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放假了。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這些時日，不斷熬夜上班沒休息。這一天讓我好好休息，我反而不知道要做什麼。但是，我發現一件事。透過煉兒的記憶，我得知今天剛好是她的生日。但是煉兒並沒有主動要求我做些什麼。
我真的很感激煉兒給我這麼多幫助。我不能什麼也不做。
「煉兒，妳喜歡吃什麼啊？」我假裝自然的問。煉兒把心思鎖死，我只能偶爾得知一些訊息。像是她的生日，是趁她睡著沒有防備的時候，不小心知道的。
「這個嘛……西班牙海鮮飯吧。」煉兒坐在我床上，搖頭晃腦。
好奇怪的東西啊！我根本沒吃過！哪裡有賣啊？一般的女生不是都會說：「不知道欸，炸雞或布丁吧。」這種含糊不清，甚至沒有一個專有名詞的答案不是嗎？
我愣在床上，煉兒輕輕微笑。
「有一次我生日，我男朋友帶我去一家叫做『羅威』的西式餐廳，就是吃西班牙海鮮飯。我覺得很好吃。」煉兒注意到我的困惑，同時發現我的企圖。
我感到臉頰燥熱，好丟臉。想給煉兒一個驚喜，反而卻被她發現。我把心思鎖起來了。煉兒是自己發現我的企圖。
不過沒關係，至少煉兒願意向我透露她喜歡吃的東西。這樣我就能為她付出一點點回報了。雖然這遠遠比不上她為我做的事。
＊
我們騎著摩托車，煉兒坐在我後面，雙手環抱我的腰。
我照著煉兒說的方向，終於騎到「羅威西式餐廳」。停好車，走進門。門口有位穿著黑白制服的服務生，一進門，服務生就說：「歡迎光臨，請問是幾位？」
「兩……呃，一位。」我差點忘了，除了我，沒有人看得到煉兒。
「你差點就被當成神經病了，哈哈。」煉兒拍打著我的肩膀。
我看著煉兒。雖然她嘴裡笑著打哈哈，但是我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一絲悲傷。一種很深、很深的悲傷。她永遠，沒辦法成為「一位」客人。再也沒辦法了。她沒辦法參與我的任何生活。沒辦法參與朋友的任何生活。無法干涉。
我知道，我都知道。因為我有一半的靈魂在她那裡。
服務生帶著我們尋找座位，最後我們坐在一張兩人桌。服務生為我拉開椅子。我自己則拉開我對面的椅子。
服務生困惑的看著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坐哪裡。我給他一個微笑，一屁股坐在他幫我拉開的座位上。煉兒則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因為我們的手被戒指鎖住，所以我得把左手放在桌上，否則煉兒沒辦法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服務生對於我的怪異行為感到驚訝，看著我的表情就好像看著一個瘋子。
「貝爾……」煉兒不希望我被別人當成怪物。或是神經病。
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完完全全不在乎。
「我要來一份，西班牙海鮮飯。」我看著菜單，對服務生說。
服務生點點頭，收回我的菜單，就走了。
趁著廚房在替我做菜的同時。我四周環顧了一下。這間餐廳很大，至少比我的房間還要大個幾倍以上吧。燈光是淡黃色的燭光，讓整個餐廳呈現暗夜、但卻有黃昏的感覺。窗戶被漂亮的百葉窗遮蓋住陽光。似乎是想營造不論白天、晚上，都能有同樣浪漫的感覺。地板是光滑的木頭地板，有一種純樸自然的氣息。餐廳幾乎坐滿了一半的人。現在是白天，就能有這種傲人的業績，表示晚上一定是高朋滿座。
雖然是白天，但是每張桌子，一定都有兩個以上的客人。不是朋友聚餐，就是情侶浪漫。全餐廳只有我這一桌，是我一個人坐。也難怪服務生會把我當瘋子。哪有自己一個人來這種餐廳吃飯的？應該說，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認為我是一個人。
在這裡，我沒辦法開口跟煉兒聊天。讓人看到，我在跟對面的空椅子說話，不被趕出去才怪。我只能在心裡想，讓煉兒開口。雖然一樣可以溝通，但總有些莫名的遺憾。
煉兒坐在我對面，右手擺在桌上。低著頭，似乎在自責讓我被別人當成瘋子。不行，今天我是要讓她開心。不能讓她這樣自責。其實我還蠻好奇，煉兒是基於什麼心態來指導我怎麼應對乙希的。
煉兒，妳叫我跟乙希說那些話，到底有什麼用意？我在心裡問。
煉兒這才抬起頭，眼睛閃爍。那是一種驕傲的表情。
「一開始，我知道你對乙希所做的所有付出。但是這樣會讓乙希這個女孩，認為你很好得手。反而會失去對你的愛。你追女生不能這樣追。你越是付出所有東西，女生就越是對你不感興趣。再加上你根本不懂得打扮自己、充實自己。大多數的女生，都喜歡比自己強、比自己厲害、可靠的男人。而你在公司做了老半年，卻也沒混出個頭銜。女孩怎麼會喜歡你？」煉兒連環砲的替我講解。
天啊，我都不知道。我還以為只要付出就會有所回報。一年，我跟她曖昧了整整一年。付出所有，卻什麼也換不到？我在心裡碎唸著。
「也不能這樣說。愛情不是等價交換。不是你付出一分耕耘，就一定能得到一分收穫。有付出，我相信，所有女孩都會感動。但不見得要愛你。你沒有讓人愛的價值，就不會有人愛你。充實自己，這絕對是最重要的一點。體貼浪漫，這是其次的加分點。能言善道，這是女孩最喜歡的一點。抓住這幾個要點，你就能追到你心愛的女孩了。」煉兒左手托著下巴，笑著看我。
那妳是怎麼看破別人的謊言？妳是真的所有謊言都能看破嗎？我又問。同時對語言師感到好奇。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要我能看著對方的眼睛，而對方是『開口說謊』。那我一定能看破。不過前提就是對方一定要『開口』。如果是像乙希用社群網站跟你對話，這種狀況下，她說謊我就沒辦法看破了。語言師，只能從『語言』裡發現謊言。『文字』則沒辦法。」煉兒對我毫不保留。
這樣啊……一定要對方開口說話……
「先生，您的餐點來了。」服務生一手托著餐盤，把我的西班牙海鮮飯端到我面前。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桌上的西班牙海鮮飯。鮮蝦毫不吝嗇的灑滿整個盤子，魷魚切成圓圈狀，就好像不用錢一樣的塞在飯裡面。並且用當季時蔬、甜椒、卷心菜，點綴。最後用香濃的白色醬汁淋在海鮮飯上面。
我用右手拿起湯匙，挖了一口有鮮蝦、有魷魚，同時參雜甜椒的海鮮飯。送入口中。香濃的醬汁在舌間化開，一種異國的絕妙口感在嘴裡綻放。
「很好吃對吧？」煉兒依然左手托著下巴。微笑的對我說。
太好吃了，難怪妳會喜歡。我在心裡默念。
「它的味道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呢。」煉兒看著我吃飯的模樣，似乎在回憶什麼。
＊
吃完飯之後，我並沒有立刻帶煉兒回家。我騎著車，往熟悉的市區騎去。我帶煉兒到一家服飾店。是以前我曾跟乙希一起來逛的服飾店。我們走到女性專櫃，不過沒有任何服務生來接待我們。附近只有我跟煉兒。煉兒這時候才開口問我。
「你來女性服飾區幹嘛？」煉兒皺眉。
現在跟乙希走的這麼近，我想，也是時候買件衣服當禮物給她了。我在心裡回答煉兒。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現在她已經對你萌生愛意，並且非常需要你。這時候送禮物給她，的確可以加速你願望達成的速度。」煉兒點點頭，同意我說的話。
假設成立。我微笑。
「幫我看看吧。我不怎麼會挑女生衣服。」我開口說話，同時用手觸摸眼前衣服，好讓我知道質料是否優質。
煉兒謹慎的環視每件衣服，她一走，我就跟著走。我們一直有戒指上的鎖練，牽制住我們的行動。
煉兒伸出手，去撫摸每件她看上眼的衣服質料。同時露出小孩子般的喜悅笑容。
「笑的這麼開心？這件感覺怎麼樣？」我湊到煉兒旁邊，笑著對她說。煉兒正在摸著一件粉紅色洋裝。
「每天穿你那幾件襯衫、牛仔褲。說真的，很不舒服。這件很棒。用的質料很好，穿起來應該很舒適。活動方便。上面沒有太多的裝飾點綴。就只是純毛料染成粉紅，穿出去不會太過亮麗，卻又能襯出自己的身材。如果我是乙希，我收到這麼一件洋裝，我會很高興。」煉兒很喜歡這件粉紅色洋裝。
我點點頭，拿起洋裝。結了帳。
「先生，幫女朋友買衣服啊？」服務生結帳的時候，笑著調侃我。
「朋友。」我轉身離去時，回頭對服務生笑著說。
＊
就在我們離開服飾店之後，我的機車因為找不到停車位，所以停在比較遠的街頭。我一手拿著裝著洋裝的收納袋，一隻手牽著煉兒。
我們漫步在人潮稀疏的街道。我突然感覺到，牽著煉兒的手，帶著戒指的左手，有第三個人抓住我左手的手腕。
我猛然回頭，陌生人氣喘籲籲。似乎是看到我的身影，突然注意到什麼東西，才開始跑向我，深怕我消失。
我看著陌生人的臉，很憔悴。雙眼的黑眼圈很深，看起來有很多天都沒有好好睡。消瘦的臉，告訴我，他有很嚴重的營養不良。這幾天他有好好吃過飯嗎？他抓住我的左手手腕，雖然可以感受到真切的力道。卻又同時有一種虛弱的感覺。就好像一個孩子，用盡全力去抓一棵樹，但是力量就是那麼虛弱。
「先生……抱歉……可以、可以請問你……你手上的戒指……是在哪裡買的？」陌生人氣喘籲籲。我注意到，陌生人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絲光芒。就好像是一個落難在沙漠好幾個月的旅人，終於找到一座井水。一絲希望之光。
他叫我先生，那就代表這個陌生人並不認識我。既然不認識我，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氣，只為了問我戒指在哪裡買的？
當我正想開口問這位陌生人的時候，煉兒拉著我的戒指鎖鏈。我看得出來，煉兒很激動。雖然我的左手感受不到力量。但是我可以知道，煉兒是竭盡全力的拉扯我的鎖鏈。
「貝爾！快走！遠離他！」煉兒在我旁邊大叫。我從來沒看過她這麼激動，也是第一次看到煉兒失去冷靜的樣子。
煉兒的樣子著實嚇到我。我立刻甩開陌生人的手，拔腿就跑。跑向我的機車。
「等一下！」陌生人在我背後大喊。可惜他已經沒力氣追上我。營養不良、加上失眠，剛剛又跑向我、抓住我的手腕。他現在已經沒力氣追我了。
我找到摩托車，跳上，發動。立刻就騎走了。
我們迂迴的繞了一大圈，深怕陌生人跟蹤我們。最後我們騎回家。我下車之後，我問煉兒。
「剛剛那個人……是誰啊？」那個陌生人我從來沒有看過。而煉兒剛剛的反應，很明顯是認識那個陌生人。
煉兒背對著我，低著頭。雙手握拳，緊緊握拳。力道之大，讓她的手臂都在顫抖。她轉過頭，眼睛看著我，表情厭惡，皺眉。
「一個很討人厭的傢伙。」煉兒咬牙切齒的說。
我瞪大眼睛。大腦異常清晰。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種來自大腦的訊息。大腦很清楚的告訴我一件事。那不是聲音，而是簡單的一句話，浮現在自己的大腦裡面。就好像，肚子餓到極限的時候，大腦會告訴自己「要吃飯了」。就好像，人快溺死的時候，大腦會告訴你「快點清醒」，那種很異樣的感覺。我唯一想到的是，為什麼，此時此刻，我的大腦會告訴我這麼一個訊息。只有一個原因，我繼承了煉兒另一半的靈魂，這也代表一件事，我同時也擁有一半的、語言師的能力。而現在，我看著煉兒的眼睛，聽著煉兒說話的聲音，大腦浮現這麼一句話。
「她在說謊。」
＊
等到我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我牽著煉兒走到房間。一整天外出，在加上剛剛為了逃離陌生人的奔跑，弄得我全身都是汗。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本來就打算一回到家就洗澡。
我們洗澡的時候，依舊是背靠著背。就算跟煉兒相處這麼久了，我還是依然堅持這樣洗澡。要說我太過害羞、或者思想刻板，我都無所謂。反正，我就是不能在這種狀況下，把煉兒的身體看光光。
「我真的是不知道怎麼說你欸。」煉兒嘻嘻的笑了，剛才的不安情緒，都隨著熱水沖走了。
「妳管我！」我臉紅。
洗完澡之後，我們就這麼背靠著背，蹣跚的走出浴室。我們每次洗完澡，都是這個蠢樣子。第一次洗澡的時候，我就告訴煉兒，在我穿好衣服之前，絕對不能面對我。而她，雖然笑我單純，但卻也一直守著這個約定。今天當然也不例外。我走出浴室，拿起收納袋的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氣。
拼了。
「穿好了沒啊？今天怎麼穿那麼久？」煉兒感到疑惑，平常我穿衣服的速度很快。今天卻異常的緩慢。
當然啊，畢竟這種東西，我怎麼可能有穿過！第一次穿這種東西，我是能多快？我在心裡為自己抱不平。但是這些聲音我都沒讓煉兒聽到。
「穿好了。」我覺得跨下有一陣涼風。
我跟煉兒還是背靠著背。但是我能感受到，從她背後，傳來的陣陣顫抖。
我轉過頭，看著煉兒的背影。
煉兒兩手抓著自己身上洋裝的粉紅色裙擺。彷彿不敢相信，這件洋裝，此時此刻就穿在她的身上。接著，她小小的手，慢慢從裙擺往上撫摸。感受洋裝的質料，溫暖的貼在自己的身體上。舒適、合身、亮麗、可愛。
「照照鏡子吧。」我拉著煉兒，走回浴室。我把煉兒推在我前面，讓她看看鏡子裡面的小公主。同時用煉兒的身體，遮擋住我的身影。我現在完全不想看到自己的蠢樣子。
煉兒凝視著鏡子好一些時刻。最後她甜甜的笑了。笑的很開心，笑的很溫暖。煉兒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好好打扮自己一下了。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不想要看到美美的自己？怎麼可能喜歡每天穿著男生的襯衫牛仔褲？煉兒的渴望，現在是惡靈，但是還是有身為人的渴望，我怎麼可能看不到呢？
煉兒終於轉過身，面對我。她顫抖的嘴唇，似乎想告訴我千言萬語的謝意。
但是，她看到我的一瞬間，她瞪大眼睛，千言萬語，換成一陣爆笑。
我看著煉兒。粉紅色的洋裝穿在她身上，非常合身。沒有多餘的布料裝飾，純粹的、可愛的粉紅色。洋裝托高了她的胸部，緊貼著她穠纖合度的嬌小身材。看久了煉兒穿著我的襯衫牛仔褲，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她穿著女生的可愛洋裝。給我一種很大的反差感。現在的她，比平常可愛太多了。但是，煉兒穿著洋裝，很明顯就代表著另外一件事……也就是現在讓煉兒笑的痛哭流涕、東倒西歪的原因。
「貝、貝爾！哈哈哈哈哈哈！」煉兒笑的非常誇張。左手捧著自己的肚子，真希望她不要笑出內傷。如果惡靈可以內傷的話。
「欸！妳知道我可是下了多大的勇氣嗎！」我臉頰燥熱，想必一定紅的跟番茄一樣。
「對、對不起啦！哈哈哈哈。貝爾！你真的、真的該照照鏡子，真的啦哈哈哈。」煉兒笑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我撇過頭，不讓眼睛看到鏡子。
但是沒辦法，透過煉兒的靈魂，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在煉兒腦中，穿著洋裝的自己，樣子是多麼好笑。
煉兒笑了很久，最後終於笑累了。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好讓自己不要再大笑。但是當煉兒睜開眼睛，看到我的瞬間，她又忍不住大笑了。最後我也被煉兒的笑聲感染，也拍拍額頭，哈哈大笑。
能讓這個女孩笑的這麼開心，穿上洋裝的羞恥心，根本不算什麼。
我們走出浴室，我拉著笑到不能自我的煉兒。我想，還是避開鏡子好了。我真的不想親眼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煉兒最後終於笑到沒力氣了。煉兒拭去眼角的笑淚。眼睛看著我，滿懷感激。感激眼前的男人，願意為她如此犧牲色相。只為了讓她體會到，許久沒有感受到的，一個身為女孩子的慾望。打扮自己。
但是，她同時也有一個疑問。
「但是，貝爾，你不是說，這件洋裝是買給乙希的嗎？」煉兒歪著頭。身為一個語言師，她不可能看不破我的謊話。
「煉兒，妳仔細想想，妳今天在餐廳對我說過的，關於語言師看破謊言的事情。再想想，我告訴妳，這件洋裝是買給乙希的時候，我是怎麼告訴妳的。」我面露笑容。
煉兒認真的回憶，今天吃飯時的話題。接著，豁然開朗。她笑著看我，我也對她微笑。
煉兒衝到我懷裡，抱住我。側臉貼著我的胸膛，把頭埋在我懷裡。
「貝爾，你真的是一個非常體貼的人。」煉兒感激、帶著笑容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