在意了。”
“既然是小事情,說了也無妨吧。”
“是我自作主張的決定,說了你搞不好又不同意不配合,所以還是不要說比較好。”
他想弄清楚事情,國王卻看准了他不會追上來而快速逃跑,這種情況下也只能不痛快地繼續修煉,乖乖等待下一場比賽。
除了他自己的比賽,其他的比賽都不打算到場,沒有絲毫觀戰的意思,因為要他坐在國王身邊當義務講評,他實在提不起興致。
看臺上除了大半場次都會出席的國王,也有一些大臣或王族,這一樣是造成他不想去的因素。
至於確認第二場的對手是誰,感覺上也只是浪費時間的舉動罷了。
第二場的對手,是術統部門的魔法師,只會魔法而且程度不比他高的對手在他面前自然不堪一擊,不過他很久沒有打鬥了,藉由對方磨練回想一下戰鬥的感覺也好,所以他沒有急著解決對手。
說到獲勝規則,由於要避免人才傷亡傷和氣,因此規則上寫明點到為止,對手如認輸、失去意識,立即停止,造成重傷或死亡即失去資格。有人抗議魔法控制困難,高級的攻擊魔法很難不造成傷害,沒有造成威脅對手就不會認輸,或者高下已判對手卻不肯投降……這些爭議都被本身精通魔法的國王駁回了,國王的意思是只要能力夠,策略正確,絕對有辦法符合規定獲得勝利,所以不服氣的人也只有閉上嘴巴了。
參賽者的年紀介於二十五到四十之間,他那不會老去的外貌因而被歸為極度年輕的少數幾個,這是否算是一種詐欺呢?
只是以他二十七歲時的能耐,打贏這些人也綽綽有餘就是了。
面對一個魔法師,只有缺乏經驗的人才會什麼準備都不做。對方丟來的定身咒被他身周布的結界化解,火球也近不了他的身,於是便站著不動與他對視,像是要等待他出手了。
的確,只要他動了,就無法再維持魔法結界了,戰鬥中同時使用魔法,還沒聽說世界上有誰辦得到。只是相較魔法師這個稱呼,叫他秘術師還比較切合,而秘術能補強這個缺點。
而比起謹慎地使用秘術防止魔法,還不如快速打倒對手來得爽快。
黑色的衣袍隨著他揚起的手而晃動,對手的呼吸=眼神與可能的行動都被他掌握了,接著他移動了身形,手俐落地使力劈去。
多數人所看到的是他人忽然消失,緊接著出現在對手身旁,然後沒看見他做什麼,他的對手便突然倒下。
經過判斷後,司儀大聲宣佈他獲得勝利,大家對於他的身法速度直呼神奇,因為這實在不是一個國師身上應該具備的。
這一戰結束後,開始有人打探他的來歷,可惜他們是查不出什麼來的。暗部的人他們接觸不到,庫房的資料也老早改過了,出身方面當然不是寫祭靈族,年齡也不是真的,連突然竄聲宮部司都查不出來,一切都顯得平凡無奇,只有升遷速度快了點。
從無人關心變成話題人物,頗為困擾。
國王目前似乎是以他的困擾為樂的狀態,父子之間果然有一定程度的相似。
托這些擾人事情之福,他的社交辭令與敷衍人的等級都提升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他也學會了一件事--沒心情理會人的時候就送客,反正他是國師,別人也不能對他怎麼樣。說起來是任性了點,但那又如何呢?
上門拜訪的人裏面倒也有不少人是來拉親事的,這些他都推掉了,而他比較好奇的是以前為什麼沒有。
“我想……可能是因為國師你住的地方在後宮,大家都以為你是我的……我的那個……”
伊莫色斯對於這個問題支支吾吾的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最後吞吞吐吐說出來的是這樣的話,真足以讓人臉上發青。
居然一直是被人這樣誤會的,多半之前也認為他的國師之位是因為國王寵倖之下賞給他的東西吧?
……其實也相差不遠,是先王為了娛樂才封的……
當上國王的怎麼都不是正常人呢?他內心默默問著。
連續三戰都一招解決敵人後,這些讓他不堪其擾的事情的量也大大增加。
請不要再接近了,請不要靠過來--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這樣的訊息,為什麼他們都讀不懂呢?
他知道自古人們都誇張地崇拜英雄,但他不是,頂多說是個強者罷了,對強者應該是敬意而不是崇拜,他一直這麼認為。
“國師越來越受歡迎了,覺得有點小小的寂寞呢。”
騷擾已經使他覺得煩了,再加上這個總是說些讓人心情複雜的話的國王,西優席文想,自己不知會不會短命。
皇女則是用一種帶著懷疑與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他。
“聽說你很厲害,是真的嗎?看不出來呀!”
“……”
這種話,他不想做出回應。
“國師當然很厲害啊,好奇的話,王妹下次可以去看看,我通知你時間。”
“嗯--是真的很好奇呢,好啊,如果天氣好我就跟王兄你一起去,不然女孩子拋頭露面實在不太好呢。”
兄妹倆就像相約要去看什麼珍奇異獸一樣,快樂地達成了共識。
“不會啊,大家都注意臺上,怎麼會看你。”
“王兄這句話好過分喔!我真的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嗎?”
然後,兄妹倆非常自然的在他這個外人面前演起了家庭溫馨劇。
“我開玩笑的嘛,這麼想想也麻煩,如果你跟哪個男人互相一見鍾情,決定要私奔,我會很頭痛的。就算對方身份地位不高,我還是會支持你的戀情的,千萬不要不告而別啊。”
說得好像已經會發生這種事情似的。
“哼!不告而別又怎麼樣?你會擔心我?”
“是啊,王妹沒有生活能力,你跟人私奔我怎麼能放心。”
下了這個結論之後,國王遭皇女毆打了幾拳,判斷了情況後,他決定旁觀。
“國師,你怎麼看著我挨打。”
伊莫色斯委屈地看過來,他冰冰地給了個答案。
“家務事,沒有命令,屬下不宜介入。”
觀察到他的冷淡,伊莫色斯眨眨眼,蹙起了眉。
“國師又心情不好了呢……回去休息吧,要開心一點喔。”
他默默退下後,聽說黛西克琳娜想先看看比賽情況,看了一場以後天天都出席,似乎極為熱衷,她和國王之間的話題也變成繞著比賽轉。
“王兄,你看誰最有機會贏?”
“嗯?我當然支持國師啊。”
“可是天行使?棱很強呢,國師根本都沒出幾次手,看不出什麼強弱啊。”
“我其實很擔心呢,國師,你會贏嗎?”
“能。”
他實在不太想招呼這兩個來他這裏泡茶閒聊的人。
一切,等到武鬥會結束,就會跟著過去吧?他真心希望如此。
章之十五 孰為羈絆
章之十五 孰為羈絆
無論對錯,人永遠只選擇自己所信。
不是忘記,只是逃避;不是不知,只是……
每一次,在他用祭靈族的秘術殺人時,內心就會湧起迷惘。
祭靈族真的如明夜說的那般美好嗎?
真的愛著萬物,不忍傷害一切事物嗎?
那麼,為何會存有這麼多殺人、傷人的秘術呢?
還是,讓其快速地死亡,也是種變相的仁慈?
他不願意質疑明夜的話,不願意質疑記憶中祭靈族的美麗。
表裏是否如一,其實無所謂吧。
因為對他來說,投注下去的感情不可能變質,也禁不起改變。
在國王面前說能贏之後的西優席文,這時正處於苦惱之中。
回答的時候沒想太多,但仔細一想,能殺跟能贏好像不太一樣,連重傷對手都不允許,那就更難了。
而不受傷贏得比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為了比賽而受傷,想著就覺得不悅了起來。
怎麼看都覺得,他跟棱的這場比賽,會是比誰先不小心讓對方受重傷,自己失去資格。
他不由得內心也對這樣的規則產生了怨言。
棱的實力他無法確切得知,一方面比賽沒去看,一方面棱在實力不及自己的人面前也不會使出全力,以天行使中最強者這點來看,他可能沒有強棱太多。
若不是停時之術,也不至於如此,但現在想這個是沒有意義的。
坐在桌前辦公還比較輕鬆呢--很難得的,他懷念起了沉重的公務。
按照分組的順序,跟棱的戰鬥就是下一場。
緊張這種情緒是不會存在於他身上的,壓力也似有若無。比較輸了就只是輸了,國師輸給暗部最強者沒什麼好丟臉,對他本身來說也沒什麼傷害,雖然國王交代要他拿前三名,但辦不到的事情也不能勉強啊。
除去了礙事的披風後,他踏上了賽台,看臺上國王正滿臉笑容的向他揮手,這讓他臉部微微僵了一下。坐在國王身側的應該是皇女,據說是非常不看好他贏的人之一。
棱也從另一邊走上來了,由於蒙著臉,所以只看得見他以繩子隨意綁著的長髮,還有那對淩厲的眼睛。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注意過棱長什麼樣子。
司儀宣佈比賽開始後,他們將注意力集中在彼此身上,棱則冷冷地開了口。
“請多指教,國師。”
這樣的語氣當然是不帶善意的,西優席文忽然思考起棱有沒有不顧失去資格也要重傷、甚至擊斃他的可能。
應該不會做出這種明顯刻意犯規,且觸怒國王的事情吧?如果是個聰明人的話。
就在他想著這些多餘的事情時,棱率先發動了攻擊。
暗部的訓練`,一向把握快准狠三個要件,棱是暗部的佼佼者,身手自然符合要求的標準。
如風一般的速度讓人讚歎,逼近身來的匕首也使得靈活俐落,他看來想即刻分出勝負,以他的速度和簡潔的攻擊。只是,西優席文當然不是這麼輕易就能打倒的,沒有殺向要害的幾招他只退後閃身就成功避開,不構成威脅。
攻擊沒有見效,棱的目中閃過一絲寒氣,反手抽出身側的令一把短劍,便使力劈過來。
劈的位子是他的肩膀,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把比賽條規放在心裏,西優席文還是選擇閃避,打算先觀察清楚他的攻擊方式再說。
閃避中偶爾也有不慎被劃傷皮膚,見了點血,但這點絲微疼痛的小傷他不放在心上,還是依照自己的步調進行這場比賽。
對於他一再的閃避行為,棱似乎感到不滿,猛地收劍回鞘,站到了臺子角落,沒再動手,只是凜冽的殺氣不停散發著。
“國師一味閃避,不想動手,這是對我的侮辱,我也沒有意思繼續動手,您先請吧!”
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發言,西優席文愣了愣,看來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啊。
不認真看待比賽的,或許只有他而已,這樣的心態對對手來說的確是一種不尊重吧。
“我明白了,那麼,我要出手了。”
他拔出了劍--真正要殺人時,他是不用武器的,這只是個用來克制自己的方法,也就是使用他不那麼擅長的武器。
只不過,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就是了。
棱做好了迎戰的駕式,準備應對他將發的招式,他也不拖泥帶水,平實無奇的一劍迅速地斬往棱的手腕。
匕首架上了劍刃,承受了他揮擊的力量,棱的手僅是一晃,即使感到麻痛,也沒有影響到反應與速度,短劍補上了空隙,沒有絲毫猶豫地劃向他的頭部。
這似乎是意識的反射動作,棱自己的眼中也出現驚愕,硬生生止住了劍勢,這時西優席文已經靈敏地避過了原本利器將要劃過的軌道,跳開了一步拉出距離,棱這也清醒了過來。
長年以來訓練出來的身體反應很容易讓他違反規定,他的眼神看起來帶有一點矛盾,西優席文可以解讀出那樣的目光是什麼意思。
一方面因為自己沒有犯規而松了口氣,一方面因為發覺他有能力閃開而不願承認自己的攻擊無效吧?
“手下留情的話,不痛苦也不易獲勝吧。”
唇邊擒起了一抹微笑,他這樣建議著對方,棱戴著面罩所以他無法看見他的表情,不過充滿敵意的殺氣確實因為他這句話而減少了些。
“國師該不會打著讓我犯規失去資格的主意吧?”
棱冷冷地開了口,似是不怎麼信任他,西優席文倒也不介意。
“我犯得著自殘獲得不光彩的勝利嗎?贏了又如何,輸了又如何?”
聽了他的話,棱默默不語,西優席文也沒再說下去。
嘈雜的人群妨礙不了他們,他們只仔細觀察注意著對手的舉動,以相同程度的謹慎。
“那麼,暗部對您的傳言是不是誤會,就由實力來證明吧。”
棱說出這句話時,西優席文腦中一閃,好像想到了什麼,不過來不及抓住那個線索,因為棱已經出手進攻。
劍刃交錯、彈開,刹那間互相的攻防進行了數十次,棱的匕首與短劍接近了他的身體,他手持的劍也只達到逼退對方的效果,這樣的成果說不上令人滿意,但還不至於在意料之外。
他知道他對上的是一個資格不下於他的人。
而他,還未盡全力。
纏鬥的兩人再度分開時,棱身上也帶了點傷,兩方都不見疲態,高昂的氣勢顯示著這場戰鬥才是開端,距離尾聲還遠得很。
會贏,還是會輸呢?
他心中含笑自問。
會贏吧。
為了那個在場看著的人的吩咐……
他會贏的。
在許許多多目光注視下,他採取主攻,揮出了劍。
棱接下了他的劍,他並不覺得意外,兩人似乎都已決定使用武技決勝負,沒有使出任何其他手段,只較量彼此的速度、力量與招式,看誰先力竭,誰先露出破綻。
揮舞著的劍散發著寒芒,他的劍近乎完美地接下每一道對手攻過來的劍光,交錯其中數次進擊雖沒造成傷害,但也說不上失手,只是出手不夠快。
招式來往的過程中,說不上暢快淋漓,卻勾起了他許久不曾興起的戰意。是那種全心投注於其中的感覺,用他的手、他的意志,將他的能力發揮盡至,輸贏已經無關緊要,這個方台當下就是他的世界。
即使他佔有優勢,要以劍術將對方逼入絕境獲勝仍然是很難的事情,他也不打算多做努力了,就當作是切磋就好,盡了力,而後便已足夠。
然而事情總是常常出現意外的變故,棱又一次跳出戰局,站到場邊,西優席文還沒弄懂他的意思,他就自己開口了。
“我認輸。”
所謂的錯愕,大概就是他此時的心情了。
“你認輸?”
他剛以異樣的聲音問出這三個字,司儀就宣佈了他的勝利,群眾也是一片譁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國師比我強,確實的。”
棱說話的態度仍然帶了點高傲,但其中的變化他感覺得出來。
“既然證實了,拖延下去沒有意義。”
說到這裏,棱行了個禮,便下了賽台,絲毫不拖泥帶水也不多說廢話,多半也不注意他的觀感--眉頭皺起,他覺得自己又被算計了。
說陰謀太難聽,不過,說算計不為過吧。
主使者不用說,自然是一直心虛的不肯跟他說任何事情的國王陛下。他歎氣,有股淡淡的無力感。
棱已經退場了,剩下來的比賽自然不成問題,如此看來,拿下第一的就是他了。
“國師,你來啦?剛好,過來談談吧。”
當他來到這裏時,伊莫色斯熱情地招呼他,而恭敬的半跪在桌前的,正是剛剛才交手過的棱。
“那麼,我就當面再交代一次吧,國師,我將暗部交由你統馭,棱,日後暗部一切聽由國師的指揮,別再讓我聽到不服命令的事了。”
“……是的,陛下。”
棱看起來沒有完全服氣,只是總算願意讓步了,多半是和伊莫色斯私下有什麼協議,這是他無法得知的事情。
“陛下,您為什麼要屬下統馭暗部呢?”
這不是領情不領情的問題,有些事情最好當著會心存疑惑的人面前說清楚,以免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他是這麼想的。
“咦?……我很忙啊。”
伊莫色斯愣了幾秒之後說出這麼一個答案,西優席文有種不得要領的感覺,幸好他又補充了下去。
“宮廷之事本來就是國師你全權負責,有暗部的幫忙比較方便,我有事也只需交代你就好,對大家都好啊。”
如果國王是這樣的想法,的確也挺正常的,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費的心血有點不合成本了,劃不來啊。
“國師,你就跟棱到暗部去看看吧,認識一下大家的面孔也好。”
伊莫色斯既然這麼說,他也就同意了,只是認識大家的面孔之前,看著仍掛著面罩的棱,他想著:應該先知道這位暗部最強者的長相吧?
從他離開暗部到現在,算一算,也已經八年有了。
他沒有在這裏留下任何人際關係,也沒有在誰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應該是吧。
除了已經離開這裏的斥。
雖然他曾在這裏待過,但這裏對他來說,就好像是個與他毫無關係的地方。
是不會因為情感因素而影響他的地方。
“請。”
來到入口通道前,棱側過身讓他先走。他不喜歡走在別人面前,不過對方是基於禮貌才這麼做的,他也只能微一點頭接受了。
幽暗的廊道,微弱的燈火。
時空錯置的感覺,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呢?
他不覺得這是壞事,畢竟,有時沉醉于過去的時光,反而會比感受現實覺得幸福。
只是,過去是不能,也不會複返的。
或許他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棱大人……國師大人。”
雖然他走在前面,但進到有人的地方後,裏面的人先注意到的是棱,接著才是他。看見他的時候,每個人都愣了幾秒,似是很意外他的出現。
“這位是國師大人,各位可能都認得,陛下令國師大人接管暗部,這也是之前就決定好的事情,相信各位也知道,所以,陛下讓國師大人前來認識大家。”
棱平平淡淡地說明過後,眾人倒也沒有絲毫反彈或是明顯的不樂意,在棱的吩咐下便一一自報姓名與位階,西優席文一面記下,一面也為他們態度的前後差別感到不解。
所有人都自我介紹完畢後,最後是棱轉向他,取下面罩。
“天行使?棱,現為暗部代理統管者。”
面罩下的臉孔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輕,比他所認為的年齡還要年輕幾歲,看起來布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漂亮年輕人,淡色的眸子裏帶點冷漠--但他知道這雙眼中燃起戰意時的激昂火花是什麼樣子。
“嗯。”
在他應聲之後,棱又將面罩帶上,蓋住了他俊秀的臉孔,大概是不太習慣以真面目示人吧。
伊莫色斯交代過,要他們保密國師執掌暗部之事,這點不必再提醒,所以,他現在已經沒有待在這裏的必要了。
“您若有命令交代,差人送訊息過來便是。”
棱以算不上恭敬的口吻這麼跟他說,看樣子也是想請他離開,他還不至於這麼遲鈍。
“那麼,今天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
棱說著便跟著他往出去的路走,他本以為是為了基本的禮貌,但到了出口時,他才曉得棱是因為有話要對他說而跟上來的。
“暗部的大家尊重有能力的人,您的身手讓他們讚歎,大家也普遍認為流言或許有誤,可能有藏在表面之下的隱情。”
能在他面前毫不在乎地提起“流言”,而且不是第一次……觀察他的種種行為表現,西優席文不由得覺得這是對方個性使然,而非想得罪他。
“只是,國師能開誠佈公地說清楚嗎?所謂的隱情存不存在,又是什麼?”
如此直接且尖銳的問題,他在反應過來後遲疑了幾秒,然後,選擇了回避。
“你們所認為的也許沒有錯,我不想為自己多說什麼。”
當初執行捉拿他的命令的人,只有少數還留在暗部,其他不是退休就是出了意外,所以,他們多半不知道他與斥之間的事情。
不要知道也好。
因為這樣他就不會在人言中次次想起那日的背叛……畢竟,已經跟自己說忘記,已經跟自己說好劃分明白界線。
傷口即使不會痊癒,只要不去動它也不會痛吧?
人即使無法對其視而不見,只要蒙上雙眼,即使化膿潰爛了,也是不會知道的。
只要別給敵人挑動蒙巾的機會……
只要別讓人打開他鎖起的門扉。
接管暗部的事情乍看之下很順利,不過棱還是防著他,沒有卸除對他的戒心,這點他很清楚。
比賽到了後來也就是那個樣子,偶有比較突出的對手,多半也是出自暗部,實力遠不及他,在一路勢如破竹的情況下,他沒費多少功夫就取得了第一。
伊莫色斯在賽臺上當著圍攻群眾的面笑著將勳章般給了他,賜予他宮廷第一術士的稱號。只是他不太明白,他動武比用魔法秘術來得多,為什麼封的不是戰士呢?
但他生性不會在稱謂上計較太多,況且還是個擺著好看根本用不著的稱謂,也就隨他去了。
比賽結束,大家的生活回歸平靜,國王掛心的事情少了一件,應該輕鬆了許多才是,可是近日國王的神情讓他覺得事情似乎不如他所想。
伊莫色斯平常不會皺眉也不會哀聲歎氣,而比賽結束後這兩種行為常常在他身上出現,西優席文雖覺得詭異,卻也沒有主動詢問,歎氣進入第十天後,國王終於準備對他吐苦水了。
“國師啊--”
伊莫色斯喊他的時候語尾拉得特別長,他敏感地注意到了這個跡象。
“陛下有什麼煩惱嗎?”
“嗚,國師終於知道我有煩惱了嗎?”
……不要嗚!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用詞遣字要多多注意。”
“我知道啊,在大家面前我都有注意保持莊嚴的形象,對國師撒撒嬌不行嗎?”
“……”
西優席文無聲扶了扶額頭,調整了一下情緒之後冷冷地開了口。
“不行。屬下又不是您的什麼人,請不要這麼做。”
“嗚--”
都說不要嗚了!……雖然沒說出口。
“唉,國師,我好煩惱。”
“是的,您很煩惱,屬下已經知道了,不必重複。”
伊莫色斯抿了抿唇,顯得有點委屈。
“既然知道我在煩惱,就溫柔一點嘛。”
西優席文簡直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了。
幸好這個時候伊莫色斯已經自己接著說了下去,剛好讓他不必再為這個問題傷神。
“最近,王妹變得怪怪的。”
聽他這麼說,西優席文倒是想起來了,自從跟棱的比賽結束,他就幾乎沒在國王這裏見過皇女。
“皇女怎麼了嗎?”
伊莫色斯看了看他,像是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不過還是繼續說了。
“例如……她會問我,她長得漂不漂亮……”
“啊?”
聽起來是十分青春的問題,西優席文不明白國王的煩惱何在。
“是從看了你跟棱的比賽之後才這樣的,後來的比賽都看得目不轉睛……”
一個皇女和暗部使,的確是不太相配……慢著,棱後來沒有比賽了啊?
“陛下,您的意思是……”
西優席文謹慎地詢問著,只怕對方口中會說出讓他晴天霹靂的答案。
“……王妹,搞不好喜歡上國師你了。”
事實證明,事情,總是往他不想要的方向發展,這就是所謂的命不好吧?
皇女可能對他有意,這是這陣子對他來說比較震撼的新聞,但是既然國王沒有不識相的順帶問他一句要不要接受對方的心意,加上皇女也沒對他的生活帶來什麼困擾,那麼這件事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聽一聽就算了。
雖然偶爾想起的時候,他還是會心存疑問。
帶點不解,與迷惘。
為什麼總是喜歡上他呢?這些他無法愛的人。
他知道這是他無法控制的,只是命運安排了這一次又一次,讓他覺得很諷刺。
給予他的,儘是他不想要的。
他真的一點也不明白。
過了幾天,見到伊莫色斯時,他又一改之前的愁眉苦臉開心地哼著歌了,據說是因為立因斯肯好好跟他說話,這個理由簡單到讓人覺得好笑,可是他就是這麼單純的個性,西優席文只能不予置評。
“我還是擔心王妹的事情。”
伊莫色斯笑著報告完跟弟弟的相處之後,又提起了黛西克琳娜,這也讓西優席文皺起了眉頭。
“國師你……應該不可能接受王妹吧?”
伊莫色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西優席文回以他十分冷淡的神情。
“陛下下令,屬下自然遵從。”
“下什麼令啊!感情的事情用命令有什麼意義!”
“屬下不明白陛下詢問的這個問題用意何在。”
西優席文頓了頓,接著說下去。
“您應該對屬下的事情很清楚了,您也該曉得屬下對王族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如此,又何需問出這種問題呢?”
他只是提醒國王,只是再一次重申他的立場。
祭靈族的事情,不是用時間或者人情就可以抹除的,不是這樣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不去在意的。
那幾乎已是作為他行為的憑依,拔除不出他的生命……
伊莫色斯聽了他的話之後安靜了下來,像是沉思著,眼睛卻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沒有移開。
被那雙眼睛注視著,他莫名地想要回避,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固執。一直都表現得如你所說。”
當他說話的時候,一種情緒的漣漪仿佛由他的聲音向四方擴散,到達他這裏時,已經微弱得幾乎消失。
“只不過我還是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讓你擺脫那些束縛?如果你做不到,我能不能幫你什麼,能不能……”
伊莫色斯說著,聲音逐漸虛弱下來,斷斷續續的,似乎有點失去條理,說著說著便停住了。
在覺得他異常的同時,西優席文也注意到,他的臉上失去血色,看起來相當蒼白,灰色的眼睛亦失去了焦距般空洞無神……
“陛下,您怎麼了?”
他忍不住走過去,想仔細觀察他的狀況,伊莫色斯則將手攀上他的肩,那手也沒有該有的力氣。
“我覺得……很不舒服……”
說完這句話,沒等西優席文再問,他便就倚著西優席文的狀態暈過去了。
“陛下?振作一點!陛下!”
他呼喊的聲音伊莫色斯完全聽不見,自然也不會有回應。
平靜閉著雙眼的他,就像進入了沉眠。
國王突然陷入昏迷的事情驚動了不少人,很快的宮裏的人都知道了,如果不是西優席文以國王需要靜養的理由拒絕訪客,恐怕會有一大票的人急著來表示自己的關心。
醫生已經離開,說是沒有異狀,這讓西優席文覺得不太相信。
在抱著伊莫色斯回寢宮的路上,伊莫色斯一度沒有了呼吸,讓他心臟差點為之停止,只是在他還沒有回神想到國喪事宜時,伊莫色斯的生命跡象又恢復正常,但他知道沒有呼吸一事不是他的錯覺。
當他提出質疑,醫生給他的說法則是心理問題,可能因為精神方面的狀況導致暈倒等,卻沒有解釋暈倒以外的狀況,例如叫不醒。
總不會是其實沒暈,只是裝暈閉氣嚇著他好玩的吧?
他當然排除這個可能性,以他對伊莫色斯的瞭解,伊莫色斯就算想裝暈也會因為不小心眯眼睛看他的反應而失敗。
他也想過或許又是誰的陰謀,以藥物或什麼手段對國王不利,然而沒有證據,況且國王現在人好好的。
無論如何,身體機能方面沒有問題的話,醫生留在這裏也是沒有用的,只能求助其他管道,例如魔法。
幸好,伊莫色斯昏迷的時間沒有多久。在他還在猶豫要自己嘗試還是聯絡別人時,伊莫色斯就自己醒來了。
看見他坐在房內,伊莫色斯仿佛松了口氣,對他露出了微笑,他先愣了愣,才清醒過來。
“陛下?你會覺得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太累了?”
他很少說出關心他的話語,但這種時候,不需要吝嗇這一兩句。
“不是的。之前也發生過,不是第一次……”
伊莫色斯輕聲解釋著,西優席文則挑了挑眉。
“不是第一次?”
“嗯。那次是深夜,我一個人在房裏……忽然間就昏倒了,整個人覺得很痛苦,好像中毒時的感覺又回來了,我本來以為我要死了,可是後來還是醒了。”
伊莫色斯的敍述讓他聽了心驚,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好現象。
“為什麼……不是應該已經好了嗎?那是臨神之鏡……先王以性命換取的……”
他失神的喃喃念著,中毒這件事應該已經過去了才是,為什麼卻成了揮之不去,糾纏不休的禍根夢魘?
“我也不知道。臨神之鏡……終究是我無法理解的東西,處在時間暫停中過長,好像也對我造成了影響吧。”
伊莫色斯的神態,就如說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沒有不安,沒有彷徨。
“我的時間出了問題了,生長速度異常緩慢……這些我都有感覺到,令人擔憂的事情還真的挺多的呢。”
西優席文在這個時候,才確切體認到一件事。
一個人的笑容,也是可以讓人感到心痛的。
“別露出那種表情啊,只是偶爾會暈倒而已嘛,而且通常你們不會知道的,我自己暈完醒來就沒事了啊。”
他其實很想告訴他不要再笑了,如果難過,想哭也沒有關係,這沒有什麼不對。
如果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情緒表現,叫他出去也沒有關係的。
“前一陣子常常夢見父王。”
說起這個,伊莫色斯的笑容總算多了點真實感,雖然仍是虛幻,仍是飄然。
“父王說要我活得很好,活得很長很久,因為他把他剩下的壽命跟享樂的機會都給我了,我那了這麼多,理當長命百歲開開心心才是。”
這樣聽起來的確很像是尼弗西瑟的語氣,想起先王,西優席文覺得心情有點複雜,所以只靜靜地聽。
“我常常會想,父王過得不知道好不好。就算是夢,就算不是真的,至少也讓我覺得比較不會那麼寂寞了……”
伊莫色斯這番話,讓他動容了一下。
他可以理解的。
就算好是夢,就算不是真的……
只是沉醉於幻影,清醒只會更寂寞。
“父王會不會在鏡子裏呢?”
突來的這句話語,大概是因為想到使用臨神之鏡的咒詞而聯想到的吧。
“不管是不是,先王都會一直看著您,守護著您的。”
在他這麼回答伊莫色斯時,心中想起的,是明夜說過的話,是明夜說這話的聲音。
死亡只是回歸自然,我的身體會融入土地,我的靈魂會成為風,永遠不離開你……這樣你跟我說話,我還是聽得到,只是我無法回答你而已……
無所謂真假,無所謂虛實。
只要他的心相信,這就是真的。
這就是真的。
章之十六 深心
章之十六 深心
如果這是罪,那麼,請懲罰我一個人就好。
人不能否定過去的自己。
那是他存在過的證明。
即使看不順眼,感到痛苦,那還是自己啊……
正因為有過去的許許多多記憶,過去的許許多多自己的面貌,才能構成現在的自己。
就算他不喜歡自己,也不能否定自己,否則生存就成了最諷刺的事。
而人如果連自己都討厭,還能祈求誰來喜歡他呢?
雖然如今的他並不希望別人喜歡他……
但他也不希望,曾經,明夜喜歡過的自己,是如此一個讓人無法喜歡的人。
記憶中的他,就使之永遠只存在於記憶吧。
安靜地,就像默默在哀悼著什麼。
突發性的昏倒對伊莫色斯的健康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隔天他還是一樣處理政務,會見也沒有延期舉行,看上去的確沒什麼大礙,但西優席文還是無法覺得安心。
他怎麼能肯定每次暈倒都會醒過來呢?
他有沒有想過,或許哪一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些擔憂成了他的煩躁來源,但是,他不會跟伊莫色斯說。
然後就是,皇女果然變得很奇怪。
因為關心伊莫色斯,黛西克琳娜又開始勤跑國王的辦公室了,如此,遇到的機會自是大大上升,可是碰面時她不會像以前一樣擺出戒備的姿態或是出言嘲諷,只是眼神不時飄過來,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就立即移開。
就像現在這樣。
“陛下,還有這裏要請您過目。”
一面指出細目方便伊莫色斯看,他一面咳了一聲,把心不在焉的伊莫色斯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啊……嗯……很好很好啊,不用看了沒有關係。”
讓伊莫色斯不自在的主因就是安靜站在旁邊的黛西克琳娜,平常話多的人忽然安靜下來,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卡在兩個人中間的他大概很為難吧。
“還有嗎?沒有了?國師辛苦了,早點休息吧。”
伊莫色斯的語氣和神態都透露出“國師快回去快回去”的訊息,西優席文當然不至於讀不出來,所以東西收一收,他就準備走了。
“是的,陛下您也辛苦了。”
這句是老實話,應付麻煩的妹妹,真的很辛苦。
瞥了黛西克琳娜一眼,再想起立因斯,西優席文暗自在心中下評語。
明夜可愛多了。
“等一下。”
皇女忽然出聲,讓國王嚇得顫了一下,西優席文則緩緩回頭。
“皇女禦下有事嗎?”
黛西克琳娜好像是鼓起了勇氣才叫住他的,一面對他,頓時不自在了起來,秀美的臉孔也顯得僵硬。
“國師待會沒事嗎?”
西優席文往伊莫色斯看去,後者的表情明擺著暗示“說你沒空”。
“有事。”
“那麼大概會忙到什麼時候呢?”
一直看著國王回答問題好像不太禮貌,他只好把臉轉回來,隨便回答了一個時間。
“或許傍晚吧。”
“那麼,晚上可以一起用餐嗎?”
西優席文的思路斷了一下,重新連線之後只冒出兩個字。
約?會……
約?會……?
他忍不住又看向伊莫色斯,瞧後者青白的臉色就曉得他大概也出不了什麼好主意了。
“皇女您住的地方,我只怕不太方便去吧。”
“國師你都住在後殿了,有什麼關係?”
正中要害。
“……”
他再度看向伊莫色斯,然而伊莫色斯一看他望過來就緊張地拿公文擋住自己的臉,看來是在說“你自己決定,我不管了”。
“……好吧。”
伊莫色斯聽見他給黛西克琳娜的回答後立即錯愕地放下公文,用一副撞鬼的表情盯著他看,這種表情實在有點破壞形象與氣質,他很想跟他說。
其實他也不想答應,只是如果要拖延下去,不如早點說清楚比較好。
這個地方有誤,必須推回重審……一個小時十五分。
提案可以通過,明天交給陛下批閱……一個小時九分。
剩下的應該可以順利處理完……五十七分。
西優席文一面處理公事,想著事情,一面不由自主地注意時間,或許是內心還有點不樂意,希望約定的時間不要來,甚至發生點什麼事情好讓他逃避吧。
一起用餐是他答應的,硬著頭皮也該去把該說的話說完--後果會是如何,他目前還沒有心力去想像。
時間會讓一切過去,不要想太多就是了。
眼看差不多該赴約了,將桌面上的東西收拾一下,他便起身準備前往黛西克琳娜的居處,門外的侍女見他出來,連忙迎上來詢問有沒有需要吩咐的事情。
“大人,您要到皇女那裏去了嗎?需不需要準備什麼呢?”
西優席文腳下頓了一下,不是因為想回答她的問題。
消息……會不會流動得太快了?
八卦傳播的速度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這是王宮的特性還是女人的特性,他也不想深究了。
“不必了,我直接過去便是。”
幸好興奮得臉紅的侍女沒有補上要他加油之類的話,他勉強振作起精神,以應付等一下的狀況。
一個近四十歲的男人和未滿二十的少女共進晚餐……
當初使用停時之術或許是個錯誤。西優席文淡淡湧生這個想法,然後歎了口氣。
黛西克琳娜將晚宴設在居處的花園內,作了點簡單的佈置,當他到達的時候,黛西克琳娜已經坐在桌前等待了。
皇女沒有經過刻意的打扮,依然維持著平常的樣子,這使他心裏輕鬆了一點,打了招呼後,他也不客套什麼,就直接坐下了。
“國師,我要先澄清一件事情。”
待他就座,黛西克琳娜馬上就開口說話了,在說話的時候,她臉上始終帶點微微的緋紅,在黃色的光線下顯得十分明豔。
“王兄他,是不是、是不是跟你亂說過什麼?絕對沒有那種事情,是他誤會了,請不要相信。”
頭一句話就是沒有預料到的內容,西優席文一時間只恍惚地產生一個想法。
是誤會,那麼約我共進晚餐是為了什麼?澄清誤會?
但還有一個重點,那就是,她真的曉得她哥哥說了什麼嗎?
“您不必那麼慎重,為了澄清而邀請我用餐……”
“不,不是的,用餐的主要原因不是這個,不是這個。”
皇女說話的態度果然變得很奇怪,然而她在說了這番話就沒有繼續解釋了,西優席文也只有一邊納悶一邊進食。
從告白想到下毒,各種荒謬的可能性都想過了,想到他都佩服起自己的想像力豐富,但黛西克琳娜還是沒有再開口,兩人之間呈現一股奇怪的氣氛。
對方不開口,他也沒有找話題的義務,只是,當用餐已經結束,盤子都收走之後,卻還僵在這裏不能走,就有點尷尬了。
“皇女禦下?您如果有話要說,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呢?”
像是被他的聲音驚醒,黛西克琳娜慌張地看過來,又反射性移開眼神,最後,她終於重新將視線挪回,以細微的聲音說話了。
“今天找你……是因為,我想跟你道歉。”
黛西克琳娜說話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很清晰,他也覺得自己沒有聽錯。
但這就讓他更不明白了。
“道歉?”
首先是他想不出對方有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再來是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會道歉的人,雖說這樣想有點不禮貌。
“長久以來,我似乎一直誤會你了,在王兄面前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所以我想跟你道歉。”
黛西克琳娜邊說頭邊越垂越低,西優席文總算比較進入狀況了點,只輕輕回答。
“皇女禦下並沒有誤會我什麼……”
“不,我問過王兄也查過以前的事情了,是我單方面認為國師你是壞人,沒有瞭解前因後果,實在是……實在是……”
西優席文聽了,倒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笑中依然帶著針般的刺感。
不是壞人嗎?
因為背負著仇恨殺人,所以就不是壞人嗎?
為了向仇人復仇,牽連了這些人,都是對的嗎?
世界上的事情如果都是這麼簡單,又何來解釋不清分辨不了的懸件。
他知道黛西克琳娜沒有惡意,但他就是不由得對這樣的論點感到反感,或許也是對於明知是錯還執迷不悟的自己厭惡了吧。
一再被提醒自己的罪,確實是一件不會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您不必在意這種事情,也不必道歉。”
他認為自己沒有理由接受對方的歉意,然而,黛西克琳娜並不這麼想。
“怎麼這麼說呢?我說過的那些話很過分耶,誰聽了都會覺得不好受的,傷害到人,就該道歉啊!”
“我們生活上本來就沒有多少交集或是利害關係,您就算維持一樣的態度也沒有關係,只是各自過各自的日子,不會有任何改變,如此也沒有不好。”
“但是我在乎你的想法啊!”
黛西克琳娜大聲說出這句話之後,西優席文因為暫時發愣而沒有接話,她則因為他的注視而喪失了不少勇氣,好半晌才說下去。
“我想改變現狀……想修正原本的狀態,想好好相處……那就不能裝傻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必須從頭修正起啊……”
“……”
既然她都說了,他也得說點話回應才是,這種狀況令他困擾,只好以問題來回答。
“在乎我的想法?又是為什麼呢?”
黛西克琳娜似乎被他直接的問題嚇了一跳,遲疑了幾秒後,她吞吞吐吐地開口。
“王兄……很重視你。所以好好相處,才不會讓王兄感到為難,這樣最好。”
長期的經驗積累,從她反應中,西優席文可以看出她說的不是真心話。
真心話是什麼……他想,這不是他會想知道的。
比較他不是呆子,也不是未經世事的少年。
“您能為了陛下著想,真令人欣喜。”
他順著黛西克琳娜的話作出回答,話講到這裏,已經夠了。
“您的意思我瞭解了,那麼就到此為止吧,謝謝您今晚的招待。”
明確表達告辭之意後,黛西克琳娜像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僵持了一陣子,她才點了點頭。
“也好,你早點休息……”
這目的與意義不明的約會就在這裏告終,讓他思考了一些事情,也更加堅定了一些想法。
這一次的會見,是不知道第幾次無法作出定論了。
伊莫色斯是個好國王,但有個比較大的缺點,因為他想儘量滿足每個人的意思,所以時常無法下果斷的決定,總會因個人不同的意見而讓他覺得還有商討空間,於是事情就這麼延宕了下來。
對於一些事件的判決,也常常因為他的仁慈而判得過輕,西優席文覺得不妥,不過不管提了幾次都沒有改善的跡象。
“您這麼做是不行的,如果讓臣下認定國王好欺負,事情會越來越難以執行。”
今早,報給伊莫色斯的待審重案又以輕微的刑罰判定了,西優席文當然看不下去,他也知道事後才說沒有用處,但是該說的還是得說。
“有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未嘗不好啊,只要不是殺人罪,都可以從輕處分的,錢啊財產啊這類的東西,不值得讓一個人毀去未來。”
伊莫色斯的發言還是一貫的天真,也讓西優席文有種無論說再多都是白說的感覺。
“毀去未來,也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選擇。既然選擇犯法,就該有下獄受刑的覺悟,還來要求您從輕量刑,簡直不知羞恥。”
“唔……”
伊莫色斯不知是不想辦下去還是答不上來,停頓了一會兒後,無奈的低聲說了話。
“但是,都來求我了,視而不見也太過無情,畢竟是我能做的事情。”
“您與那些罪人認識嗎?熟嗎?他們怎麼樣根本不是您該負責的,情也不是平日付出給陌生人的。”
“好吧好吧,國師你就別再說了,我知道了,下次再看看吧。”
見他的反應,西優席文也曉得下次他多半還是會心軟,又讓犯了罪的人逃過一劫。
“亂了刑法,社會會混亂失序。”
他想從事情的嚴重面警告他,只是這話說了依然沒有效果。
“我會盡力不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國師也要幫助我喔。”
聽到這樣的回答,實在充滿無力感。
“……是的,遵命。”
而伊莫色斯也在他回答之後綻開了笑容。
“國師願意支持我,好高興啊,只要國師能站在我這邊,就覺得什麼事都無畏了。”
這麼說著的他,大概已經完全忘記強制約的存在了。
“暗部一切還好嗎?”
“好。”
他悶悶地回答,事實上,就算不好他也不會讓伊莫色斯知道,不然伊莫色斯多半又會想辦法來幫忙解決。
他不喜歡靠別人的力量解決事情。
暗部的狀況是比之前好多了,只是在他下達命令之後,眾人還是會詢問一下棱的意見,就好像棱才是主掌暗部的人似的。
這種情形也使他明白在暗部使的心中,棱比他有地位,如果棱說一句不好,他們大概也不會去執行命令了吧?
心裏沒有不快是騙人的,不過,目前他還可以忍受,因為完全主掌暗部,他也不知道能做什麼用。
如果真的完全主掌暗部了,他就會開始想能夠做什麼了吧?這並非是好現象。
棱的存在就像是一把鎖,只要鎖不去掉,就不會發生問題。
所以,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打算做出什麼事情,因為不需要,他還不需要。
這樣的話,對誰都好。
自從那夜的晚宴後,他就很少見到黛西克琳娜了。
說要好好相處,卻又跑得不見人影,果然那番話的真實性有待質疑。
“皇女禦下最近似乎很少出現。”
他一說出這句話,伊莫色斯手上那的筆立刻掉了下來。
“怎,怎麼了,國師關心王妹嗎?真是讓我感到受寵若驚。”
受寵若驚什麼?用錯了吧!
伊莫色斯的模樣說是受寵若驚倒是很恰當的,只是不知道驚的是什麼。
“屬下只是感到奇怪而已,陛下不必做多餘的猜測。”
“我沒有猜測什麼啊,只是國師你很難得提起別人,我有點意外……”
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伊莫色斯接著說下去。
“我讓王妹儘量不要在白天找我,國事為重嘛,王妹也明白的。”
“皇女禦下比較懂事了嗎?”
“嗯,只要乃溝通還是可以瞭解的。”
西優席文總覺得伊莫色斯話說得有點模糊,當他還在思考時,伊莫色斯就把他拉過去商量別的事情了。
“國師,你來看看,這個怎麼辦。”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西優席文將帖子拿起來看了又看,疑惑不解。
“這不是請帖嗎?”
“是啊!所以我才問怎麼辦。”
“您如果不想去,回絕不就好了?”
瞧他說得簡單,伊莫色斯也怔了一下。
“是啊,我想那麼多做什麼?本來還想找你陪我去的……這種事情實在已經有點吃不消了。”
“什麼事情?”
“推銷……不,介紹字家女兒給我認識啊。從以前就有的……”
原來是關乎婚事啊,西優席文這才明白。
“陛下不打算成婚嗎?也是適婚年齡了。”
“不是不打算成婚,只是不必這麼早……國師你也沒結婚啊。”
話題繞到自己身上來,西優席文平淡地避開。
“男人比較不要緊,況且也沒有物件。”
“是啊,男人晚婚小事,所以我想先幫王妹找物件。”
伊莫色斯轉移話題的功力似乎又進步了許多,居然還會搭著別人的話轉,這讓西優席文心情複雜了一下。
“您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國王就開始挑選起青年才俊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資料,身家到畫像一應俱全,令人害怕。
“您……是不是也該問問皇女的意見?不是您挑了她就會喜歡的。”
伊莫色斯聽了,則以一種哀怨的眼光看向他。
“她當然不會喜歡……都是因為你啦。”
西優席文被他這一句一堵,頓時說不出話來。
“啊,國師,不要在意我說了什麼,沒事,我們繼續。你看這個人好不好?二十三歲,一表人才,似乎可以考慮。”
考慮什麼?又不是我要嫁。
西優席文在心裏回應,不過還是加入挑選皇女夫婿的行列,儘管感覺有點怪異。
“唔?”
醒來的時候莫名地發現自己在向曆殿,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通常是某種惡性循環下的結果。
傍晚才找國王談公事,接著國王就會說“不如一起用餐,一邊談吧”,然後就會轉移陣地地到他的寢宮,吃飯時如果他想講話,國王就會催促他吃東西,於是事情變成用餐完畢才能談,加上國王總會閒扯一些話題亂入,通通說完多半已經晚了,與其回斂甯居,還不如直接在這裏睡下省事,反正國王也不在意。
國師留宿國王寢宮,傳出去確實挺難聽的,雖是事實,但流言總會加油添醋各種佐料,讓光明正大的行為變成糟糕不堪,費心去堵口又覺得自己可笑,實在煩惱。
而今天的情況是有點超過了,不只有留宿向曆殿,他甚至睡在國王寢室,國王的床上,就算衣裝整齊,被人看到也是百口莫辯吧。
他現在只慶倖伊莫色斯尚未封後迎妃,所以他不必被有著王後王妃名號的女人猜疑怨恨,否則情何以堪啊?
伊莫色斯睡在他身側,仍幸福的沉眠著,雙眼閉著,一時還沒有醒來的跡象,他正思考著要不要叫醒他。
成為國王之後,睡眠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又更少了呢。
想起之前伊莫色斯說自己會沒有理由地昏厥的事,西優席文就暗暗覺得難受,那都是自己忍受過來的,一定很痛苦……不知下次又是何時何地發作?
但是他無法說出自己對他的關心與擔心,只能默默吞到肚子裏,默默地守護。
是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這是為了什麼呢?他總這麼想。
當初的目的,已經模糊茫然得不成形。
但他卻仍守著跟自己的約定。
他看見伊莫色斯眼皮微微一顫,然後睜開了眼睛,剛睜眼的他看來還有些困倦,定睛盯著西優席文好幾秒後,才用他仿佛還沒醒的聲音打了招呼。
“早安,國師。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屬下可以詢問後面那句話有何意義嗎?”
“嗯?早晨祝福語啊,每天都很美好,大家都很開心,不是很好嗎?”
跟國王爭辯沒有意義的事情是不智之舉,最後下場就是搞到自己腦筋一團亂,然後對著那張笑眯眯的臉沒轍。
“屬下……為什麼會睡在這裏?”
他想先弄清楚這件事情,伊莫色斯則很快地答了。
“昨天你聽我說話聽到睡著,所以就這樣了。”
“正常來說不是應該讓人扶屬下到客房嗎?這不合禮儀啊!”
“我只是想……這樣比較不麻煩……況且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床夠大,國師抱起來也很舒服,我們沒有一起睡過,很新鮮也好增進感情嘛。”
“……”
這用詞遣子整個導入很糟糕的方向了,偏偏伊莫色斯只是單純地講出自己的想法而已,西優席文也只能不發一語,沉思著要如何婉轉勸告他改進。
“最近好累,又想放假了,國師,我們再一起出去好不好?找個一天的時間就可以了,稍微放鬆一下……”
伊莫色斯雙手握著他的手這麼說著,西優席文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於是對方又繼續說了下去。
“一起去泡溫泉好不好?”
“不好!”
聲帶恢復政策功能後他立即冷著臉拒絕,伊莫色斯洩氣鬆手,失望地歎氣。
“陛下若是想泡溫泉,屬下可以保送您去。”
西優席文退讓一步這麼說,但是伊莫色斯搖頭。
“沒有很想泡。只是男人坦誠相見後應該就能建立更深厚的交情,我是這麼想的。”
“請不要一直想跟屬下建立什麼交情,屬下覺得很恐怖。”
他已不想問這是誰教的了,因為問了只怕會更頭痛。
所謂美好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今天帶著資料來找伊莫色斯時,他被告知了一個消息,雖說與他無關。
皇女的結婚對像已經確定了,是遠在第五大陸的貴族,花了那麼多心力挑選出來的人選,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不過決定得這麼快還真是讓人意外。
婚禮訂在秋天,對方對於迎娶皇女表達了十分的熱情,黛西克琳娜那邊似乎也沒有什麼反對的意見,只有皇妃抱怨了幾句不願女兒遠嫁之類的話,在伊莫色斯表示她可以跟黛西克琳娜一起去後,皇妃就沒再說話了。
無論如何這是喜事,王宮上下開始籌備,顯得熱鬧一片,而身為主角的黛西克琳娜卻一直沒有露面,好像置身事外一般,令人不解。
伊莫色斯嘴上開始念著“王妹要嫁人了,很快就得分隔兩地了,好寂寞”之類的話,然後便時常藉口要多陪陪黛西克琳娜,從辦公廳消失,所以西優席文去找他時偶爾會撲空,只能搖頭離開,祈禱下次來的時候能逮到人。
因為跑到黛西克琳娜那裏去找人,不是他願意做的事。
就在這種情況下,他又再度收到了邀約--
黛西克琳娜約他見面,這次約在王宮的花園。
他為了該不該赴約煩惱了好久,最後,他將事情告訴國王,請國王幫他決定。
聽完他說的話後,伊莫色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國師也不會帶著王妹私奔吧,所以婚前見面應該沒關係。”
……一樣是,非常詭異的邏輯。
“陛下,您可能擔心太多了。”
“是嗎?其實我還想過,王妹會不會把你打昏帶走。”
“……”
經過一段沉默後,他忍不住問了。
“您為什麼就這麼肯定她喜歡屬下……不,為什麼會覺得她想逃婚呢?婚事不是她點頭答應的嗎?”
“女人心難懂嘛!還沒成定局之前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啊!像是你對她笑一下,她說不定就不想嫁了……至於為什麼那麼肯定她喜歡你,她是我妹妹,她在想什麼我當然一看就知道。”
面對完全沒察覺自己前面的話和後面自相矛盾的國王,西優席文徹底無言了。
“屬下會注意盡力冷淡的。”
“不行啊,你如果太冷淡,傷害到她的心怎麼辦?”
伊莫色斯有的時候還真是有點像尼弗西瑟,只不過尼弗西瑟是刻意捉弄人,伊莫色斯卻是不自覺地作出了相同的效果。
“……陛下,您代替屬下去赴約算了。”
“咦?我太強人所難了嗎?”
伊莫色斯錯愕了一下,然後又擺出了難過的神情。
“我不想為難你,只是我也不希望王妹受傷……事情總是無法兩全其美嗎?”
他不喜歡看伊莫色斯露出這樣的神情,尤其是因為他。
“很多時候,您必須做出抉擇。”
將這一句話留給國王之後,他離開了房間,因為他需要一個人思索的空間。
王宮的花園,是一個他不太停留的地方。
這裏有讓他為之窒息的記憶。明夜的凝石在這裏被摔碎,那一幕他至今仍無法忘懷。
來到這裏就會讓他想起……自己的無用與無能,很多方面的。
包含那時,他任由伊莫色斯被人帶走。
“國師,你來了。”
原本坐在石椅上,四處張望著的黛西克琳娜,在回過頭的時候發現了他的存在,當即出聲喊他,看見他時面上的歡容則在想起自己立場後收斂了些。
“是的,您有什麼事情找我?”
其實她不必說,西優席文也可以略猜到大概了。
只是想要死心而已吧。只是想要親自確認而已。
章之十七 晴日之後
章之十七 晴日之後
越是以為不會記得的事情,卻越浮上心頭。
記憶是一波接著一波的……原本他不曉得,但現在他總算是知道了。
強烈的,沖上岸來,給予了他衝擊之後又退回去,只留下他獨自痛苦。
反覆衝刺之下……一次不如一次了。
第二次的回憶,永遠不會有第一次的鮮明。
屬於每次回憶的獨有色彩,都不會在其他地方重現。
而他也已經快要忘記,當初回憶的原始感覺……
現在沖上來的記憶之浪,淹沒了他之後,又退回去。
只留下他一個人,獨自悵然。
黛西克琳娜還是沒有看他。那雙藍色的眸子直盯著地上,似只是用以回避他的目光。
而他也沒有坐下,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等著她開口。
“國師……憎恨所有王室的人?”
第一個問題感覺有點抓不到重點,他平淡地答了。
“可以這麼說。”
當時,只要看見掛著王室頭銜的人由面前走過,他心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泛起殺意,只能以意志力克制下來,裝做沒事離去。
而現在……
那些向外的尖刺,或許因為時間與另外一些原因,而被磨平了許多吧?
他不能說他已經不恨了,這不是事實。
他確實沒有恨到幾乎將恨暴露在外了……但這種種的改變,並非是因眼前這個人。
“我知道我這樣問很冒昧,國師沒有取妻的打算嗎?”
一個皇女向一名男子問出這種問題,的確是不妥當,但這也代表她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發問的。
“沒有。即使不是王族的女子,我也沒有與之結婚的打算。”
他給了清楚的答案,然而黛西克琳娜還無法釋懷。
“為什麼?”
其實他沒有義務回答她每一個問題,只要他不想,對方是無法勉強她的。
只是既然都來了……如果本來就沒打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就不需要來了。
“很多事情是不能解釋的,如果皇女禦下想聽,我可以給您幾個理由。”
頓了頓,他俊美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雖然黛西克琳娜沒有看著他。
“您在很久以前就看過我了……您從來沒有覺得奇怪嗎?”
在他話語的誘導下,黛西克琳娜緩緩抬頭瞧向他,目中帶了點不解。
“我的長相沒有變過。沒有變老……”
說到這裏,黛西克琳娜眨了眨眼,像是思考起這件事,西優席文則繼續說了下去。
“事實上,無論我到了幾歲,仍舊會維持這副模樣。什麼原因我不想解釋,只是我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麼可能跟正常人相處,共度一生?”
他說的話是就事論事,這種情況,應該沒有幾個人能忍受的。
自己隨著歲月老去,丈夫卻始終是年輕的模樣……
那不只是心態的問題,還有四周的目光。
“國師說的沒有錯。”
黛西克琳娜抿了抿唇,伸手在眼角抹了抹。
“但有的時候,人只是想追求一個虛幻短暫的夢……一個能讓自己未來回憶的夢……”
他不是不能理解,真的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
“能給您這個夢的人,不是我。”
永遠永遠,不會是他的。
“您……保重。嫁去遠地,說不定也可以得到幸福吧。”
總比留在這裏好的……
如果有什麼意外,也不會死在他的手中。
那天之後,他就沒有再看見黛西克琳娜,直到婚禮來臨。
秋季的婚禮如期舉行,由外地來迎接皇女的列隊盛大隆重,王家設宴招待人們,國王邀請客人在首都遊覽,就這麼歡慶了五日,才歡歡喜喜地準備帶新娘回去。
伊莫色斯親自偶數能夠他們到城門,為了安全起見,西優席文當然還是隨侍在側,反正只是跟著,沒有需要他說話的地方。
“我把妹妹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善待她,或許她有的時候有點任性,還請多多包容。”
握著新郎的手,伊莫色斯以柔和的語氣這麼說,對方自然是客氣了一番給予承諾,保證不讓黛西克琳娜受到委屈,伊莫色斯點了點頭,接著轉向黛西克琳娜。
“王妹,以後只怕沒有什麼機會見面了,記得寫信給我保持聯絡,不然我會寂寞的。”
黛西克琳娜聽著聽著紅了眼眶,忽然撲入了伊莫色斯懷中,伊莫色斯一時也慌了手腳,連忙語無倫次地安慰。
“好,好好好,乖,不要難過,別哭別哭,王妹--”
辛苦維持的國王威儀報銷了,西優席文險些笑出來,但要是笑出來就太失禮了,他只好忍住。
發洩了情緒後,黛西克琳娜總算冷靜了點,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後,她輕聲問著伊莫色斯。
“王兄,我打扮起來漂亮嗎?”
聽見這個問題,伊莫色斯露出了微笑,和之前被問到這個問題時的敷衍不同,現在他回答得十分認真。
“你的美麗令我驕傲。相信父王如果看到現在的你,一定也會這麼說的。”
微風吹拂中,黛西克琳娜垂下了長長的睫毛,這次她沒有落淚,而是挺直身子,堅定了眼神。
“王兄,那麼我走了。我會思念著這裏,但是我只把它放在心裏,不會哭泣。”
西優席文發覺她朝自己看了一眼,不過他沒說什麼,也沒做表示。
“一路順風。有什麼要我為你做的?”
她抿唇一笑,看著秋風中一地的落葉,做出了要求。
“王都的金葛樹葉,每年為我寄來一片吧……看著葉子我就能想起故鄉,除此之外,我也不需要別的了。”
“我記得了,我會親自摘給你的。”
這不是什麼困難的要求,伊莫色斯答應後,又叮嚀了幾句關心的話語,接下來,是該走了。
“國師,送王妹上車吧。”
伊莫色斯突來的命令讓他愣了兩秒,反應過來後,他隨即答了是。
說起來,之前的比試似乎傳出去了,這使得他變得很有名,新郎還在宴會上找他說過幾句,稱讚了像是“宮廷第一術士居然如此年輕英俊”之類的話。
走到黛西克琳娜身邊,他伸手微微一比。
“請。”
領著她來到馬車之前,他們的視線沒有交會,黛西克琳娜朝他微一點頭,便準備上車。
“我自己上去就好,不必勞煩了。”
既然她這麼說,西優席文就只站在車門外目送她進去,而黛西克琳娜走過他面前時,輕輕對他說了一句話。
“國師……希望有一天,有一個人能讓你找回你的笑容……雖然那個人不是我。”
留下這句話,她便走上了車,西優席文無法回答什麼,只默默為她關上車門。
“恭送皇女!”
在一片熱鬧的人群與灑落的鮮花中,車隊駛出了城門,駛離了王都。
拾起由上方灑下的花瓣,使之在掌心停留了片刻,他吹了口氣,讓它飄走。
祝你幸福。如此,在想起今天這一切的時候,就不會再有心痛的感覺了吧?
只會剩下淡淡的懷念,然後笑著覺得自己傻罷了。
‘清風、清風……’
明夜的聲音自夢中傳來時,他總分不清是來自哪里。
葉隙間,樹叢內,還是落花中?
茫茫然走到池邊,俯身望著池水,明夜就在裏面,就在裏面對他笑著。
他也笑著。
‘我們感情好不好?’
‘當然好啊。’
‘嗯,我常常在想,我們搞不好是世界上最相愛的一對兄弟呢,這樣說會不會有點厚臉皮?’
明夜這麼說只會讓他覺得可愛而已,或許是太愛他了吧,他可以縱容他的一切,以笑容寵溺地包容。
‘清風,以前我要求你什麼,你幾乎都不會拒絕的……’
‘以前?’
‘是啊,現在就不一樣了……’
明夜歎著氣,神情看起來好不委屈,他不解地想知道怎麼回事,是什麼造成弟弟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之間不該有誤會,不該有的。
‘哪里不一樣?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你沒有做錯什麼。’
黯淡下來的神情帶點倔強,他不經意地撥動了水面明夜的影子在水的蕩漾中模糊了,細微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
‘你只是封閉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擋我在外,一次又一次的……’
他不明白,焦急地想解釋,想追問,可是池水不見了,明夜不見了,幻想與夢境都消失了,剩下來等著他的,只有睜開眼睛這個動作。
晨初,一天的開始,是該醒了。
洗臉的時候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總有幾分不真實。因為他不會改變,這張臉無法提醒他時間的流逝,但是其他的一切卻實實在在告訴他這個事實。
為了早上的會見,他快速梳洗完畢,接著就著裝出門了。
近年,王宮中的大臣分為幾個派系,各自運作著,他不屬於哪一派,因此排擠他的人也不在少數。
像是今天這種局面就是其中一種。
“陛下!請不要那麼信任國師,將權力都交付給他,國師根本是個不安全的人啊!”
一位老臣跳出來這麼說,伊莫色斯沒有太大的驚訝,只笑笑地開口。
“怎麼說?”
“國師長年來容貌都不見老化,根本不是正常人!是個妖怪!”
彈劾他的理由千奇百怪,伊莫色斯都笑著拿來給他看過了,但是這種說法倒是第一次聽見,挺新鮮的。
伊莫色斯遲疑了幾秒,才語帶疑問地問。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個妖怪?”
“什麼……臣說的是國師,不是陛下您……”
不理會對方著急的解釋,伊莫色斯回過頭看西優席文。
“國師,我有變老嗎?”
西優席文看了看那張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大概十歲的臉,他無意說謊。
“您還是一樣年輕,陛下。”
今年三十有十歲的伊莫色斯,看起來就像二十歲初的年輕人,這是當初處在時間暫停魔法中太久的副作用還是跟臨神之鏡有關,目前還無法得知。
“嗯--我也沒有變老啊,照你的意思,我也是妖怪了?”
對方冷汗直下,已經說不出話來,現在只怕很後悔自己說了這些話吧。
瞧他那副可憐樣,伊莫色斯溫和的微笑,緩緩說話了。
“你年紀也大了,頭腦可能需要充分的休息了吧?我想,你還是好好調養身體比較好,你的工作,我會安排別人來做的。”
這就是撤職,只是語氣委婉了些,伊莫色斯擺明瞭一副“我就是維護國師,你們多說什麼都沒有用”的樣子,如果還有別人想站出來,眼下這個人就是榜樣。
除了這件事,會見之上就沒什麼激烈的事情了,在刑判官長西盧報告完上個月的處刑執行之後,會見告終,各人離去。
而伊莫色斯也一貫的對他招招手,要他跟自己過去。
“他居然說國師你是妖怪,這思想好奇怪,其實有點好笑呢。”
伊莫色斯就像閒話家常般的跟他談起了會見上的事情,他的回答也一樣不冷不熱。
“或許沒說錯呢?”
“怎麼這麼說?如果你是妖怪,我也會陪你一起當妖怪的。”
不管他是認真還是戲謔,西優席文都覺得自己承受不起,只能沉默以對。
十年了。轉瞬間,又是十年過去了。
雖然他們的相處還是維持表面的自然,但是隔閡之壁在什麼地方,他們都很清楚。
就算伊莫色斯還沒有放棄,也應該有點灰心了吧。
“三天後似乎沒有多少工作,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伊莫色斯常常開口做出這種要求--最近他好像愛上了當天來回的微服出巡,然後硬拉著他做伴。其實他不拉,西優席文也得跟去,這是為了保障他的安全。
誰能放心國王一個人出去玩啊?
“上個月才出去過不是嗎……”
“上個月是上個月,這個月是這個月啊!”
“您別說了,聽了頭暈。屬下明白了,屬下陪您出去就是了。”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答應他,然後就沒事了,為求耳根清靜,西優席文已經越來越懂得妥協了。
“太好了,那我們一起去泡溫泉……”
“不要溫泉!”
再怎麼妥協,還是有些東西要堅持的。
“為什麼?每次說溫泉,你都不肯……”
“……屬下,不喜歡讓人看見自己的身體。”
想起自己從來沒對他解釋過這件事,西優席文勉強說了一句。
“為什麼?”
伊莫色斯不解的追問,知道他有把事情問清楚的習慣,西優席文只好解釋下去。
“因為傷痕。身體上……消不去的,許許多多的傷疤。”
如果可以,其實他不想提起的,雖然每天都會看見,但是他已儘量視若無睹。
關於這些傷痕的記憶,當然絕對不會是愉快的。
即使傷害他的那些人已經不在世上。
“這也是……你的恨嗎?”
伊莫色斯盯著他看,聲音帶點茫然,臉上也沒有了剛才的笑容。
“我不是什麼聖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感覺,只是我覺得,世界上真的沒有哪個人是該死的。”
“他們不該死?”
西優席文沒有想過自己的語氣能夠這麼平淡。
“屬下不想和您起爭執,價值觀不同,就不要談下去吧。”
大聲說話,咆哮怒吼,都只是傷害彼此而已,沒有必要這樣子。
沒有必要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再度使自己受傷。
“國師,如果你無法不在意你身上的傷痕,那些傷口就永遠不會好的。”
伊莫色斯或許是擔心他,但是,只不過一句話,是不會有多少作用的。
“這些傷口,本來就好不了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語氣。
像是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
因為,不想接受別人施捨的同情?
從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在逞強。
因為他唯一能卸下武裝的避風港,早已從他的生命裏消失。
回到斂甯居後,他在桌前坐下,整整桌上的文件後,他看向前方。
“出來吧,棱。”
在他說完後,藏在屋樑上的棱便現身了。
“大人。”
棱恭敬地行了禮,西優席文看著他,在覆面的情況下,實在無法讀出他的表情。
“我想,我並沒有派你監視我吧?”
“您的確沒有。”
棱十分冷靜地回答,西優席文皺了皺眉。
“那麼,你在做什麼?”
“等您回來,向您報告調查結果。”
“……那又何必躲起來,等到我出聲才露面?”
“只是想測試一下。您如果沒有發現房間裏躲了人,警覺性就有必要加強了。”
“然後你還可以順便窺視,看看我有沒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是嗎?”
面對這淡然卻帶有不快的語氣,棱沒有絲毫慌張的反應,還是平靜以對。
“您如果沒有發現,我還是會現身的。”
“……希望如此。”
棱對他很明顯的,沒有忠誠心可言,而他對棱,當然也不存在所謂的信任。
信任這種東西,在斥出賣他的時候,就不再存於他心裏了。
會去信任人,就是自己愚蠢。
“以會政官長為首的那些人,確實還跟立因斯親王保持聯絡,私底下進行著會商,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行動計畫,持續監視中。”
暗部的最大任務就是維護國王的安全,如果有人想對國王不利,當然得事先制止,西優席文列出可疑名單後就交由他們去查,對於這個工作,棱沒有意見。
“但是,他們可能也想過會被暗中監視,相當謹慎小心,很少相約密談重要的事情,多半夾帶公文傳遞訊息。”
“夾帶的訊息,無法弄到手嗎?”
“看完後就燒了,我們在嘗試從過程中下手。”
“混入府內,取得信任也是個方法吧?”
“大人,那需要時間。”
覺得不可行的,棱就會直接反對,西優席文撐著頭想了想,又再發問。
“你的意思是,近期內他們就會有行動了嗎?”
“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得到這樣的答覆,他由得頭疼了,再怎麼先發制人也得有一定的證據,否則不只被抓的人不服,國王也不能接受將這些人定罪。
“加強監視,設法取得物證……下去吧。”
他得花點時間好好想這些事情,而他沒有交代不要告訴伊莫色斯,因為不管他說不說,棱都會去報告的。
“大人,您大後天要跟陛下出去?”
這消息也未免傳得太快了,大概宮中到處都有眼線吧,西優席文再度肯定自己是被監視著,警覺性果然不太夠。
所謂的監視,應該是出自棱的意思,而不是國王的命令。
棱依然覺得他存在著危險性……基於對國王的忠心,才這麼做的吧?
暗部的人效忠于國王,不知道國王如果換了人,他們的忠誠是否也不變?
“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請多注意安全。陛下的安全。”
硬要多加上後面那一句話--這就是棱的龜毛。明明當作關心西優席文和伊莫色斯兩個人,他也不會少一塊肉,但他就是不喜歡有被誤會的空間。
“這個我自然會注意,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跟蹤啊。”
他不在乎有一個人跟著,反正只是外出,沒有什麼隱私可言。
“大人這麼說,那我就放心跟蹤了。”
“……”
一般人的回答應該是“那我就放心了”,棱果然與眾不同,他也無言以對了。
“陛下?”
來到辦公室找伊莫色斯的時候,偶爾會有找不到人的情形,這種時候西優席文就會使用尋人魔法確認一下人在哪里,再決定要不要過去。
而魔法的使用下,伊莫色斯十次有九次是在正殿上。
歎了一口氣,西優席文移動步伐前往正殿,他知道伊莫色斯在那裏做什麼,雖然不想打擾屬於他私人的時間,可是該給他批閱的檔還是該跟他說明清楚。
伊莫色斯常常一個人跑去正殿,只有一個原因。
即是臨神之鏡。
第一次發現他一個人在那裏撫著鏡子發呆,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他不是去祈問的,也不是剛好挑了那裏休息……
“國師?找我?”
剛要踏入正殿,伊莫色斯就察覺了他的腳步聲,看來這次沒有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還算不錯。
“陛下。”
手上捧著檔,他沒有再前進。
“啊,又有東西要看嗎?你先放在我桌上,我等一下再回去處理吧。”
“有些必須說明。還是屬下傍晚再來?”
“……我還是現在處理吧,我們回去。”
這樣的情況,會讓他覺得有點對不起伊莫色斯。
沉浸於回憶中不好,他有深切的體驗,可是這不是錯,這是誰也無法制止的。
誰也無法制止的。
“國師,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收回放在鏡面上的手,伊莫色斯微微笑著,只是那笑容,帶有的是輕微的悲傷。
“年紀也不小了……卻還是想撒嬌。”
撒嬌嗎?
就如同……他思念著明夜的行為嗎……
“屬下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
聽了他的回答,伊莫色斯垂下了眼皮,像是難過,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對不對,與好不好,是沒有關係的。國師,你答非所問啊。”
西優席文回答不了,所以沒有接話。
答非所問,答非所問,就連回答自己,也是不誠實啊。
“父王會不會在鏡子裏面呢?”
伊莫色斯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而西優席文也依舊回答同樣的話。
“屬下不清楚。”
“……如果在鏡子裏面,為什麼都不理我呢?是沒有辦法跟我說話,還是根本就沒有身在鏡中這回事?”
西優席文知道,伊莫色斯不是在問他,只是在自言自語,問著自己而已。
他不需要答案,而他也沒有能力給他一個答案。
“或許哪一天我也用了鏡子的力量,就會知道了。”
伊莫色斯怔怔地說著,這樣的說法,讓人覺得很不安。
“先王不會希望您動用臨神之鏡的,您還是不要有這種想法吧。”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要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活著……”
似是覺得感傷到了這裏也該終止了,伊莫色斯轉向他,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走吧!把事情都處理完,出去的時候才能沒有顧慮地玩。活得開心最重要了,如果背負著陰影,每天愁眉苦臉的,父王一定會後悔用自己的命來換我活。”
看著這樣的他,西優席文只想起了一件事。
他只看他哭過一次。
伊莫色斯總是帶著笑容,但事實上,根本沒有多少值得他快樂的事情啊。
讓他無法開心的原因之一……
西優席文沒有再想下去。
如果他願意為他做什麼,那絕對不包含放棄自己堅持的事物。
這是不包含在他承諾之中的……
“國師啊,王弟今天帶了水果送我喔--”
在伊莫色斯為了這種理由笑得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時,西優席文真不由得要懷疑棱到底有沒有向伊莫色斯報告調查的事情。
“親王殿下就算送了東西來,也未必安好心,陛下要吃之前最好驗一下毒,以免發生不測。”
他曉得自己說這種話很煞風景,但他覺得這樣的懷疑是有必要的。
伊莫色斯聽了之後果然立刻瞪圓了眼睛。
“王弟難得送東西給我,何必當成別有意圖?兄弟之間的感情禁不起中傷跟懷疑的,這樣子說他,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麼想?國師你也有弟弟,換做是你,聽到人家這樣說你弟弟也不會高興吧。”
拿立因斯跟明夜相比,無疑的對西優席文造成了打擊,他連初步的想像都辦不到,就決定把比較的念頭趕出腦海。
“……陛下,這是不同的,請不要放在一起比。用想的就覺得難受。”
“喔?”
伊莫色斯卻沒有生氣,反而眼睛發亮了起來。
“真的嗎?明夜這麼好嗎?”
西優席文因為他的反應而愣住,他便接續著問了問題。
“他是不是很可愛?”
“嗯,很可愛……”
“是不是很善良?”
“對,很善良……”
“然後你很愛他,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嗯,沒錯……啊!”
發現自己忽然被套了一堆話之後,西優席文一面懊悔于自己的大意,一面也對伊莫色斯的舉動而感到詭異。
“真好--真滿足--”
伊莫色斯眼中閃耀著光彩,身邊飄蕩著夢幻般的幸福氣氛,下一秒又整個黯然了下來。
“不對呀,我在高興什麼,其實仔細想想根本不值得高興嘛。”
“……”
屬下也很想知道您在高興什麼……
“算了,國師,不提這個,明天我們到底要去哪玩呢?”
看得出來他已經想著明天的出遊想很久了,而對於去哪玩這種事情,他一向是沒有意見的。
但是棱說要跟蹤……所以去的地方還是得慎選,不能像上次一樣因為國王的一時興起,就跑到煙花巷去見識……
“國師,你覺得刑審官長這個人怎麼樣?”
忽然跳到這個話題的原因是伊莫色斯正一邊看著文件,西優席文的腦中浮出“西盧?歐帝安”這個名字,然後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感覺做事情挺有條理的。不是您提拔的嗎?在他父親退休後。”
“是啊,這個決定應該沒有錯吧,下次找他來聊聊好了,增進感情。”
“……什麼增進感情?”
“培養私交啊!我都沒有朋友--父王總說國王是孤獨的,說總有一天會讓我享受這種美妙的感受……一點也不美妙啦,我不要這樣。”
伊莫色斯這麼抱怨著,原來他一直在物色可以當朋友的物件啊。
“先王沒有朋友?”
“父王情緒變化很快,很多人沒有看對臉色,都被他……咳,比較得他歡心的是薩圖登國師吧,可是我不太喜歡他,他總是幫父王找新鮮刺激的東西,亂不正經的,也不太顧及別人的想法。”
“薩圖登國師……”
西優席文正在覺得這名字耳熟的時候,伊莫色斯馬上補上一句。
“嗯,就是被國師你殺掉的那一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謝謝您的提醒。”
再次想起這件事,還是心情複雜,偏偏伊莫色斯又問了下去。
“國師,那個時候……你們是不是真的在……”
“請恕屬下無可奉告!”
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搞不好也可以殺死一個國師。
章之十八 戀
章之十八 戀
因為無以察覺,因為難以承受……
思想出現分歧,決策出現歧見。
這種時候,才格外能瞭解,人與人的關係無論再怎麼近,仍舊是兩個個體。
不需要時間來證明。
您總是微笑度過每一天,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幸福而美好。
而我則追隨您的笑容,世界因您而顯得美麗。
直到最後,我才明白……
原來,我真的什麼也無法給您。
豔陽高照,一個出遊的好日子。伊莫色斯的心情因而看來格外的好,即使他還沒想出要到哪里玩比較理想。
以前便服出宮,伊莫色斯只要穿得樸素點就可以了,西優席文卻還得蒙面,因為比試後很多人都記得他的臉,隨便出現被認出來會引起騷動,行程也就泡湯了,這是不得已之舉。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這種現象已經淡化許多,西優席文總算可以不再對自己的臉遮遮掩掩,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路邊攤的食物不知道好不好吃?”
伊莫色斯看著路邊的攤販若有所思,並且把思考的內容也說出來了。
“不見得乾淨。”
其實西優席文自己也沒吃過,但看街道有車經過時揚起的灰塵,他很直接的就這麼判定了。
“你又答非所問了,真是的。”
埋怨歸埋怨,他也沒有過去坐下來吃的意思,兩人繼續無目標地逛街,由於一直沒有目的地,結果走著走著,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就開始聊國事了。
難得出來還聊國事,這也未免太感傷,所以應伊莫色斯的要求,他們開始聊起了比較輕鬆的話題。
“您總是憐憫別人,為何提到薩圖登國師的死,卻一點也沒有責怪屬下的意思?”
被問到這個問題,伊莫色斯眨眨眼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回答。
“我覺得……薩圖登國師一直帶壞父王……”
先王是自己本來就壞的,不需要別人帶壞他。
西優席文在心裏這麼說,當然他不會說出來給伊莫色斯知道的。
“而且過去的事情不能改變了,苛責又有什麼用呢。”
無論何時,他說出的話都是這麼溫柔。
包容著所有的人事物……
“唉,後天又有宴會了,真是煩惱。國師你會陪我去嗎?”
“邀請函沒有發到屬下這裏來,您還是自己去吧。”
“這……”
“他們是想把女兒嫁給您,並不是屬下啊。”
伊莫色斯苦著臉接受了他的說法,悶悶地碎碎念了幾句後,又打起精神來了。
“也好,是該娶妻子了,王弟的兒子一個接一個,我也想要小孩啊!”
立因斯已經有四個兒子了,伊莫色斯卻連立後都還沒,確實是慢了點。
“這麼說來,也該找個機會跟侄子們熟絡熟絡……平常都沒有機會見面呢,身為伯父,真是太冷漠了。”
西優席文沒有對他這番話做出回應,別人的家務事,他沒有插嘴的餘地。
據他所知,那四個孩子裏,也有幾個是不討人喜歡的。
“但是,陛下,為了想要孩子而結婚,這個想法不太好。”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很可悲的,就如同先王與王後那樣。
“嗯,當然是我喜歡,我才會娶啊。”
……不是啊,要兩情相悅,屬下說的是兩情相悅……
知道今天國王要參加宴會,所以西優席文沒有在傍晚餓時候去打擾他,以免延遲到他換衣服準備的時間。
跟棱的見面時間,最近越來越多了,今晚既然沒有事,自然也是和他商討對付那些愚蠢欲動的大臣們的事宜。
“目前出動的人力一共有十二人,潛伏在他們的居處,必要時進行跟蹤,會漏掉的消息不多。”
棱向他報告狀況,他點點頭。
“那麼上次交給你的名單呢?”
“已經查了,的確跟那些人有秘密聯繫,因為做得很隱密,之前沒有發覺,是我們的疏忽。”
“嗯……”
接下來,他要決定的就是下一步了。
所謂的下一步,還真的有點難下決定,畢竟這關係重大,除非他決定維持現狀繼續監視,否則,就該有所行動。
“你認為該繼續監視,還是……?”
想了想,他決定詢問棱的意見,或許棱也有自己的想法,聽聽無妨。
“我認為繼續監視就好,證據目前仍不足。”
棱回答的聲音還是一樣沒有什麼情緒起伏,說出來的話也不多餘,簡潔扼要。
“有沒有必要監視立因斯親王?”
皺著眉,西優席文作出詢問,棱則回答得相當平淡。
“您決定,我們就辦。監視立因斯親王這點,我們要配合沒有任何問題。”
暗部果然只效忠國王,親王就不當成一回事了,西優席文再度體認到這個事實。
“那麼,就派人監視吧。”
“是的。”
想一想,他又補充了一句。
“不要讓陛下知道。”
棱挑眉,顯然在質疑這道命令,迫於無奈,西優席文只好補充解釋。
“如果陛下知道,一定不會贊成這種行為,那就無法做了。監視立因斯親王也是為了陛下,這點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吧?”
“是。”
棱低下頭應了一聲,大概是認同了。
“那麼,應該沒有事情了,你下去吧。”
除了公事,他們確實也沒什麼私事好聊,西優席文不是一個喜歡跟人聊天的人,尤其對方不只跟他不熟,還是對他有些許敵意,戒備著他的物件。
“大人,您沒有陪同陛下出席宴會?”
棱卻還沒有出去的意思。聽到他的問題,西優席文覺得他也未免管太多了。
“沒有收到邀請函。”
他給了個很簡單的答案,棱沒再多問,只念了一句。
“我會派人去看看,告辭。”
目送他離開房間後,西優席文心中有一股莫名的煩躁。
對方似乎認為,待在國王身邊寸步不離地護衛,是他的義務與責任。
他不是對守護國王的安全感到不耐或反彈,只是……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的想法是什麼。
守護國王,守護他的安全……這應該是他所許下的誓言所包含的。
他希望這是他自發性,主動願意做的,而非別人盯著督促才執行。
那麼,他究竟煩躁的是棱的態度,還是他自己的態度呢?
是覺得認為他應該待在國王身邊的棱討厭,還是覺得沒有盡到陪伴責任的自己應該反省呢……
不過幾句話就可以讓他想這麼多,他想,自己真的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吧。
夜深,伊莫色斯自宴會場所回來,他到宮門口去迎接,這次伊莫色斯的反應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過去從宴會歸來,他總是一副疲倦的樣子,仿佛恨不得用瞬間挪移回到寢宮,直接倒到床上,問他什麼也因為精神不佳而答得似是而非,就如參加一次宴會就用光了身體裏所有的精力,整個人散發的疲憊氣息,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可以感受得到。
今天卻不同。正要走下馬車的伊莫色斯面帶笑容,看起來十分開心,精神奕奕的,不只雙眼有神,步伐也沒有往日的拖泥帶水之感,看見他的時候更是熱情地揮手打招呼,不像之前都只有點頭致意。
“國師,還沒睡啊?正好正好,到我宮裏去吧,我們聊聊。”
大半夜的,隨便就要把人招進自己的寢宮,實在是個不太好的習慣,更何況旁邊還有宮女跟侍衛,就算他們聽了面不改色,也不能當作他們心中沒有任何奇怪的想法啊。
“陛下今晚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伸出手來讓他搭著,牽著他下馬車後,西優席文這麼問,伊莫色斯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讓他有點無法適應。
“是啊!你怎麼知道?”
“……誰到看得出來,陛下。”
可能只有當事者自己沒有自覺吧,他表現得可明顯了。
“咦?真的嗎?”
伊莫色斯有點驚訝地摸摸自己的臉,然後收斂了一下笑容,恢復為比較正常的微笑。
“這樣好一點了嗎?”
“……您不必在意,事實上,現在也只有屬下看得到而已,大家都睡了。”
國王今天的表現似乎比平常更呆了點,會讓人變呆變蠢的事情,他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可能性。
戀愛了?
雖然他自己沒有什麼戀愛的經驗,但是他看過的例子可不少……那些喜歡上他的人。
“嗯,喔,好吧,走,我們回寢宮聊嘛。”
嘴巴上說回寢宮聊,事實上,一邊走著,他就已經一邊忍不住跟他說起來了。
“今天去參加宴會,本來以為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無聊的,結果卻有意外的驚喜。”
“意外的驚喜?”
“是啊,今天還是有很多人帶著他們的兒女來介紹給我認識,以前我都敷衍著沒仔細注意,這次因為想到要娶妻才能有孩子,所以我特別認真觀察了一下。”
其實,沒有娶妻也是可以生子的……西優席文把這句話放在心裏,沒有說出口,他可不想背負教壞國王的罪名。
“每個女孩都很漂亮,我也不知道該跟哪個進一步認識才好,本來想在大家都介紹完後,第一個看到的,就請她跳支舞,可是那個時候我忽然看見了她。”
嗯,嗯,愛情故事都是從這裏開始的……西優席文想著。這樣總比找一個跳舞,隨便聊幾句,然後就隨便訂下了婚約來得好。
“她是王室旁系的沒落貴族,祖先裏有我們西卡潔家嫁過去的公主,到了這一代已經沒有多少勢力跟名望了,不過她的氣質很高貴,整個人有一種高潔的感覺,也有對自己所擁有的事物的驕傲。”
“嗯。氣質好,還有呢?每一位貴族小姐的氣質應該都不錯的。”
伊莫色斯眨著眼睛,面上又轉為剛才那種幸福的笑容。
“她的長相跟感覺……跟我的母妃好像!”
西優席文完全無話可說,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因而顫了一下。
戀母情節?
“您喜歡就好……那麼,進展如何呢?”
“啊,我們跳了舞,跟她父親聊了很久,她的態度雖然不怎麼熱絡,但是久了,熟了,應該就可以了吧?”
原來他還是循序漸進的,先培養感情才考慮結婚,和立因斯剛好顛倒。
“所以,以後王宮也多多舉辦宴會吧!這樣就可以邀請她參加,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為了這種理由而舉辦宴會,西優席文不置可否,反正宮內預算,要先傷腦筋的是宮部司。
“那位小姐叫什麼名字呢?”
“啊!”
伊莫色斯驚呼了一聲。
“糟了……那位小姐叫什麼名字呢?國師!快請暗部去幫我打聽清楚吧!”
非常無奈,非常無奈。西優席文切身感覺到這四個字。
國王談戀愛要靠暗部……嗯,暗部是為了國王存在的,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於是,給暗部的委託多了這麼一個工作。
查出那天宴會上那位不知名小姐的名字--這是個難度不高的任務,只要調出當天的賓客名單,利用伊莫色斯給的線索一一核對,去除不可能的人選,就可以找不人來了,除非那位小姐不在邀請名單上。
可是,接到這個任務時,棱的臉還是抽了一下……儘管帶著面罩,西優席文還是知道,因為面罩的布幾不可見地抖了……這讓他有帶想笑。
固然在自己聽見伊莫色斯這麼說時,他感到萬般無奈,但是當拿這件事來讓別人無奈時,就變得很有趣了。
這就是當事者與旁觀者的差別吧,總之,現在他很享受這樣的趣味。
“陛下,是認真的?”
難得看到棱質疑伊莫色斯的命令,但西優席文覺得對方可能比較想問“大人您是不是在開玩笑想看我出糗。”
“陛下好不容易有了心儀的物件,你認為呢?當然是認真的。”
棱沉默。可能在試著消化這件事吧,西優席文反正也不忙,就邊整理手上的檔邊等他回應。
“知道了。會儘快交出結果。”
“越快越好,努力吧。以暗部的能力來說,應該不算什麼才是。”
棱似乎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笑意,因而瞪了他一眼,直到現在,他對他這個國師的尊重還是只有維持表現上的禮儀。
“遵命。”
調查果然很快就有了結果,那名沒落貴族的小姐名叫愛莉蒙露西?瑟安,得到這個名字後,西優席文便到伊莫色斯那邊,告訴他這個消息。
“愛莉蒙露西嗎?好可愛的名字--”
就西優席文自己來說,他並不會覺得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可愛之處,可能在陷入戀愛漩渦的人眼中,心上人什麼都是好的吧。
“真是太好了,這麼快就有結果,暗部真能幹,要怎麼答謝他們呢?”
“您只要說一句做得好,棱就算為您死也甘願。”
“國師何必說成這樣,好像棱很愛我似的,沒有那麼嚴重吧。”
“那是暗部使對陛下您的忠誠,無關乎情愛。”
“嗯……那麼,住的地方也查到咯?可以發請貼了?用什麼名義開宴會呢?啊啊,真是煩惱啊。”
西優席文不想加入這個煩惱之中,所以默默退出房間了。
但願喜歡就早日娶進門,這樣這種狀況應該會改善點。
國王有了心儀的物件這件事,在王宮中悄悄蔓延開來了。
倒也不是西優席文到處亂說或者暗部的人洩密,是國王自己表現得太露骨,那種洋溢著花朵般的笑容,會引起別人的猜測,進而形成謠言,也是正常的,只是謠言剛好命中目標,讓人不知該會心一笑還是苦笑。
好事的人們當然也開始猜測是哪家小姐吸引了國王的注意力,不過交際圈不廣的瑟安小姐,大家多半是不認識就是沒聽過,因此沒有人猜到她身上。
答案揭曉也很簡單,王宮舉辦的舞會上,國王走向誰邀舞就是了--那一瞬間,許多羨慕或嫉妒的目光投向愛莉蒙露西,不過將手搭上國王掌心的她完全無動於衷,還是一臉冷淡,這分冷靜看來挺有成為王後的架勢。
那場宴會西優席文也參加了,他只是好奇所謂像伊莫色斯的生母的女子是什麼樣子而已,看來看去也沒什麼特別,這種冷漠的感覺不是他喜歡的,所以他便離開場中,朝週邊走去了。
打開窗門,走到陽臺,原本是想透透風,卻意外發現了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眼神對上時對方也愣了一下,既然都看見了,打聲招呼也是應該的。
“棱,你也來了?”
棱今天穿的是黑色的侍者服,不是暗部的制服,可能他是裝成宴會的服務人員混進來吧,反正伊莫色斯也沒有不允許這種行為。
“國師大人。”
行禮的時候他顯得有點不甘願,大概是覺得偽裝進來被發現有點丟臉吧,事實上,要不是有見過他的長相,西優席文也未必認得出來。
因為平時的他總是覆著面,現在不只拿下面罩,頭髮也刻意弄成別的顏色……頭髮弄成別的顏色其實有點多餘,西優席文這麼覺得。
這張臉跟當初看到的時候差不多,沒有太大的改變,頂多是因為任務繁重而面帶倦色,這無損他的美貌。
“你……今年幾歲了啊?”
西優席文忽然想問這樣一個問題,雖然很突兀。
他自己因為停時之術,所以不會老去,伊莫色斯因為魔法對身體造成的影響,老化速度十分緩慢,那麼眼前這個人……
如果身邊都是一些不會老的人,實在有點恐怖。
“大人,您的問題很奇怪,我幾歲應該不是您需要關心的事情吧。”
棱不太樂意配合回答,西優席文也料到他會這麼說。
“那我問陛下就是了。”
“……三十四。”
聽見他老實給了答案後,反而是西優席文愣了。
“你不是十年前就三十了?”
“您的誤會只怕有點深,大人。”
說他誤會,這個誤會也不知從何說起,的確沒有人跟他說過棱莫約幾歲,他只是下意識這樣認為罷了。
十年前比試的時候,他二十四。這可真的是奇才啊。
“這樣嗎……現在比武,說不定我就會輸了。”
他突來的感歎讓棱有點反應不過來,只是皺著眉沒說話。
“你怎麼會在這裏?”
“……”
沉默的時間,大概是在猶豫要不要說,不過他最後還是開口了。
“關心未來的王後是什麼樣的人。”
老實的時候也真老實,而棱來的目的居然跟他差不多,使他笑了笑。
看見他笑,棱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把臉別開。
“暗部使也會關心這個?”
“關心的人,是先王。”
這句話就有點奇怪了,西優席文感到困惑。
“先王?”
“是的。先王說,陛下太單純,怕他被女人騙了。”
西優席文對尼弗西瑟固然沒有很深的瞭解,但這很像尼弗西瑟會說的話。
“那麼,如果是這樣,你又能做什麼呢?”
“善盡提醒的責任。如果證據交給陛下,陛下還是堅持,那也沒辦法了。”
“證據?你在調查那個女人嗎?”
“……”
可能不想說太多,棱頓了頓。
“無可奉告,大人。”
“是嗎?”
他說不說,西優席文都不在意,只不過是些許的好奇心作祟,他才會問那麼多,這點好奇心就算無法滿足也無所謂的。
“大人,您不進去嗎?”
棱淡淡問了他一句,言下之意應該是想獨自待在這裏。
可惜他就算明白,也決定裝不明白。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那我進去了。”
“侍者,幫我拿杯酒來。”
棱無言地回頭瞪著他。
“你現在是侍者,不是嗎?露出馬腳不好。”
盯著他瞧了一會,棱的,面上面前扯出一個微笑。
“好的,您的酒,我這就去拿。”
當他轉身進會宴會廳,西優席文幾乎可以預見他會在心裏咒駡什麼話,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很有趣。
跟伊莫色斯相處的時間久了,也讓他變得有點像人了吧,還會調侃人了呢。
棱拿著酒杯出來的時候,臉色是相當難看的,將酒交給他後,就靠在欄杆前休息,沒有再進去的意思。
“你剛才不是想進去?”
“您誤會了。”
這句話似乎可以擋掉很多問題。
“我想我應該不至於五分鐘前的話都不記得。”
“……”
棱抿了抿唇,哼了一聲。
“很多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有說得很明白,不過西優席文可以理解他在說什麼--因為這句話他也贊同,因為他以前也很習慣遇到某些事情。
“你或許要扮侍者之前,先換張臉會比較方便。”
“大人說得可輕鬆哪。”
棱沒好氣地回答,似是不太想理會。
“不然,就只能敬業點了,可別因為賞了哪個高官貴族一個耳光而把事情鬧大,告狀告到陛下那裏去,陛下也會感到困擾的。”
這話說完,棱回給他的,是一個殺起騰騰的微笑。
“不,不會的,如果發展到有必要動手,他是不會有機會到陛下那裏說什麼的。”
如此怒氣達到極限般的表情,令西優席文一點也不懷疑他會做出一些極端的事情來,反正身為暗部實力第一的天行使,這種事情他本來就很擅長。
“你沒有動手,用言語就能脫身?”
“說一句‘今晚側門見’就好了,沒什麼難度。”
“這樣就行?”
因為今晚棱根本不會去,說這種謊沒有大礙,西優席文想起自己以前的事情,不由得想感歎遇上的都是些不好對付的男人。
“不然‘國師大人還在等我,您請自重’也挺好用的。”
棱冷笑著說出這句話,西優席文聽了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國師這兩個字抬出來還有效果呢?”
“您可以自己試試。”
兩個人都不是會開玩笑的人,說起話來也就格外認真,身邊充滿了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氣氛,這個時候有辦法過來插話的餓只有伊莫色斯吧,只是,他現在正陶醉于與心上人共舞中,只怕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注意國師跑哪去了。
剛才棱說的那句話,西優席文直到現在都還覺得有點頭痛,即使是事實沒錯,他的確是在等他……的一杯酒。
他不說話,棱也就不主動開口了,他靜靜喝他的酒,棱靜靜靠在欄杆旁想事情,氣氛就這麼維持著奇異的平衡感。
宴會的時間,才到一半呢。
“你的觀察已經結束了,不回暗部去嗎?”
在他看來,棱沒有繼續待在這裏的理由,從這個陽臺離開應該也不是問題吧,又何必留著受罪呢。
“不,觀察還沒結束。”
“哦?”
他轉過頭,視線正好對上棱的雙眼。
“我要觀察的,還有大人您。”
章之十九 以此心 以此意
章之十九 以此心 以此意
人總有不能讓步的堅持,無論是因為誰。
他架構出來的,一直是一個假性平衡的世界。
他就這麼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覺得很快樂很快樂。
這樣就好。為了不打破那平衡,他什麼也不想改變。
一直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任何會做出改變的事情,他就設法將之排除在外。
設法讓那些,不存在於自己的世界。
於是,他活得很快樂了嗎?
碎在心中的,一個聲音。
我很快樂。他還是這麼告訴自己,一直一直……
棱的用意,他不能瞭解。
觀察他做什麼呢?
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又是做什麼呢?
如果要觀察他,不讓他知道才是好的吧,如今他說了,意思是……
“我一直觀察大人您的言行舉止。這不是陛下授意的,只是,我覺得無法放心。”
棱自己說了起來,直視著他,無所畏懼。
“因為大人您,感覺上隱藏了太多秘密。”
被人這麼說,西優席文先是愕然,然後,是歎氣。
“沒有什麼秘密,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沒有哪一件是答應為人保密而不能說的。
雖然有很多醜陋的成分在內,但是那些事情……不足以被稱作為秘密。
或者在當年,還有很多事情是秘密吧?
在還沒被揭發復仇之心的時候,他的血統,他的身世,可以算是秘密。
在還沒有看破這些事之前,他在契西族被囚禁時遭遇的待遇,在入宮前,入宮後他所做的那些……都可以稱作是秘密。
雖然是秘密,但他還是告訴了斥。
雖然是秘密,但還是洩漏了出去。
秘密是一種隨著時間而改變的事情吧?
如今的他,還存在著秘密嗎?
“那麼,應該都能坦白地告訴別人了?”
棱懷疑地問,他沒有經過考慮,便搖了頭。
“不是不能讓人知道,但我也沒有回答的義務。我不喜歡別人關心我的過去,那是我的隱私。”
棱又哼了一聲,顯見不相信他那番沒有不可告人之事的說法。
“你觀察我,有什麼意義嗎?”
“如同我剛才所說,不放心。”
“你對陛下的忠誠之心還真是令人感動。不知道如果當初即位的是立因斯親王,你會不會這麼為他著想?”
這是個他在心中想過的問題,正好現在想起,就順便拿來問了。
“……不被先王承認的王位繼承人,我沒有為之效忠的義務。”
棱的回答相當冰冷,對立因斯的反感在這短短一句話的語氣中表露無疑。
“但是,暗部使們與國王的強制約,應該會直接延續到下任國王身上吧?”
“我可以自殺,沒有問題。”
他的立場堅定得讓人驚訝,西優席文也很驚異他會這麼回答。
“效忠……到底為何而效忠?加入暗部,卻只對特定的人忠誠?並不是所有的暗部使都像你這樣吧?”
提起這個,棱的臉色黯淡了下來,以如同自言自語的音量,應著他的問題開了口。
“大部分的暗部使,獻出的便是一身技藝,為誰服務,為誰任事,一點也不重要。可是先王……於我有恩,很久以前我就決定……”
說到這裏,他忽然發現自己做出了軟弱的表現,於是就閉上嘴不說了。
在別人面前示弱,大概是他的自尊不能允許的吧。
原本想問出對方的事情,卻反而大意被套了話,棱現在面上神色不太好看,多半就是為了這一點。
“觀察我沒什麼用處,別把時間花在這上面吧。”
他這是良心的勸告,既然這是棱額外做的事情,就形同是額外花的時間,而且又不太可能得到什麼收穫,實在不值得。
“我自有打算,大人您不必擔心。”
棱果然是不領情的,他也沒有法子。
“你都已經說出在暗中觀察我惡劣,你認為,我還會留什麼把柄給你查嗎?”
徒勞無功的事,能免則免--雖說當初的他也沒有這種美德,不過,今天他還是想當當好人,勸導一下別人。
就算勸導的方式有點偏頗。
“您說的沒錯。”
棱點了頭,很快地接下去。
“我說自有打算,也沒說是要繼續查下去的意思吧?”
又一次被堵得無話可說,西優席文微微一愣,默默把杯中的酒飲盡。
不是當好人的料,就不要當好人,這條教訓,他會記著的。
王宮的舞會後來又辦了好幾次,純粹只是因為國王想見愛莉蒙露西小姐,又不好意思私下約會,所以就以舞會充作約會,滿足見面的心願。
伊莫色斯的臉皮這麼薄,西優席文也只能搖頭歎氣,幸好他的動作沒有因為臉皮薄而跟著慢,沒有多久,他就向瑟安家提出結親的要求了。
國王看上了自家女兒,有意迎為王後,這對沒落已久的瑟安家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喜事,對方欣然答應,於是,國王的大婚日子訂下,一個月舉辦三次舞會的浪費公帑事件也就此落幕。
“國師,我要結婚了,我要結婚了呢--”
可惜的是,訂婚之後,伊莫色斯的呆狀還是沒有痊癒的跡象。
“屬下知道,王宮上下的人都知道,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這句話他已經聽到耳朵快長繭,伊莫色斯一天大概可以重複十次有餘。
“嗯?呵呵,呵呵,真的說過那麼多次嗎?再多聽一遍也沒有關係啊。”
瞧他這個樣子,西優席文頓時產生一種一片黑暗的感覺。
“王國應該不會因為國王有了王後而亡國吧……”
“國師你在說什麼啊?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父王說過了新婚蜜月期狀況就會改善了,你別擔心啦。”
原來您也知道自己狀況有問題啊?所謂的新婚蜜月期有長有短吧?
先王連這種東西都教,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恐怕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奇怪事情都被伊莫色斯吸收了,想一想就覺得一陣寒顫。
“唉,時間為什麼不快點過去呢?如果明天就要結婚了該有多好--”
西優席文也這麼覺得。如果明天就要結婚,至少他不用再聽國王的哀嚎直到婚禮那一天。
國師真是越來越難做,越來越艱辛啊。
一方面還得防範心懷不軌的人士趁著婚禮慶祝的時候做亂,要不是停時之術,要不是停時之術,恐怕白頭發也會多出好幾根吧。
“誰來主持婚禮呢?真糟,國師,國王的婚禮應該由誰來主持?”
忽然想到這個問題的伊莫色斯著急地轉頭看他,像是怕沒搞定這個問題就不用結婚了一般。
“這個您不必擔心,自然有人處理,通常會由階層高的祭司擔任,總之,有人負責這方面的事情。”
“是嗎……那就好,辛苦你們了,為了我跟愛莉蒙露西,讓你們這麼忙碌。”
這些日子以來,他總算講了一句比較正常的話,西優席文聽了,唇邊幾不可察的微微上彎了。
“為了您的幸福,這一切是值得的,也是必須的。”
國王的婚禮,就如國家慶典一樣盛大,舉行地點自然還是帕羅茱安廣場,為了這一天大家籌備多時,場面自然宏大華麗,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新娘的面孔藏在面紗之下,看不見她的神情,不過今天她絕對是讓所有女子羨慕的主角,無庸質疑。國王臉上掛的笑容像是將幸福兩個字化為了實質,沒有人會懷疑他愛不愛身旁的王後,因為他的笑可以說明一切。
身為國師的西優席文這次有上觀禮台,作為見證的來賓之一,畢竟缺席是不禮貌的行為,況且,看著伊莫色斯笑得如此幸福,他也會不自覺地想露出微笑。
沒有人注意,沒有人看見,就笑一下,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吧。
儀式進行完畢後,主要的人們就轉往王宮,接下來就是民眾無法參與的事情了,他們也跟著移動過去。
王後的背景不顯赫,比起過往的每一任國王迎娶的女子,娘家的勢力可說是相差懸殊,但是那些政治婚姻的產生,幾乎都是國王在還是王子時,就由其父做主娶的,跟現在的情況不同。
伊莫色斯是現任國王,全國上下沒有權力比他大的人,他說想娶,沒有人有資格站出來反對,所以沒能把女兒嫁進王家的貴族大臣們雖然不太高興,也不敢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反正機會還是有的,國王又不見得只娶王後而不納妃--多數人中都是這樣的想法,可惜他們想錯了,這也是他們無法預料的事情。
西優席文回到王宮時,主角跟陪伴的人已經不見人影了,問宮女是比較快的方法,所以他問了。
“陛下與王後禦下已經前往聖泉進行儀式了。”
在聖泉進行儀式是其中一個祝福儀式,他們會在白天把所有該進行的儀式都進行完畢,然後回來參加晚上的宴會。
黛西克琳娜聽說伊莫色斯要結婚的時候,曾說想回來參加,但後來似乎因為突然發現懷孕,為了待產就沒有來了,否則,今晚的宴會上應該是見得到人的。
結果,見證了伊莫色斯的婚禮的親人,一個也沒有。立因斯據說頭疼因而不克出席,聽也知道是裝的。
這些其餘的儀式,西優席文就不打算跟隨了,比起跟著看儀式,較為重要的是處理其他的事情。
“大人。人已經就位戒備,目前沒有任何異狀。”
這次棱來找他,穿的是侍衛的衣服,暗部要弄到這些服裝很方便,因為王宮本身就會提供。
只是沒有遮掩一下那張顯眼的臉,一下扮侍者,一下扮衛兵的,實在很容易被認出來啊。
“嗯,我知道了。”
這次調動來戒備王宮與各可疑人物的住所的,除了暗部使,還有王宮的衛兵,他不希望今天出任何狀況,讓喜事出現陰影。
相信棱也是一樣的想法。
“也派人跟著陛下了嗎?”
“是的,我等一下也會親自過去。”
如此一來,應該沒有問題了,他稍微放鬆了些。
“今晚的宴會……”
“……?”
不明白他的語意,棱抬頭看他。
“你該不會又想扮成侍者混進去了?”
分不清對方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棱面上陰晴不定,乾脆順著他的話答了個不倫不類的答案。
“您可以努力尋找,說不定我會扮成侍女。告退。”
兩個某些方面有點相似的人談話,話題總會跑往奇怪的方向,西優席文怔在原地停了幾秒,才喃喃了一句。
“侍女?暗部連怎麼變聲都有訓練嗎?”
一陣惡寒後,他開始慶倖自己沒有在暗部待多久,也沒有升為較高階的暗部使。
說不定就是要通過所有的考驗,學會各種技巧才能升級的?那麼,身為最高階級的天行使的棱,一定……很強吧。
不想再想下去,他決定回斂甯居,換一套衣服好參加晚上的宴會。
雖說他的衣服都是黑色,有沒有換別人其實看不太出來……
踏入第一宴會廳時,侍者大聲報出他的位階與名字,應付完過來寒暄打招呼的人群後,他找到了在餐飲桌旁和人說話的伊莫色斯。
新娘是不會出席晚上的宴會的,這時候多半在寢宮等著宴會結束,丈夫歸來吧。
“國師--你換了衣服了?喜事至少也穿紅色嘛。”
明明自己也沒穿紅色,卻對他說這種話的伊莫色斯,在他看來實在依然脫離不了屬於他的可愛。
“陛下氣色真好,今天累了一天了,辛苦您了。”
“結婚怎麼會辛苦呢,我精神一直很好呢,一直撐到晚上也沒問題。”
“已經是晚上了。”
“你懂得我的意思嘛,我要挑剔了,來,敬我一杯吧。”
伊莫色斯說著,便在桌上隨意拿了杯酒遞給他,兩人對飲。
“今晚可別喝太多,不要一高興就忘了自己酒量不好。”
“嗯--難得這麼高興,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看他如此開心,西優席文也就不多說什麼了,一會兒又有人過來道賀,伊莫色斯得和很多人說話,所以他決定先離開。
“陛下,您忙吧,有事再找屬下。”
“好,國師也好好享受宴會吧,吃多一點,說不定也可以跟哪個女孩子跳跳舞,然後就陷入愛河……”
“不會有那種事情的,謝謝陛下的關心。”
離開伊莫色斯身邊,也不見得能夠清閒,過來搭話的人不在少數,就算他結束話題的技巧越來越好,也還好似得花點時間,這就是他不喜歡參加宴會的原因。
明明不喜歡說話,還要被逼得一直講話,可真的很累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角落,以為可以安寧了,沒想到,又一個聲音接近了過來。
“國師大人,您辛苦了。”
心裏一面念著“知道我辛苦還來讓我更辛苦做什麼”一面回頭,一看之下,卻是個不太眼熟的人。
盯著對方瞧了幾眼,他才認出這張臉來。
西盧?歐帝安,剛上任還沒滿一年的刑審官長,今年二十九歲,也就是伊莫色斯上次提過的,難得讓他欣賞的物件。
由於他們沒有說過話,彼此的工作也沒什麼交集,會見的時候他一向沒興趣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臉上,所以他才會一時想不起這張臉。
此時這名男子的臉上,帶著的是複雜的表情,似乎高興不起來,只是勉強做出笑容。
“不會,最辛苦的應該是陛下。”
跟不熟的人,當然也沒什麼好聊的,特別是工作領域不同,沒有共同話題。對方如果不自己開口,他就不打算說話了。
“嗯……”
他仿佛有心事,若有所思,西優席文雖然沒興趣關心他在想的事情,不過他想起有事情可以轉告他。
“陛下提過你,言語之中對你多有稱讚,說有空想約你一聚,我代為轉告。”
這話說完,西盧的面上閃過一絲錯愕,接著惶恐的神情便浮上了他的臉。
“陛下……想約我談談?為的是什麼事情呢?”
他不懂他為何而惶恐,通常臣子聽到這樣的消息,應該是受寵若驚才是……排除他自己本身的話。
“只是對你有興趣吧,陛下想多交朋友,和人增進感情……如果你沒有這個意思,我可以替你轉告他。”
“不,不是的……只不過一時想多了點,陛下如果想約時間聚會,當然沒有問題。”
收拾起略顯慌張的態度,他答應了下來,西優席文則是奇怪地看著他,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和他所聽說的不同。
眾人口中的他應該是個爽朗健談的人,十分有理想,認真於工作……現在看起來,卻只感覺得到幾分陰暗與遲疑,與他一貫的形象不符。
“你還有事情嗎?”
“沒有了,只是看到國師,想過來打聲招呼而已。”
“不必這麼客氣,有事情就去忙吧。”
“嗯……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待他離開之後,西優席文終於又恢復一個人的寧靜,本來參加這種宴會,他都會中途離席的,但今天,想到伊莫色斯有可能一高興就喝醉酒,他只好留下來看看情況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助的地方。
一個人待在角落雖然無聊,但總比一直被人干擾來得好。
宴會到了最終,賓客幾乎都散了,身為主角的伊莫色斯也擦差不多該離開好讓僕人們善後了,西優席文過去扶他,帶著他走出宴會廳,因為他現在似乎不宜一個人走路回去,要是中途醉倒在花園或者踢到石頭摔跤,那可就好笑了。
“國師,今天好開心--好開心--”
“屬下知道,您別亂動,讓屬下扶您……”
“真的嗎?要扶我嗎?好啊好啊!”
接受了西優席文扶過來的手,伊莫色斯樂得將身子的重量都靠上去,倚著他行走。
人都離開了,僕人們也在廳內忙著整理,廳外的廊上鮮少有人,兩個人走路的腳步聲迴響在這個空間裏,也格外清楚。
“今天收到了好多人的祝福呢!可惜、可惜王弟啊,沒有來,然後王妹,也無法回來,真可惜……”
“嗯、嗯。”
“國師,你覺得愛莉蒙露西漂亮嗎?”
問別的男人自己老婆漂不漂亮,怎麼想都不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今天王後戴著面紗,看不到臉啊。”
“也是……離開帕羅茱安廣場後,你就沒有跟去了……嗯,其實我有一直到處看你在不在,一直回頭找你,愛莉蒙露西還問我在看什麼……可是都沒看到你。”
他的語氣中沒有抱怨,可是西優席文聽著,卻覺得有點難過。
“找屬下做什麼呢?屬下在忙別的事情……您把注意力放在儀式和新娘身上就好了啊,這才是您需要做的。”
“可是,我總是希望你在身邊,在這種重要的時候……愛莉蒙露西很重要,可是,國師你……是不同的……”
不知道是快睡著還是神智不清,他說的話越來越含糊,讓人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陛下?您醉了,就好好休息吧,屬下帶您回寢宮,其他的事情不必想了。”
“好啊,帶我回寢宮……然後陪我……聊聊天,下棋也可以……”
“陛下。”
西優席文苦笑了一下。
“您在說什麼?王後在等著您呢。”
“啊,是啊,唔,我本來、還想彈琴給你聽的,我一直都收著……清風……”
伊莫色斯含糊在嘴裏的話語越來越難辯識了,西優席文只聽到琴啊什麼的,想要仔細聽的時候他又不說了,使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您休息吧。睡一下也沒有關係,屬下會帶您回去……”
“嗯?不用啦,我自己可以走回去,我還走得動呢,你看--”
伊莫色斯說著,便推開他的手,自己搖搖晃晃地走起路來,看上去就是一副平衡感欠佳的樣子。
“陛下,讓我扶您吧,這樣危險啊--”
“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我喜歡父王,喜歡母妃,喜歡愛莉蒙露西,也好喜歡國師你……”
“陛--呃?”
喊到一半的稱呼在中途突然收住了,因為伊莫色斯說著說著忽然湊過來,突襲般的就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頓時處於頭腦一片空白的狀態,仿佛還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在他終於從震驚錯愕中驚醒時,伊莫色斯已經邊哼著歌邊走了一段距離了。
“陛下,等等,別自己亂走啊!”
對西優席文來說,這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夜晚。
新婚期間,國王每天都顯得很開心愉悅,與王後之間的相處或許很順利吧,而西優席文則是與棱忙著監視臣子們的可疑行動,要在陰謀發動之前阻止。
因為他們十分謹慎,想要確切的證據就只能等他們真正進行,但這樣難免會造成傷害,所以,目前西優席文傾向事先將人逮捕,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計畫沒有可能實現,進而死心。
這麼做比較需要顧慮的,大概就是無法給予他們公開的懲戒吧,不能定罪,也就不能剝奪他們的地位權力,如此只怕還有後患。
基於許許多多的考量,最後他決定徵求伊莫色斯的意見,由伊莫色斯來做出決定。
雖然這可能會破壞國王新婚的好心情,但是這件時比較較為重要。
明明結婚了卻還像在戀愛的伊莫色斯,平常大腦的運作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不過在重要的事情上,他還是會清醒過來,恢復原有的思考能力,好好考慮這些事情。
聽完西優席文的報告,伊莫色斯皺起眉頭,像是感到困擾,沉思了幾分鐘,他呼出一口氣。
“居然真的想行動……那麼是不是有萬全的把握了呢?”
“他們秘密收買了一些人,大概也聘請了不少外地的人士吧,如果要告戒他們,就是將他們召進宮來,在他們無法帶什麼人保身的情況下,強迫他們訂了強制約,就一切好辦了。”
即使他是強制約下的受害者,但訂強制約確實是很有保障的方法,所以他建議。
“這樣,會被怨恨吧?”
伊莫色斯不喜歡被人討厭著的感覺,只是,這在很多時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即使您沒有對他們做什麼,他們依舊討厭您。否則,怎麼會有這種計畫呢?”
他說的這些,伊莫色斯應該也明白的,他只是說出口提醒而已。
“……這個辦法說不定是最好的。這樣,也不會有人傷亡吧。”
“是的。您總是不願對犯錯的臣子給予重罰,所以這應該是您比較能接受的方式。”
伊莫色斯看來還是滿臉的猶豫,西優席文也不出聲權諫,只等他做出回答。
“好吧,就這麼辦。細節交給你處理,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再告訴我。”
“好的。那麼關於強制約的內容……”
這是需要擬定出來,經過伊莫色斯同意的東西,因此他得先跟伊莫色斯確定。
“……忠於國王伊莫色斯,不得興起任何言行上的反叛之行為,違者立即暴斃死亡。陛下,您認為這樣可以嗎?”
人再怎麼狡猾,大部分總還是要顧自己的性命的,以生命為代價的強制約最常被使用,伊莫色斯想了想,點了點頭。
“也好。一犯再犯,再原諒就是我太仁慈了,雖然我還是覺得應該給他們機會……但是,我是國王,很多事情必須顧慮其他影響,所以不能這麼做,對不對?”
伊莫色斯在這方面總算稍微懂事了點,西優席文也微感欣慰。
“您能夠明白,是最好的。”
因為國王不是只為自己而活,也不是只為身邊的人活啊。
得到伊莫色斯首肯後,便是決定日子與持續觀察了,若單獨提出邀約請對方入宮,會顯得有點奇怪,因此,最後的決定是在會見上進行。
會見舉行時,很少有大臣會缺席,特別是一個月後的秋事會見。對臣子們來說,這大概是一年中少數幾個重要的日子之一,因為這是獎賞今年度有功者的盛會,為了榮譽感與對其他人的尊重,大家除非遭遇不可預期的事故,否則都會前來。
大概是有了妻子的緣故,這陣子伊莫色斯比較沒有留他到寢宮商量國事了,通常一過黃昏就往王後的居處跑,夫妻感情究竟如何,西優席文也不甚清楚。
有一次略提到這件事,伊莫色斯還是笑得傻傻的,說出來的答案讓他愕然。
“愛莉蒙露西一直都維持著禮貌啊,應該是女人的矜持吧?這麼說來,的確是有點冷淡沒錯……”
王後對國王的態度聽起來不冷不熱的,這實在不太正常,或許她本來就是這樣的女人?西優席文沒有深究,但是國王自己一頭熱也可以維持這麼久,還真是不簡單。
這段期間伊莫色斯也約見了刑審官長西盧,這個約會西優席文沒有參與,據伊莫色斯事後所說,見面聊天的印象很好,如果有機會他會多找他來聊聊。
會希望有聊天物件,或許也是太寂寞了吧。
在緩和伊莫色斯的寂寞感上,西優席文自認沒做什麼貢獻,也無法做出什麼貢獻。
所以,國王接觸其他人,也是好事吧。
“棱也會過來嗎?”
“是的,以防萬一。不過他沒有必要不會現身,只會藏在隱密之處。”
會見開始前,伊莫色斯還有點緊張,詢問不少問題,西優席文也都一一耐心回答。
“屬下會幫您的,您放心。”
伊莫色斯口頭上說了一堆好擔心,覺得好害怕之類的話,但是當人開始到達後,他便立即端正神情,對眾人說話也顯得從容不迫,這不由得讓西優席文認為剛剛說的話都是在撒嬌罷了。
名單上的大臣們都到了,他們自然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國王要對付的目標物件。
一切將在會見結束後執行。
依照今年的名單上的順序給予賞賜,伊莫色斯一面說著讚美的話語,一面訓勉眾人在未來要繼續努力,受到表揚的臣子均是笑容滿面,沒有得到獎賞的人則有些失望,每年都是如此。
這所謂的獎賞,西優席文也得到了一份,伊莫色斯讚揚他辛勞於國事,一心一意為國,十分令人感動,雖然是做表面功夫的臺詞,但是聽在耳裏還是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可是也不能反駁。
他得到的獎賞是一筆豐厚的賞金,相當於他半年的薪俸,其實給他錢或是寶物都沒有意義,他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住在宮中,吃的用的都是宮裏的,實在沒有必要多拿什麼了,用不著啊。
整個過程沒有多久就結束了,在國王宣佈散會後個人便可以離開,不過那之前,西優席文交代了一個口令。
“請宮部司,會政官長……在會後留下。陛下有單獨的事情交代。”
被點名留下本來也無須驚慌,但當發現其餘一起留下的人都是共同策劃某事的同夥時,不少人頓時臉上變了顏色。
章之二十 不屬於你的
章之二十 不屬於你的
言語,只是一個通心的輔助條件。
笑一笑吧。有個聲音這麼對他說,只是,他實在找不到歡笑的理由。
為了什麼而露出笑容呢?
因為生活平定,無憂無慮?說是無憂無慮,卻也不確實。
因為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卻仍活了下來,沒有在過程中死去?
說活著好,倒也不儘然。
‘笑不需要理由,那只是你的心給你的感覺。’
可是啊,可是……
他的心還剩下什麼感覺,這也不是旁人能夠明白的。
“鉤結亂黨,欲作亂謀反。以上,是這段時間的調查成果,諸位都有參與,應該心裏有數才是。”
西優席文說完了冗長的一番話後,掃視了下方的每一個人,有人打了個冷顫,有人則是臉色難看,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害怕而發抖著。
“王室就是如此動用暗部的力量啊,我們也想過會有人監視,居然真的有?”
可能是知道抵死不認也沒有用吧,他們沒有做出抵賴事實的發言。
“陛下也是靠著威脅的手段才登上王位的不是嗎?我們永遠不會認同的。”
謀反是唯一的死罪,他們認為自己敗了,多半也無可挽回,因此說話也跟著無所顧忌了起來。
聽到這樣的言論,西優席文皺了皺眉,正待駁斥,伊莫色斯卻自己先開口了。
“王位繼承人是先王留令指定的,沒有任何名不正言不順,違反父王遺志的各位,才是居心可議,讓人無法認同吧。”
儘管語氣平淡,但西優席文還是可以在伊莫色斯的神情口吻中察覺他的不快。
其實光是他自己發言,就可以說明他的不悅了。
“所謂先王遺令,一張紙本來就是可以偽造的東西,先王的死因至今也無法查明……”
“你們的意思是把父王最後一次會見上說的話全當成廢言?成年儀式上父王的舉動你們也當作沒看見?諸位究竟是未老先衰,視力與聽力都出了問題,還是刻意顛倒是非,扭曲事實真相?”
不等對方說完,伊莫色斯便打斷了話,微顯激烈的聲音似乎有點不受控制了,幸好西優席文正想著要不要提醒他時,他已經自己克制了下來。
“你們的謀反行為還未實行,念在你們也曾為國家盡一分心力的份上,以臨神之鏡發下強制約,這件事就不予追究。”
說出口就難以改變心意了,因此伊莫色斯才很快地交代了事情,等他說完,站在下面這些人當然是一副無法相信的神情,一時還弄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計畫謀反而能當做沒這回事,也難怪他們起疑。
“這是陛下的仁慈,諸位還是照著做對自己比較有益,否則,交到暗部處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西優席文說著,將強制約的內容念了,便朝向站在最前面的宮部司,往臨神之鏡一比。
“宮部司,請。”
這仿佛是將人送上刑場的邀請,宮部司身體微微一抖,像在掙紮猶豫,但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立下強制約對任何人來說應該都是磨損尊嚴的恥辱吧,只是比起性命,多數人寧願受辱,至少還能保住自己的身家地位。
這麼說來,他居然是那少數人呢。西優席文的心情帶了點複雜。
伊莫色斯就站在臨神之鏡旁,上來的人對著鏡子發完誓,便由他施以魔法接受契約,每個人臉色都有些灰白,走下去時也像是瞬間感到十分疲倦一般,腳步緩慢,頭也低低的沒有抬起。
如果想做得徹底一點,其實立因斯也該帶來一起立強制約的,但還是被伊莫色斯一句不想傷害兄弟之間的感情給拒絕了,西優席文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難道沒有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在維護這薄弱得不堪一擊的兄弟之情?
‘如果是先王,也會贊同這麼做的。’
後來他還說了這樣的話,但還是沒有用。
伊莫色斯沉思過後便點了點頭,不是同意他的建議,而是同意他這句話。
‘父王一定會贊同,而且如果是他自己遇到,一定會樂在其中,大概會用“身為親王也該參與一點政事”之類像想分權的理由引誘對方來參加會見,到時候再一口氣把對方的罪狀全都笑嘻嘻地說出來,欣賞對方的臉色變化。一定會這麼做的,搞不好還更狠。’
面對認真跟他說著前王會使用什麼手段的伊莫色斯,西優席文也無話可說了。
既然想得出來,為何不拿來照做呢?
由於伊莫色斯的堅持,立因斯才能繼續在王宮裏不知情地過著逍遙的日子,不必到這裏來體會失敗者的感覺……
只是,沒有多久他也會接到事情敗露的消息,這是可預見的。
接著走到臨神之鏡前的是會政官長?亞卓?伊瑞西。那是個有著豔紅頭髮的英俊男子,西優席文對他的印象只有眼高於頂四個字,因為這個人說話的神情總帶點不屑,跟人交談也都相當冷淡。
他在臨神之鏡前停住,對著這面落地長鏡,看起來並沒有發下誓言的意思。
“我並非因為效忠或是家族利益才支持立因斯親王登上王位。”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眾人都不明白他是什麼意圖。
難道到了現在,還想為了罪行辯解嗎?
“只不過……比起你,那樣的笨蛋當上國王,會比較好耍弄罷了。”
當他不急不徐,以他低沉的聲音嘲弄般到補完自己說的話,那些他的同黨全都變了臉色,伊莫色斯也微微一僵。
如此冒瀆親王並且對國王不敬的話語,西優席文理當有所表態。
“在這種情況下挺口舌之快,只怕是不智之舉吧。”
“我不在乎。我所做的事情也不需要誰來原諒。”
憑這一句話,已經可以斷定他沒有同意強制約的意思,伊莫色斯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就自己接著說了。
“就是這面鏡子嗎?神的遺物?西卡潔家的人因為持有了這東西,因為神的指名,就能代代世襲為國王?也不過就是面鏡子!”
其餘臣子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的話語牽涉到的,已經不只是王家了。
還有在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神。
“憑什麼世界上的人都要尊敬你們為王家?那些人都是蠢蛋!”
“請你住口。”
伊莫色斯輕啟的唇中吐出了這四個字,蕩至冰點的聲音含帶著警示的意味,這是西優席文從來沒見過的一面。
亞卓在聽了這句話後,像是對國王平淡的反應感到憤怒,他沒有再說下去,卻拔出了藏在懷中的小刀。
“……!”
體察到危險,西優席文立即快速將伊莫色斯往後拉,脫離他的攻擊範圍,眼見不可能傷害到國王,亞卓的目中閃過一絲陰狠,猛地將刀用力劃向臨神之鏡。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呆了,沒有人反應過來,就在他第二次以刀重砸向鏡面時,伊莫色斯忽然猛力推開西優席文,伸手一揮,一道光便由上而下將亞卓擊落階梯,暫態布下的束縛魔法讓他不得動彈,然後他又補了一個光屬性的攻擊魔法,對方當場就咳出血來,受傷不輕。
“放肆!膽敢當著我的面做出這種行為,你知道這是犯了什麼罪嗎?”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只怕沒有人會相信溫和的國王會有如此充滿怒氣的神情和口氣,亞卓倒是沒有因此而膽怯,即使如此狼狽,他還是瘋狂似地笑了起來。
“頂多也就是用刑,處死,還能有什麼?”
伊莫色斯似乎不想再跟他交談了,他冷冷地說出了判決。
“冒犯神祇,意圖毀壞神物,依據康納西王國律法,誅滅全族,一個月後實行。”
亞卓的笑聲停頓了,西優席文也驚愕地看向他,他則以輕得幾乎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了最後一句。
“……以慰先王囚於鏡中之靈。”
“陛下……陛下!”
疾步離開正殿的伊莫色斯沒有停下,他只好再喚了一聲,這才使對方停住,深吸了一口氣。
“陛下,請您冷靜下來。”
剛才在殿上動手與宣判刑罰,都是情緒失控下的行為,西優席文能夠明白,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只怕日後會讓他後悔,所以他想在事情還沒太遲的時候先做提醒。
“……國師,我看起來很不冷靜嗎?”
伊莫色斯轉過臉面對他灰色的眸子直視過來,那雙眼中沒有任何激蕩的火花,有的只是一片冷寂。
“您……”
西優席文一時說不下去,頓在這裏,但是,原本要說的話還是得說。
“您可以下令,屬下會阻止他的,您不必自己動手,因為您是國王。”
方才的事情看在他眼裏,會認為是很危險的事情,雖然伊莫色斯在魔法上的造詣不低,不過所以該避免的事情都應該避免。
“國師,你應該知道,父王因使用了臨神之鏡的力量而死,對我來說我一直都認定他存在於鏡中吧?”
對於這個問題,西優席文點了點頭。
“因此……會政官長的行為,就如同在我面前傷害我父王一樣,我怎麼可能忍受呢?”
雖然鏡子沒有任何破損,他們也都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力量破壞不了臨神之鏡,但是不能因為這樣就當做事情沒有發生過。
“屬下明白。但是,會政官長固然說得太過分,誅滅全族的刑罰還是……”
“不只是說得太過分,也做的太過分。他當著眾人的面對臨神之鏡動手,我們以神立國,不能不做出相應的懲處。這和其他的罪是不一樣的,國師。”
此時的伊莫色斯,說話時格外有種不容辯駁的氣勢,帶著一種堅決。
一種他不能理解的堅決。
“國師,你也總說國王該有國王的立場,代表的是國家,不該減輕刑罰,不是嗎?”
伊莫色斯用這句話,讓他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確實這樣勸過他。
所以現在質疑刑罰太重,是自相矛盾,打自己嘴巴。
但是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陛下,那是指合理的律法。這一條,本身就已太過分。”
西優席文仍然說了下去,只因,這關乎他最無法忍受的事情。
聽他這麼說,伊莫色斯歎氣了。
“律法的事情,我無從改變。這是從前的人訂下來沿用到現在的,甚至有些是臨神之鏡的鏡文,國王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他說得無奈,然而西優席文無法體會他的無奈。
“您能做的事情不論多少,也得您有做不是嗎?您是這個世界權力最大的人,您如果不能做,還有誰呢?”
他自知語氣不好,也看見了伊莫色斯目中閃過的一絲脆弱,可是他不想收回自己的話。
不管對方是否聽得進去。
“國師,為什麼現在說的話,和以前又不一樣了呢?”
伊莫色斯別開了臉,沒有再看著他說話。
“你是就事論事嗎?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標準?……但我也是的。”
話語的音調,顯得落寞,聽著他的話,西優席文一瞬間又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只能目送他移動步伐,從他的視線遠離。
隔天,伊莫色斯召來了刑審官長西盧,將事情轉告,並開始擬定告文,西優席文到了下午才知道這件事,國王看似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動搖了。
“陛下這麼堅持于這個判決嗎?”
伊莫色斯停止了正在書寫的手,看了看他。
“我堅持,但我也不是願意如此,我以為國師你能瞭解。”
“請不要認為屬下能瞭解,您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本來只是平靜的詢問,卻因為他一句話而激烈得難以平復。
“能夠瞭解?一個人的行為,要連累全族的人承擔,唯一死罪?為的是什麼?神,又是神!當年可以用祭靈族不信神的理由就將之殲滅,現在會政官長有了實際的犯神之舉,更是罪無可恕,一定要牽連所有姓伊瑞西的人嗎!”
被他以這樣激而厲的語氣吼了這些話後,伊莫色斯的臉色變得慘白。
“屬下怎麼可能能夠瞭解?如果屬下能夠瞭解,現在就不會被束縛在這裏,沒有自由也無法選擇了!”
話說到這裏,也該結束了,他說過的話尚未納入腦中讓他接受,映入眼簾的是伊莫色斯勉強擠出笑容的臉孔。
“國師,仍然因為不是我做的事,而怪罪著我嗎?”
輕輕的聲音,輕輕的話語。
這或許不是第一次,但到了很久之後,他才曉得一件事。
當初他發錯了誓言。
如果他發的誓言,不是不會對他不利,而是不會傷害他,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那個答案,現在的他與很久以後的他,都說不清楚。
“我知道你無法忘記,而攔著父王不讓你死也確實是我做的,讓你留在你討厭的地方,應該很難受……而恨也只能越來越深吧。”
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支配著他,他愣著,佇立著,就是沒有出聲。
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開口否認的,明明有很多聲音,要他開口否認的。
“還是想復仇?沒關係,你做吧,我還是相信你……如果這個國家的王腐敗了,墮落了,你就執行你的復仇吧……”
伊莫色斯就這麼在他沒有回答的情況下一直說著,就好像這個國家的王不是他一樣的平淡語氣中,帶著很容易就能察覺的苦澀。
許久之前曾經有過的對話,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
‘做了以後也不會快樂的事,為什麼要做呢?無論做什麼,最終目的就是要讓多數人得到幸福……當然,自己也要幸福,才是最好的。’
‘做了不會快樂,不做卻會痛苦呢?陛下。’
‘唔?真是個麻煩的人啊,既然如此,就把時間精力留下來去做會讓你快樂的事吧,有了快樂,或許就可以暫時遺忘痛苦了。’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伊莫色斯再次輕啟唇齒,說出的,正是他在回想的這句話。
“做了以後也不會快樂的事,為什麼要做呢?”
西優席文還是沒有回答,但這次是因為,他覺得對方並非在問他,並非需要他的答案。
“國師總覺得我天真,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他那絲勉強的微笑又拉開了些,如同十分努力地想做出跟平時一樣的笑容。
但無論怎麼看,還是充滿沉重,充滿澀味。
“人總有許多的身不由自,不管是因為外界因素還是自身……”
那天之後,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伊莫色斯了。
下意識的回避,下意識的想一個人靜靜。
公文請僕人代送也不會出什麼問題,他便這樣過了幾天,所有的消息都由人轉告。
會政官長亞卓被釋放出獄,據說是給他時間做後事的安排,明明下了決心卻又忍不住施與這點仁慈,伊莫色斯的做法依然讓西優席文搖頭。
這麼做看起來也是偽善罷了,即使他知道不是,別人還是會這麼想的。
告文已經張示出去了,這也代表命令收回的機會更小了,在告文貼出去之前他沒有再做努力,因為他不想再面對必然會發生的爭執。
儘管伊莫色斯沒有罵他一句,也沒有用激烈的言詞指責他的不是。
一直在傷害人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雖然他真的有過為那些無辜的人徵求生存的權利的想法,但那種想法無法驅使他真正去做。
他不是聖人,也不是多麼善良的好人,不會為了與自己沒有關係的人搏上一切,不會為了自己也看不順眼的人的親人四處奔走。
那不是他的責任,他的責任在於將國王從偏斜之軌導正,但他能說的已經說了,國王不接受,這件事就該結束了。
然而他卻為了這些人,這些不是他的責任的人而身心疲倦。他在意,原因是相似的遭遇。
為什麼要一再地造成悲劇……
想到這裏,閱讀到一半的公文再也看不下去,他心煩地站起,繞到後面打開窗戶。
外面的空氣吸了一口,並沒有讓思緒沉澱,纏繞心中壓滯煩悶的理由是什麼,他其實很清楚。
至少,明天的會見就會見面了吧。
他這麼想著,然而,事情往往出乎他的意料。
次日的會見,人都到齊了,國王卻遲遲沒現身。
沒有人來交代發生了什麼事,派人去找也只得到不得打擾的回復,眾人大惑不解,後由西優席文主持,記下眾人想上報的意見,會見便草草結束。
由於擔心,會見結束後他便趕往向曆殿,想瞭解一下國王出了什麼狀況,但是一樣被擋在門外,因為任何人不得打擾。
見不到人,又不明情形,實在讓人著急,可是他沒有硬闖,因為他沒有無視國王命令的資格。
回斂甯居的路上,他遇到了西盧,會在後殿見到他讓西優席文有點驚訝,照理說,臣子是不該踏足這個領域的,除了本來就住在後殿的他。
“刑審官長,你怎麼會在這裏?”
對方先行了禮,才解釋了自己的動機。
“國師大人,我擔心陛下,所以想過去看看。”
不過西優席文要問的不是他到這裏來的動機,而是他怎麼過來的。
“後殿不是不能進來嗎?沒有人攔下你?”
“這是因為陛下交代過,如果想找他聊天喝茶可以隨時過去,才給了這個方便,陛下的厚愛讓我受寵若驚……”
這件事他也是現在才知道,伊莫色斯果然很亂來,這種許可實在不太好,所以他皺了眉。
“陛下什麼人都不見,你還是回去吧。”
“這樣嗎……好的,我知道了。”
簡短的交談之後,西優席文回到斂甯居,無心處理公事的情況下,剛好又來了個訪客。
這種巧合,還真是令人不知道該不該苦笑啊。
不期而遇與不請自來這兩個詞,一向都適用於棱。
“棱,有事嗎?”
瞧著面前的人,西優席文聲音中帶點疲憊與無奈。
棱會來這裏,他不由得又往交代的任務有進展或是阻礙的方向想。
如果又有什麼突發狀況要報告就糟了,他現在可沒有心思與精神處理。
“大人……”
棱輕輕呼喚了一聲,然後頓了一下。
“您跟陛下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了嗎?”
為什麼暗部的天行使會來關心這種事情啊?
為什麼用這種問法啊?用於君臣之間怎麼聽都怪怪的呀!
“我想,是本來就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他一個人,這點倒是無庸質疑。
“……”
棱沉默了一陣子,由於覆面的關係,看不見表情,所以無法猜測他正在想的事情是什麼。
其實就算看得見臉,應該也看不出來吧,暗部使中最高階的人,怎麼可能把心事都寫在臉上?
“因為伊瑞西家的事?大人。”
身邊有個敏感的人,實在讓人有點困擾。
“你也認為這種刑責是對的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已經沒有多少激昂了。只是很疲倦,很疲倦,想找到一個人認同自己,卻也不抱希望。
誰讓康納西王國是以神立國的國家呢?
誰讓這裏是王宮呢?
“刑責對不對不需要討論,現在的問題應該是判決對不對。而就這方面而言,判決沒有問題,大人。”
棱果然不會說好話,這當然不是他想要聽的答案。
“我國有這條法律存在,多數人都曉得,那天的情形我也看到了,既然會政官長在知道這條律法的情況下做出那種行為,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判決沒有問題,這不是陛下的錯。”
這種說法跟匿弗西瑟還真有點相似,不愧是尊崇先王的暗部使。
“刑責為何不需要討論?他的家人為何要為他的個人行為負責?”
他的質問依然有氣無力,棱沒有經過多久的猶豫就回答了。
“因為他們是家人啊,大人。怨也該怨命運。”
這個答案讓西優席文臉上一繃,默默無語。
因為是家人。因為沒能阻止他?還是因為命運的選擇使他們成為家人?
祭靈族的毀滅,也是因為命運,怪不得人嗎?
想到這裏,他在心中苦笑。
就如那天他對國王吼的話……如果他能想得通,他現在就不會是在這裏了。
若是當初他決定不要復仇,現在會是在哪里?在做什麼呢?
跟烏西兒在一起嗎?
會比現在好嗎?
或許是他的神情陷入迷惘,棱看著他,又說了一句。
“大人,您也不是小孩子了,無論是什麼事情都該想開點。”
他對這句話沒有做出反應,只下意識搖搖頭。
“這件事情,不要再說了,我只想自己好好想想。你回去吧。”
“不,大人,會政官長試圖將家人送走,被我們攔下,我是來報告這件事的,另外,上次指派的任務失敗了,原因是……”
“……”
原來真的是為了公事來的。一面聽著,西優席文一面也有種焦頭爛額的頭疼感。
一片霧散般的白茫茫,撥了撥不開。
已經好久沒有做夢了……也好久沒有如此確知自己在做夢了。
他的夢永遠走不出這裏。
如霧的雲氣散去,隨後現形的是綠色的山谷。屬於祭靈族的谷地,屬於這個谷地的入口……於是他邁步走去,想再靠近一點。
這一次沒有熟悉的村子,沒有熟悉的道路。
他所思念的明夜,也沒有出現。
‘明夜,明夜……’
他呼喚著胞弟的名字,希望他能聽到聲音而出現。
既然這是他的夢,那至少如他的願,讓他見見他想見的人吧。
然而夢也沒依他的請求而改變,就如他改變不了自己的處境,操控不了自己的人生。
決定權一直不在他手上,即使只是個小小的夢境。
微光中他一步一步前進著,前面有個人影,即使隱約覺得不是明夜,他仍想過去看看。
會出現在他夢中的人,是誰呢?
他只是想知道這個答案,只是想知道而已。
而後他藉由微弱的 看清了對方的身影。正微笑面對著他的人,是斥。
是斥啊。
‘斥?’
即使是在夢中,他還是不知道能和他說什麼。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這裏。
斥沒有回應他的呼喚,但他應該有聽見他的聲音。為什麼不說話呢?為什麼……
或許是,該說的話,早就已經說完了吧。
‘過得還好嗎?’
不解地沉默許久後,對方總算說話了,他抬頭面向他,然後搖頭。
‘不好。只是也想不出怎麼樣會比現在好。’
心中的感受,煩悶,他一直很想找人說一說,在夢中對斥傾訴,也是好的,很久以前,他也都什麼都告訴他的。
‘你呢?你過得好嗎?’
問候的話語脫口而出,竟是如此自然,只是斥笑而不答,接著是答非所問。
那淡淡的笑容,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
‘只是……想看看你,應該也就夠了。’
語意不祥的話,使他不明白地盯著他,想再詢問,眼前的人影卻杳然散去。
任憑他再怎麼喚,也沒有再次現身。
由夢中蘇醒時,他面上帶有淚痕。
十年了啊。
這是他又一次感覺到時間的飛逝,確實過了十年,確實的。
今天穿上這每天都穿的黑色衣服,他的心情是不同的。
過去,這只是日常生活的例行事,但是今天不一樣。
那是一種超越常理的感覺,他知道,就是知道。
那個人,到了臨終之際,還是惦著他。
在袖口別上白花,他對著祭靈族的方向,喃喃念了一句祝福。
“願你走得平和安樂,斥。”
於是他終於只剩下自己一個。
於是終於真正了斷了所有聯繫。
伊莫色斯會見缺席的原因後來他也猜到了,八成又是那原因不明的昏迷--臨神之鏡力量運作下的後遺症。
而伊莫色斯什麼都沒有說,他們見面時也依舊維持平日的談話相處。
飄著雨的十一月,伊瑞西家的人,在刑場上全數處決,連年幼的孩子也沒有倖免。
也許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就在神情及話語之下,有什麼,已經不同。
(《煦光夢回》 中部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