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南風決

命中註定要發生的事,就算怎樣逃,有時也是徒然。

皓南千里迢迢,從大遼帶回中土那神奇妙藥,沙其若芽,它果然是藥效了得,不僅打通了排風腦中的淤塞,終於還把皓南那迷心大法,徹底的解除了,讓排風過往的記憶,一直奔流到她腦海裡去。

再一次使排風困在愛與痛之中, 這究竟是懲罰皓南殺戮太多,還是懲罰排風這樣子背叛了楊家?

此刻,排風除了哭著之外,根本什麼也做不了,淚就是沒法控制的流出來, 她愈想控制就愈控制不了, 不單是淚, 心就如星之碎片, 灑了一地卻沒法收拾, 還狠狠地一根一根的刺痛著她。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 她崩潰了, 悽厲的哭聲迴盪在空氣之中, 在這個忽然變得冰冷無比的憶心園裡, 抱著自己的身子, 狠狠的讓自己哭到不能再哭, 身子抖至不能再抖, 氣喘不過來再喘過來, 唇已被自己咬破了, 點點血絲已流了下來, 可是排風一點也感覺不了, 因為再沒有任可的痛可比她現在的心痛.

淚水淹沒了天地,排風就是活活地被困在淚水中央,無處可退, 無路可逃。

「為什麼要是你! 劉皓南!耶律皓南!!」 就是這個名字使得她錐心泣血, 痛徹心屝, 排風一直的哭,身心抽搐, 痛楚無邊無際的圍繞著她, 不知何時才可以停下來. 她的淚仍是停不下來, 眼睛像看不到東西似的。

腦海中就只有穆桂英的說話,「要報仇,要殺掉耶律皓南!」

「不!不要!我不要!!!」排風努力掙紮,但一切也是徒然。

忽然間,排風像從那裡來的推動力,走下了床,站了起來,她向著平常梳頭清洗的那枱子走去,手輕輕拉著了一個抽屜,帶著抖震,伸出了手,把那東西拿在手中,或許說是緊緊握著⋯⋯⋯⋯

在憶心園寢室外,一直站著這裡的君王。

原來皓南從排風身邊走出來後,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他一直隱隱的站在門外,雙手負在身後,冰冷而沒表情,可能他的心比此還要冷。

任由涼風吹送,他的墨髮輕飄,可是卻沒半分動搖到他。

皓南站在門外,一直聽著排風在哭,她每個哭聲,就如刺刀狠狠的插在他身上,使他動彈不得。排風的苦,他又怎會不理解,可是,事實已到了沒法回頭的地步,任他如何神通廣大,也沒能起死回生,改變歷史。

緊握雙手,就任由指尖深深的砍入掌心之中,讓血隱隱的流;然而,這根本就解不了心中那悲、哀、痛、絕,難道這就是上天給他殺戮太多之懲罰?皓南只想替她受苦,可惜,現在最痛應是她的心吧!上天下地亦沒任何解藥。

就這樣,皓南在憶心園站了兩日兩夜,動也沒有動。

康敏、康節都來過,無論是聽著南王妃之哭聲,還是看著悽愴無比的皇上,都讓人擔心極了。可是,任由他倆怎樣相勸,皓南就是沒什回應,只有默言地要他倆離開。

最終,連蕭天佐也來了,他應算是在這個宮廷裡,最清楚排風底蘊之人。當年,他與楊家交手無數,自然知道排風是楊家的人。皓南與她的瓜葛,蕭天佐也知悉不少,後來皓南成王,要立她為妃,他也沒多說什麼,但也暗暗擔心著,如果有朝一天,這個丫頭要為楊家報仇,那皓南應怎樣處理。想不到,這一天好像已經來到了。

「皇上!」蕭天佐重重的跪在地上,「請皇上以國事為重,要保重自身!」

皓南默默無言,眼神一片冷酷。

「皇上!請聽天佐一言,皇上是幹大事的人,既然娘娘不能接受,那皇上就別再為一名女子,如此傷神,天下女子多的是⋯⋯」當蕭天佐還沒說完,他已感到胸口一涼, 口中一熱,血花飛濺,身子忽爾飄起,而又重重墮在地上!


不讓他說畢,皓南已出手把他震出了丈外,要不他是建國之功臣,恐怕已死在皓南之掌下。

蕭天佐就只能撫著心胸,跪了在地上,心中惶恐不已。皓南是個什麼人,他是最清楚不過,只是為帝多年,殺氣已隱沒了不少,想不到來到今日,幾乎又再看到五年前的他。

「走!」皓南只是重重的說了一個字。

蕭天佐驚魂稍定,知道真是不能動搖皓南,唯有按著胸口,匆匆的離開了憶心園。

就在此時,排風那沙啞的哭聲,突然止住了。整個憶心園,忽然變得寧靜得可怕。皓南的心卻沉了下去,他一怕排風身子支持不了,二怕排風那衝動的性子,不知會否幹出什麼傷害她自己的傻事!

沒想什麼,皓南已衝入了寢室之中,眼光望向床上,卻找不到排風的身影。

同一時候,皓南已感到背後涼意,陣風掠過,他已清楚知道來者是何人, 甚至她想幹什麼。

皓南急急的轉了身,把臉迎向了她,但卻沒有退也沒有擋,他幾乎是讓自己的身子迎向著她,迎向著她狠狠刺過來的那一刀!

一刀刺進了皓南的腰間!

他沒有躲避,更沒有反抗,任由排風刺向他!

那是一把金色的匕首,那年皓南送給她,是保她的安全。如今,她再「送」回給他,但卻以他的血來開封!

就在皓南全沒閃躲之時,排風反而大吃一驚,也許她沒想過皓南會不躲避,也許她根本也沒準備真的會傷到他。

排風那手硬生生的停住了,沒有再進,反而用力把刀向外拔了,血花飛濺。排風亦因用力過度而向後跌倒,坐了在地上!

皓南反而擔心著排風,「排風!你怎樣了?」他根本就全沒理會自己腰間那傷口,雖然不是太深,但也在滲血。

「別管我!你別過來!!!」排風迅速地向後退了,直至自己的背靠了在牆壁上。「你別過來!!」

「排風!」皓南隱忍的說。

「為什麼⋯⋯我就連要殺掉你,為楊家報仇的能力也沒有!!」排風只能恨她自己,真的,她又怎能夠忍心傷害他。當年的她做不到,今日的她就更加做不出。

淚水又再不斷湧出來,卻是血紅色的!這是因為她這些日子來,一直從無間斷的哭著,要哭的淚水已流盡,現在就只能哭出血來,那兩條紅紅的淚痕,掛在她那蒼白的臉上,更覺悽慘。

「排風!」皓南見狀,他的心也在泣血,「你別這樣,你的身子會受不了!」

「那我可以怎樣??我連這樣的大仇也報不了,我又可以怎樣??」排風隱隱覺得雙目刺痛,但她已沒法理會。

「排風,如果殺了我,替楊家報仇可以減輕你的痛苦,我願意死在你的刀下。」皓南堅定的說,他願意為了她而送命!


可是,排風卻只能搖頭,「皓南,你明知我今生今世也無法下這個手⋯⋯」她就只能怨自己的軟弱。

「排風,既然如此,就讓我們從新開始⋯⋯」皓南誠心的說。

「怎可以⋯⋯我已不再是那無憂無慮的聶小風⋯⋯她⋯⋯她已經死了,不可再回來⋯⋯」排風哭著說,「皓南,你怎可以這樣殘忍,你根本就不應該讓我活過來,更不應該讓我變成聶小風⋯⋯不應讓我這五年,過得如此美好、如此快樂⋯⋯這叫我怎樣對得起楊家???」

皓南當然明白她的苦,「對不起,原諒我。」

「你知道這有多殘忍⋯⋯」排風哀哀的回應。

「排風,你我相愛至深,你就把過去忘了,我們重新開始!」皓南再次要求著她。

「皓南,你自己也說過,國仇家恨,不是說放下就可以放下,我就跟你當年一樣,根本就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放得下!」排風悽楚的回應。

想不到,那個雨夜的對話又再重現,然而,當年是她天真妄想,今日是他奢侈期想。

「排風,既然你仍記著,那你說過會等我,等我成為你心中的皓南,現在我不是變成了你心中那皓南嗎?你能不能依約,守在我身邊?」皓南苦苦的說。

排風感到視線愈是模糊,彷彿已看不到面前的皓南,那血淚卻沒法停下來。

「可惜, 這一切已經太遲了。」排風只能這樣回應,如果是當年,她會義無反顧的跟著他,可是現在,有誰又可以忘得了那血海深仇。

「排風,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放棄王位,袖手天下,與你過逍遙快活的日子!」皓南愛她已愛到這這地步,可惜,這也改變不了發生了的事。

「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重複了同樣的話,今日是皓南苦苦哀求。

「皓南,我們已經回不了頭,就如我們已沒法回到那個雨夜去⋯⋯」排風痛苦的說。

皓南默言,這一切也是他一手做成,今日的局面,他又怎會不知曉。

排風的視線一片模糊,現在就只能見到光與影,然而,她一點也不在乎,眼睛愈模糊, 但內心的影像卻愈是清晰! 所有事則不停的倒退, 倒退到了原點!

這一切使得排風不知道可以怎樣活下去, 手不其然緊握那匕首,上面還有著皓南的血,心念一動,手一揚,已把這匕首揮向她自己的頸項上。

「不!!!!!!!! 別!!」皓南就是害怕她那一時衝動,「別幹傻事!」

「對不起,我真是沒有其他方法,我真是不知怎樣面對這一切,既然我不能為楊家報仇,那就讓我隨他們一同到地獄裡去吧⋯⋯」排風抖著手,哀痛地說。

當她的手幾乎要再用力時,皓南衝口而出的說了,「別!為了孩子,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