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孩子

「為了孩子,你不能死!!」

就是這一句話, 硬硬的使得排風停下了所有動作. 本來以為結束她的性命, 賠上給楊家, 就可以把一切償還, 便可以使她從痛苦之中解脫出來.

怎麼可能?? 就在這個時候, 皓南告訴她, 她懷上了他倆的孩子!!!

「有了⋯⋯有了⋯⋯孩子??」排風幾乎不能相信, 當她熱切期盼著孩子之時, 就只待個空; 當她要與皓南決別時, 孩子就來了。他倆又一次在錯配的時空裡互相糾纏不清!

「是真的, 排風,你就冷靜下來,聽聽我說. 」皓南細意的說,他也不知道究竟這個孩救了排風的命,還是要了她的命,「當我救你回來時, 便發現你已懷了我們的孩子。 」

「我們的孩子⋯⋯」排風痛苦的低泣,手已無力的鬆開了那匕首,反之輕輕地撫著她自己的肚子。

「排風,為了我們的孩兒, 你就好好的活下去吧!」皓南只能以孩子鼓動她, 在他的心裡, 就只有她,就只在乎她!

經過了這兩日兩夜的煎熬, 排風的身心根本就已虛弱不堪, 再加上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排風再也沒法挺下去, 在這一瞬間就昏過去, 倒入了皓南的懷中.

「排風!」 「排風!」 一滴淚珠滑落, 落在排風的臉上. 原來是皓南的淚, 是他堅忍了許久許久的淚.

皓南抱起了排風, 把她安放在床上,再次把了她的脈搏,仍是虛弱中帶激動,孩子是安然無樣的在排風懷裡棲息著。皓南嘗試抹去排風臉上那兩道血淚痕,可是怎也沒法徹底放它們磨滅,難道這就像與楊家的恨仇,今生今世也沒法雪清?

皓南心中痛楚至極,再探視了排風雙目,駭然發現她的視力,因不停的哭泣而毀了, 皓南抖得厲害,他知道幾乎是無可救藥了。

「難道真是我的錯?」皓南不禁哀哀的自問,手停在排風那蒼白的臉頰上。

這一刻,連從不信天,從不認命的他,也不禁動搖了。回想當日救回排風,使她變成了聶小風,的確是為了他的自私,讓他可以留住她,讓他這些年過得如此順心。然而,看到今日在痛苦中煎熬的排風,他深明過往日子愈是快樂,排風現在就只會愈痛,全是他一手做成。

皓南頓時似被萬箭穿心,無法從這個苦海中喘息過來。

過了良久,皓南才喚來康敏。

雖然不太清楚皇上與王妃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曉必是重大之事,在康敏心中,眼前的皓南,又再一次變回像當日在阮家村般,哀傷悲涼,似乎要與排風決別似的。

康敏真是不明白,過往多年,他倆恩愛至此,就連架也沒吵過一次,怎麼可能弄到現在這種情況,現在她就是單純的期盼,面前這兩人會盡快回復過往的境況,可惜,她並不知道,這個想法已永遠沒可能實現了。

「康敏,你替王妃換過衣服,清理妥當,」皓南沉沉道, 「要小心點,王妃⋯⋯她懷了孩子。」

「噢!」康敏忍不住叫了出來,原本她也像排風一樣,希望王妃可以早日誕下王子或公主,這本是開心高興之事,那為何王妃傷心至此,康敏沒法弄得明白。

「恭喜皇上!」康敏還是開懷的道賀。

可是,皓南全沒有任何心情,孩兒對他來說,怎也不及排風重要;現在他只希望排風為了孩子, 會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只要還是活著,他就相信終有一日,可使她放開恨仇。

康敏見皓南依然沉著臉色,也不敢再多說,匆匆趕到床前,想替排風更衣,那知卻被眼前的排風嚇了一跳。

雖然她是靜靜的躺著,但排風的臉盡是蒼白,唇是乾涸不堪,而臉上隱隱看到兩條淡紅的血痕。她身上的衣服又染上了點點血跡,這使得康敏既吃驚,又緊張。


「皇上,王妃受了傷嗎?要請禦醫嗎?」康敏轉個頭問皓南,到現在她才看到皓南腰間,像是受了刀傷,血還是在滲著!

「皇上!你受了傷?我馬上請禦醫來⋯⋯」康敏來不及反應,已縱身往外,想找禦醫過來。

誰知卻被皓南阻止了,「不必了,你還是替小⋯⋯風,她,更換衣服,清洗乾淨。」

「但⋯⋯皇上⋯⋯」康敏本還想說什麼,但皓南卻已轉身,走到案前,拿起了筆,在紙上飛快地寫著些什麼。

康敏唯有小心翼翼地替排風清洗,換上了清潔的衣服,努力抹去排風臉上那淚痕。

當她把一切也處理好時,皓南已站在她的身後。

「皇上,娘娘已安好。」康敏說。

「真是安好嗎?」皓南心中難過的想, 口中卻說著別的,「你要人準備好這藥。」隨隨把剛寫好的藥單交予康敏。

康敏不敢遲疑,馬上趕了出去準備藥物。

皓南隨隨坐了在床沿,腦中幾乎是一篇空白,目光就不能離開排風那臉兒。

時間好像平靜地過去,康敏帶著藥物來了,皓南溫柔地餵了內服的藥給排風,又把外敷之藥,塗在排風眼睛之上。

康敏知趣的退了出去,整個憶心園變得又靜又空洞。

終於,排風稍稍動了,緩緩的張開了眼睛。可是,迎入眼裡的就只有光與影,對事物似乎是再也看不清。

「排⋯⋯風⋯⋯」皓南不敢刺激她,只是微微的喚了一聲。

聽到皓南的聲音,頓時把所有回憶在一瞬間喚回來;排風的心又一次冰凍起來。對於看到看不到,現在一點也不在乎。

反而是皓南,他自排風打開眼睛就發現她那星眸,再沒有過往的精彩,心中痛苦不已,輕輕揚手在她眼前搖了搖,卻見排風眼睛全無反應,慌亂滿心而來。

「排風⋯⋯」皓南沉痛地說,「你⋯⋯還看到⋯⋯我嗎?」

排風用力的坐了起來,仍避開皓南想要扶她的那手。

「看到看不到還不是一樣嗎⋯⋯」排風幽幽道,「也許,永不看到是更好⋯⋯」淚彷彿已流乾了, 怎也再流不出來。

「排風!」皓南有點激動,「我一定會醫好你的!」

「別⋯⋯別要,這或許就是上天對排風的懲罰,懲罰我不能為楊家手刃仇人。」排風把所有的罪全一個人扛上了。

「排風⋯⋯難道,難道你就不能看在我們孩子的份上,放開一點?」皓南只能這樣說,卻心知肚明這麼倔強的她,根本就不會輕易放開。

排風默言,她當然也清楚皓南對她的了解。


「排風,那好,你要我怎樣才放過自己?」皓南唯有這樣問道。

「那⋯⋯我們永不相見吧⋯⋯你別再來⋯⋯」排風痛苦的說,「我答應會好好保重孩兒,他是無辜的⋯⋯但,但我們沒法子⋯⋯再回到重前⋯⋯⋯⋯」

「永不相見?!」皓南被這四個字傷得體無完膚, 心中淌血。

「你就讓我靜靜的待在這裡,別來找我,別來見我⋯⋯」排風眼神是一片茫然,也許,痛到極痛時,她已變得麻木了吧。

這一次是皓南默言。

「求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排風只能重複她的要求,唯一的要求,究竟這是在懲罰他,還是懲罰她自己,似乎已不再重要。

皓南一直站在床沿,過了良久,他也沒說什麼,是心中泣著血淌著淚吧。此刻,皓南不禁憶起當年,他曾在祖宗古廟中起過誓,「⋯⋯我劉皓南在祖先面前起誓,若對小風說了謊,那就讓上天用最狠的方法懲罰皓南⋯⋯」

今日,他倆雖生卻不能相見,相愛卻不能擁有對方,這算不算是最狠的懲罰呢?

終於,皓南邁出一步,有如千斤重的一步,沒有回頭,沒有停留,只是沉沉的邊走邊說,「我答應,你保重。」

一步一步,皓南從排風的世間裡走了出去,他倆也知道這是沒法回頭的了。

當聽到大門閉上的聲音,排風終於忍不住,再一次哭了出來。血淚又一次滴著,她就只能隱隱的低泣著,不敢再嚎哭出來,她怕皓南會忍不住回來。

排風現在就只能再次被淚水圍困著,不知這種痛苦何時可以休止。此刻,排風不單因楊家的仇而傷痛,還有是她自己親手斬斷了和皓南夫妻之情,這種苦,使得她感到雖生猶死、頭昏腦脹、就連呼吸也困難起來。

突然,一陣強烈的反胃感覺,由心湧出來,使得排風控制不了,噁吐大作,只能不停的噁著吐著。噁吐本來就是懷孕必有之徵兆,加上她心中鬱結,不適之感就更加厲害。

排風就一直不能自控的吐著,加上這幾天以來,也沒好好吃過什麼,現在吐出來的就盡是胃中的水,使得排風更難受。

「娘娘!娘娘!」康敏匆匆來到床前,拍著排風的背,「慢慢來,會沒事的!」

排風根本就不能回應,仍然在吐,已弄到滿床滿身髒兮兮。

「沒事兒的!沒事兒的!」康敏就只能一直拍著排風的背,等待她慢慢好轉。

良久,排風終於可以喘過氣來,止住了那種要吐的感覺。

康敏馬上為她拿上清潔的帕子,替排風清潔了臉,還不停撫著她的背,以助她順順氣。

「娘娘,沒事了,沒事了!」康敏只能重複的說著。

「敏敏⋯⋯從此,別再叫我娘娘⋯⋯」排風得以喘息時,隱隱的說道。在她心裡,只有聶小風才是皓南的南王妃,她就只是楊家還沒死掉的一個侍婢。

康敏像沒甚驚訝,仍撫著排風的背,「知道了,知道了,風姐姐,你先保重自己吧。」


這當然是因為皓南事先向康敏吩咐好,無論排風有什麼要求,或想康敏怎樣做,只要不傷害到排風的身體,那都要順著她。

「風姐姐,讓敏敏替你清理一下吧⋯⋯」康敏扶起了排風,助她更換衣服,清理床鋪。

淚忽然隱隱劃過康敏的臉,這當然是因為她已知悉排風的雙眼,已無法再看到東西。望著排風那大大的眼眸,卻全是迷茫空洞,康敏的心也沉了下去。為了不讓排風知悉,康敏也不敢哭出聲來。

當康敏替排風清理妥善後,慢慢扶著她安坐在床上。匆匆地走了出憶心園,又匆匆的走回來,手上端著一碗藥。

「娘⋯⋯風姐姐,先喝下這個安胎寧神之藥。」康敏帶著排風的手,抓著了碗兒。

排風拿起了藥湯,卻停了在咀邊,並未即是喝下。

康敏見她遲疑,馬上補充一句,「是禦醫開的藥。」這句話當然也是皓南教她說的。皓南最清楚排風倔強的性格,更忘不了當年在盧府,排風寧忍受傷患也不願吃他的藥,他就是生怕她依舊如昔。

排風像嘆了一口氣,隨隨把藥喝了。

其實,排風何嘗不是清楚了解皓南,這等事他又怎會假手於人,而他對排風的痛愛,她根本就是清楚不過。手中的藥,根本就是來自皓南。

排風帶著悲悽的心情,把藥一飲而盡。

「風姐姐,你還是躺下休息吧。」康敏從皓南口中已得知,排風現在的身體狀況,真是虛弱至極。懷孕本已是一件對身體負荷大的事,更何況排風身心所受的煎熬,就算皓南沒有細細吩咐,康敏也盡是擔心著她。

排風也沒說什麼,慢慢躺了下來,隨隨入睡去,反正她真是累得很,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日子就這樣慢慢的流逝,這個寒冬好像是新北漢皇朝立國以來,最嚴寒的冬天。幾乎每日也是大雪紛飛,北風不停的吹送著。整個皇宮彷彿變得悽冷無比,再也沒有人聽到南王妃那熱烘烘的笑聲,也沒有人見到南王妃那活潑的吵鬧。

皇上也愈趨孤寂與冷酷,除了處理重要政務之外,他根本就沉默寡言得讓人害怕。朝中不少事務也讓康節與蕭天佐處理,其他大臣也不敢隨意打擾皓南。

宮中的人根本就不知皇上與王妃發生了什麼事,有人以為王妃失寵了,然而卻又不見皇上另立新妃,人們亦只敢揣測而不敢胡亂說些什麼。或許,整個宮殿裡就只有康家兄妹,與幾位重臣才知悉過中原委。

在這段日子裡,排風看著自己的肚皮愈來愈大,身子的負荷也愈來愈大,心臟有時還無端的跳過不停,她的食慾從沒好過,只是為了孩子每天勉強把食物嚥下,再不停喝著皓南為她準備的藥。

雖然她的肚子愈見變大,但排風的身子仍是消瘦不已。由於身子的虛弱,排風大部時間也待在床上, 亦沒什話語,常常哀哀的撫著肚子。

康敏看在眼裡,盡是心傷,她就只能每日貼心的照料著排風,現在康敏只能盼望當孩子出世後,排風可以因為孩子而再次接受皓南,他倆可以變回過往般,開開心心的生活。

因為,她覺得皓南實在太可憐。

康敏知道每個晚上,皓南總會靜靜的來到憶心園,待排風入睡後,悄悄的站在排風床沿,一直看著她,眼神蒼茫。

其實,排風又怎會不知道皓南每夜都來,他的氣息,就算她瞎了眼睛,都仍能感受到。只是,那家仇和國恨已壓得她,透不過氣來,試問又怎能再次為他倘開心屝。然而,她仍不能自控地依戀他的氣息,那是她今生最想投進的胸懷,戀戀不捨。

他倆就這樣互相裝著不知道,每夜,他依然來到;每晚,她依舊裝著沉睡。究竟他們要互相折磨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