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河北 第十四章


一隊斥候騎兵呼嘯著從遠方回來,然後又有一隊沖上去接替戰友的任務。如此交替行進,日夜不息,牢牢地將方圓三十里范圍內的情況掌握在手中。

這些騎士們都沒穿鎧甲,只挎著一把短騎弓和一把腰刀。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天氣轉冷,但這些騎士卻只著一件單衣,渾身都是騰騰的白氣。

特別里領頭那個侍侯頭更是熱得光著膀子,露出滿是刀疤的胸膛,他肩膀上還有一個小小的彈孔,時不時流出一絲鮮血,想來剛給敵人火槍里的鐵砂給打中了。

斥候騎兵們之間除了用簡單的手勢,還用旗語進行聯絡,彼此之間呼應緊密,進退有序。

看了半天,侯方域方才恍然大悟,他轉身對高原說:“主公,原來這李岩的騎兵是用將軍的法子訓練出來的。”跟著騎兵走了十多天,這個貴公子面色有些發青,精神顯得非常不好。他本就出身于富貴人家,這上戰場還是第一次。還沒見到一個敵人,光行軍就將他累垮了。

還沒等高原說話,徐已顯已經笑道:“侯公子連也能看出來?你這就不知道了,李岩的騎兵最早就是高將軍帶出來的。”

侯方域道:“騎兵斥候的聯絡和搜索方式都是我陳留軍所獨有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既然是高將軍以前帶出來的兵,現在又歸李岩統領,將軍還同他們走得那麼近,未免有奪人軍權的嫌疑,不利于彼此和諧相處啊!”

高原突然道:“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我就是要讓他認為我這次來就是為奪他這支騎兵的軍權。不過。李岩公子心胸還真是開闊呀!”

徐以顯笑著贊道:“這李岩還地確是一個人物。”

高原和徐以顯同時笑起來,到讓一旁的侯方域一臉的不解。

經過整整十五天的行軍,闖曹聯軍的前鋒部隊終于從汝甯過確山,下泌陽,攻唐縣,最後來到了位于新野縣東面的桐柏山區。這里是淮河的發源地,只要翻過這片山梁。眼前就是廣闊地江漢平原。秦嶺和淮河是中國地南北分界線。只要翻過這片山區,他們就從北中國打到南中國了。

桐柏山和再北面的洛陽盆地邊沿的伏牛山擋住了北面而來的寒風,讓南面湖北的氣候溫暖濕潤。在那里,水稻一年兩熟。河流縱橫、交通便利。在那里,人丁繁茂,物華天寶。

“湖廣熟,天下足。”

站在山岡上,滿目都是青翠的綠色。這讓看慣了河南滿目黃色的陳留軍大聲歡呼起來。從東南面吹過來的風也帶著潮濕地暖意,現在的河南已經很冷了吧。這個夏天總算過去了,朱仙鎮大戰、水淹開封、突襲孫可望……真是漫長呀!

對江漢平原李自成和張獻忠、羅汝才等人並不陌生,在此之前他們的大軍已經不止一次在這一片縱橫馳騁。但高原和他的部下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鮮。

因為進入山區,隊伍行進得卻是十分地慢。高原和李岩的隊伍還好,都是騾馬,若不是有後面的步兵大隊拖累。只怕早在五日之前就已經出現在平原上面,也不會延遲到現在。不過,這樣也好,可以讓手下的軍官們熟悉一下業務。

一路上,軍官們每到一處都從馬上跳下來。一群人在一個泰西老頭地帶領下支起畫架,架著各式希奇古怪的儀器對著周圍的山脈、河流、道路一陣比畫,然後用鉛筆、尺子和圓規一一畫在紙上。這十幾天下來,積攢了厚厚一疊地圖。李岩軍中諸將軍心中好奇,還湊上去看了幾眼。那圖紙上滿眼卻是一圈圈圓形的波紋。同以往軍中使用的地圖卻大不一樣。實際上,高原軍現在所使用地正是等高線地圖。自然不是現在的闖軍將士所能看懂。

畫圖的正是李方西神甫,留在陳留之後,他已經發現但靠談上帝根本無法打動高將軍的心。高將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不來點實在地東西你根本說服不了他。于是,李放西竭力向高原推銷歐洲地科技,以換取他對自己的支持。望遠鏡、鍾表和地圖繪制,這些都是高原非常感興趣地。

雖然短期內不可能再來這里,但必要的情報收集還是有必要的,于是,高原讓軍官們一路走一路繪制地圖。好在一路走得也慢,時間足夠。

見侯朝宗公子滿面疑惑,高原這才不好意思地解釋起其中的緣由。

原來,自從那日一時沖動從李自成手里搶得先鋒的任務之後,回來之後同徐以顯一說,老徐立即大聲歎息,說:“將軍做事還是太欠考慮了,這先鋒是那麼好當的嗎?左良玉可有二十萬人馬,雖然都沒什麼戰斗力。可真上了戰場,一旦糾纏起來卻是十分麻煩。你的騎兵可都是軍官,死一個少一個,死一個就意味著五個普通騎兵沒人指揮。你培養騎兵軍官花了這麼長時間,馬上就要在河北用兵,在訓練一批,你還有時間嗎?”

徐以顯這一番話說得高原滿面羞愧,他喪氣地耷拉著腦袋,半天才悶悶不樂地說:“徐先生你別說了,我心里已經夠難過的。幸好是你,若是荀宗文,不知道要被他罵成什麼樣子。這下可好,還真是沒法子可想了。”


徐以顯笑了笑;“如果將軍要避戰,也不是沒有法子。”

高原眼睛一亮,深深一施禮,“高原知道錯了,請先生教我。”

徐以顯慌忙跪在地上還禮,“將軍別急,法子也不是沒有,只怕將軍面子上過不去。”

高原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都什麼時候了,我還顧得上面子嗎,快說快說。”

徐以顯道;“這次將軍並入李岩公子的前鋒營,名義上可是他的下屬,李公子讓你打你就打,他不叫你上陣,你自己沒辦法上陣作戰。我們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讓李岩公子不給你出戰的機會。他手頭的騎兵可都是你的老弟兄。你只需在行軍中光結恩情。那李岩必定有所顧忌,怕你奪了他的統兵權。如此,自然不會給你上陣立威的機會。不但不會讓你上陣,估計他還得每戰爭先,以便靠著一場接著一場地勝利樹立自己在軍中的權威。騎兵營自從落到他手里之後還沒打過大仗,現在有一個死老虎左良玉擺在面前,你說,李岩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高原張大嘴巴半天:“這麼做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雖然心中腹誹。但徐以顯說的卻是那個道理。

于是,高原在這十來天的時間里不住找以前的老部下談話,並對騎兵營的軍務指手畫腳。這支騎兵部隊本就是他一手創建,現在重新歸隊,眾人本就對他心服。如此一來,軍中諸將軍都只知有他高原,對李岩的話卻不怎麼放在心上。

甚至還有人傳言:“這下好了,高將軍回來就不會走了。以後還繼續帶騎兵。弟兄們,就等著跟高將軍立功吧!”高原自出道以來,從未有過敗績。士兵們地想法也很簡單,只要主帥能夠帶領他們取得勝利,並且能夠在激烈地戰場上活下來。他們就服誰。

李岩雖然智謀、軍略無一不強,可帶兵時間尚短,威信未立,騎兵們還都不服。

如此一來,只不過幾天。高原就有將李岩和紅娘子架空的趨勢。

剛開始。李岩還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可幾天下來。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本就是一個聰明人,認為高原這次來汝甯定是為了打這支騎兵主意。

于是,他開始采取措施將高原和騎兵軍官們隔開,並將將令統一到手里。

如此一來,高原倒也輕松了許多,不管是前面探路,還是後勤供給都沒有他什麼事。一路走下來,真有點游山玩水的味道。

聽高原說完其中的原由,侯方域這才明白過來,他舒了一口氣,“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劉滿囤一聲暴喝:“來人止步!”

三人同時轉過身去,卻看見李岩和紅娘子騎馬過來。

高原慌忙拱手;“岩兄,紅娘子。”

紅娘子嬌小是身軀還是那麼誘人,一襲紅色大氅在山風中獵獵起舞。而李岩則含笑地坐在馬背上,手輕輕地捏著缰繩,衣袂飄飛,宛若羽化的仙人。侯朝宗也算是難得的美男子了,可一但面對李岩,頓時被人家的風采所掩蓋住了。

高原地右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這二人男的俊俏,女的俏麗,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

李岩也是一拱手:“坦之客氣了。”


“退後!”劉滿囤見李岩還在向前,又是一聲暴喝。

高原沉聲道:“滿囤不可無禮。”他不好意思地朝李岩笑了笑,“他是我的親衛,是個粗人,岩兄不要生氣。”

“好一條壯士。”李岩含笑點頭。

劉滿囤則撇了撇嘴一臉不以為然地讓在一邊。

李岩:“過了這道山梁就要到襄陽了,據探子來報,左良玉的大軍現在正囤積在樊城和襄陽兩處。其中襄陽再前,樊城在後。現在有一個問題,究竟是先打襄陽還是先打樊城。劉宗敏將軍的意思是繞過襄陽去打樊城。”

高原道:“打樊城也不是不好,可這樣一來就將左軍給驚動了,還不如先拿襄陽,將左良玉的大軍關在西面,以防他們東逃。”

李岩道:“左邊軍本就沒有斗志,若真要關門打狗,只怕會逼得他們狗急跳牆。如果真要全殲敵人。我們根本就不該來襄陽。直接拿下承天,斷絕水道,左良玉自然也就拿下了。”

高原道;“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也不知道先打襄陽和樊城是哪個狗頭軍師出地主意。真放過了左良玉。將來還真是個大患。”

李岩微笑不語。

高原搖頭,故意道:“算了,我人笨,想不通就不想了。這樣,打樊城的先鋒任務就交給我好了。”樊城的敵人現在都在襄水邊上紮營,並集中了無數大船,准備見勢不妙就順水東逃。

李岩當然不會給高原這個立功的機會。他笑笑。“樊城那邊的敵人我查過了,是惠登相地一個部將。士卒多是以前的闖軍,戰斗力不強。用不著高將軍親自出手,我大軍只要一開過去,敵人定會倉皇逃跑。”

高原順勢道:“好吧,這次我就不出手了。”

正說著話,那個光膀子地斥候頭子已經奔到幾人身前,他赤裸的胸膛上全是熱汗。“稟李岩公子、高將軍,我侍侯隊已同襄陽之敵接觸。襄陽左夢庚帶著兩萬人馬正在前方十里處布陣,試圖阻擊我騎兵部隊。”

沒等李岩說話,高原已經大聲問:“郝老三,我且問你。敵人裝備如何,士氣如何?”

斥候頭子郝老三大聲道:“回將軍,敵人都是步兵。多是刀牌手和長矛手,只大約三百火槍手和一千弓手。沒有大炮。長途行軍之後。敵人士氣不高,隊型混亂,現在正在整理軍陣,沒一個時辰弄不好。嘿嘿,剛才弟兄們還趁敵人混亂射殺了幾個襄陽兵呢!”郝老三有些得意。在老長官面前將身體在馬背上挺得筆直。

“很好,不愧是我光榮的騎兵。”高原大喝一聲:“賞!”

劉滿囤從腰上解下酒葫蘆扔過去,“兄弟,接著。”

郝老三大喜,接過酒葫蘆大口地喝了起來。忙胸脯都是酒液在流淌。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紅色。

“騎兵斥候頭領郝老三!”高原又是一聲大喝。郝老三放下葫蘆,“到!”

“稍息。”高原突然一笑。放低聲音:“你負傷了。”

郝老三大聲道;“報告高將軍,光榮負傷!”


“去吧,繼續打探!”高原揮了揮手。

“是!”郝老三“駕!”一聲騎馬朝遠處地同伴沖去,一邊跑一邊高舉著酒葫蘆:“高將軍賞地酒。”

“謝賞!”

“定再為高將軍立功!”

“我騎兵營必勝!”

眾斥候一聲呼嘯,又朝遠處跑去。

隨著斥候們的蹄音,期于騎兵也同時歡呼起來。

一刹那,山呼海嘯,聲如震雷。

斥候本是軍中健兒,驕橫到不可一世地地步。平日里李岩也諸多籠絡,待之不可謂不厚。可今天高原只有一壺酒一句話就將他們給征服了。

李岩臉上掛滿了陰霾,胸口如同被一塊巨石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強露出一絲笑容,“坦之,我這就去通知劉宗敏將

“好地,岩兄請。”高原一拱手,又加了一句,“不過是兩萬步兵,我三千多騎兵一個沖鋒就能解決問題。”

等李岩走了幾步,紅娘子這才策馬走到高原面前,眨了眨眼睛,小聲笑道:“高蠻子你在搞什麼鬼?”

高原一攤手,“你明白地。”

紅娘子終于笑出聲來,“你呀……早知道就將小紅帶來了,也要好讓你嘗嘗被人管束的滋味。”

“呵呵。”高原心中有些發熱。

紅娘子又騎馬走到劉滿囤身前,“武當派的?”

劉滿囤一歪嘴,小聲嘟囔:“狐狸精!”

“來,過過手。”紅娘子也不生氣,只突然一掌輕飄飄地拍向劉滿囤的肩膀。

“嘿!”劉滿囤右掌一封架過去,正好抵在紅娘子掌心,他一用力,猛地將所有的力量都吐了出去。

“笨蛋!”紅娘子嘻嘻一笑,手中力量盡收。

劉滿囤立即失去重心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武當本就是內家拳,對于力量的運用自來就有一套。這接力打力的功夫劉滿囤也練得熟練,卻不想今天剛一接觸居然被人弄下馬來,這一摔直摔得他兩眼直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