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河北 第五章 米友仁來訪


“三千精銳居然被區區一個傅青主用稻草人給嚇退了,這大明朝要完蛋了!”坐在芭蕉樹下,陸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生性嗜酒,但量淺,一喝就上臉。已經入秋,天氣依舊很熱,酒意上湧,更是渾身躁熱。

前一段時間官兵在開封的拙劣表現已經證明他所獻上的,所謂的火中取栗之計純粹是一出鬧劇。窮三月籌謀,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挑動張獻忠引兵來攻。一切都按照預定的程序發展。所思所慮,所斟所酌,無不盡善盡美。可所有的一切都被膽小如鼠的明軍給毀了。

最令他震撼的是,高原軍居然以五千新成之軍全殲孫可望兩萬精銳。雖說是偷襲,可士兵們表現出的強悍的戰斗力還是讓他禁不住顫抖了。再對比河北明軍的拙劣表現,陸鶴一陣絕望。以高原大勝之後的聲勢,如果願意,他自可帶兵在河北縱橫馳騁。

而高原也不過是李自成名義上的一個部將。除了高原,還有李闖、張獻忠,還有羅汝才,還有建州東虜。

可朝廷還有可用之兵嗎?

大樹將傾,我得猢猻又散到何處?

事後,周王那邊則保持著令人不解的沉默。轉眼快一個月過去了,卻沒有一條消息傳來,也不說是否讓他撤回去。漸漸的,陸鶴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甚至想過拋下這一切跑回彰德,可一想到陳留嚴密的戶籍管理,他就死了心。精明如徐以顯也被戶籍管理人員給抓了,他陸松年難道比徐以顯更能干?人家以前可是八大王手下一等一的謀士呀!

這還不是最讓他煩心的。在計謀敗露後,他也陷入了極端的恐懼中,生怕有這麼一天。一大群武裝到牙齒的陳留軍沖進院子,將自己當場拿下。

可事情地發展出乎他的預料,高原好象根本就將他這個人忘記了一樣。即不說抓,也不說放,只莫清跑過來冷著臉說高將軍喜歡吃紅燒乳鴿,將他的信鴿全要了去。

高蠻子實在太可惡。這等焚琴煮鴿的事情也做得出來。自從鴿子給要走後,陸松年先生已經徹底同外界失去了聯系。變成了聾子和瞎子。

他就這麼在陳留呆下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

可生活還得繼續,江陵和她手下那一大群奴仆還得靠自己供養。而自己身上的錢已經全部花光。不得已,只能繼續回高蠻子的威武大將軍府去上班。

可一去陳留衙門。所見所聞幾乎讓他氣炸了肺。陳留人才匱乏,讀書人很受尊重。以前他每天早晨只要一進衙門,手下便眾星捧月一樣擁來,一口一個陸先生地叫。不用他吩咐,一杯香茶和各色點心就遞了上來。一邊品嘗著揚州茶商人送來地雨前龍井,一邊看案頭的公文摘要,再欣賞欣賞景德鎮官窯青花茶盅。口中“哦哦”幾聲,裝著漫不經心地樣子聽著下屬地工作彙報,頗有幾分夜郎國宰輔的味道,其樂倒也融融。

陸鶴的人生理想是科舉入仕。以前僅僅是羨慕官員們的威風。現在居高位,算是體會到權利的好處,食髓知味。這才摸著頭感歎:“人人都說當官好。如今才真正體會到人上人地好處呀!即便是做了反賊的官,也一樣滋味無窮。”

但這次回陳留,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一進衙門,眾人看他的目光都顯得奇怪,有意識地離他一丈遠。茶和點心沒有了。文件公文之類也不給他看。就讓他在屋子里枯坐。他本就心虛,自然不敢再擺官架。但凡有事也盡量躲著。

可他不惹事,事情偏要來惹他。這一日,他無意地吩咐一個叫金則林的小吏去查通尚丘的口畝數字,和今年秋收的預計產量。結果那個小吏眼睛一翻,“這事荀先生知道不?”


陸鶴大怒,猛地站起來:“這事由我主管。”

那個叫金則林的小吏依舊問:“這事通知荀先生了嗎?”表情十分傲慢,完全不將陸鶴這個主管放在眼里。

陸鶴這才頹然發現,自己現在身份尷尬,又有什麼權利去指揮人家呢?

從此,他手下的幾個人將陸鶴當成了擺設。每天只顧著做自己的事情,有了事也不向他彙報,徑直去找荀宗文。

衙門里地官吏大多是荀宗文的同年、學生、老鄉,陸鶴這個奸細自然不被他們放在眼里。

甚至還有人私下道:“我們還是離陸松年遠一點,高將軍最恨叛徒了,你看那個林小滿,這不就要被砍頭了。”

又有人點頭:“是啊,若同他走得近一些,沒准就要被莫清找去談話,惹不起,惹不起。我就奇怪了,將軍明知陸松年是奸細,即不殺也不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人輕輕一笑:“這事很簡單,我聽了個謠言。那陸松年為保自己一條命,在將軍面前說願意將江陵郡主送與他做妾。你想,人家堂堂宗室血親,怎麼可能做妾。這個陸松年,簡直是無恥!”

“的確無恥,衣冠禽獸。”

陸鶴聽到這話,只覺得心口一疼,本欲沖過去理論,可剛一起身,卻有頹然坐下。

這件事情讓他徹底絕望了,也再沒有臉去去衙門辦事。只得一天天在院子里枯坐,沉溺于酒精地麻醉之中。

可事情並位就此結束,江陵郡主見舅舅整天呆在院子里,也是不省事,見天就問什麼時候送她回彰德去見父王。

陸松年心中苦澀,只想大聲慟哭:“江陵呀江陵,不但你,連舅舅我也是有家歸不得。說不准哪一天我就做了高蠻子的刀下之鬼,而你,只怕還真要做他的侍妾。天啦!”

一人家中坐,本也無事。可不去上班,薪水都被高原扣了個精光。這麼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卻是沒處可躲。以前跟著自己的那些細作見不到錢,加上自己又形同軟禁,都做了鳥獸散。

眼見著日子一天難過似一天,偏偏江陵日常開銷極大。這樣下去,只怕要揭不開鍋了。


想到這些,陸鶴愈加愁悶,又一仰頭將一大杯酒灌進喉嚨,打算來一個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正在這個時候,守門的小太監遞過來一張名刺和一份禮單,稟道:“陸先生,有一個叫米友仁地揚州人求見。”

“不見不見。”一想到那個委瑣地米商,陸鶴就是一陣煩惱:告訴他,我沒空。”說話間,他隨意地打開禮單,眼睛卻是一亮。

上面的東西還真不錯:上用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甯綢十二匹,上用宮綢十二匹,上用緞十二匹,上用紗十二匹,上用各色綾綢四十匹。

“好大手筆!”陸松年心中很是震驚,這些東西可值不少錢。按說自己卻是一個被人軟禁地囚徒,別人避之惟恐不及,這個米友仁送這麼東西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疑惑地又看了看禮單,陸鶴眼瞼一抬,“請他進來吧。”

“哈哈,陸先生,自從商丘一別,甚是想念。今日我押了六十船糧食來開封,剛到鹽鐵轉運衙門交割完畢。聽人說,先生身染小恙,正在院中靜養。就過來看看,不請自來,恕罪,恕罪。”米老板還是那副奸狡圓滑模樣,見了陸鶴一連串哈哈,眼睛卻不住望江陵所住的內院瞟去。

陸鶴心中不喜,將禮單往桌上隨意一扔,“米老板,你什麼時候改行販賣絲綢了?”

米老板奸笑一聲,“這些衣料是小人對江陵郡主的孝敬,至于松年兄,小人還有表示。”說著又從袖子里掏出一份禮單遞了過去。

“還有?”陸鶴心中驚訝,接過來看了一眼,心中大喜。這份禮倒也簡單,不過是白銀三百兩。但對此的陸鶴而言,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不過,他還是非常疑惑。他已經形同囚徒,而商人無利不起早,更別說送上這麼一份大禮了。米友仁來燒自己這個冷灶,究竟是為什麼?

陸鶴將禮單遞還米友仁,“無功不受俸,如此大禮我受不起,米老板還是拿回去吧。”

“受得起,受得起。聽聞郡主生活艱苦,而高將軍素來簡樸,小民身受高將軍重恩,實在看不過眼,這才送些絲絹過來聊表心意。”

“哦,有心了。”

突然,米友仁滿臉媚笑地起身,一揖到地“恭喜松年兄,不,恭喜陸大人。”

陸鶴更是滿頭霧水:“米老板此話怎講,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