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誓死捍衛說不的權利

"我肉肉豬啊,"故事講到這里,趁著藍水珠喝水潤喉的當兒,好友餅餅插道:"這年頭,咱對領導的要求,不能太高嘍,你讓當干部的不貪汙,簡直比讓賣菜的不扣秤還難哪!反正,'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你們那位頭主任,也並不是一無是處嘛,對不對?雖然沒有'安良’,也算是除'暴’了吧?那個'人渣班長’,不是被他給鏟除了嗎?"

"嗯,你的有道理,不過,頭主任貪沒貪汙,這個我可沒證據,不能亂;但是他利用職務之便廣斂錢財,那是肯定的,不過既然上面的頭頭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我們這些當工人的,更是管不著,也不著了.

就算他把我們當作斂財謀權的工具和道具,從我們身上榨取油水,那些高層們也是默許的,反正,沒有任何人會替我們伸張正義.所以,我們所謂的抗爭,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崔廣福倒是跟頭主任撕破臉皮'干了一仗’,但最後,還不是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走了嗎?

所以,頭主任是個厲害角色,覷不得.任憑大家千咒萬罵,哪怕被罵得開了花兒,罵成一堆臭狗屎,他還是硬邦邦地挺在那兒,青松不倒,雷打不動,照樣當他的官兒,發他的財.什麼叫本事?這才叫本事呢!"

"呵呵……我怎麼覺得,你們主任有點像那個網上人芙蓉姐姐啊?"狗狗像個孩子似的,傻呵呵地笑道:"一邊讓人家罵,一邊發財,這個日子也不好過哈?"

"你懂什麼呀?"餅餅笑著教訓狗狗道:"這叫有付出才有收獲,有得必有失嘛!這年頭,錢是那麼好賺噠?"

藍水珠也笑了,道:"發了財,討了個罵名,這也算'名利雙收’了吧?"

兩位好友附和著,又一同大笑起來.

……其實,藍水珠並不是一個苛刻的人,對于一個令人厭惡的上司,她盡可能地做到容忍和原諒;實在忍無可忍,也只是選擇回避.

但像崔廣福一樣調離,並不算什麼好出路,要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換個地方,也不一定攤到一個好上司.

至于眼下的這位頭主任嘛,藍水珠時常拿他與那個最差勁,最刻薄惡毒的C線第一任主任,屠必雄相比,一比之下,感覺頭主任比那位"非人類"的屠主任要強多了;所以,藍水珠也覺得心里舒服多了,平衡多了.

假如,不是頭主任無數次"上趕著"找麻煩的話,那麼,她差不多要將他'蓋棺定論’為一個好領導,好干部了.

事,還得追溯到崔廣福當班長的時候.

那一年年底,發年終獎,藍水珠的獎金是整個C線最少的.

她覺得很委屈,心想,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上下班從不遲到早退,工作一向認認真真,勤勤懇懇,憑什麼獎金拿得比那些一向遲到早退有如家常便飯的人還要少呢?這不明擺著是領導欺負老實人嘛?

也怪她一時氣憤,心直口快,居然沒忍住,把滿肚子的委屈和牢騷,都當著崔廣福的面宣泄了出來.直到現在,她仍然後悔這一點.

她應該仔細想一想,崔廣福是何等樣人?那是一個,利用一切機會,見縫插針,制造矛盾,推卸責任,見別人倒黴,就站在一邊看笑話,偷著樂的人---一個世界上最無恥的人!


藍水珠當時因為心里很不痛快,就隨口道:錢拿得這麼少,往後干活還有什麼勁?讓那些拿錢多的人去干好了……

其實,這只是一句氣話,一句牢騷,真到了干活的時候,她還不是照樣掄圓了膀子,流著大汗去干嗎?

可是,崔廣福,這個肚雞腸的男人,他以一副無恥人的心性,去揣度和理解藍水珠這句不經意的牢騷話,他認為,藍水珠的意思是,從此以後,便撂挑子不干了;雖然,他打從心眼兒里輕視,甚至是"無視"藍水珠作為一名女工,在他們這個班組里發揮的作用;但是,藍水珠一旦撂了挑子不干活兒,那麼,他也知道,每天上班,自己再也休想那麼輕松悠閑地,把兩只腳丫子蹺在桌沿兒上,翻著報紙,看著股票,哼著曲兒了;所以,就連藍水珠難得請一天假,他那張馬猴似的臉,都會拉得老長老長的.

他一面輕視女工藍水珠的勞動和存在,力圖證明,女性在一個班組里,起不到任何作用,干活兒賣力的都是男人,而干活兒最多的,則是他自己;所以,女工應該拿最少的獎金,獲得最少的報酬;但是,一個女工,假如你不干,或少干一丁點兒,那麼你就是罪該萬死的,你就沒有資格在這里呆著!

這就是一個無恥男人的,無恥變態的心理和哲學.

所以,在聽完藍水珠發牢騷之後,崔廣福班長的無恥表現,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為了懲罰和報複藍水珠的那幾句牢騷,先是刻薄而冷漠地了句:"你不想在這個班組干,上其他班組去就是了,隨便你!"

繼而,他又"變本加厲"地找來了頭主任,當時,頭主任正在C線的生產區域內,悠哉游哉地巡視著呢,這是他的一大愛好,也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

流氓班長崔廣福,趁此機會,把他喊進休息室,對他道:"李主任,藍水珠要找你談談."

當時,藍水珠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不到,崔廣福這個混蛋,居然使出了如此陰險狠辣的一招!他想要轉嫁矛盾,並想在她和頭主任---這位C線領導之間,制造矛盾!反正,他就是想讓藍水珠出丑,難堪,倒黴!那時,頭主任在C線上任不久,對藍水珠這個人,幾乎沒有什麼印象.

藍水珠在單位里,一向是個默默無聞,很不引人注意的人,一直以來,她也習慣,並喜歡這樣的感覺.

但是,那個混蛋班長崔廣福,竟然把她這樣一個從不想引起別人注意的,只想默默無聞地活著的老實人,硬是推擠,逼迫到一位領導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有可能,藍水珠是一輩子都不想跟領導們打交道的,特別是面對一位領導審視的目光,她更是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而且,藍水珠從未想過,也從未過,要找領導談話,即便是為了獎金的事;她知道,C線有很多人因為嫌自己獎金拿得太少,而找領導吵過架,譬如馬來鳳和包妮妮之流,據曾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著領導的鼻子,破口大罵過;至于是不是也指過頭主任的鼻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藍水珠自認為沒有吵架,和指著領導鼻子大罵的本領和天賦,所以,她從不去麻煩領導;而C線的曆屆領導,除了屠必雄和馬慶云這兩個例外的變態家伙之外,也從沒有人找過藍水珠的麻煩.

不找麻煩的主任,倒不是因為有多麼賞識藍水珠,而是,把她這個人給忽略掉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不記得C線,還有藍水珠這個人.

這種被忽略的感覺很好,很適合藍水珠.除了發獎金的時候,其余任何時候,藍水珠都希望領導們忘記她的名字和她的存在.被人遺忘,被人忽略,也就不會有人來找她的麻煩,藍水珠就是這麼想的.


可是這一次,惡棍班長崔廣福,他撒了一個無恥的謊,把藍水珠"揪到"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他用這種方式,強迫頭主任,發現,注意到藍水珠的存在.

在此之前,頭主任連招呼都沒跟藍水珠打過,當然,也沒有注意過她.

所以,崔廣福,是之後一連串"惡性事件"的始作俑者,也是罪魁禍首.

……第一次談話,讓藍水珠對頭主任,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

這個頭主任,雖年紀不大,才40出頭,但卻給人一種社會經驗豐富,圓滑世故,老謀深算的感覺.可以,當他走進休息室,坐在藍水珠對面的那張椅子上時,就知道該怎樣應付藍水珠這種人了.

他似笑非笑地,蒙起一張,似乎是平易近人,模范干部的標准面皮,但藏在那張假面之後的,是輕蔑,傲慢和冷漠,以及一種高高在上,端得十足的官架子.

對于這樣一個人而,像藍水珠這種沒見過世面,基本上又極少與外界接觸的人,無疑是蠢笨,怯懦,不堪一擊和不足掛齒的.

藍水珠在面對李攀的那一刻起,也明顯的感覺到,這位領導,跟自己絕不是一路,而自己跟他,也絕沒有什麼可談的.

正如一位研究社會學的教授所的那樣:兩個人的對話,不在同一個平台上;那就好比,決斗時沒有對手,拔劍四顧,心茫然……

當藍水珠與頭主任面對時,就是那樣的感覺.

表面上看起來,他似乎是尊重你的,但他的內心,他的骨子里,其實是輕視和鄙視你的.

自始至終,他都把自己置于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當他看著你的時候,你會感覺,他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你.這樣的感覺,令藍水珠很不舒服.

頭主任的談話,頗具技巧,確切地,他很會忽悠人.他耍著太極,梔子花呀茉莉花的,七侃八侃,胡侃亂侃;即便是如藍水珠這樣遲鈍的人,也清楚地意識到,他那麼多,其實只有一個意思:你想要加錢嗎?沒門兒!你覺得獎金拿得少而委屈,不服氣嗎?活該!這就是頭主任.

所以,打從一開始,藍水珠就沒想要找到他理論.之所以有那次談話,完全是被逼無奈.完全是流氓班長崔廣福的惡意安排.

但是面對領導,總不能一不發吧?于是,一向拙于辭的藍水珠,也只好干巴巴地為自己辯白了幾句.

無力的辯白倒也罷了,藍水珠還了一些讓自己後悔,讓頭主任"鑽空子","抓辮子"的話.或許,她那時並不知道,"鑽空子"和"抓辮子",是頭主任的強項.她:"……我認為領導這樣做不公平……以前也是這樣,什麼寫文章投稿到公司的報刊,只要稿件被錄用,單位年底會發100元獎勵的,結果都沒有兌現……"


現在想想,藍水珠覺得,這句話簡直是多余的廢話,但頭主任卻從這句話里,了解到藍水珠喜歡寫作.而且,他覺得這一點可以利用.

在這以後,頭主任提出,讓藍水珠把自己寫的文章發到他的網絡信箱去.盡管不明就里,藍水珠也認為這樣做極為不妥----這個陰險狡猾的頭主任,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耍什麼花招,反正,肯定對自己不利.

藍水珠雖然是個膽懦弱的人,但是,在很多事上,她有自己的原則和驕傲.即便是對上司,她也不願意一味地服從,更不願以任何形式去巴結和逢迎.

所以,她沒有按照頭主任的要求,把自己寫的文章發給他,而是給了他自己的博客網址.她告訴頭主任:我的文章,都在博客里.

因為博客,就是放在網上,給廣大網友看的,藍水珠的博客,是光明正大的,可以堂堂煌煌晾曬于太陽之下的,沒有絲毫見不得光,見不得人的東西;既然全國,乃至全球的網友都可以看,那麼,只要頭主任上網,他也是廣大網友的一員,他跟其他人一樣,有閱讀,評論博客的權利,除此之外,他不享有任何特權.給他一般讀者的權利,也就是給了他這個當領導的一個面子,藍水珠這樣的做法,已經算是相當尊重這個上司了.

若換做那個潑辣厲害的胖女人包妮妮,定會當面啐他一口唾沫,罵道:"去你媽的!老娘的文章干嗎要給你看?!"

……

讀過藍水珠的博客,頭主任很失望,顯然,他沒在那些文字里找到可以利用的東西.

那些文字,無外乎是些雞毛蒜皮,風花雪月,內心感悟之類.對于這些東西,頭主任既不感興趣,也不懂得欣賞.不過,在藍水珠面前,他還是裝出贊賞的樣子,點評了幾句.實話,他的評價很不上路子,而且完全扭曲了藍水珠寫作的本意.這令她哭笑不得.不過,既然他是主任,也是讀者,那麼,他愛怎麼,那是他的自由.

正如,藍水珠的博客,愛怎麼寫,是她的自由一樣.

……那以後,頭主任又找過藍水珠幾次,要求她寫一些有關單位,工作,生產安全之類的文章.什麼"安全故事"啊;"安全就在我心中"啊;"我要安全"啊……等等等等.

對于這些要求,藍水珠都一一拒絕了.並不是她成心想駁領導的面子,而是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寫這一類文章的腦細胞;如果硬要強迫自己去寫這種文章,那就好比強迫一個白癡去上大學;強迫一個男人去生娃娃;強迫一只烏龜像野兔一樣奔跑……

藍水珠始終認為,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歡,不願的事,那是永遠都做不好的;如果被別人逼著去做,或者,不得不自己逼迫自己去做,那種滋味,簡直比下地獄,下油鍋還要痛苦.

對于碼字,藍水珠是從就喜歡的.學生時代,她的作文一直獲獎,也曾在《中學生作文選》上刊登過;而她從學到中學的作文本,都被語文老師留下,當作了以後教學用的范文讀本.

她寫文章,既不為名,也不為利,更不管別人如何評價.她只寫自己想寫的文字,只寫自己愛寫的文字.如果少了這兩樣,她筆下的文字,將會蒼白無力,味同嚼蠟.

所以,面對那個永遠無法理解她;仿佛與她來自兩個時空的頭主任,她必定要誓死捍衛,"不"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