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穆桂英

在晉陽城西,一個人煙不多的村莊裡,住了數十戶人家,大部份也以農耕為活,各人安守本分,相安無事的過著,盡是寧靜。這村子盡頭,有著一戶人家,家中有娘,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與他們家的叔叔,分別住在兩所矛屋之內,彼鄰相對,互有照應。

原來在正元節掉到水裡去的那孩子,就是居住在這裡。這個孩子名字叫楊文廣,他的娘親就是穆桂英!他就是楊宗保與穆桂英的孩子,楊家最後的血脈。

當穆桂英知道文廣今天掉到水裡,就有些擔心,但看到此刻他與定國也安然無事的回來,心中也沒太多憂慮。只是,看定國回來,卻一直神不守舍,不時抖擻著。桂英看在眼裡,沒有馬上詢問他,一直待到文廣入睡,她才把定國喚到了屋中。

這間小矛屋,盡是簡單,一個小起居室,另一個小寢室,桂英這五年來大部份時間也住在這裡。這裡的家俱非常簡單樸,簡單的一張枱,四張卓子,在供奉祖先的神台上,香火長年,那裡奉著的牌子,刻著「楊門烈士之靈」。

桂英上了一柱香給楊門列位,隨隨坐了下來。

反之,定國的情緒像未能平伏,拳頭一直都是緊握著。

「定國,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桂英問道。

「⋯⋯⋯⋯」定國忿忿的一拳擊了在枱上,打得茶杯全翻了。

「定國?」桂英仍冷靜的問著,這麼多年也未見定國如此失控,她心中暗暗猜想會是何事?「是否那狗賊又有幹了些什麼?」

無論是耶律皓南還是劉皓南,抑或是日辰帝,這個人在桂英心裡,永遠只會是仇人。就算這五年間,日辰帝真的帶來了和平,以及繁榮盛勢,人民生活漸入佳境,相比大宋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在穆桂英眼中,他永遠也是那個殺了師傅、毀了楊門、滅了大宋的無恥之徒!

「桂英⋯⋯」定國終忍不了,「今日在水裡救起文廣的人,就是⋯⋯就是個那狗賊!」

桂英微微一愕,「他微服出巡?」也不以為然。今天是正元節,那個人走到民間來,並不出奇。

這些年來,雖然穆桂英以暮農為活,隱居於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養活了楊宗保的遺腹子女 ﹣ 楊文廣,這是她能為楊家做的最後一件,亦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從一開始,桂英與定國沒有回汴京居住,反而要留在天子腳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尋找報仇的機會,那怕這是多麼渺茫之希冀,她從沒放棄過。那血海深仇,任何人也沒法忘記,沒有放下!

桂英仍記得當年,出戰前一夜,在黑龍谷前宋軍營中,她與宗保的一夕話。

「桂英,你要記著,明日一戰,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楊宗保情深的對桂英說道,「你不單為了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兒,楊家的血脈!」

桂英心中感動,「宗保,你也是,別忘了你是孩子的爹啊!」

楊宗保望向西北方,那是大遼軍營所在,眼神憂戚,「這是一場硬仗,耶律皓南的實力,你是最清楚。」


桂英不禁想到一同學藝的這個「他」,的確是出類拔箤,要不是走上這條路,恐怕要成為將相,絕不是難事,當然,此刻,耶律皓南要為王!

「恐怕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使這個魔頭改變心意。」宗保淡淡道。

這句話使桂英不奇然想到了排風,可是,這天中午,卻眼睜睜看著耶律皓南要殺死排風, 心中又不禁同意宗保的說話。

「桂英,你必需要答允,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軍真是沒有機會時,你一定要保著自己的命!」楊宗保再次交待著。

「宗保!」夫君的心聲,桂英又怎會不知,但如果楊家真的要敗亡時,她又是否可以全身而退?答案尚是未知之數。

未料,楊宗保竟一語成籤。那個天昏地暗的一天,在黑龍谷裡,穆桂英以及楊家眾將,根本就鬥不過耶律皓南,本來他的武功已技勝一籌,再加上那邪門的十二剎天門陣,楊家敗亡幾乎已是注定的了。

穆桂英親眼看到楊家眾人,包括佘太君、楊延昭、楊家各嫂嫂、楊八妹、楊九妹⋯⋯甚至是楊宗保,一個一個死在她面前。桂英併了命與耶律皓南對戰,其實已把自己的生死拋諸腦後,但終結她也敵不過他,受了重重的傷,昏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桂英居然醒了過來,當她還以為一切只是夢,但現實卻殘酷地呈現在她面前,身邊盡是楊家各人的屍首。此時,四周一片蒼涼,桂英的心幾乎不能跳,呼吸在一瞬間也像停了。她也沒深究為何耶律皓南不在,為何不細心查驗他們是否全都死掉。

穆桂英當然不知道,這個時候,皓南已抱著排風,遠離這裡,急急要料理她的傷勢。或許如此,穆桂英才得以有偷生之機會吧。

她苦苦的爬到楊宗保那兒去,一直叫著哭著,聲音沙啞又無助。

「宗保⋯⋯宗保!你別丟下桂英與孩兒!!」桂英哭著叫道,「難道你忘了桂英肚中的孩子!你是人爹爹,怎可拋下我們!!!」

「宗保!宗保!宗保!」

「太君⋯⋯太君⋯⋯太君⋯⋯」

「老爺⋯⋯老爺⋯⋯婆婆⋯⋯八姑姑⋯⋯九姑姑⋯⋯大娘⋯⋯⋯⋯⋯⋯」

只是,任由桂英如何呼天搶地,聲嘶力竭,楊宗保以及楊家眾人,也是反應全無,因為他們早已被皓南內功,震斷了心脈。

「宗保⋯⋯宗保⋯⋯」桂英苦苦地叫,只能一直呼喚下去,無止境的哭著。

「少⋯⋯夫人⋯⋯少⋯⋯」忽然傳來了人聲,是虛弱無力,但卻熟悉無比。

桂英如同電擊,馬上抹了抹眼淚,四處張望,隨即被她發現一人在屍堆中,慢慢動著。


「定⋯⋯定國⋯⋯?」桂英像遇到救星,幾乎是爬似的過去,拉住了定國的手,雖然盡是血跡,但桂英仍感到那是溫暖的。「定國!定國!要支持著!」

不知是為了楊家唯一的血脈,還是一息尚存的楊定國,穆桂英忍著身上的痛、心裡的悲、眼裡的恨,扶著定國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黑龍谷⋯⋯⋯⋯

經過了五年,這個仇一點也沒有磨滅,反而與日俱增。

「定國,你的心情,桂英明白,但一切階要從詳計以,以我們的武功,絕不可妄自行動,這不單打草驚蛇,還會讓文廣置身危險之中。」桂英循循地道,想安撫定國的心。當然,她何嘗不想手刃仇人,替楊家、宗保復仇。可是,單憑他們現時之實力,簡直是以卵擊石。

「定國知道!只是,今是, 我不單是見到那個狗賊,還⋯⋯還遇到排風!她與那狗賊在一起,好像很開心快樂!!」定國忿忿道, 心中更是憤怒,怎說排風也是楊家的人,現在不單與耶律皓南一起,還如此高興歡悅,似乎已把楊家之仇恨拋棄了。

「排風?」桂英一愕。

當初,她以為排風已死在天門陣下。雖然五年前,皓南立了一個王妃,名字叫聶小風,但桂英從來也沒想過這與排風有什麼關係。

「你肯定沒認錯別人?」桂英鄭重地問。

「定國與排風是一同長大的!我怎可能認錯!!」家國急急說,「反倒是她,已不認得我了,當然,今時的我已不像以往。」手不其然撫了撫臉上的疤痕。

「排風不認得你?」桂英冷靜下來,「排風在耶律皓南身邊⋯⋯」

「是的!沒認錯!她連聲音也是一模一樣,全沒改變。」定國強調著。

「難道他倆最後也走在一起?」桂英有點像自言自語。

「他倆?在一起?」定國一愕,排風與耶律皓南,怎不能是一對?

「是的,五年前,排風與當時的耶律皓南,曾有過一段情。但在天門陣對戰前一天,耶律皓南還差點殺了排風,我還以為他倆已恩斷義絕,想不到⋯⋯」桂英把這段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再次透露出來。

「排風與那魔頭?不可能!怎不能?」定國有點目定口呆。他知道排風的性子, 一向也嫉惡如仇,她又不是不知道耶律皓南是什麼人,怎可能與他互生情愫!

「天意難測,」桂英亦不好說些什麼,「難道傳說耶律皓南的那個寵妃,聶小風就是排風?」

定國驚訝得幾乎不能說話。他不但喜歡排風,還立了她為妃?!

「如此一來,他倆一起出現就理所當然。」桂英分析道。


「就算排風與他真是⋯⋯但⋯⋯這個狗賊毀了楊家,難道她就貪戀榮華富貴,而把楊家的恩情忘記得一乾二淨!!怎可以!」定國依然未能釋懷。

「或許⋯⋯⋯⋯」桂英也覺得排風並非會因愛情而背棄楊家,更不是貪圖富貴之人,「或許⋯⋯⋯⋯」

「難道她是被迫的?」定國忽道,可是馬上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不可能,當時,她那神情,如此輕鬆自然,絕不似有一絲一毫不快樂,更不像是假裝!」

「那可能真是耶律皓南用手段,留住了排風!」桂英大擔假設。

「手段?」定國一臉疑惑。

「迷心大法。」穆桂英隱隱的說,心中不禁想起當年差一點,因為這種邪門大法,使她差點兒就要嫁給耶律皓南。

「?!」定國一震,但更多的不解,「天下美女如雲,他現在更是高高在上,世間任何女子也是垂手可得,為何要用什麼迷心大法,去取得排風?怎說她也是楊家的人,應是他的仇敵!」

「除非⋯⋯」桂英一頓,「除非那個魔頭對排風是動了真情。」

「怎可能!」定國真是不能相信。

「這也不是沒可能,人世間之情,他倆的緣份,有時任誰也說不準;如果耶律皓南真是很想得到排風⋯⋯」桂英繼續說。「他是一個既固執又堅持的人,看看他為了恢復北漢,不擇手段,連心也可以剮出來,他也可以為得到排風而用上邪門方法。」

「邪門方法?」定國有點震驚。

「迷心大法是一種可以操控人心的邪門功夫。」桂英解釋道。

「如是真的,那我們一定要救排風!怎可以讓那狗賊如此欺負她!」定國的心又熱了。「少夫人,你與那狗賊是同門,可有解救之法?」

桂英沉默了許,她是知道迷心大法,可是當日她也用無比心智,與之對抗,就到要替他人解除,也需要點時間鑽研。

「是的⋯⋯或許這就是我們報仇的最好時機!」桂英反而微微一笑, 心中正在盤算復仇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