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烈風 第十四章 對罵


幕四合,到處都是人。夜風很冷,吹得篝火搖曳,火苗居然在空中發出裂帛般的脆響。

垂頭喪氣的俘虜散坐在地上,一個個頭發蓬亂,滿面汙垢,衣服上全是結了硬塊的血跡。從下午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所有人都粒米未進,身體已是疲勞到極點。更別說做了別人的俘虜,沮喪伴隨著恐懼,讓所有的精神同時崩潰。沒有人說話,整個世界死一般沉寂。

一千多具體尸體堆在一起,猶如一座小山。

看到這片慘烈的戰場,高原只感覺一陣疲倦。今天戰果輝煌,以五十騎的代價消滅了上萬敵人,可算一場漂亮的大勝仗。可是,內心之中卻有一些落寞。敵人,這就是敵人嗎?

按說,對待敵人應該像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可不知道怎麼的,他對敵人怎麼也恨不起來。甚至在內心中對那個自殺而死的總兵方國安有一絲淡淡的欣賞。

朝廷的軍官並不都是混蛋和懦夫,也是勇士的。

在闖軍中呆的時間越長,對這只隊伍的認識也越深刻。當初的那點所謂的革命激情和單純的理想已經被現實磨滅。

現在,又是一場大戰。

好象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軍隊不是用來打內戰的。

內戰,恩,眼前就是。

沒有恨,沒有愛,只有機械的戰斗。

這一切好象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既然自己被老天爺帶這個該死的世界。總會有他地目的。既然這個世界已經亂成這樣,為什麼不親手將它解決。以干戈以濟世。將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冊上。

傅山說得好,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想和抱負,空談和嗟歎毫無用處。路要一步步走下去,首先要有自己的力量,然後不斷培養壯大,直到這股力量足以影響到整個天下。

沒有力量的空想總歸不過是一個笑話。索性什麼也不想,就這麼做下去。

加油吧。高原!

高原狠狠地對著夜空一揮拳頭。只感覺已經冷下去的血液又沸騰起來。雄心勃發,壯懷激烈。

三個十人隊騎兵在俘虜群四周來回巡邏警戒。雖然認數不多,可這六千多俘虜誰也興不起反抗的念頭。先前一戰,如旋風般襲來地騎兵手中地彎刀已經將他們地膽子嚇破了。在這一片空曠的大平原上,一小隊騎兵就足以將一個營的毫無戰心的步兵完全擊潰。這一點沒有任何疑問。

一隊闖軍步兵推著小車過來,將一大堆鋤頭扔在地上,指著一堆俘虜下令。“你們幾個過來,挖坑。”

挖坑?

俘虜開始騷動,坑殺降卒在這個時代並不鮮見,尤其是在俘虜數目太大,無法有效控制的時候,很多將軍都樂意用這種簡單的方法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鬧什麼鬧,都不許亂說亂動。”三個騎兵策馬沖過來,手中鞭子接連揮下。抽得底下的俘虜額頭冒血。一片哀叫聲中。俘虜們又擠在一起,拼命地用手抱頭。

“是黃大牛嗎?我是你八叔公呀!”一個蒼老地俘虜突然大喊。

“安靜點,這是我們的黃將軍。”一個騎士怒喝。

“是你。真是八叔公。”領頭的那個孩子猛地從馬上跳下來,跪在那老頭身前,磕了一個頭,又飛快地將他扶起,“八叔公,你怎麼會在這里,唉,你沒受傷吧?”

黃大牛用手在老頭身上一陣亂摸,表情很是靦腆。

“死不了。”老頭子有些生氣,“他娘的,你什麼狗屁將軍,一樣是老子的孫兒。別摸了,我好著呢,沒受一點傷,有吃的沒有,我快餓死了。對了,我問你,你們是不是要活埋我?你***敢。”

聽老頭子這麼一問,所有的俘虜都豎起了耳朵。

“哪里能呢?”黃大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從懷里掏出一塊餅遞了過去,又在八叔公身邊坐好,“我們馬上就要開拔進通許城了,這里又死了這麼多人,曝尸荒野也不是個法。將軍令我們找人將他們都埋了。”

八叔公吃了一口餅,又將餅子遞給身邊地一個十二歲模樣地孩子,介紹說這是他的孫子,又讓那小孩叫黃大牛牛哥。

“怎麼來的,還不是被朝廷征召過來守城。結果卻被拉了出來,老子也不是笨蛋,反正帶著孫子專往人多地地方擠,前面一敗,我也稀里糊塗地跟著跑,跑不了幾步就被抓了。”

老頭子呵呵一笑,“大牛,你怎麼做將軍了。若還在家,沒准也被抓了丁被派過來了。”


黃大牛只是呵呵地笑。

見二人拉起了家常,幾個俘虜也圍了上來,自我介紹說也是老人的親戚,算起來同黃大牛也沾親帶故,問黃大牛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黃大牛呐呐道,“這事情還得問高將軍,我做不了主的。”

“狗屁,你不就是將軍。哼哼,現在做官了,瞧不起我們老家的人了?”幾個人都很生氣。

一群人七嘴八舌,說得黃大牛無地自容。

正鬧著,高原帶著傅山和幾個親衛騎馬過來。高原低喝一聲,“黃大牛,你坐在這里做什麼,快上馬,准備出發了。”

黃大牛忙應了一聲,跳上馬,“蠻子老爺,這些都是我的親戚,他們托我來問一下,看能不能回家。”

“回家?”傅山看了高原一眼,小聲道:“高將軍,俘虜實在太多,若亂起來……要不,干脆都……”

高原搖頭,“都是鄉親,怎麼下得了這個手,再說,這等禽獸之行,我高原做不出來。。等下通知荀宗文。若沒什麼問題,都放了吧。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立即聯絡上劉異地,雙方合軍去攻擊通許。”既然已經定下了將來留在河南經營

,絕不能失去民心。否則將來若攻掠地方,安撫民烈的抵抗。傅山這個鬼主意未免不是在給自己下套。

再說了,這些人同自己手下的干將仔細扯起來,都有血緣關系。未來未必不是自己將來紮根河南的的統治基礎。

傅山就是一個小狐狸。都聽他的。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劉異地?”傅山淡淡一笑,“只怕他現在已經進通許了。”

這個時候,天邊突然有一大片火光傳來,放眼望去,正是通許縣城的方向。

“可惡!”身邊的闖軍將士都是一臉憤怒。大家在這里拼死拼活地打敗了明軍主力,那劉異地卻去通許摘桃子。世界上哪里有這麼便宜地事情。

“將軍,我們去通許吧。再晚了,都被劉異地搶光了。”

“將軍,我們趕過去吧。”

“鬧什麼鬧,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高原又看了看那群俘虜,“告訴荀宗文,每人發給他們一張面餅,放他們回家。我們可沒時間在這里菇,先進城再說。”晚上地天氣冷。若不盡快進通許。大家都呆在野外,凍也要凍出毛病來。

古代地醫療條件不好,尋常的感冒若得不到及時治療就會要人的命。

“多謝高將軍。多謝高將軍。”俘虜們都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高原不為人知地歎息一聲。

一個時辰之後,高原騎兵已經趕到通許城下。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到通許。通許還是那樣模樣,只是城牆殘破了些,大門緊緊關閉。城牆上站滿了劉異地的士兵。城里已是火光一片,風中隱約傳來呐喊聲、喊殺聲和慘叫聲。

劉異地軍正在搶劫百姓。

“城下什麼人?”一個士兵從上面探出頭來,大聲喝問。

“你去!”高原朝黃鎮點了點頭,他心中有些著急,可想而知,這個夜晚對通許百姓來說是如此的漫長和慘痛。還是盡快進城,看能不能保護百姓吧。

黃鎮展開高字大旗,騎馬沖到門前,大喝,“我等是闖王中軍率標前威武將軍高原隊,剛剿滅了明軍方國安部。快快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天太黑,看不清。”城上士兵扔了一支火把下來,差點打中黃鎮的頭。

黃鎮大怒:“媽拉巴子,瞎了你的狗眼,快讓劉異地把門打開,否則爺爺殺進來,把你們統統宰了?”黃鎮比高原年紀還大,本是一個油滑地人,來當兵為的就是升官發財。兩次大戰下來,手上沾了血,腰包里也有了存貨,脾氣也暴躁起來。一想到通許縣城里的金銀美女,心中就若有一團烈火燃燒。好不容易殺到城下,人家卻不開門,叫他如何不怒。

“誰他媽在叫爺爺的名字。”上面傳來劉異地洪亮的罵聲,火光中,一張有著一條大疤的臉露了出來,“嘿嘿,原來是高原手下的小嘍羅,怎麼著,爺爺拼死打下通許,你們眼紅了,想來分一陀肉吃。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黃鎮爆怒:“劉異地,你他媽開不開城,老子在外面死磕方國安地主力,你卻來揀現成便宜,有種開門咱們打上一場。”

見劉異地實在太過分,眾人都是極度憤怒,齊聲叫罵。


牆上牆下都不是省油地燈,這一開罵,極盡汙言穢語之為能事,聽得高原眉頭大皺。

旁邊的傅山一施禮:“將軍,劉異地辱我太甚,雖然以將軍神威,拿下通許不過是彈指一揮。可壞了同僚之誼卻是不美,闖王那邊也不好交代。我看這夜已深,不若先離開這里,找地方紮營,日後見了闖王再說。”

高原:“打通許可不是彈指一揮,我高原還沒糊塗到拿騎兵攻城。恩,先離開這里再說,打了一天仗,大家都累得不行。”

正要下令,那邊對罵的二人卻起了變化。

原來,那劉異地雖然人品卑劣,斗起嘴來卻不是黃鎮地對手。黃鎮本就是一個浪蕩子,口舌極其利落。一通市井俚語,葷素廢話,直罵得上面那群人心中羞愧。劉異地更是被他損得如同一只落水的蝦米,一張臉憋得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怒吼一聲,“黃鎮你狗日地,老子宰了你。”

“來呀,有種開門出來。看爺爺的騎兵怎麼收拾你?”

這一句話提醒了劉異地。開門出去同騎兵硬碰這種傻事他可不干。惱怒之下,劉異地提起一支火槍,在火把上點著了火繩,對著下面就“轟!”地一聲射了下來。

“哎喲!”黃鎮身體一歪,從馬上落到地上。

“黃將軍,你怎麼了?”“

“黃將軍。”

下面亂成一團。

“沒事,屁股上中了一粒鐵沙子!”黃鎮一瘸一拐地跑到高原面前。怒道:“蠻子叔,快下令吧,我要去砍了劉異地的狗頭。”

“哈哈!”劉異地得意揚揚地看著下面,突然放聲大笑,“高原,我知道你不過是為通許的金銀美女而來,放心,金銀沒你的份。美女嗎。看在你替我消滅方國安的份上。我賞你一個,來人,帶上來。”

夜色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兩個士兵拖著一個女人過來。劉異地一把將那個女人的頭發扯住,“這女人不錯,想不想要,想要我就讓人用吊籃給你送下來。”

“狗賊,還我爹娘命來。”那女人卻不屈服,突然一扭頭,一口咬在劉異地腕口。

這下,劉異地疼得叫出聲來,“臭婊子,爺爺砍了你!”一腳踢出,將那女人從城樓上踢了下來。

“啊!”

高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只見那女人如一頭大鳥般從空中落下,撲通一聲摔在眾人面前,一灘黑色的血在地上擴散開來。

馬匹不安地用

著地上地黃土。

“劉異地!”

高原握緊拳頭,牙關都要咬碎了,“來人,准備攻擊,我要殺了劉異地這個狗東西。”

“高將軍不可,這通許可打不得呀。”傅山大驚,“我軍才八百,一個突擊就全沒了。”

“將軍,打不得呀!”

“將軍,不能打。”

……

火把呼呼地燃燒。

“媽地,氣殺我也,日後非砍了他不可。我們走!”高原恨恨地拔轉馬頭。

背後城牆上,劉異地索性跳上雉堞,拉開褲子朝下射出一柱渾濁地尿液,“高原,你小***吃爺爺一尿!”

“***,都給我停馬,下來撒尿。”高原終于爆發,拔轉馬頭,站在馬鞍上掏出那物件對著劉異地就是一通猛射。

八百騎兵也有樣學樣,同時開火。


一時間,精壯男子的騷氣四溢而去,臭不可聞。

傅山叫道,“大家都更我喊‘請劉將軍嘗鮮’。”

“請劉將軍嘗鮮!”

聲震如雷。

劉異地呆呆地站在碟子上,褲子都掉到了膝蓋下面。

“哈哈!”高原大笑一聲,心中一股怒氣這才散發出來,提高聲音道:“黃鎮,你的仇我幫你報。傳我將令,騎兵這幾日給我將通許圍起來,不許劉異地兵出城。見一個抓一個,抓住了就給我剝個精光。我倒要看他們能夠在城里呆多長時間。”

接下來的幾日,劉異地過得痛苦不堪。他的人馬根本就出不了城,只要一出去就被高原地騎兵襲擊。抓住了就是一通亂棍,然後剝掉衣服赤裸裸地讓了回來。

剛開始,他還組織隊伍出擊。不過,自己軍隊有多少斤兩他還是知道的,人去多了,事情鬧大了不說,直接被人家解除武裝,通許也就不破而破了。

為此,他一百人一百人地派出去。

無奈,他的軍隊哪里是高原對手,被人家一個沖擊就打了個落花流水。然後,滿地都是光屁股男人,更有士兵遭受到非人的侮辱。

因為都是同一個部隊的,高原也不敢太過分,每次襲擊都不敢用刀,而是每人一根大棍子。借著馬力,一棍下去,也足以讓敵人滿地打滾了。

劉異地等人在城里呆得苦次,已經沒什麼油水。加上城市里又有上萬百姓,幾天下來,糧食就不夠吃了。偏偏高原連百姓也不許出城市,一兩萬人擠在城里,一團混亂。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陳留那邊出現了明軍的襲擾部隊,緊急調動高原過去警戒巡邏。高原這才恨恨而去,臨走的時候,傅山設計讓荀宗文跑進城去假惺惺地對劉異地說,他荀宗文也是劉異地地熟人了,現在又在高原手下為將,兩邊都能說上話。為了不傷兩家和氣,干脆讓劉異地出一筆錢,大家和好算了。否則這麼圍下去雖然不算什麼,當誤那闖王大事,將來怪罪下來,誰也討不到好。

劉異地被圍在城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地一切,又被荀宗文一通甜言蜜語,無奈之下,只得拿出一千兩銀子禮送高原離開。

通許之圍遂解。

等知道高原為什麼離開的原因之後,劉異地氣得連殺六個平民泄憤。

拿到那一千兩銀子之後,高原並不開心,據荀宗文回來說,通許已經被劉異地禍害得差不多,幾乎家家都有婦女被糟蹋,錢物被搶。闖軍在通許可以說是民心盡失,這無形中給高原將來以通許為中心經營開封產生了惡劣影響。

未來若想在這一帶紮下根子,就不能不同闖軍撇清關系。而未來,自己還需要在闖王這張大旗下乘涼。

哎,真是頭痛呀!

陳留和杞縣那邊的壕溝已經開始挖掘,闖軍征發了將近五萬民夫,連日連夜趕工,幾個晝夜下來,居然挖出一條五十多里地長塹。深兩米,寬一丈,活生生將明軍的後勤交通線一截兩段。

這兩處的高效率讓高原很是吃驚。

當然,明軍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時不時以小股軍隊前來襲擾。不過,等高原的騎兵一到,在百里長的交通線上來回馳騁,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在連續吃了幾次大虧之後,明軍也不肯前來送死。

在前來襲擾闖軍的明軍中居然有高原的一個熟人----知縣甘霖------自從上次被高原放走之後,這家伙還不死心,索性收集了殘兵四處出擊,居然在一個叫青木崗的地方結了一個寨子,聚集了三百來人玩起了通許縣流亡政府的那一套。也給闖軍制造了不少麻煩。

等高原他們一到,吃過高原大虧的甘霖知道騎兵的厲害,來了個縮頭烏龜,依靠青木崗的險要地勢死守不出。

本來,黃鎮還建議高原去打他一下子。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狂熱的戰爭販子,只要有得打,有得搶,什麼地方都敢去。結果被高原臭了他一頓,“去打什麼打,有什麼好打的騎兵打一個少一個,人馬都沒地方補充去。再說了,我們和他又沒有深仇大恨,大家過得去就成。再說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請蠻子叔示下。”黃鎮唱了個大呵。

高原拍出一百兩銀子:“我們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也該回家去看看,給家里人送點錢糧回去。”

“是該回家看看了。”

“娘呀,我想我娘了。”黃大牛突然放聲大哭,“弟弟死了,我怎麼跟娘交代呀!”

“大牛,等以後我們安穩下來,就將你娘接來。”高原拍了拍他的背,小聲地安慰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