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霧里看花

春末有著它獨有的韻味,花謝花又開,明明不是蕭條的秋冬季節,卻別有一番蕭索的意味.季節之間的交替,總有種讓人不知所措的局促.

北漠塵坐在院子里,看著滿地殘敗的蒲公英發呆.風一吹,幾顆種子慢慢悠悠地飄向空中,風漸息,種子又悠悠飄落,落到塵埃中去.北漠塵最不喜這種隨風而動的植物,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漂泊無依,就好像人隨波逐流,受塵世捉弄一樣.但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啊——"北漠塵一陣抓狂,抱著頭仰天一聲吼,隨後又低落地趴在桌子上發呆.

"哎,猴兒,你漠哥這是怎麼了?"威遠鏢局元老級的老全問道.

躲在樹叢中,眼睛滴溜圓長得跟個猴兒似的趙悅尖聲細氣道:"誰知道啊,從血影山莊回來就一直這樣了,珊大姐頭可擔心了."

老全搖了搖頭,擔憂道:"能不擔心麼,這樣魂不守舍的,吃個飯能掉一桌子米飯,睡個覺跑到屋頂練劍,喝個水茶杯全打破……不是傻了吧?"

趙悅白了他一眼,道:"瞎啥呢,我看啊——"趙悅四下看了看,湊到老全耳旁,低聲道:"是害了相思了!"

老全"啪"地一聲給了趙悅一腦瓜子,啐道:"都你猴精猴精的,怎麼老想著那種事!"

趙悅不服,又男子想女人是天經地義之事,還舉了不少例子,啰里吧嗦了一大通,壓根沒發現頭上黑云壓下來.

"你們聊夠了沒?"

姜珊雙手叉腰立在兩人後面,面色不善,兩人兩忙噤了聲.

"咦?漠塵呢?"

聽姜珊那麼,兩人這才看向院子,哪里還有北漠塵的影子啊!姜珊恨地直跺腳,道:"看個人都不會,還押什麼鏢!趕緊給我找人去啊!"

北漠塵一人在街上晃蕩,最近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行為異常,語無倫次,不知所以!原因,想必和那天的事有關……

那日事後,北漠塵一早就從少陽的房里出來,正好撞見非花去找少陽,他衣服雖然整理好了,但非花老盯著他的脖子看,弄得他滿臉羞,了句:"我有事先行一步,草藥交給少莊主了."就落荒而逃了.想到非花進去正好看到少陽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床上狼藉一片,是個傻子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自從那天以後,他再也沒見過少陽,但整天心緒不甯,那天旖旎風光猶在眼前,他也去查了關于七日寒的事,七日寒,中毒者每七日發作一次,受冰凍之痛,可與人交歡解之.北漠塵知道當時是因為七日寒的緣故,但一想起那日臉上就發燙,北漠塵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公子——公子,來啊——"嬌滴滴的聲音宛如黃鸝鳥的歌聲,酥軟的語氣,能撩起男人一池春水.北漠塵抬頭看了看,只見一女子向他招了招手,嬌媚地拋了個秋波,手一松,帕子從樓上飄落,正好落在北漠塵腳邊,那女子含笑看著北漠塵.

北漠塵突然一陣惱火,他一會兒被男子調戲,一會兒又被女子調戲,他哪里惹到他們了!


"公子——"那女子拖著長長的音,喊完又嫵媚地笑了笑,北漠塵拿起帕子,又撿了顆石子,放進帕子里,手一揚,那帕子直飛向女子,那女子趕緊躲開,輕聲咒罵道:"好個沒調的東西!"

"呵,漠塵公子真是潔身自好啊."

北漠塵定睛一看,只見非花依舊一身火的袍子,勾著唇站在河堤旁,正含笑看著自己.北漠塵斂了斂眉,最後還是走過去,拱手道:"非花公子,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非花低聲笑了下,走進北漠塵,溫柔的眼神是那般明媚,比得上這春末的陽光.非花收起笑容,換了一副哀愁的臉,對北漠塵道:"漠塵公子,今日,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北漠塵一怔,隨後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可不記得非花公子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

非花搖了搖頭,輕聲道:"對不起,都是我沒看好莊主,讓你,受委屈了……"

北漠塵沒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戳破那日之事,當時,自己匆匆忙忙出來,被非花裝了個正著,早就猜到他會發現事的真相的,但竟……那麼快,就來找自己挑明了……

非花見北漠塵低著頭不做聲,又輕聲道:"莊主的七日寒,自幼年就有了,當時我沒有盡到護衛的職責,讓他中了毒.這幾年來,他飽受七日寒的折磨.他那人,倔強的很,就算把女人剝光了扔他床上,他也不會看一眼."

北漠塵一頭一驚,那為什麼,他要對自己出手?

非花背過身,面對著潺潺的溪流,緩聲道:"每次毒發,他都會精神恍惚……那日,他把你當成我了……"

好似一道閃電,劈頭而來,讓北漠塵覺得渾身麻痹,哈,原來如此!他怎可以忘記,那個人一向冷冰冰的,僅有一次,柔地笑了,是對著非花……奇怪,為什麼,會覺得心口刺刺的,是因為在穹山窟中,對那人抱了什麼期待嗎……

北漠塵動了動唇,卻問出:"他……知道那天發生的事嗎……"

非花回頭看了眼北漠塵,北漠塵把目光投向他,知道非花搖了搖頭,才複又低下頭去.非花的話,一點點滲透到他耳里:"他,雖然知道自己毒解了,大致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但,是和誰,他不知道……"

"呵……"北漠塵不知為何,明明松了口氣,卻又有點失望的意味,他深吸了口氣,恢複一如既往的身材,看著非花道:"還請非花公子不要告訴他,就當……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你不會恨他?"

北漠塵覺得這個問題好笑,于是,苦笑著告訴非花:"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恨,無愛,何以生恨呢……非花公子不要誤會,我對少莊主,並無特殊感,只是一時事起,不知如何面對罷了.今日,得知他已不記得當日所為,我便沒什麼好糾結的了."北漠塵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最後一句,好似是給自己聽的.

"非花!"


一聲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北漠塵慢慢轉過身,對方見到他也是一愣,但還是平靜地走過去,並未看他,而是對著非花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許久不見漠塵公子,打個招呼而已."

少陽這才看向北漠塵,當日北漠塵不告而別,他一直覺得蹊蹺,但和他畢竟只有幾面之緣,不算熟絡,也不便多問,只是向北漠塵點了點頭,北漠塵依然笑著回了禮,對兩人道:"在下不打擾二位,先行告辭."完,轉過身,與少陽擦肩而過.

短短的一瞬,卻好似過了千年.自己頭緒還沒理清,就告訴他一切都因誤會而起,好似他的煩惱壓根兒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而就在這時,"罪魁禍首"突然出現,讓他只想快點逃開,最好,一輩子不見……然而,卻在不該回頭的時候回了頭,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少陽依然用溫的眼神看著非花,而非花一手扶著少陽的臉,親昵的樣子,紮疼了北漠塵的眼睛.北漠塵閉上眼睛,猛地轉過頭,抬起頭看向蔚藍的天際,心里默念:"北漠塵,你在期待什麼?他們之間,你早該猜到的,走吧,不要回頭,那里,不屬于你……"

一縷陽光斜斜地打在房屋上,青色的琉璃瓦,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風撩起耳機的發絲,輕撫面龐,讓緊繃的神經,慢慢松開.北漠塵一手擋在額前,彎起嘴角,沖著這明媚的春光一笑,往事,就隨風而逝吧……重新邁開腳步,竟變得輕松了很多.

頃刻前,少陽余光瞄向北漠塵,那人只著了一身白色長衣,迎著陽光,一手擋在額前,笑靨生花,步履輕松,便想著,這人總是那麼神采飛揚,讓人心下生羨.也許是因為光的關系,讓他覺得那人是那麼的遙不可及,他純粹得那般乾淨,不是他,能夠碰觸的……(畫外音:你已經碰了啊!!)

北漠塵回到威遠鏢局時,眾人正打算第二次出去找人,見北漠塵站在門口,連忙蜂擁而上,問長問短的,恨不得把他的腦子撬開看看有沒有出什麼問題.

"漠塵!下次你再這樣無故失蹤,我決不饒你!"姜珊著不解氣,還重重地拍了漠塵一腦瓜子.老全連忙拉過漠塵,幫他揉了揉寬慰道:"漠哥已經傻了,你再這樣打下去,漠哥更傻了怎麼辦?"

北漠塵雖被大家的陣勢嚇了一跳,但知道大家都是為他擔心,遂抱了拳深深鞠了躬對大家討饒道:"漠塵該死,讓各位擔心了,以後不會了."

姜和朗聲笑道:"哈哈,漠塵沒事就好,散了散了!該干嘛干嘛去!"

等眾人都散了,姜和才拉著姜珊和北漠塵去他房里,關上房門後,拿出一個盒子對兩人道:"這是最近一個雇主送來的,是要我們送到劍池山莊,漠塵,珊兒,你們能跑一趟麼?"

這盒子是一個紫金色的木盒,八個角上都鑲了金色箔片,盒子上上了鎖,看上去里面的東西價值不菲.北漠塵拿到手上掂量了下,托在手掌上,大概有兩斤重,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麼,便問道:"這里面什麼東西?"

姜和回道:"我也不知道,雇主送來時已經上了鎖,不打聽內容使我們一貫的原則."

北漠塵皺眉道:"雇主的身份也不知嗎?"見姜和點了點頭,北漠塵擔憂道:"這樣可疑的物件,姜伯伯就不擔心麼?"

姜和無奈道:"吃我這行的,哪管得了那麼多啊.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們倆的身手我放心,所以,就麻煩你們了."

"姜伯伯既然這麼,漠塵便遵命,珊兒姐,我們明日整理整理就出發吧."姜珊點了點頭,拿過盒子,和北漠塵離開了房間.


走到北漠塵所住的院落前,姜珊才關心道:"漠塵,你真的沒事了?"

北漠塵回頭看著姜珊道:"這幾天,讓珊兒姐擔心了,但是我已經沒事了,真的."

姜珊歎了口氣,溫和道:"我也不問你到底怎麼回事,哪天你願意了,我會好好聽,只是,有時候,什麼都自己去背負,我們可是會覺得寂寞的."

"嗯,漠塵知道了."

"知道就好!"姜珊用力揉了揉了北漠塵的額頭,頗有點大姐姐的味道,北漠塵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珊離開後,北漠塵沒有馬上回屋子,而是站在院子里對著月亮發呆.月光散發這淡淡的寒意,讓他想起那個冷冰冰的人.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被人圍攻,自己明明救了他,他卻一臉冷淡.之後在顥魄樓,跟他開玩笑他還給了自己一個眼刀,真是一點也不可愛.一起前往汜水的路上,他餓了還裝作淡定的樣子,想想就覺得好笑.翠凝山頂,他向自己袒露過去,帶著淡淡的憂傷,讓人為他心疼.在穹山窟,牽著自己的手,是那麼冰冷,與之相反的,是他的溫柔,這個人是不是七日寒中的時間久了,心也變冷淡了,但偶爾流露的溫柔卻那麼讓人措手不及.那晚,他的手掌依舊冰冷,環抱住自己的時候讓他忍不住戰栗,但他卻溫柔地在他耳邊呢喃,如此的溫,只是因為,他認錯人了……

北漠塵突然一怔,明明了要忘記的,怎麼又想起來了……北漠塵用力地搖了搖頭,不行!不能再去想了!想至此,眼前浮現的,是非花和少陽親昵的站在一起,好似提醒他,他們之間,不容許你插進去.

北漠塵歎了口氣,用手臂擋在額前,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道:"北漠塵,你只是病了,如此而已,不要再去想這些沒用的了,也不能"

動了動嘴唇,略帶哽咽的聲音,喚的,卻是"少陽"這個名字,可是,卻只能這樣喊喊,那個人,根本就聽不到啊!

"啊……"北漠塵意識到時,臉上竟已濕濡一片了.

"呵,真是病得不輕啊……"北漠塵用子猛地擦了擦,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告訴自己,沒事的,就像風寒,只要睡一覺,病就會好的……

鏡水樓,少陽坐在窗前,月光皎潔純淨,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那個叫漠塵的少年來.初次相見,他救了自己,義正辭後,卻耍起無賴來.宛若一只鴻鵠翩躚而下,崴了腳還能面不改色地掰回去然後跟個沒事人似的擺出傲然的姿態來,真是有趣.顥魄樓,倚在門框上的那些話,分明是調戲良家婦女用的,那時,只覺得想劈了這個沒禮數的人.一同前往汜水,他餓了就去捉魚,弄得渾身濕嗒嗒的,卻笑得那樣燦爛,不過那魚著實難吃.翠凝山頂,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讓他一瞬間覺得就算全天下的人背棄他,他也不會舉得難過.之後在血影山莊,哪有人質自己跑出來教訓人的?而那一笑,更是讓人晃了眼……穹山窟,他逞強非要跟著進去,自己跌倒了,倒先來關心我,他是傻子嗎?對了,他還沖著自己莫名其妙地發火!是了,他總是莫名其妙,不按常理出牌,讓人摸不著頭腦……

少陽覺得奇怪,明明只有幾面之緣,卻覺得他們好似認識很久了……

"漠……塵……"

少陽被自己嚇了一跳,捂著嘴不可置信,他居然喊了他的名字……但又嘴角一勾,笑了……

呵,他根本,聽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