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妃

在這個春日繁盛的日子裡,皇宮深苑中本來最是平靜。可是,那可人的南妃,又在靜極思動了。說到底,皓南是一國之君,就算有幾多能人輔助,他還是要早朝聽政,議事決策,從早到晚,總是一大埋的忙。而南妃待在深宮後宛,卻是閑著無事,這裡既沒有其他妃嬪相伴,亦沒什麼後宮瑣事,到她去處理,而皓南的起居生活,也有內侍臣安排張羅,她根本就沒有要忙的事,那就唯有努力的四處找事忙。

今日南妃娘娘就嚷著要到禦廚房,要為日辰帝做精美小點。事由日前,禦廚特意做了幾款江南小點,又是精緻又是美味,雖然皓南吃的時候沒什評價,但她卻十分喜愛,就在那時,已想到要學上一兩道,為忙碌的君主親手製作美點。

果然,貴妃在禦廚房忙左忙右,廚子小心翼翼的教她,更有一大埋侍臣婢女,守了在廚房外,又是擔心,又是惶恐,深怕王妃有什麼閃失。上次救小鳥一事,已使得各人冷水沐身,死過活來,這回又再擔驚受怕了。

「南妃娘娘!你小心熱水燙!」一把銀鈴般的聲音,在南妃身後嚮起。

「知道了!知道了!康敏。」南妃邊忙邊回應,她已弄到滿臉滿手盡是白皙皙的粉末!

這個靈巧侍女就是康節的妹妹,康敏。她也是由阮家村,隨著哥哥來到這裡,當康節跟隨皓南學著處理家國大事時,她就一直伴著這位妃子,成為她的侍婢。相信,能夠待在寵妃身邊,也是皓南對康敏的信任吧。

「不如由敏敏把糕點放進熱水裡;娘娘就只要把這小花花一個個排好!」乖巧的康敏就是知道這個王妃那脾氣, 要她不幹實在太難了,還是順著她、幫著她、護著她好了。康敏深知面前這位女子,對當今聖上的重要,她的責任就是要保護南妃的周全,這一點,她一刻也沒有忘記。

終於,南妃順利把一碟桂花蝴蝶糕做好了。七彩飛蝶圍著淡黃色的桂花,真的栩栩如生,是精緻又可愛的糕點。

南妃興致勃勃把它帶回正宏殿,這裡就是一國之君作息就寢的地方,雖然,這個君王每個晚上也在南妃的寢宮﹣憶心園裡渡過。從立妃至今,除非他不在宮中,否則他從未要她獨守空房。溺寵之深,恐怕只會羨剎旁人。

「娘娘,你做得真漂亮!」康敏陪著南妃在正宏殿,等著皓南回來。

「真的?皓南會喜歡嗎?」南妃又笑了,雙眼一直盯著這盤親手所做的點心,心裡不亦樂乎,「不知我以前有沒有為皓南做過飯、燒過菜?」

康敏一眐,趕緊說道,「娘娘是大家閨秀,那裡需要親自下廚。」

「是麼⋯⋯」南妃眼神忽然變得迷惘,「為何記憶總是這麼模糊⋯⋯就是記不起⋯⋯」

有關她的記憶,幾乎就只有這五年之事,過往種種大部份也是由皓南告訴她;是因為那次受傷,她是在復國戰爭中,為了救他而受了極重的傷,使得她失去了記憶;雖然,皓南細說的每件事也像以曾相識,有關小時候的往事、成長的往事、亡國的流放等⋯⋯但就總是模模糊糊。

皓南說他倆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只因北漢破亡,使他們流落在外,經過無數努力與掙紮,皓南才得以復國,過中詳情、戰爭之況,她真是不盡清楚,皓南不說,宮中的人更不敢多言,就連這個小丫頭康敏,也像不敢說些什麼。

然而,在她心中,最清楚,最不變的,就是她對皓南的那份情,自傷愈後打開眼睛那刻就感受到; 同時,這五年間,她亦深深感受到皓南對她的真,對她的情。日子過去,她明暸皓南是個何等冷漠之人,偏偏對她如此溫柔,這份情意使得她不再為過往而苦惱,反正,只要與他在一起,她便心滿意足, 其他事,她一點也不在乎。

但是,宮廷中總是有不少蜚短留長,一會說雖然日辰帝如此寵著南妃,卻把王後一位留空,想必另有心思;一會又說五年以來,南妃也沒為皇上懷上一男半女,婦德無存,不配獨霸後宮!曾經有大臣上奏,望皓南多立妃嬪,使新北漢可傳宗接代,更有人力主廢掉南妃!當然,這些人全被皓南貶黜,得以留下性命也全因南妃力勸,自此,再沒有人敢說南妃的閒言閒語,更沒有大臣敢勸君主另立妃嬪。

「娘娘,你別這樣,那是因為五年前的傷,但總算是保了命,這才最重要。」康敏語重心長的說。


「這倒是。」南妃始終對此事耿耿於懷。

康敏看在眼裡,「娘娘,所以你更要小心保重自己;想起當年,皇上真是傷心欲絕,又是擔心又是哀傷⋯⋯差一點⋯⋯」

「嘿。」突然,從殿前傳來一陣又威嚴又權威的聲音,他聽到了最不願提起的話題。

康敏回頭一望,便看到那玉樹林風、高大俊逸的王者,佇立在前。她立時惶恐不已,心知剛才談及那話題是日辰帝之大忌, 他最不喜歡別人談論南妃當年受的傷。

「康敏參見皇上。」康敏顫顫驚驚的行禮。若她不是康敏,恐怕皓南就要發怒吧。

南妃也被皓南嚇了一跳,「皓南!」一見到他,剛才那悶悶不樂一掃而空, 對著皓南甜甜一笑。

「皓南,快來!你看看!」南妃馬上拉著皓南坐下,遞上那碟精心製成之小點。

「是南妃娘娘親手做的!」康敏急急的說,她就怕皓南怪那舊事重提。「娘娘在廚房忙了一整天。」

「第一次弄的⋯⋯不知好吃不⋯⋯」南妃有點羞的說。「你快快嚐嚐⋯⋯」

可是皓南就是沒有動,還緊縐著眉,「 誰叫你到廚房裡去!」不知為何, 一聽到她下廚,他的心就有點不安寧。「你是堂堂王妃,而不是那燒火丫頭!」

南妃一愕,「燒火丫頭?」

皓南頓時回過神,彷彿在那一剎那,說了不應說的話。

「皇上⋯⋯!」康敏忍不住的叫了出來。

「皓南,你怎麼了?你不喜歡?」南妃睜著眼睛,望著皓南,他向來也知她愛胡鬧,為何這次會隱隱在怒?南妃不解。

「沒⋯⋯什麼。」皓南馬上已定了神,用手拿起一件糕點,細意咀嚼,「下次別到廚房裡亂弄了。」

南妃翹了翹咀,她本以為皓南會很喜愛,誰知卻莫名奇妙的被責備了,唯有以不語來表現不滿。

一陣靜寂凝聚了空氣,皓南仿如沒事般,悠然的吃著點心。南妃又默而不語,只是呆呆看著皓南。這種氣氛使得康敏不知如何才好,她真想由他倆中逃出去。


論耐力,南妃永遠也敵不過皓南,最終還是她開口了,「人家只不過想為你親自弄點吃的⋯⋯」

皓南咀角笑了笑,「知道了。」口中雖有點怪她不照顧自己,心中卻盡是溫暖,他又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想不到我的王妃所做之點心也不錯!」

「真是呀!」南妃笑了,雖然皓南如此說,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在他眼中看著的好像不是小風自己,而像看著別人似的。

「記著我的話。」皓南淡淡道。他最不想她去的地方,就是廚房! 最不想提的名稱,就是燒火丫頭! 誰知今天,兩件事也提到了。

「知道了⋯⋯知道⋯⋯呀⋯⋯」當南妃話語還未說完,她卻突然抓住了頭,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慘叫了起來。「我的頭⋯⋯痛⋯⋯痛⋯⋯很痛⋯⋯呀⋯⋯」

「小風!」皓南大驚,馬上橫抱起南妃,趕往床上去。「康敏,拿靜心燭來!」

「知道!」康敏應聲而去,似乎已見慣了這個場面。若在憶心園,靜心燭幾乎是無時無刻的燃點著,偏偏今天她卻來了正宏殿。

「小風,忍著,會沒事的!」皓南扶著南妃的背,以手把內勁傳進她身體裡去,去解除她頭疼之苦。

豆大的汗聚滿了南妃頭上、額上及髮尖,她極力想忍著那痛苦的呼叫,就是知道這樣會讓皓南心痛不已,已把唇咬至出血,可是,頭裡像要爆開的刺痛,不斷如鐵鎚擊向她,使得南妃怎也忍不了那慘叫。要不是皓南的掌心,不絕把內力輸到她體中,她可能已崩潰了吧。

皓南的內力,慢慢溫暖了她,使痛苦漸漸減退,暈頭轉向卻依然佔據著她, 不一會,南妃就昏倒在皓南懷裡。

「皇上!靜心燭點好了!」康敏已把幾支粉黃色的爉燭點著了,放好在床畔。瞬間, 一股幽幽的氣息隨隨散於四周,果然是使人安穩寧神之妙法。

皓南沒有回應,他只是緊緊的抱著她, 心中盡是憐惜與心痛,雖不想她再受此等痛楚,可是,到目前為止,他仍未找到法子。多年以來,就只可以這靜心燭之氣味,穩下她的心神,使這頭疼不常來。

手一揚,著意康敏離去,她知機地靜靜的退去,眼淚忍不住又來了。這些年來,她親身經歷,皇上與王妃是怎樣走過來:她是如何在垂死邊緣活過來,他是如何在痛心絕望中重生。經歷種種,雖然終可排除萬難在一起,可是,還是要這樣苦苦折磨著他倆!康敏的心就是悲哀不已, 她更心疼這個大哥哥 ﹣ 不管他是什麼身分,在康敏眼中,他依舊是那個替她拿下斷線風箏的大哥哥!

皓南一直擁著心愛的人,手撫了又撫她的臉兒、她的髮絲,憐惜無限。

為什麼她要承受這些苦楚?她從來都是個善良的人,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可能,她唯一的錯就是愛上了他,愛上了這個魔頭;有罪有孽的人是他吧,難道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他得了天下,但仍是要罰他,以這種最心痛的方法來懲罰他!皓南心中不忿, 但可以再次得到她,對他來說已是一個奇蹟。

「排風。」

皓南隱隱而細細的呼喚了一聲, 手又撫了她那臉兒,隱藏了五年,他都不敢這樣呼喚她,深恐這一個名字,會使他倆分離。然而,這個名字卻是他刻骨銘心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