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元家之欲

元壽就仿佛老了十歲,僅僅一個上午,他的整個精神都崩潰了,上午,他還精神抖擻去參加朝會,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他永別官場.

書房里,元壽無力地靠在軟褥上,目光呆滯地盯著牆上一幅字,一條很大的橫幅,雪白的紙上,兩個古樸蒼勁的大字,'制怒’,這是元壽的座右銘,此時這兩個字卻顯得如此蒼白.

元尚武憂心忡忡地陪在父親身旁,他在擔心自己的仕途,會不會受到這件事的連累?

元尚武並不是元壽的原配所生,原配所生的三個兒子,兩個已病逝,一個頭腦有問題,被幽禁在老宅,元尚武便成了長子.

他今年只有三十歲,因為妻子和齊王私通一案,他得到了補償,出任左監門衛將軍,這還不到半年,難道就已經到頭了嗎?

元尚武咬一下嘴唇,他看了一眼在房間里背手踱步的張瑾,聲道:"世叔,我覺得這件事是不是有點題大做,難道元家生意做大了,就要被視為謀逆,這有點不通啊!那宇文述當年經營生鐵,控制了京城的七成,他怎麼不被查處?"

"賢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你可以控制江都的糧食,可以控制長安的糧食,可以控制任何一地的糧食,惟獨就不能控制京城的糧食,所以楊元慶彈劾的理由就是居心叵測,這叫誅心之罪,你明白嗎?控制了京城的糧食,就會被視為有謀反的意圖,這種事不能明,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當然,聖上也不會用這件事來處罰元家,但他必然會用其他事來發難,而且會是暴風驟雨般橫掃,把元家連根拔起,所以你父親必須自己辭職,以求保住元家."

到這,張瑾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我們誤判了形勢,以為他會平衡勢力,沒想到他還是在打壓關隴貴族,容不得關隴貴族的團結,昨晚的開會就是一個大錯誤,犯了他的大忌."

元尚武恨恨道:"關隴貴族何有團結?都是在背後捅刀子,把我父親干下去,他獨孤震倒當了相國,這就是所謂的團結嗎?"

兒子提到了獨孤家,元壽呆滯的目光消失,兩團火焰在他眼中燃燒,他狠狠盯著'制怒’的條幅,咬牙切齒道:"我一直以為楊元慶是我元家的首敵,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獨孤家族才是我元家的大敵,獨孤震,果然是好心機,好狠辣的手段."

張瑾大急道:"元兄,你要冷靜一點,這件事未必是獨孤家的意願,你若仇恨獨孤,就真遂了聖上的意,我們要以大局為重."

"大局?我就不知大局在哪里?"

元壽冷冷道:"浦台兄,我元壽不是三歲的孩子,前因後果我心里很清楚,我不能因為別人給了我左臉一記耳光,我再把右臉迎上去,我元家沒有那麼賤,浦台兄,今天多謝你了,你去吧!我想和兒子幾句話."

張瑾無可奈何,只得告辭走了.

等張瑾一走,元壽立刻站起身,對元尚武道:"去找你二弟,在老三的房間集中,我有話對你們."

元壽快步向三子元敏的房間走去.

房間里,元敏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他是昨天下午被父親保回來,兩條大腿骨被打斷,他至少要在床上躺一年.

元敏正和兩名侍女低聲調笑,這時腳步聲響起,元壽走了進來,嚇得兩名侍女連忙站起身,元壽笑著點點頭,"你們兩個辛苦了,我會有賞賜,你們先下去吧!"


兩名侍女行一禮,退下去了,元壽坐在兒子床前笑問:"怎麼樣,好點沒有?"

"嗯!已經不疼痛了."

元敏滿臉羞愧道:"孩兒無用,中了楊元慶奸計,連累了父親!"

元壽辭官一事傳遍了元府,元敏也知道了,元壽笑了笑,"和你的事無關,其實你的事我們已經贏了,我們是敗在獨孤氏手下."

"父親,那以後我們怎麼辦?"

元壽點點頭,"等你兩個兄長來,我們一起."

這時,元尚武和元尚俊一起走了進來,"父親!"

"你們都坐下!"

元壽讓三個兒子坐下,他把門關上,這才對他們道:"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我們元家是逃過這一劫了."

元壽見長子要插口,他一擺手止住他,"我話時不准插口!"

元尚武嚇得低頭噤聲,元壽又道:"雖然我丟了官,但沒有關系,我是主動辭職,名聲和爵位都保住了,我雖然不做官,但我元壽依然是關隴貴族的領."

元壽看了一眼三個兒子,又緩緩道:"你們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你們是北魏皇族,是孝文帝的後代,你們不是楊家的奴才."

"父親控制京城糧食,難道真的是想"元尚武聽出了父親的意思.

元壽搖搖頭,"糧鋪之事是被獨孤氏陷害,這個仇我會記住,但經過今天之事,我算是想明白了,要想不被人當做狗,你就得想辦法做人,當年他楊廣的祖父楊忠,不也一樣是我們元家的狗嗎?"

"可是父親,楊家的江山已經坐穩了."

"屁!"

元壽怒斥兒子一聲,"江山不是楊家一個人的,他楊堅是怎麼得的江山?若沒有我元家的支持,沒有關隴貴族的支持,他楊堅能篡位成功嗎?楊堅還好,他知道這江山有一半是屬于關隴貴族,所以他不敢碰我們的利益,就連遷都他也不敢離開關中,可是這個楊廣卻是個混蛋,他忘記了他父親當年的承諾,他想滅亡我們關隴貴族,他必然會自食其果."

元壽低聲對三個兒子道:"現在軍隊依然掌握在我們關隴貴族手中,一旦他忘乎所以,想對軍隊下手,那就是天下大亂的來臨,我們的機會就到了,我們元家有的是實力,一定要恢複拓跋氏的榮耀,你們三兄弟,必然有一人會是天下之主."


元尚武的眼睛亮了,他是長子,這個天下之主只能是他,元敏心中也生出一絲渴望,他也想做這個天下之主.

"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低調,等待……張瑾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坐在書房內,他一樣心神不甯,這兩天他一直在關注元家之事,當元家之事退潮後,他才意外地發現,他的身邊也悄悄出現了危機.

今天上午,皇帝楊廣在談及運河時,提到了彭城郡張信這個名字,張信是他的族弟,不過並沒有像楊廣得那樣被嚴厲處置,他剛剛接到快信,只是被調離彭城郡,降了一級,調為梁郡丞.

張瑾現在就有點困惑,他不知道這是偶然事件,還是楊廣准備對他動手,君心難測,正如他沒有料到,楊廣會任命獨孤震為內史令入主內閣一樣,極為高明的一招,成功離間了獨孤氏和元氏,楊廣的手段著實令人難以捉摸.

想到這里,張瑾有些不安起來,他連忙高聲道:"去把長孫叫來!"

張瑾有五個兒子,除了兒子出任左衛錄事參軍,算是留在他身邊外,其他四個兒子都在外為官,三個鷹揚郎將,一個太守,太守正是長子張云易.

片刻,長孫張啟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祖父找我嗎?"

張啟約二十三四歲,也是宮中的千牛備身,頗為精明能干,武藝也很高強,張瑾笑道:"你請假最長能請多久?"

"回稟祖父,最長一個月."

張瑾點點頭,"那好,你就請假一個月,去一趟江都,找到你父親,我有一封信給他."

張瑾吩咐了孫子,便起身披了一件外袍,他要去找族弟張衡,張衡也是禦史大夫,深受楊廣信賴,或許他能知道一點什麼內幕……傍晚時分,楊元慶的馬車駛進了修文坊,他是前去楊麗華的府邸,裴敏秋面見皇後的時間已經定下來,就在後天,楊元慶有點擔心蕭後會因為齊王之事而為難妻子,他們特地去找楊麗華.

馬車里,裴敏秋神黯然,一直低頭不語,丈夫回來才幾天,三天後又要離去,令她心中著實有些傷感.

楊元慶摟著妻子,低聲安慰她,"這次只是出差,不是打仗,最多一兩個月就回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回來過新年."

裴敏秋暗暗歎了口氣,雖然心中難過,但她卻不能拖了丈夫的後腿,這畢竟是公務.

她強顏笑道:"我心中總歸是有一點難過,但你不用放在心上,安心去江淮,要把事做好."

這時,裴敏秋又想到一事,囑咐他道:"還有,要去看看你嬸娘,最好先去一趟郢州,看望一下舅父,再拜祭一下母親,再給舅父留一點錢,京城這邊我可以聽你的話,不去見你父親,但最起碼的親你要注意,不要被世人你不孝."

楊元慶默默點頭,裴敏秋猶豫了一下,雖然不好出口,但她還是要,"還有出塵,你就把她帶回來吧!我想我能接受她……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