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上)

吳軍淳于丹部偷襲蜀將趙融營,反被殺退,折損過半。蜀軍斬獲頗豐,是繼江夏之役後又一大捷。劉備龍顏大悅,犒賞三軍,于禦帳之中設宴慶賀,我的職位原不在宴請之列。想是劉備獲勝之後,有心折辱我一番,也使人送來詔書,命我與吳懿前往赴宴。

酒過數巡,劉備擢升趙融為將軍,掃視群臣道:“吳狗膽敢抗拒天兵,昨日斬殺數千之眾,盡皆尚膽。只等天氣轉涼,眾將並力進兵,定要掃平江東,生擒孫權,以報屢次襲我荊襄之仇。”等群臣又一片歌功頌德之後,劉備醉眼看著敬陪末座的我,笑道:“經緯累次上書,言江東孫氏已立三世,根基深固,急不可破。如今卻還有何言語?”

我將酒杯放下,起身上前道:“微臣確實有話要講。”

劉備哈哈笑道:“好,卿且說來。”

我看著吳懿私下向對著我不停搖手,微感欣慰,總算還有人有點良心。可惜我卻不能領情,當下跪拜在地,道:“微臣以為,昨日之勝,誠不足設宴慶賀。反應命各營將士多加提防,以備來日大戰。”

劉備又一陣長笑,道:“昨日一戰,吳狗心膽俱裂,安敢複來?”

我又繼續道:“昨日吳軍來犯這,不過數千之眾,必是陸遜試敵。如今陸遜已知虛實,以臣之見,不日吳軍便會大舉來犯。”

劉備聞言,臉色微慍,冷道:“來便如何?倘若陸遜當真敢來,昨日之敗,便是他的榜樣。”

我見劉備已經漸有怒氣,心中確實有些發毛,要是真將他激怒,把我拖出去一刀剁了,豈不冤枉?不過事已至此,只好一拼,我咳嗽幾下,大聲道:“這兩日,微臣觀眾軍營防,多不妥之處。包原隰險阻而結營,原本兵家之大忌。倘彼用火,何以解救?又豈有連營百里可拒敵者?如此結營,禍不遠矣!

“夠了。”劉備勃然大怒,一擊禦案,喝道:“前日不曾殺汝,今日愈發變本加厲,朕用兵多年,便被汝說的如此不堪?如此造謠生言,惑亂軍心,其心可誅。來人,拖出帳外,斬首 示眾。”

沒想到劉備真的如此辣手,我心中一驚,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吳懿。吳懿被我一看,也只好起身,道:“陛下且慢。李校尉之言雖多有冒犯之處,但卻非全然不可取,也有幾分道理。望陛下念在其忠言直諫,其心可嘉,刀下留情。”

劉備冷眼看著我二人,嘿嘿一陣冷笑,道:“李蘭真是好本事,去子遠營中不過兩日,便又結下這等情誼。”

劉備自法正之事以來,便對派系之事深惡痛絕,吳懿聞言急忙拜倒在地,叩首道:“臣保奏李蘭,實是顧全陛下顏面,絕無半分私心。李蘭從陛下多年,廣有功勳,若因諫言受諸,恐失陛下仁義美名。”

“哼。”劉備一生對“仁義”二字頗為看重,此刻聽吳懿如此說來,心念也稍轉,轉問下首嚴鵬道:“升平以為如何?”

嚴鵬在白帝棄法正而降劉備,立有大功,加之劉備本就年老病多,是以常伴駕前,深得寵信。此刻見劉備問及,乃起身道:“李校尉犯顏直諫,臣聞‘聖賢之君,不殺諫言之臣’,陛下殺之,徒損聖明,卻成就李蘭忠義名聲,誠不可取。”

“恩。”劉備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便饒他一命,只是此人長久在軍中散播此等謠言,于軍心不利。不妨派人押往江夏,嚴加看管,等朕掃平江東之後,再行釋放。”

我也才松了一口氣,急忙拭去臉上冷汗,道:“謝主隆恩。”劉備看也不看,只向我揮了揮手,我也見好就收,知趣地退出帳外。片刻之後,便有人引我至營門,卻見一輛囚車擺放在前。我心中不由暗自苦笑,看來是死罪可饒,活罪難免,不過這已經是我期待的最好效果,只得坦然上車,對著旁邊看押的校尉道:“起程吧。”

我雖是囚禁之人,但在軍中還有些聲望,而且下面之人,不知道劉備究竟是何心意?說不准哪天又將我官複原職,是以那校尉不敢怠慢,說了句:“先生坐好。”便下令車隊出發。

行約兩三里開完,忽聽得背後馬蹄聲響,我轉頭一眼,有兩騎人馬急馳而來。待的近了,先前一人卻是劉備身旁新貴嚴鵬。我心頭又是一緊,莫非劉備不願當著群臣的面殺我,卻派人私下來將我處死?要真這樣,我玩的這把賭博就輸大了。

嚴鵬飛騎趕到囚車之前,喝令眾人停下,押解之人也知嚴鵬受寵,不敢絲毫違逆。嚴鵬翻身下馬,讓眾人退開丈外,走到我身前,道:“先生此去一路辛苦,在下特來相送。”一招手,身後隨從便奉上酒水,嚴鵬親自倒酒一杯,遞與我面前,道:“一杯薄酒,了表寸心。”

他雖然是滿臉微笑,我背上卻是冷汗直冒,久久不敢伸手去接。過得片刻,嚴鵬忽然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道:“先生適才在禦營之中慷慨陳詞,渾不畏死,現在卻反倒怕了?”

我見他並無惡意,也才長長吐了口氣,道:“當時若死,便是流芳千古,現在卻心有不干。”

嚴鵬放下酒杯,揮退隨從,靠上前來,低聲道:“先生若真想死,便不會在陛下面前演上如此一出。”

莫非他看穿我的用意?我心中大駭,口中卻道:“在下不明白大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