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魔障

非花剛喝完藥,門就被打開了,夏天無氣沖沖地沖進來,看到非花,又憤憤地轉過頭,非花好笑道:"你來做什麼?"這里是劍池山莊,他不知道避避嫌麼.

夏天無瞪了他一眼,將一個瓷瓶扔給他,沒好氣道:"來看看大叔死了沒."

非花拿過瓷瓶,笑道:"死不了."

"是!你是死不了,因為你步步為營,算計好了每一步,但是漠塵何處招惹你,你要這樣對他?你知不知道,他連劍都沒法握了!"夏天無的指責,對非花來無關痛癢,他習慣了被他這樣責備了,應該,他習慣了這樣爾虞我詐的日子,對他來,算計和被算計,只在一念之間,所以他要先下手為強,斷了別人的路子,自己步步為營.

"既然你知道他是世子,你就應該知道他是——"

"住嘴!"非花厲聲喝道,隨後又壓著火,緩和道:"我知道他是那人的孩子,所以我恨他!是,一切都是我算計好的,引他去竹林,故意和他吵起來,少陽會出手救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預料到的.我就是這樣歹毒之人,怎樣?你滿意了?"非花輕喘著氣,卻仍桀驁不馴的樣子.

夏天無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道:"你真的變了……"

非花冷笑一聲,道:"我沒變,非花一直如此,你只是念著白鳳不忘而已."

夏天無走到非花跟前,伸手撫上非花的臉,眼里有責備,但更多是疼惜,他緩聲道:"大叔啊,白鳳不是死在別人手里,是死在你自己手里的,是你不願意讓他活下去……況且,拿別人的傷痛往自己傷口撒,你又何嘗能好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對你自己呢?放下一切,不好嗎?"

"放下?哈!我為什麼要放下?得不到那人,我訣不甘休!"非花的堅定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一樣,刺進夏天無胸膛,那麼多年了,他始終不願意放下那魔障麼……

夏天無收回手,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莊主不知是漠塵給他解的毒,是不是你搗的鬼?"

非花一怔,隨後冷冷道:"是."

"你!"夏天無是真的氣了,也不管非花是患者,揪住他的衣襟慍怒道:"我警告你,不許你再對莊主和漠塵出手,否則——"

"你要殺了我麼?你敢?"

夏天無眯起眼睛,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道:"你真以為我不敢對你怎樣嗎?若是我想,你現在已經在本大爺身下討饒了."

看到非花怒視著自己,夏天無覺得扳回了一局,放開非花的衣襟,大步走出房間.非花氣結,房里頓時傳來乒乓的砸東西聲,夏天無在門外苦著張臉,心里默念著那個已被世人遺忘的名字,白鳳……


非花伏在桌上,喘著氣,方才一陣響動之後,發現傷口扯開了,便停下手,他才不會讓自己不好過,視線落在夏天無給自己的瓷瓶,打開後,里面傳來一陣清香,里面裝了白色的膏油,非花輕撚一塊,塗在傷口處,涼涼的,一點也不疼……這是夏天無為他調制的,他總是這樣,明明恨自己恨得要死,卻又時時關心著自己,原因大概就是他現在還希望他能變回以前的白鳳吧……只是,當年那場大火後,白鳳,早已不在了……

"救命啊——救——"驚呼聲戛然而止,因為那人已經人頭落地了.那人就像沐血的惡魔一般,從地獄里爬出來,將一條條生命拽到黃泉.

"鳳兒!你帶上紫金匣,趕緊走!"

"父親!"

"趕緊走——啊——"

那一瞬間好似定格了一般,白鳳瞪大著眼睛,看著父親背部劈開,鮮血濺了他一臉,他看到了惡魔……白鳳渾身顫抖,他環抱住自己,想制止自己的發抖,但卻是徒勞,連步子都挪不動,眼看著一刀又要下來,突然一聲馬鳴嘶叫,白家的死士沖了過來,硬是將他救了下來.

當年,白鳳過十二生辰,白家上下一百多人口,皆喪命,而一場大火更是將一切汙穢都燒為灰燼.白鳳逃到城門口時,已是孤身一人,發現紫金匣遺失,連忙又折了回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大火,燒到了天邊,門口的老柳樹都枯了,映著火光.樹上,一男子側身倚坐在樹干上,只見他一身豔麗的華服,露出白皙的脖子和性感的鎖骨,衣服耷拉著,香肩半露.烏黑過腰際的長發,只用一根尾端系有琉璃珠子幾股繩搓成的繩子松松垮垮地歪歪地綁在脖子邊.這人好似察覺到白鳳的視線,低頭看來,這一瞥,驚豔了歲月.只見他溢了水的眸子宛若琥珀,眼尾上挑,大有鳳眼的模樣,挺拔的鼻梁定是精心雕琢的.精致的五官,擺放在柔和的臉龐,讓他嫵媚中帶著高雅.白鳳第一次看到如此的美人,竟一時看呆了,聽這樣的容貌,只有狐仙才有,便大著膽子問道:"你是狐妖麼?"

那人莞爾一笑,從樹上一躍而下,俯下身,對白鳳道:"不是,我是惡魔."

"唔!"白鳳低頭看著那把刺入自己腹部的劍,再看向美人時,他仍是笑著,笑得,那麼好看,那麼放肆……

"花左使,這是誰?"

白鳳看到的,是那個將他們白家斬盡殺絕的惡魔,呵,原來如此,他們,是一伙兒的……白鳳倒在地上,意識一點點游離,刻在他眸子里的,是那個叫花左使的容貌,而他竟像是得了魔障,以致在之後的歲月里,對著人念念不忘,甚至,想占為己有.

不知是那個花左使沒把他這個孩放在眼里,還是有意為之,那一劍,並未傷到他的要害.等他轉醒過來時,火已被大雨撲滅,傷口處還是很疼,但黏著的衣服結成一塊,倒是堵了他的傷口.

好在白鳳長得白淨好看,被一倌收了做琴童.白鳳天資聰慧,很快學會了討好人的那招,一步步,竟得到了侍奉劍池山莊莊主少瑞賢的機會,只是苦等而來,不是少瑞賢,而是一個比自己下了十來歲的男孩.男孩見到白鳳,竟撲了過來,抱住白鳳直哭:"白鳳,我終于找到你了!嗚哇——天無不要再和白鳳離開——"男孩扯著嗓子哇哇大哭,聽到男孩喚自己白鳳,使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自從那一夜遇見花左使之後,他的裝扮漸漸也像他靠近了,棄了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著了色豔麗的華服,有人看到後,竟他像傳聞中的花左使,花落雨……于是,白鳳棄了自己的名字,改名為非花,非花落雨不可,是,他要得到那個人,那個美得如此放肆的人,那個滅了他一家的仇人,他要跪在自己膝下,哭著哀求他饒過他,那樣的美人,哭起來,一定很賞心悅目吧……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麼髒事沒干過?害死過同為伶人的好友,殺過自己的主顧,他的手,沾滿了肮髒的血液.他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不斷接近江湖的中心,為此,他不惜搖尾乞憐,討好那些驕奢淫逸的貴婦……看著自己,誰能想到,光鮮豔麗的華服下,是怎樣一副肮髒的軀體.

"白鳳,你為什麼不理天無?這四年來,天無找白鳳找得好辛苦啊——"非花不耐煩地扯開這個涕泗橫流的鬼,怒道:"離我遠點,髒死了!"


"夏天無?"非花看著眼前這個雖然已經停止了流淚,但還在抽噎的鬼,雖然眼睛已經腫了一圈,但這有著一雙桃花眼的鬼,不是夏天無是誰!

夏天無是夏家獨子,夏家乃汜水的醫藥世家,與白家交好,所以夏天無打沒少往白家跑,原因是白家少主長得一副好容貌,甚得夏天無的歡心.只是白家遭遇罹難,夏家卻沒有施以援手.

"白鳳,你,你不認識我了麼,我是天無,夏天無啊."夏天無著憋著眼淚,盯著非花.非花泄氣似的大歎了口氣,往椅子上依靠,翹起了二郎腿,歪著頭睥睨著夏天無道:"你找我做什麼?"

"娶你回家啊."夏天無疑惑的看著白鳳,這白鳳幾年不見真是越來越美了,只是他怎麼問自己那麼蠢的問題,不是早就過,等他成年,就娶白鳳過門的麼.

白鳳眉頭一挑,拎起夏天無的耳朵道:"你胡亂些什麼?娶我?老子可是男人,況且,就你這發育不良的身板還想娶我,你是磨藥的時候把腦子也一起磨了麼?嗯?"

"啊疼疼疼!白鳳乖,不氣不氣,為夫尋你晚了,夫人不鬧,啊——疼,疼!"夏天無口無遮攔,夫人夫人的亂叫,非花真想把他的耳朵揪下來.

"!你怎麼找到我的?"

夏天無便捂著通的耳朵,癟了癟嘴道:"白家蒙難,我求爹爹救你,但爹爹什麼明哲保身,始終不肯動手,我一氣之下離開夏家,好在嘯天山莊莊主與夏家交好,收留了我,我便讓他幫我一起尋夫——尋你……"非花眼刀甩來,夏天無趕緊改口,這會兒就吃虧點,等他娶了白鳳,再叫也不遲.

"繼續!"

夏天無便將之後的事一一道來.夏家與嘯天山莊向來交好,他托少瑞賢幫忙尋找白鳳,白鳳幾經周折,竟分到了鏡水樓當倌,鏡水樓是嘯天山莊在汜水的暗樁,因此找到白鳳還算不難.這次見面,便是少瑞賢安排的.

"給我回去."

"不要!"夏天無學著大人的樣子子一甩,用大人的口吻道:"白家遭遇如此大難,夏家見死不救已是不義,我若棄你而去,更是不忠!白鳳一日不跟我回夏家,我就一日不回!"

非花苦惱地捂著頭,夏天無的脾性他是知道的,這人見了美人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亢奮,性子又倔,自己曾開他玩笑,就他這樣朝秦暮楚地招惹各種美人,他若是真嫁于他,不知要打翻多少醋壇子.夏天無居然真的不再招惹別人了,一心一意要將白鳳娶回家,對他忠誠到了極點.

"那你就呆著吧."非花剮了夏天無一腦瓜子,夏天無晃了晃身子,眨巴著眼睛,問道:"那白鳳呢?"

非花笑道:"哼,你給我記住了,白鳳已死,我是非花."那一笑,如蜜般甜膩,夏天無知道,那個純淨如名字的白鳳,不見了……


也是在後來,夏天無才知道,非花要做的是什麼,他要找到花落雨,進行報複……白家緣何遭遇滅門,他也暗中查過,與汜水一直流傳的紫金匣有關,而出動的殺手,是幻影,表面是一個的與世無爭的教派,實則是朝廷專屬暗殺部隊.他們做得很乾淨,白家的事,一點也沒有留下蛛絲馬跡,江湖上少了一個世代經商的世家,並不能引起什麼大風浪,四年過去了,也便沒有人再提了……

非花多次告誡夏天無,他認識的那個白鳳已經死了,夏天無每次都會用心疼的眼神看著非花,這讓非花始終不能釋懷.于非花而,夏天無只是個輩,心疼他,把他當弟弟疼的白鳳,已經沒了……他卻總是不肯聽,就像是中了魔障一樣.

可是,他又何嘗不是中了魔障,中了那個花落雨的魔障,明明只是匆匆一瞥,卻能讓他惦記這麼久.當他遇到北漠塵時,一切的記憶又開始複蘇,他一度以為這個少年就是花落雨,他是不會變老的惡魔.當下屬來報,查明北漠塵的身份時,他才知道,花落雨竟變成了李成雪,是西遙王妃,而北漠塵正是他與西遙王之子.一瞬間,他覺得很厭惡,厭惡那個把花落雨占為己有的西遙王,也厭惡這個西遙世子.他的心里有頭野獸在叫囂,不能讓他好過!于是,他策劃了一切.

那天,撞見北漠塵從少陽房里出來,就意識到里面發生了什麼,他突然有種是花落雨被侮辱的錯覺,所以他故意不讓少陽知道誰為他解了毒,並告訴他北漠塵的真正身份.之後,又去找北漠塵,目的,就是斷了他的念想.他又將裝了假的玄冥珠的紫金匣交給威遠鏢局,讓他們送到劍池山莊,一再強調這個包裹的重要性,誘使姜和動用北漠塵.

如他所預料,北漠塵到了劍池山莊,只是楊毅與其通行,出乎他的預算,但並不妨礙他的計劃.武越顯然對玄冥珠有一定的了解,也許他見過真的玄冥珠,在白家麼……楊毅私自回山,為了防止自己真正的紫金匣在自己手里之事暴露,他除掉了楊毅.朝廷中人要自己斷絕北漠塵與三大山莊之間的密切來往,以絕後患,他揭發了他是皇室中人的秘密,江湖中誰不忌憚朝廷幾分.一切都按照他的設想走,只是他沒料到,少陽竟真的對北漠塵動了,連那個叫骸浪的,也絲毫不忌北漠塵的身份,這不免讓他煩惱……如果不想個萬全之策,別把花落雨逼出來了,下一個倒黴的,就是他自己了……

"漠塵,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姜珊完,退出了房間.北漠塵的傷勢她沒有多問,只是,若是有一天他想講,她一定好好聽.

北漠塵感激姜珊的體貼,掩好被子,不再去想那些煩心的東西,也許是真的累了,竟很快就入眠了,以至于有人從窗戶里爬進來,都沒有發現.

少陽借著月光,走到北漠塵床邊坐下,看著熟睡的人兒,喃喃自語起來:"漠塵,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把你傷得這麼重……"少陽當日折回去找了非花,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非花卻只是為了讓他遠離少陽,以免落個勾結世子,圖謀不軌的罪名.他自然是不信的,這當中定有蹊蹺.問夏天無,他又一個字不肯提,連北漠塵到底傷到哪了都不願意.少陽也不是省油的燈,從非花曖昧的回答中,他隱約知道,那天到底是誰幫他解的毒.那晚用笛子試探他,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少陽執起北漠塵的手,貼在臉上,像是珍寶一樣捧著,卻不敢用力,怕弄醒他.那天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是那麼恐懼,哀怨,如果他現在醒來看到自己,一定會立刻把他趕出去吧……

"漠塵,你到底傷到哪了……為什麼會流那麼多血……漠塵……"

"嗯……放開……"北漠塵的夢囈讓少陽一震,他以為北漠塵在夢中都厭惡他,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發現他只是在夢話.

"不放……我不想放啊……"低聲的呢喃,不知是給北漠塵,還是給自己聽的.

如是北漠塵醒來,他就會發現,原本冷冰冰的男人,竟滿臉愛憐地看著他,只是身在夢中的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而少陽希望他醒過來,又不想讓他醒來……

少陽呆到天蒙蒙亮,才不露聲色地離開,如果他的接近會傷害到北漠塵,那他只能暫時避開,得先弄清楚,非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北漠塵醒來後,伸了個懶腰,這幾天躺著差點沒把他悶死.來也奇,這幾天一直在做噩夢,昨晚夢境到一半突然變了.夢里,有人牽著他的手,步入一片芳草地,逆著光,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是有種熟悉的感覺.對了,就好像那日在穹山窟,少陽牽著自己那般.北漠塵立刻甩了甩頭,驅走這個不該有的念頭,手不自覺地放到自己眼前,為何,手上還殘留著一點涼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