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耶律皓南

五年前。黑龍谷。

在峰煙連天的戰場上,十二剎天門陣之中,楊排風再次看到他,這個讓她縈牽夢掛的他。可是今日,他那身灰色大遼戰袍,冷漠的眼神,又再一次告訴她,他們永遠是對立,永遠是敵對,絕沒有退讓的空間。

耶律皓南一身戰將風采, 站在那戰台上, 斜睨眾生. 他只是微微一笑, 可是那冷意卻忽然間濃罩了在場每一個人, 使在場楊家大軍, 個個都膽戰心驚,頓時一片死靜。

排風由穆桂英口中已得知,這個天門陣之厲害,她沒有想過可以活著離開,但此刻,要她看著自己今生最愛的男人,對她的親人進行廝殺,這叫排風如何可以不心痛,那種痛簡直使她快要死去活來,最傷人的還是,她不可以流露半點情深,半點不捨!

此刻,排風就只能直直立在楊家軍中,手緊緊握著那枝楊家槍,一動也不動的盯著耶律皓南,心中淌著血。

耶律皓南冽咀一笑, 那冷笑使人無不心寒. 「叛賊楊門,個個也是本座剎黑龍的手下敗將,想要命的就快快投降;若不,我要你們通通死無葬身之地!」

「耶律皓南!」楊延昭已一馬當先,身先士卒的擋駕起來,「別以為這個什麼天門陣,就可以嚇著我們,楊家個個忠勇敢死,如你要大宋江山,首先要問過我這銀槍!!」

「不自量力!既然要來送死,就別怪我耶律皓南心狠!」忽然一頓,「想走的人現在要走還來得及!」眼光居然不自然的橫掃了楊家眾將,似有一瞬間停留在排風的臉上。

可是,現在誰也不能走,不能逃!連她也不例外,今日來得到這裡,排風就決定與楊家同生共死。

「廢話少說!即管來吧!」穆桂英已高聲說道。

「你呀!」耶律皓南冷冷的回應,忽然眼光迷離,他再一次想勸退某人似的,直直看著穆桂英,淡淡說,「本來也不是楊家的什麼親、什麼屬,又何苦與他們共赴黃泉,若要走,本座亦不會攔阻!」

這翻話好像是對穆桂英說,但聽在排風耳中,怎也像說給她聽似的。如此婆婆媽媽的勸說,其實真是一點也不像耶律皓南。

「耶律皓南,別再惺惺作態!你這個喪心病狂的魔頭,今日若我不為師傅報仇,也枉為人!」穆桂英一點也不領情,更擺出了對戰的架式。

一旁的佘太君、楊宗保、柴郡主等也準備好迎戰,人人戰意高昂,因為他們都知道,楊家是大宋最後的防禦線,如果,今日連他們也敗在耶律皓南手上,那大宋就必定會滅亡。

「那好!就來吧!!」耶律皓南狠狠道。

語畢, 他的眼睛已經紅了, 手中不知何時已執了數支令旗. 此時的耶律皓南已經不再謙謙君子, 而是站在云端執掌生殺大權的魔鬼,無情無心, 只要殺戮,只要勝利,令旗飛出,駐守十二個方位.

「來了!大家小心!!」穆桂英大聲道。 楊家眾人馬上緊緊戒備, 心中盡是惶恐。

只見十二根小圓棍子的黃旗插了在地上, 東一根, 西一根的, 有正, 有斜, 似乎是依周易五行八卦陣演變, 八八六十四卦變化無窮, 忽然一片又一片黃色的令符,以不同攻撃方位與奇門遁甲相結合,把眾人重重圍困著;耶律皓南此刻就催動「死」, 「滅」兩門, 天地色變, 吞噬眾生!


立在戰台上的耶律皓南,宛如漩渦的中心, 他口中諗諗有詞, 手中令旗再起. 「十二剎天門起陣!」.

天門陣隨著他的心念叫囂狂吼著,明明是青天白日卻似黑夜般陰云密布,陽光被隱沒了。原本聲勢浩大的宋軍四處亂竄,他們心神已亂,發狂瘋癲起來,開始自相殘殺,不到片刻,已經死傷大半,陣內慘叫四起,屍橫遍野, 瞬間,這裡成為了人間煉獄.


天地間之黑氣已使天搖地動,排風只覺得陰氣翻江倒海,壓迫而來,仿佛有無數冤魂在耳邊尖利呼嘯一般,連呼吸也有困難了;整個天空驟然全黑,如同墜入黑夜!以黑龍谷為中心,陰氣向四周擴散,縱橫百里,將大宋及楊家軍共計幾十萬人全部困住,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頃刻覆滅!!

耶律皓南從天而降,落在楊門中人之間,戰鬥一觸即發,他一個勁風身影, 狠狠而來, 狂傲而強大的襲向眾人, 楊八妹, 楊九妹已被他的掌風打得翻滾在地上。摧動了陣法後, 耶律皓南也殺紅了眼, 猛烈攻向楊家眾人, 在陣中那暗黑的漩渦裡, 楊家各人幾乎已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神, 又似乎連呼吸也不能, 死亡的恐懼一瞬間濃罩起來. 現在就只餘楊廷昭, 楊宗保及穆桂英尚有戰鬥力, 併死苦戰著耶律皓南. 他們三人三槍, 不停的攻向耶律皓南, 皓南空憑兩手應接, 但誰也佔不了他的便宜, 楊延昭及楊宗保似乎中耶律皓南數招, 口吐鮮血.

穆桂英見狀馬上攻向耶律皓南, 一槍一槍與他在招招比併. 穆桂英一槍劃破了耶律皓南的衣衫, 而他一掌卻打中她的胸口, 使她飛出了丈外, 噴出了一口鮮血!

「桂英!」「桂英!」宗保與太君也大叫了一聲。

他們心中惶恐不已, 更覺無法勝過天門陣, 無法勝過耶律皓南; 此時, 眾人又再一陣暈頭轉向, 又被那暗黑之氣攻得心力交瘁, 差不多看不清前方.

就在此時,排風併著呼吸,向著耶律皓南擊出一槍,也不知是否對準他的要害,反正她就是要出手。

「排風!別去!」在旁的柴郡主一驚,她深知以排風的功力,此一去就等於送死。

一槍向耶律皓南的頸項攻去,他轉頭擺身已避過,回過神來已看清來人,是她!

「連你也要致我於死地?!」耶律皓南沉沉地說,明知一定要與她對戰,但他沒想過原來真的發生時,他的心會如此痛!比起身上任何的傷還要痛,還要致命。

排風的淚快要落下,她不容自己回應半句,不能夠手軟的,這是關係著大宋及楊家千千萬萬人的性命,她就只能默默承受著這不能承受的痛。

堅定了心志,她回手再一招,又一次狠狠攻向耶律皓南,他也沒遲疑,出手打向排風,使她整個人飛身往外,直直飛開往數百丈,才倒在地上。

當排風回過神來,手撫了撫胸口,耶律皓南看似狠絕的一招,卻原來並沒有把她打傷,反之,他把她送了出戰圈之外圍去!排風呆呆的坐了在地上,這瞬間,深深體會了他對她依然是有情,這教排風如何忍得住,淚已如雨般落下。

雖然她是遠離了陣心,但排風始終是在戰場之上,遼軍見到她就已一湧而上,她亦只能奮勇迎擊, 她一心就要返回那裡去!無論是與楊家還是耶律皓南,她也要與他們同生共死,要她獨活是不可能的了。

排風不顧一切的殺敵, 向著他送走她那裡,併命衝回去,已不理會敵軍在她身上劃的每一劍每一刀,血是在流,但她感覺全無,不要命的衝著回去!

終於,排風回到那裡去,那個她畢世難忘的地方。

天門陣壇前。


天地陰暗,風沙撲面,這裡卻沉寂的讓人心寒,四周一片荒蕪,死寂得像從未有人來過似的。

排風看到站在這裡就只有一人,那個他,仰天長笑,笑得多麼狂傲,多麼瘋癲,聲音幾乎震懾人間。他,耶律皓南,是最後的勝者!

強者勝了。楊家倒了。

排風只能呆立這裡,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著. 地上滿滿盡是屍橫遍野, 重重疊疊, 滿目瘡痍, 血流成河, 血腥和屍臭之味, 使人毛骨悚然。可是,排風的目光卻離不開那些熟悉身子。

是太君!是穆桂英!是楊延昭!是楊宗保!是柴郡主!是楊八妹!是楊九妹!是大娘、二娘、四娘⋯⋯還是定國?是誰與誰,其實已分不到,屍首就是東歪西倒的疊在一起!

排風覺得腦袋轟隆地響,似乎不能呼吸,心也不能跳了,淚是否流了出來,她也不知道,亦不在乎了。手一鬆,那根楊家槍已重重的倒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

耶律皓南一愣,頓時由狂喜中反應過來,立時看到了她。他就只能以一個既無奈又複雜的眼神,定定的看著排風。他也沒準備好如何面對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是你!!!!是你殺了他們??!!!」排風有點失控,有點迷惘,她只能低低細語,心神仿似在一瞬間被奪走了。

耶律皓南依然無言,他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或是如何回應,心裡又隱隱作痛起來。剛才勝利的狂喜,在一瞬間盪然無存。他亦只能遠遠地一直看著喃喃自語的她。

兩人就這樣子的相對著。

突然,一把利劍無情地從排風身後襲來。在毫無預警下,耶律皓南看到一把銀劍尖端把排風的身子刺穿,她慘叫了一聲,血如泉水般湧著出來。

原來是一群遼兵,追趕排風而來,見有好時機,便出手殺敵。只是一個小小士兵,一劍便把排風的身子刺穿了,劍插入了又拿出了。

耶律皓南在一瞬間已躍了過來,一手接住快要倒地的排風,另一手已狠狠打出內功,把身旁所有遼兵也殺盡!

「排風!!!排風!!!排風!!」耶律皓南大聲呼喚著她,腦子有那一瞬間空白,呼吸沒了節奏。直到此刻,他才領悟原來她是何等重要,從來就不能失去她!

鮮血染滿了皓南的戰袍,他撫著排風的臉兒,駭然發現他原來還是有個「心」!即是早以剮了出來,被替換了,但原來還是會痛、會傷、會怕、會慌!是的,他的心慌至極點,手抖過不停。

「排風!不能死!不能死!!」皓南點了排風身上幾個大穴,趕緊阻止要流的血,又以內力輸到她的身體裡,穩住她的心脈。

不一會,她慢慢轉醒了點,有了些知覺,眼睛微微張開點,神志仍有點模糊,她細細地道,「皓南⋯⋯」

「排風!會沒事的!沒事的!」這句話倒像是皓南對自己說,安慰著他那慌亂不已的心,再緊緊捉住排風的手,他就只感到一片冰冷,就如同他的心一般。


「皓南⋯⋯」排風隱隱的說,「別救我⋯⋯求你⋯⋯別救我⋯⋯」她的淚已染濕了皓南的手掌,「別忘了⋯⋯我⋯⋯也是楊家⋯⋯的人⋯⋯」

「不!!你是我的人!是劉皓南的女人!!」皓南霸道的說,要他不去救她,這個要求比起要殺她,更讓他痛心疾首。

排風好像嫣然一笑,是心滿意足,還是嘲笑命運播弄,無論如何,現在一切也來得太遲了。親眼目睹這個他,殺盡了她的親人,這種感受對她來說真是比死還要難受。她知道不久將來,這個他也會滅了她的國, 國仇和家恨,叫她如何承受。此刻,也許就只有死,才可讓她得到解脫吧。

「⋯⋯皓南⋯⋯別救我⋯⋯就讓我隨楊家⋯⋯而去⋯⋯」排風幾乎接不上氣的說,她真是流了很多很多血,而劍是把內腑深深刺傷了。

「不!不可以!」皓南再一次用力的說,「楊排風,你不准死!你死了,誰來替楊家報仇!你不是要殺我嗎?死了就不能殺我!!」

再一次,他以自己為誘餌,只為激起她那求生的意志。

誰知排風卻悽然一笑,氣若游絲的答說,「⋯⋯皓南⋯⋯從來⋯⋯我就沒恨過你⋯⋯或者是沒法子⋯⋯恨你⋯⋯錯的不是你⋯⋯要恨⋯⋯就是⋯⋯你我生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立場⋯⋯」淚又劃過她的臉兒,掉在皓南手上。

皓南深深被震憾著,從來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如此,此刻知道,可惜已是太遲了。他後悔極了,應該用盡手段把她搏在身邊,也不可使她上戰場。

「排風⋯⋯不要死!要振作!我⋯⋯不⋯⋯能⋯⋯沒⋯⋯了⋯⋯你!」這是皓南第一次親口向排風表白。

排風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是激動還是感動,她已分清不。眼睛慢慢閉上,太累了,她好想好想休息,原本靠在皓南肩膀上的手,也隨隨滑了下來。她再一次失去了知覺。

「排風!」皓南又再慌亂失控,只能再以內功維持她的心脈,「排風!」

深深擁她入懷,可是,就只感覺到冰冷不已的身軀。

皓南望著排風那滿佈血印的臉,他不想放棄,不要放棄!一刻間,把心神集中起來,要救她就要冷靜,他又回復了大遼國師之心智。心想一定有辦法,無論上天下地,他一定要救活她!

抱起滿身鮮血的她,身子一躍已離開了黑龍谷。

耶律皓南的兵馬忽然聽到千里傳音,「楊家已滅,我軍必勝!全軍聽令於蕭將軍!直取汴京!」

就這樣,皓南抱著排風離開了這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