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百鬼之王 第五章 草剃樹夕

在高速公路上,三只英雄與兩名魔女獵人的戰斗總算劃下句點。

隼人等人坐鎮的護送車,是收容了草剃樹夕的作戰總部。目前則收到了「作為誘餌車輛出發的所有護送車,如今全數遭到英雄襲擊」的報告。

隼人以卡利古拉貫穿了魔導龍騎兵的頭部之後,一臉若無其事地望向京夜。

「……呼……呼……該死的東西……!」

只見京夜一邊以尼祿撐住身體,一邊懊惱地狠踹倒臥在地的英雄殘骸。

看樣子他似乎經曆了一場苦戰,右肩裝甲脫落,肩膀傷口血流不止。

「……怎麼回事,你的傷勢複原速度也太慢了吧。」

「…………羅嗦…………

「還是說連那點傷勢都無法治愈嗎?」

「都說你羅嗦了,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啊……!」

面對虛張聲勢地出書恫嚇的京夜,隼人嗤之以鼻地回嗆:

「誇下海口說要獨自對付三只英雄,結果淒慘落魄成這副德性。可見你的實力也不過就只是這樣而已。」

「……嘖。」

盡管咂了下舌頭,但無從反駁的京夜也只能閉口不語。

隼人戴上耳麥,對部下們發出通知。

「這邊是鐵,障礙已全數排除。敵方戰力大幅凌駕于我們的預想之上。各位的狀況如何?」

回應參差不齊。好像所有EXE成員幾乎都還在戰斗中,也有成員已經受傷。

三架運送機當中,只有一架遭到擊墜。雖然多虧大野木彼方的奮戰表現而爭取到不少時間,但摔回地面受到重創的她,如今卻因正處于自我療傷階段而無法動彈。

敵人是英雄。盡管在數個月前爆發學園襲擊事件時,有留下被草剃哮擊退的戰斗資料,然而事實上,EXE毫無與英雄交手的實戰經驗。雖然收到魔導龍騎兵量產化成功的情報,可是Alchemist社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相關資料。在甚至不知機體性能優劣的狀況下面對戰斗,會陷入苦戰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投入如此龐大的戰力,就幻想教團的作風而言也是特例。這代表對他們來說,在挑起戰爭的這件事上,草剃樹夕就是這麼一個極其緊要的關鍵存在。再加上甚至連另一項足以發揮抑制力的黃昏型號,也已在審問會陣營的掌握之中。

草剃樹夕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入敵人手中。雙方的勢力均衡一旦崩潰,力量傾向幻想教團陣營的話,戰爭勢必在所難免。

「……變更作戰計劃。以護衛嫌犯為最優先。我們接下來要先行前往目的地,等擊退眼前敵人之後,還有余力追上的成員再趕來會合即可。」

隼人向部下宣布完變更計劃的通知後,准備回到護送車上。

但隼人卻停下了本來准備掉轉的腳步。

他的視線則望向後方,也就是與護送車行進路線截然相反的方位。

京夜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遠方,在道路的盡頭——佇立著一道如同幽靈鬼魅般的人影。

一身不合時節的和服裝扮,加上一頭令人聯想到歌舞伎演員的長發。緊閉的雙眼可能是已盲吧,只見一道水平傷疤橫亙于雙眼之上。單手握住的細長拐杖像是在確認道路似地頻頻敲打地面。

男子嘴里叼著煙管,飄飄然地往隼人等人這邊走了過來。

「……哦——哦——果然是在這邊嗎。畢竟跟其他地方的聲音有所差異啊……真不愧是本大爺。」

男子以慢條斯理的語調,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說道。

隼人的本能猛然敲響警鍾。

一股光是人在現場就足以切身體會到的壓迫感。以及一股恐懼感——令人產生強烈錯覺,彷佛置身漆黑洞窟中,眼前則有一頭無形怪物正定晴凝視著自己。

那名男子,身為生物的質量大不相同。

「我是幻想教團的干部,名叫大蛇。請多指教啊,魔女獵人的小鬼們。」

「…………」

「搞什麼鬼啊,最起碼也該報上自己的名號,這樣才算是成年人應有的禮貌——」

隼人不發一語,緩緩舉起卡利古拉祭出一擊。

夾帶強大魔力,威力媲美戰車炮的子彈迅速逼近男子。

然而子彈在即將擊中男子的刹那,竟瞬間迸出火花飛往不知名的方向。軌道遭到改變的子彈擊中大廈,輕輕松松地貫穿過去。

隼人見狀再補上一槍,結果還是一樣。在快要擊中男子的瞬間又突然改變軌道。

……不知不覺當中,男子已將拐杖緊握于雙手之中。

「……是杖劍嗎?」

「喂喂喂,這樣打招呼會不會太過分啊?都不聽我把話說完就對我開了兩槍。面對身有殘疾的人,這種舉動未免也太危險了吧……只不過呢,這下子我也曉得你並非可以溝通的對手羅,嗯。」

自稱大蛇的男子一邊接著頻頻點頭,一邊緩緩邁步往前走。

聽對方提起殘疾一詞,隼人差點發出嗤笑聲。展現出那麼精確的防禦行動還自稱身有殘疾,簡直可笑到極點。他那失去視力的雙眼,對他而言反而已升華成有利條件。目睹單憑一把細長杖劍就能震開卡利古拉子彈的男子動作,隼人瞬間便已察覺到對方實力非同小可。

隼人出聲吩咐京夜。

「你先帶著護衛對象前往目的地。」

「……嗄?」

「那個人對你而言的負擔太過沉重。」

雙眼緊盯對手不放的隼人,語氣凝重地下達命令。京夜雖表現出不太開心的態度,但他先瞥了男子一眼,再將視線移至隼人身上後,就邊咂舌邊率直地走向護送車。

「霧谷。」

隼人開口叫住背對自己的京夜。

「別作出失去理智的行為。這世上確實存在著殺不死的怪物。」

「…………」

「只管完成你份內的工作就好。」

隼人語帶警告地對京夜如此說道。京夜瞬間停下腳步,卻不發一語地搭上護送車。

他手握方向盤,使勁踩滿油門。

護送車火速遠離現場,隼人與大蛇展開對峙。

「真的沒關系嗎?本大爺很厲害的唷?你那打算獨力對付本大爺的骨氣固然值得稱許,但本大爺已經摸透那款噬魔聖物的攻擊模式,在本大爺的劍技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本大爺覺得,如果至少有兩名噬魔聖物使者在場的話,那最起碼就還有那麼一點資格能充當本大爺的對手就是了。」

大蛇表現出一派從容不迫的模樣,氣焰囂張地舉起雙手發出訕笑聲。

在這當中,只見隼人默默從左腰槍套抽出一把銀色單發式左輪手槍,動作靈巧地轉動槍身。

槍身表面刻有『The Malleus Maleficarum Ⅱ“Maximilien”』這麼一排文字。

「我同意,你很厲害。所以我打算速戰速決。」

隼人伴隨著這句聲明,舉起雙手,將緊握著的兩把手槍對准大蛇。

不同于櫻花那款原本就是一組對槍的弗拉德,隼人的噬魔聖物是兩款各自獨立的存在。大蛇的輕松笑容瞬間僵化,冷汗沿著臉頰不斷滴落。

「你、你居然是混合型的魔女獵人!?這未免也太過卑鄙了點吧!?」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該死啊,結果反而是我抽到下下簽嗎!這種狠角色應該要由渣滓應付才對吧!」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焦慮不安的男子,以及試圖進入雙重魔女獵人化狀態的隼人。

為了不讓隼人繼續強化其裝甲,大蛇有如受到焦躁感驅使似地縱身襲向隼人。

京夜駕駛護送車,疾遠行駛于不見其他車輛的高速公路上。

京夜一邊任由自窗外灌入的夜風吹亂頭發,一邊露出獰笑。如今,幻想教團及異端審問會之間,竟為了爭奪一只異端而大打出手。

最優先驅除指定幻想生物,『百鬼夜行』。

又名草剃樹夕。是個會釋出俗稱不確定古代屬性『鬼』的神秘物質,持續無限進化的生命體。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具體表現出『混沌』意含的存在。若置之不理的話,將會永無止境地不斷增殖,玩弄並吞噬所有人類的修羅化身。

而如今,京夜正開車運送著這只有如天方夜譚一般的怪物。

「呵……嘻嘻……」

自己正在運送很有可能毀滅世界的凶猛兵器。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真是太過不切實際、太過不合情理。

太過——可笑至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京夜轉動方向盤,使勁猛踩煞車。車身瞬間朝水平方向飄移,輪胎竄出自煙持續滑動。受到反作用力影響而導致單邊輪胎騰空的護送車雖然差點翻車,不過最後還是伴隨著一陣『轟隆』聲響,重新穩住車身。

京夜將額頭貼著方向盤,睜大凶光四射的雙眼。

「不管怎麼想……果然還是很奇怪啊……異端審問官護送異端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京夜開門跳下車,完成魔女獵人化之後,動手打開護送車的艙門。

「所謂的完成份內工作,應該就是指這麼一回事才對吧?隊長大人。」

只見一具巨大棺木出現在眼前。

京夜插入認證卡,輸入緊急用的解鎖密碼,解除開關的鎖閘。

一扇門扉在解除鎖閘的同時緩緩浮現,白色蒸氣傾泄而出。門扉自動開啟,遭到手銬腳鍍與皮帶五花大綁的樹夕身影跟著出現。

她在睡覺。那是連夢境都看不到的沉睡。無論是多凶惡的怪物,既然像這樣注射安眠藥就會陷入沉睡,那自然會令人相當懷疑她是否真的是頭殺不死的怪物。

「那就來測試一下吧……看看你是否真的擁有不死之身……!」

瘋狂大笑的京夜,用跟右手同化的炮口抵住樹夕胸腔。

京夜無法原諒魔法。京夜無法原諒魔法師。京夜無法原諒幻想生物。

京夜無法原諒世上所有異端。

若非『魔導』這個非現實的概念存在,京夜就用不著失去這麼多重視的人事物。不管他人如何評斷,15試驗小隊都是京夜唯一的棲身之地。對京夜來說,隊友是值得自己賭上所有一切的存在。

而吉水明——這位青梅竹馬,是他生命當中唯一的救贖。

被如同廢物般的雙親撫養、在彷佛垃圾堆的環境當中,像個垃圾一樣長大的自己,是多虧有了明的引導才得以走上正軌。隊友們則個個都是跟自己十分相似的無可救藥之人,明明沒有特別突出的能力,各方面技能表現也只是水准平平的平庸之輩,卻是一群自尊心高到不像話的混帳東西。

盡管如此,他們仍攜手合作,竭盡所能地熬了過來。為了讓這支凡人集團也能獲得認同,眾人一同付出了努力。雖然有著容易起沖突的一面,但絕不會做出任何卑鄙齷齪的行徑。

大家都心甘情願地跟隨著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隊長。

京夜很高興。內心也萌生出想要挺身守護他們的念頭。

明明都已經有此想法,明明都已經這樣下定決心。

異端卻將這一切——!

「你們……從我手上奪走了一切……!」

他無法將這一切拋諸腦後。當胸口被貫穿,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地趴倒在地,意識朦朧地拾起頭時所目睹的是……明灰飛煙滅的身影……無論是沉睡或清醒都無法拋開那一幕。當時,甚至連想伸出手臂都無能為力。就連想要發出怒吼也辦不到。

被滿腔悔恨逼得幾近瘋狂的京夜以左手搗住臉龐,任由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發出脈動。

「要是像你們這種怪物並不存在于世界上的話……!」

由于過去束手無策,因此京夜現在發出怒吼。縱使明知為時已晚,依然要發出怒吼。誠願有朝一日,這陣咆哮能夠化作一首實現複仇大計的勝利之歌。

京夜大笑、大怒、接著陷入瘋狂。

「唔……嗯……?」

被炮口抵住胸腔的樹夕,微微睜開雙眼。

並非安眠藥的藥效已退,而是百鬼夜行在主體瀕臨生死關頭的場合必會自動覺醒。

「……啊……!」

面對用炮口抵住自己身體的京夜,樹夕臉上頓時浮現驚恐的僵硬神色。

她露出一無所知的畏懼表情。

京夜見狀,發出了更加淒厲的哄笑。

「晚安啦,怪物……!」

——為了誘使鬼怪再度陷入沉眠,這陣炮聲實在太過凶殘。

「——拉碧絲!難道真的無法再提升速度了嗎!」

《不可再繼續強行加速,否則會導致戰斗行動需用的魔力消耗殆盡。》

「沒關系!總之全速推進就對了!」

哮運用轉變成鎖鏈的拉碧絲,如同蜘蛛一般疾速飛竄于大廈的夾縫之間。魔力粒子自裝甲縫隙中不斷溢出,助哮拉長跳躍距離。

現在無暇顧及體面問題。市區依舊混亂不堪。人們四處逃竄,防空洞入口處更是擠滿了人潮。

整座城市彷佛畏懼著某種不知名的事物一般,遭到焦慮感所囚困。

《筆直前進——人在120公尺遠的前方。》

「了解……!」

哮以鎖鏈勾住最後一棟大廈,加足馬力飛躍大廈頂端。

視野瞬間變得開闊,高速公路隨之映入眼中。

哮轉眼掃視公路各個角落,尋找護送車的蹤影。

(——有了!)

他沿著大概是緊急煞車所造成的胎痕望過去,發現護送車停在路面上。

哮發動噴射推進氣流,火速接近護送車。接著發出金屬聲響,踩碎柏油路面成功著地。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護送車附近不見任何人影。

既沒有遭到敵人襲擊的痕跡,看起來也不像是發生過車禍的樣子。

但連同理應隨車護送的審問官,以及司機,也全都不見蹤影。

《車內有反應。》

「……嗯。」

哮懷著一抹不安,以手動方式打開護送車的艙門。

車內昏暗無光,雙眼花了幾秒鍾時間才習慣環境。

看樣子鐵處女似乎早已被人打開。

哮戰戰競競地接近鐵處女。

「……樹夕?」

他出聲呼喚。同時,腳下響起一陣啪答水聲。

哮壓低視線往下看。只見腳底下……腳底下布滿大量鮮血。以哮雙腳所踏之處為中心點,激起陣陣波紋。

哮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神色僵硬地拾起頭來。

「————」

赫見原本是樹夕的物體映入眼中。

心愛的妹妹確實就在前面。雙手雙腳宛如被釘上十字架似地固定住,遭到大量皮帶及鐵鏈捆綁,頭頂被套上一個誇張的裝置,而——胸腔部位卻被鑿出一個斗大傷口的妹妹……確實就在眼前。

傷口呈空洞狀,可以直接看到身體另一側的模樣。首級與手腳則只剩下一層皮膚附著于軀干上。

面對鮮血湧流不止、生命持續流逝的光景,哮他——

「——騙人……」

拒絕接受。

「接受事實吧。」

背後傳來一陣聲音。哮並未回頭察看。他雙眼筆直凝視著樹夕,完全沒有要轉頭的意思。

只見京夜右手拄著護送車艙門,面露冷笑看著哮。

「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事情吧?」

「————」

「如果你打一開始就動手,所有事情早就全部圓滿落幕了。5年前也不會死那麼多人,這家伙也用不著殺死任何人。根本沒人會陷入不幸的下場。」

「————」

「事態會演變成這樣,全都是你的錯喔?就是因為你一直拖拖拉拉的,我才代替你搞定這件麻煩差事啊。」

「————」

「好好感謝我吧,哥哥。」

刹那間。兩名魔人一邊扭打,一邊挾帶如同炮彈般的凶猛勁勢,自護送車內飛竄而出。

哮抓住京夜的頭顱,把他壓在下方。京夜則是扣住哮的頸項,雙眼筆直瞪視著他。

哮一面發出刺耳聲響猛然刨挖高速公路的柏油路面,一面運使全身傾泄出大量魔力,試圖直接壓爆京夜的頭顱。展露出空前怒火的哮放聲怒吼。

「京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草剃!!」

京夜舉起右手的巨大炮口,對准企圖捏碎自己頭顱的哮頭部。

在扳機被扣下的瞬間,哮同時自京夜身上跳開。

盡管炮聲幾乎是貼在耳朵旁邊轟然響起,魔力霰彈卻是全數落空。

哮在空中翻轉一圈,宛如獵豹般輕靈著地。接著立刻猛蹴地面,再次疾速沖向京夜。

「——Buckshot!」

京夜一聲令下,化作炮管的右手控制杆隨即發出喀嚓聲響。

霰彈應聲發射。左右晃動的無數細小魔力碎片襲向哮的面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哮毫不畏懼。壓低姿勢的他扭轉身子一跳,竟毅然沖入霰彈構成的槍林彈雨之中——霰彈與霰彈之間的微小縫隙。從這麼遠的距離開炮射擊,霰彈當然會擴散成一片大范圍的彈幕。哮則像是鑽過那狹小縫隙似地靈巧閃避。

但對方當然不可能只發射一記霰彈就了事。第二發、第三發,相同的霰彈在眼前猛然炸開。

既然避無可避,哮最後決定放棄閃躲。

腹部與肩膀挨了霰彈,身體跟著晃動偏移。即便裝甲脫落,身體受到霰彈攻擊而搖晃,哮最後仍緊握長劍逼至京夜面前。面對霰彈攻擊,除此以外便沒有其他更有效的迎擊手法。在各式各樣槍械之中,掃魔刀拿這種款式最沒輒。

就在京夜壓低揚起的炮身,准備祭出第四發炮擊之際,哮的劍刃總算構著京夜。

哮揮劍將炮管震往上方,綠色粒子隨即朝天際飛散。

接著哮迅速欺近京夜,高舉劍刀直劈而下。

巨大炮管與野太刀相互交擊。深綠魔人與琉璃色裝甲騎士,再度針鋒相對。

哮以布滿血絲的鮮紅雙眼直瞪京夜,露出獠牙大聲怒吼。

「你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什麼好事嗎,京夜!」

「哈哈哈哈那還用說嗎!當然就是宰了你妹啊!」

京夜笑了。彷佛極端享受這場生死對決一般。

「我啊!老早就看你這家伙很不順眼了啦!無論被誰輕視、戲弄,始終都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打從那時開始,我就已經看穿你的狐狸尾巴了!一個明明滿肚子怒火卻不肯設法發泄的混帳東西,遲早有一天會像這樣展現出真正的本性!我總算看見你的本性羅,草剃哮!」

「你對我有什麼看法隨便你……!可是樹夕她……!樹夕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你的複仇對象應該不是樹夕吧!?」

「隨便啦!我只是對異端逍遙自在地活在這世上的事實感到很不爽罷了!我要殺光所有異端,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相互排斥的兩款噬魔聖物,彼此邊釋出魔力邊對周遭物質造成破壞。而京夜的噬魔聖物·尼祿的魔力量則是占了壓倒性的優勢。

京夜的眼球充血,甚至連顏面及裝甲都浮現血管,頻頻發出脈動。

這種斗爭本能並不單只是魔女獵人化所帶來的效果。更何況在普通狀態下,他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哮施展掃魔刀後的動作。

或許是某種身體強化魔法吧,只不過再怎麼看都顯得格外異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人,這樣就對了!你只管憎恨所有一切就好!我會為你實現所有心願……我們一起報仇雪恨吧!霹哩啪啦霹哩啪啦地轟炸,穿越所有障礙直到燃燒殆盡為止吧!尼祿會負責幫主人實現全部的願望唷!》

腦海中響起一陣尖銳嗓音。尼祿以吉水明的聲調煽動京夜的情緒。

哮頓時恍然大悟。

「害京夜變成這樣的元凶……就是你嗎!」

《許願的是主人唷?尼祿則是負責實現的許願機!我的工作就是積極殷勤地隨伺在側煽動煽動再煽動地挑起主人的恨意!複仇正是我的獎賞啊!》

噬魔聖物『尼祿』會以複仇心為代價提升力量。尼祿為了從契約者身上獲得激動情緒,必須避免契約者的複仇心志枯竭,可說是用盡了各式各樣的殘忍手段。

有時會重現已死的親密隊友聲音、有時會重現未實現心願便已亡逝的摯友怨念、有時會模仿生前總是陪伴在身旁的青梅竹馬身影。

接著尼祿會宛如失去生命、被奪走光明未來之人們的亡靈一般,在京夜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

站起來,去報仇吧。這樣我們實在無法瞑目。我們好不甘心啊。呐,隊長……我的京夜。賭上你的所有一切,替我報仇好嗎?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家伙根本就不是吉水!吉水……你的隊友們絕不可能希望你這麼做啊!」

「你沒資格評論我的同伴!」

京夜開始用炮管將哮的劍刃推回去。

京夜的力量果然遠遠凌駕于哮之上。

「你別搞錯了。我很清楚這家伙並不是明……!我就是在明白這點的基礎上接受了她!」

「……!」

「並不是這家伙或理事長在利用我!——是我反過來在利用他們!」

京夜震開哮的劍刃,炮口對准他的軀體部位。

哮在炮管即將噴火的刹那抽身躍向右上方。

唰——腳尖被霰彈削掉。遠離高速公路的哮,雙腳猛然踏上旁邊大廈的外牆。緊接著在開始墜落之前——哮沿著外牆邁步奔馳。

「炮管伸長——Fragshot!」

京夜一聲令下,右手炮管隨著尖銳聲響改變外形,化作筒狀的長管炮身,祭出轟然一擊。

這一擊並非霰彈——而是榴彈。


《宿主,請繼續往前奔跑。》

聽見察覺危險的拉碧絲發出警告,哮更賣力沿著外牆奔馳。

京夜發射的榴彈速度雖然不快,但是——在擊中大廈的瞬間,竟如同燒夷彈一般引發魔力爆炸。而且不單只有一發,京夜更是精准地預測到哮移動的位置展開一連串炮擊。

「唔——喔喔喔!」

盡管受到爆風襲擊,哮仍持續沿著大廈外牆奔跑。牆壁碎裂、玻璃飛散、綠色爆風燒焦了哮的裝甲及皮膚。

哮沒能及時趕至大廈末端,最後遭到爆炎及瓦礫堆吞沒。

「哈!我就等你摔下來時再給你致命一擊……!」

京夜一邊瞄准竄出陣陣濃煙的大樓中間地帶,一邊再度拉下右臂控制杆。

「Slugshot!」

裝填聲響起之後,京夜以左手按住右臂。

接著等待。等待哮遭到濃煙與綠色烈焰紋身,體無完膚地從大廈頂端墜落的身影。

然而——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前出現的,並非墜落,而是主動往他那邊一躍而下的哮。

劈開煙塵、劃破爆炎,琉璃色裝甲騎士高舉大型巨劍,朝向京夜直撲而去。

料想不到的京夜微微調高准星,試圖狙擊哮。

兩發。體積跟人頭差不多大的魔彈,夾帶劇烈旋轉襲向哮。

「什麼——!」

然而大吃一驚的卻是京夜。發射的兩發炮彈,都在擊中哮的前夕被砍成兩半。明明是超高密度的魔彈竟被輕易一刀兩斷的事實,令京夜感到難以置信。

哮的最高速度。掃魔刀的極限。即便置身半空中,縱使犧牲手臂所有肌肉神經,哮仍全力揮舞巨劍擋下炮彈。

因過度使用腦部而導致哮的右眼視界宣告失靈,但他管不了那麼多。

《FM噴射推進氣流,火力全開。》

背部伴隨著拉碧絲的命令噴出大量魔力,哮的身影急速逼近京夜。

京夜動彈不得。他跟不上哮目前的速度。

由于炮管變長的緣故,京夜慢了一拍才挪動炮口對准哮。

(——接招吧!)

哮欺進懷中。自己早已開始進行揮劍劈砍的步驟。

雖無意致他于死地——但起碼也要砍下他一只手臂!

「草剃諸刃流——」

哮祭出了渾身解數,為了以最快的速度,發動自己擁有的所有劍技當中,唯獨在掃魔刀效能全開時才可使用的必殺絕技。並懷著——為了樹夕,此時此刻絕不能落敗的執念。

然而不願認輸的頑強執念——京夜也絕不遜色。

霹哩霹哩霹哩霹哩……!

布滿京夜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膨脹至瀕臨破裂的邊緣。

本應追趕不上的速度,音速的世界。

在這種狀態底下,京夜的身體有了反應。

「Sword of——」

太陽穴的血管破裂、任由眼球被鮮血抹紅的京夜舉起炮口對准哮。

原先過長的炮管自根部瞬間分解,修剪成極短的型態。炮口指向哮的腹部。雙方均已無從收手。兩人同時祭出懷著兩敗俱傷之覺悟的——

「——八岐大蛇!」

「——Buckshot!」

——必殺一擊。

在哮的腹部前方,冒出一團凝聚至極限的高濃度魔力。

哮也使盡渾身解數,猛然揮劍劈落。

刹那間——哮緊握于手中的長劍突然憑空消失。

完全無暇感到錯愕,凶猛魔力已在哮的腹部猛然引爆。

爆音響徹云霄,哮的身體因腹部遭受劇烈沖擊而再次被轟向大廈。

肋骨粉碎、內髒被骨頭刺穿的哮口吐鮮血。

整個人被釘在大廈外牆的哮,忍不住發出痛苦呻吟聲。

但傷勢並未如同原先預期的那般嚴重。挨了威力那麼強大的轟炸,照理說連接頭部與下半身的軀體應該早已四分五裂才對。

「……拉碧絲……你……」

《我把維持宿主生命視為最優先考量,因此將構築刀身的魔力轉移至腹部裝甲。請原諒我。》

「……唔……」

《若任由宿主發動攻擊,則宿主一定會落敗。》

拉碧絲語氣平淡地陳述。用不著她說,哮也心知肚明。盡管如此,無法饒恕的憤怒情緒仍凌駕于理智之上。自己方才確實太過沖動。只要保持冷靜,照理說應該還能與他周旋一段時間才對。

但京夜竟將樹夕給——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拉碧絲,樹夕的狀況怎麼樣……!?」

《宿主,請優先處理霧谷京夜及尼祿。先集中精神面對眼前的威脅。》

「……嘖,明明沒多余的時間跟他們耗了……」

《請放心。我們雖然受了重創——但對方傷勢應該更加嚴重。》

哮瞬間搞不清楚拉碧絲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哮至今都還沒砍中京夜任何一劍,但對方傷勢卻比自己還要嚴重?

哮定睛確認京夜的狀況,赫見難以置信的光景。

他看到京夜以右臂炮管撐住身子,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模樣。

「咕…………咳咳……嗚、嘔……!」

京夜吐出大量鮮血。不僅如此,他全身更是鮮血淋漓。

乍看起來,他全身上下的血管及肌肉彷佛通通爆裂一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哮輕聲嘀咕一番,拉碧絲隨即以冷淡語氣回答他的疑問。

《尼祿的魔力屬性是『毒』。其固有魔法就如同噬魔聖物的慣例一般,能藉由毒素去除掉魔女體內的魔力,效果可說是非常強大。但宿主並非魔女,而且只要是魔法就對我及宿主毫無意義可言。因此——》

緊接著,拉碧絲表現出略帶蔑視的態度對京夜撂下狠話。

《尼祿大概是為了讓他與宿主能夠與我們勢均力敵地展開戰斗,而把另一種不同性質的『毒素』注入契約者體內,暫時提升了其身體機能及反射神經的敏銳度吧。》

京夜痛苦掙紮的模樣確實非比尋常。顏面慘白、雙眼充血、呼吸紊亂。在戰斗中的表現,也有如吸食毒品的癮君子一般。

《縱使轉化成藥物,毒素仍舊是毒素。持續使用就會變成如宿主所見的那樣。跟宿主的技能完全無法相比,終究只是臨陣磨槍罷了。》

哮陷入沉默。

臨陣磨槍……或許真是那樣,但他怎麼樣也無法取笑京夜的執著。因為京夜如今仍屹立不倒。依舊站立瞪視著自己,嘴角浮現笑意,炮口再次——再一次地對准自己。

「——三重炮管陣列……!」

炮管改變型態、巨大化。京夜的腳跟長出利爪,將他的立足點固定在柏油路面上。炮口更是由一分裂為三,開始加速旋轉。

如同轉化成一座炮塔的京夜身影就這麼映入眼中。

「……戰斗……還沒……結束啦………!」

面對京夜的氣魄,哮輕輕吸了口氣,屏住呼吸。

哮很同情京夜,能夠理解他的感受。對他懊悔不已的心情也能產生共鳴。

然而哮無法認同京夜的想法。就因為自己重視的人事物被奪走,便轉而憎恨所有異端,那樣未免也太過自私任性。

哮全力否定京夜的所作所為。

「拉碧絲,該結束這一戰了。」

依舊身陷牆內的哮,呼喚拉碧絲變出劍身之後,反手握住劍柄,並用劍尖刺穿大廈外牆。

《是。但是魔力殘余量已經所剩不多。》

「只要一次就好,有辦法讓劍身巨大化嗎?」

《?……若是這種程度倒還不成問題。》

「……配合我的出手時機。機會只有一次而已。」

哮為了避免被京夜發現,就這麼嵌附于牆上眯起雙眼。京夜以炮管凝聚魔力。綻放出綠色光輝的粒子漸漸化作暴力結晶,眼看就快要沖出炮口。

准星鎖定哮,目的當然是為了將他的身體轟成碎片。

哮則在這致命一擊即將發射的瞬間放聲大吼。

「——就是現在!」

伴隨著這一聲令下,刺入大廈的野太刀彷佛爆炸似地急速巨大化。

長度足足達三十公尺。刀身一路貫穿大廈內部,直達另一側。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又更進一步傾注渾身解數揮動大劍——剖開整座大廈。

原本就因遭到京夜魔榴彈轟炸而搖搖欲墜的大廈頹然傾斜。大劍啪嘰啪嘰地砍倒大廈梁柱,最後終于將巨大高樓攔腰砍成兩半。

中間樓層以上徹底失去支撐力的大廈——

理所當然地——自京夜的頭頂正上方轟然倒落。

「!?——該死!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只差最後一步就能發動炮擊的京夜,只能從哮身上移開准星,將炮口轉向正上方。

對著朝向自己直撲而來的超重量級瓦礫堆,祭出卯足全力的一擊。

三連發的炮彈漂亮地將大廈殘骸轟成碎片。

然而就算把殘骸再轟成殘骸,碎片也不會就此憑空消失。

京夜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被大量瓦礫堆壓垮。

「呼……呼……」

哮發動魔力噴射推進氣流,緩緩地降落至原先是高速公路的地方。

道路一片狼籍,被倒塌大廈壓垮的地方全都凹陷了。

盡管勉勉強強還保有原形,不過卻也已經瀕臨全毀邊緣。

「總算結束了。我得趕緊找回樹夕才行……拉碧絲,你知道護送車的位置嗎!?」

就在哮連忙詢問拉碧絲的瞬間——

——喀隆!

倒在眼前的大廈殘骸,被一股力量猛然抬起。

而出現在殘骸正下方的,則是京夜鮮血淋漓地抬高瓦礫的身影。

「草……剃……!」

右手完全扭曲變形,左手也因血管破裂及肌肉纖維迸裂而傷痕累累。

難以測度的執念化身就近在眼前。京夜將瓦礫拋向一旁,再次與哮展開對峙。

「京夜……!住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死掉啊!」

「少、羅嗉……!要是連舍命的覺悟都沒有,哪有辦法……干出這種事情……!」

京夜有氣無力地抬起扭曲變形的炮管指向哮。

但想也知道無法凝聚魔力,搖搖晃晃的炮管再次頹落。

《……奇怪。尼祿的療傷能力在噬魔聖物當中應該也算是名列前矛才對。毒素造成的體能損耗先不談,這種程度的外傷應該難不倒她的……》

拉碧絲難得心生疑惑,此時只聞腦中響起另一陣魔力共振的聲音。

《還不是因為主人他啊~~……所以我就說嘛。別管那個複制冒牌貨,把治療性能用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嘛。》

尼祿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挑釁京夜一樣。

難道京夜他並未具備本來應該擁有的自我療傷機能嗎?

「給我閉嘴……你這把爛槍!都沒辦法好好應戰了,還在那邊講什麼屁話!」

《因為那是你訂契約的條件,所以人家也答應你了喔?而且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余力能夠轉移到其他地方了啊?更何況事到如今,就算再延長壽命也沒用沒用的啦。該說是毫無意義嗎,這可不是個讓你這樣亂搞就可以報得了仇的單純世界喔?》

「教你閉嘴你聽不懂是不是啊!」

京夜怒罵自己專用槍械的姿態,看起來甚至有種彷佛極力試圖隱瞞某種秘密的感覺。

京夜早已遍體鱗傷。判斷他再也無法構成威脅的哮,邁步緩緩走向他。

京夜雖再次高舉手臂試圖襲擊哮,卻是連站都站不穩。

尼祿方才所說「那個複制冒牌貨」這句話……

以及「延長壽命」這個字眼,令哮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

「……難不成,你把自己的治療能力移轉給吉水……」

尼祿的使用代價是複仇心。而假如京夜提出作為訂定契約的條件,是延長複制人·吉水明的壽命;倘若他會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地視所有異端為複仇對象……是為了讓尼祿繼續延長吉水壽命之誘餌的話……

京夜看見哮臉上的表情,頓時怒不可遏地咬牙切齒。

「閉嘴……少在那邊擅自、揣測……我是為了複仇而自我犧牲,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停手吧。若再繼續跟那個噬魔聖物維持契約狀態,你的身體肯定吃不消……我很明白你想救吉水。不過——」

「——嘖,給我閉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任憑滿腔怒火擺布的京夜猛然甩動手臂。哮連忙擺出防禦姿勢准備抵擋,誰知——

一記狀似紅色光柱的槍彈突然自水平方向竄出,筆直貫穿了京夜的手臂。

瞬間,現場響起一陣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聲音,京夜的魔女獵人化狀態遭到強制解除。

「……什……麼……!?」

身體失去支撐力的京夜頓時倒退數步。

對哮而言,這根光柱相當眼熟。他也不可能忘記。因為前陣子,哮也挨過相同的攻擊。

能夠貫穿對方魔法,強制加以解除的噬魔聖物。

使用者只有一個可能。

「——鳳!」

「抱歉,我來遲了。」

哮一呼叫她的名字,櫻花隨即從瓦礫堆上縱身躍至他身旁。

「人在大廈頂樓的西園寺也鎖定了那家伙……已經沒事了。」

櫻花伸手輕搭哮的肩膀,接著立刻舉起弗拉德的槍口對准京夜。

體無完膚的京夜,卻仍游刃有余地露出笑容。

「……呵、呵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家伙,個個都瞎了眼……」

京夜邊口吐鮮血邊出聲咒罵。

「你們一定會後悔……沒有在此殺死這家伙……將會對全人類造成多嚴重的損害……走著瞧吧,你們這群一無所知的傀儡……!」

京夜一邊說出莫名其妙的台詞,一邊搖搖晃晃地往後倒退。但在他後方卻只有一片扭曲變形的車道護欄。由于整條高速道路蜿蜒于市區半空中,因此護欄後方空無一物。

京夜的腰撞中護欄,整個人就這麼大大地往後仰。

「京夜!」

哮連忙伸手搶救。京夜卻對哮豎起中指,拒絕他的救援。

「事情還沒完……我一定,會殺了你……!等著感受絕望吧,草剃……!」

京夜丟下狠話,就此往地上墜落。數秒鍾之後,一陣空虛的水聲響起。

「……下面是河川。一般而言一定沒救……但換作契約者的話,噬魔聖物大概也會強行保住他的性命吧。」

語畢,櫻花將弗拉德收回腰際的槍套。哮則懷著難以釋懷的心情,凝視著京夜方才所站的位置。即便遭到複仇的噬魔聖物所控制,但只要一想到他或許也是為了守護某些事物而以他的方式奮戰不懈,便怎麼樣也不忍心再責怪他。

想到這里,哮用力搖了搖頭。

當下還有其他該優先處理的事情。自己的問題都還沒解決啊。

「你還是趕快去確認妹妹是否平安無事比較好。其他EXE隊員仍在與敵人交戰的可能性很高。我們可趁這個機會帶她回學園。」

「…………」

「……?怎麼了嗎?」

櫻花出聲詢問毫無反應的哮。只見哮緊握雙拳說道:

「鳳……你不能跟過來。我會設法帶回樹夕。」

「別說傻話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這也是你曾講過的話喔。」

「…………」

「……就算被你拒絕,我依然會跟過去就是了。」

櫻花不太開心地挺起胸膛說道。

哮緊握著拉碧絲的劍柄,對櫻花投出一道銳利視線。

「…………好吧。但你得先作好心理准備。樹夕她或許已不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樹夕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總而言之,我希望你別對她出手。一切交給我處理。」

只講完這段話,哮便舉步跨越瓦礫堆,往收容樹夕的護送車走去。櫻花也懷著一抹不安之情隨後跟上。

大廈頂樓。定睛窺視狙擊鏡的小兔,一邊監視哮與櫻花的周遭動靜,一邊等待下一步的動作。

《小兔,你聽得到嗎?》

「我聽得很清楚。周遭沒有任何敵人蹤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道路變得殘破不堪。這些……全都是草剃你造成的嗎……?」

《……那不重要。先仔細聽我說。》

小兔側耳聆聽哮這陣格外凝重的嗓音。

《你絕對不可以靠近我所在的這個地帶。》

「為什麼?」

《不為什麼。麻煩你順便通知杉波及真理一聲。然後請你帶著她們兩個……盡快逃離這里。》

「要我們逃……」

《希望你把這當作是隊長命令。拜托了,盡可能逃得愈遠愈好。》

面對哮的殷切懇求,小兔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哮平常相當難得動用所謂的隊長權限。可見事態一定非常嚴重吧。

就在小兔煩惱該不該答應時,有個東西突然竄進視野一角。

「——那、那是什麼……東西啊!?」

小兔忍不住重新緊盯狙擊鏡,同時發出驚呼聲。

她看見高速公路右端,在因為大廈倒塌而傾斜的道路中央的護送車中,有一大團又丑又扁——顯得稀奇古怪的詭異物體自車內不斷溢出。其樣態,簡直就像是一朵盛開的紅色花朵一般

「草剃……?請回答我!草剃!」

就算小兔用如同驚呼般的語氣試圖發送通訊給哮,但他卻早已關掉無線電的開關。

經由小兔轉速,得知哮命令她們逃亡的真理,立刻從斑鳩駕駛的車輛副駕駛座跳下車。

「二階堂,你要去哪里?」

斑鳩對著真理的背影喊話。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找哮啊!」

真理只轉動頭部對著斑鳩大吼。斑鳩則為了阻止她而從車窗里探出頭來。

「我們什麼事都辦不到。草剃說得沒錯,我們應該遠離這里才對。」

「……我真是看走眼了,杉波!虧我還一直以為你不管再怎麼說,都是最會替哮設想的人,結果你居然……!」

「你誤解我的話了。我的意思是說接下來應該全部交給他處理——」

話才剛說到一半,真理已不顧一切地逕自往前沖。

斑鳩見狀歎了口大氣。

「站住。二階堂,你打算怎麼前往高速公路?」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抄最短路徑啊。現在可是分秒必爭耶!」

「是沒錯啦,但你要用走的嗎?」

「…………」

「就算真讓你抄最短路徑趕到高速公路,那條公路可是蜿蜒在半空中耶。你若不從入口進去,就無法抵達草剃身邊唷?」

「…………」

「然後呢,你要徒步前往公路入口處對吧?我不再阻止你了,趕快去啊?」

此處距高速公路入口處約有5公里遠。

只見真理霍然轉身,不發一語地快步往回走,再次坐回車子的副駕駛座。


她面露不悅神情,用手頂著車窗撐住臉頰,逕自將頭撇向一旁。

「………」

「………」

「………」

「……~~~~!快點開車啦!」

面紅耳赤的真理高舉雙手猛拍儀表板。

斑鳩則是一臉莫可奈何地發動引擎。

「……就算我們現在趕過去,我想也只會變成他的負擔罷了。總覺得他會因為在意我們,而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

像是眺望著遠處似地如此說道的斑鳩,挪腳貼住油門。

真理側目瞥了斑鳩一眼,交抱雙臂哼了一聲。

「我們才不會變成負擔呢。會變成負擔才怪!」

斑鳩感到有點吃驚地望向真理。

「就算哮要我走開,我也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幫他背負他的重擔……就像他先前對待我的方式一樣。」

「…………」

「我絕不會再讓那家伙背負更多的東西了。這次輪到我來負起哮的重擔。讓他……能夠好好作出合乎自己心意的選擇。」

真理氣呼呼地將嘴唇緊抿成一條橫線。

斑鳩則是輕晃一頭秀發,定睛凝視在身旁虛張聲勢的真理。

「……所謂的恍然大悟,就是指這麼一回事嗎?我本來還以為二階堂的角色形象,是更像女主角那種類型的人,原來你是那種愛逞英雄的類型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因為受到草剃的影響嗎……真傷腦筋呢。」

就在真理不太服氣地瞥了斑鳩一眼的瞬間,她突然大吃一驚。

斑鳩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微笑。但當真理眨眼之際,她早已變回往常那個一臉慵懶的斑鳩。

「就算死了我也不管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連我也不知道啊。」

「不管會遇到什麼事情,你真以為我會改變主意嗎?我先說啊,無論你們對我有什麼看法,我都把大家當作——」

「是是是,同伴同伴。你也是35試驗小隊的成員唷~~恭喜你啦,劣等生~~」

「你這句話聽起來很令人火大耶!?」

無視大發脾氣的真理,斑鳩使勁猛踩油門。

為了幫助同伴,兩人趕赴戰場。

草剃樹夕——百鬼夜行只有在主體瀕臨死亡危機時,才會呈現活性化跡象。

她的狀態與崩壞症候群十分類似。如同體內幻器毀損而導致魔力溢出體外一般,樹夕的力量也會因置之不理而失去控制,自然而然地排出體外。

小時候的威脅性並不大。哮的父親利用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箱型小屋,藉由背負钜額貸款反覆修補的方式,尚且還有辦法關住她。

但這種方法卻也伴隨著樹夕的成長而面臨極限。

審問會的設施也相同,漸漸再也壓抑不住她的力量。

一旦引發失控暴走的症狀,鬼怪的軀體就會持續實現樹夕的願望。

樹夕憎恨這個世界。打從心底憎恨這個傷害自己、囚禁自己、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存在的世界。

正因這樣,鬼怪的力量才會逕自實現她的心願。

「……樹夕……」

雙腳著地的哮,親眼目睹了這一幕駭人光景。

他並不驚訝。雖然並非司空見慣,但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備。軀體被轟出一個大洞之類的傷勢根本就殺不死樹夕,這是哮打從一開始就清楚的事實。

周遭一帶已遭侵蝕。樹夕的身體既被稱作是鬼怪細胞結晶,又被稱作是特殊魔力屬性的集合體。只要一經解放,鬼怪的力量不吞噬所有一切、不侵犯所有一切便勢不罷休。

在徹底蹂躪大地、空氣,以及具備生命的世上萬物之前,絕不會自行罷手。

高速公路的路面、車道護欄、電線杆,這些全都變成了樹夕的一部分。只見護送車的後方貨櫃宛如爆開似地從中央扭曲變形,因遭到侵蝕而染上一層鮮紅色彩,簡直就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而樹夕,就在這朵花的中心部位。

「鳳,麻煩你留在這里把風。」

「……不、不行。我不能讓你單獨過去。」

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櫻花,也被眼前光景嚇得不寒而栗。

可想而知。因為這大概是她頭一次目擊到如此異質的存在。

「放心吧。我一個人去比較安全。我去跟樹夕交談……要是樹夕的力量再繼續失控暴沖的話,麻煩你盡可能設法鎮壓住她體外那些屬于鬼怪之類的部位就好。」

「…………」

「千萬別觸摸紅色物質。只要稍一觸及……就會遭到吞噬。當你判斷情勢不妙時……盡可能逃得愈遠愈好。」

「可是……!」

「這是隊長命令。」

語畢,哮連看也不看櫻花一眼,逕自舉步前進。

像是藏匿在如同花朵般盛開的護送車中央一般,全身都被束縛住的樹夕,面露痛苦神情佇立于其中。安裝在她頭上的拘束器具則因漏電而頻頻綻放閃光。

那是彙聚各項尖端科技打造而成的樹夕專用縛狼鎖。盡管勉勉強強壓抑著肉體的變異,但被破壞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哮轉變為魔女獵人化狀態,加快腳步趕到樹夕身旁。

「樹夕……是哥哥喔……」

為免造成刺激,哮伸手輕撫樹夕的臉頰。

在樹夕腳下,只見鬼怪結晶如同長裙一般擴展開來,額頭則冒出一根綻放著詭譎光彩的紅角。就跟五年前的姿態一模一樣。

事態演變到這種地步,就算注射安眠藥也已無法使她沉睡。

唯一的可能性,只剩下由哮出面與她交談。

先前颯月曾經說過,藏身樹夕體內的鬼怪,只有哮陪伴在她身旁時才會呈現出穩定跡象。雖然他也強調過這絕對稱不上壓制……但只要能夠這樣互相接觸,或許……就有辦法使樹夕的力量歸于平靜也說不定。

痛苦掙紮的樹夕睜開雙眼。

染成紅色的雙眼綻放出如同紅寶石般的光輝,筆直看著哮。

「哥哥……」

妹妹看見哥哥來到,頓時虛弱地掉下眼淚。

「對不起……樹夕,好像已經不行了。」

「……沒這回事。有我在這里,一切都沒事了。」

樹夕卻搖搖頭否定了哮的說詞。

「樹夕曉得……就算有哥哥陪伴在身旁……也已經阻止不了了。」

「……唔,樹夕……看著我的眼睛。喏,看哥哥這邊。」

哮以雙手輕輕托住樹夕的臉頰,與她正面對視。

哮一邊噙著眼淚,一邊拚命擠出笑容。

「我絕對會守護你到底。所以……你不必再憎恨下去了。」

「…………」

「我一定會在這世上打造出你的容身之地。我會全力改變這個世界,好讓你再也不用憎恨任何東西。」

這番話完全沒有根據。然而若是為了阻止樹夕,現在的哮必將毫不遲疑地改變這個世界。他一直在思考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拯救樹夕。他認識了許多人、努力學習、贏得人心……為了讓自己成為樹夕眼中最棒的哥哥而不斷向前邁進。

雖然有點為時已晚,不過哮也結交到同伴了。

結交了一群能夠一起背負相同重擔的同伴。

所以,天底下絕對沒什麼不可能的事。

我一定會解救你——哮毫不保留地把這份心意傾吐給樹夕聽。

「………………」

然而樹夕卻垂下視線,難過地掉下眼淚。

「……住手……不要顯示給哥哥看…………」

樹夕像是受到痛苦折磨似地發出呻吟聲。

哮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這番話的矛頭並非指向他,而是針對她自己本身的力量。

不知不覺之間,鬼怪結晶已悄然包圍住哮的腳邊。

「住手……不要讓哥哥……看到那麼汙穢的回憶……!」

異形伴隨著樹夕的哀歎聲急速膨脹,吞沒了哮的軀體。

連抵抗都辦不到的哮,在異形之中闈上雙眼。

但是說也奇怪——

吞沒自己的異形竟不帶一絲殺意。也沒有企圖侵蝕他的意思。

從相互接觸的部位,傳來了某種感受。一開始是悲傷,緊接著是難以承受的劇痛。

最後流入哮腦海中的——則是一段段的記憶。

***

過去的記憶。在箱子里頭的記憶。樹夕的記憶。

出現在眼前的,是心痛不已的父親身影。

父親邊道歉邊高舉利刃,一劍砍下這段記憶的主人……也就是樹夕的頭顱。

鬼怪之力使樹夕的身體瞬間死而複生,轉眼襲向父親。

『草剃諸刃流·天之邪鬼。』

父親則運便草剃家代代相傳的寶劍與劍術,屠戮鬼怪之力。

盡管遍體鱗傷、縱使瀕臨死亡,父親仍是淚流滿面,一次又一次地斬殺樹夕。

這樣的戰斗由黑夜持續到黎明,然後一再反覆上演到樹夕殺死父親的那一天為止。

場景轉換。第二段流入哮腦海當中的,是樹夕身處審問會設施之中的記憶。

她全身遭到五花大綁,淚眼汪汪地環視著周遭。

——這里,是什麼地方……?人家好害怕……

樹夕的情緒不斷流入哮的心海。她看見的是附掛于天花板上,形似監視器的裝置。但跟一般監視器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些裝置底下還加裝了類似槍管的物體。

——不要!我不想死!

在發出尖叫聲的同時,裝置也跟著發射子彈。

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襲來,意識瞬間中斷。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這次又赫見一面近在眼前的巨牆。

——……我不要……救命啊……

牆壁緩緩降下。

樹夕一邊被不斷逼近的恐懼感嚇得痛哭失聲,一邊慢慢遭到巨牆壓扁。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天花板的灑水器隨即噴出溶解皮膚的硫酸雨。

——……救……救樹夕……哥……哥……

置身在無盡痛楚當中的樹夕,不斷呼喚著哥哥。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牆上的洞開始放水。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全身慘遭烈焰吞噬。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數枚鋸刀的尖銳鋸齒反覆割裂軀體。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只見身上布滿管子,所有血液全被抽乾。

場景轉換。場景轉換。場景轉換。

場景轉換。場景轉換。

場景轉換。

樹夕睜開雙眼。在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深邃黑暗當中,暗自許下一個心願。

那是自從在遭到父親殺害的時期開始,便一直深藏于心靈角落的願望。

然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樹夕對那個願望敞開心胸。

——這種世界,干脆滅亡算了。

久而久之,樹夕的力量逐漸開始試圖替她實現這個心願。

但每次當她真心想要實現心願時,哥哥的臉龐總是會掠過腦海。

哥哥的笑容與言詞,反覆掠過腦海。

『我一定會保護你。』『我一定會救你。』『我一定會設法讓你享受平凡的生活。』『我一定會親手改變這個世界。』

樹夕始終相信這些不知聽過多少次的說詞。

一而再、再而三地深信不疑,並持續耐心等候。

哥哥不肯前來解救她。自己曾一度希望死在哥哥手上。但自從被帶進審問會,得知有辦法壓抑住自己的力量之後,她燃起了一線希望,結果卻是換來比起被父親不斷殺害的那段日子更加慘絕人寰的待遇。于是,願望的結論再次繞回原點。

——……殺了我吧。我希望哥哥能夠殺了我。

她所推導出來的答案,就只有由哥哥親手賜予的死亡。

為了實現這項心願,鬼怪之力帶領樹夕展翅向外飛翔。

***

「……啊……啊……啊啊……」

裹住身體的紅色肉塊悄然退開,哮神情愕然、眼神游移不定。

「……啊……啊啊……」

眼淚不斷奪眶而出。

流入哮腦海的樹夕記憶,可說是完全超越了哮的想像。

自己有資格哭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毫不知情這四個字,完全不能拿來當作推諉的藉口。這原本就是他應該更早知道才對的事情。

他應該更用心思考所謂『壓抑樹夕的力量』指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對。鬼怪之力酷似崩壞症候群,一旦累積到達極限,就會不顧當事人的意志排出體外,必須定期向外排放力量才行。但樹夕卻無法憑自己的意志排放力量。

那麼,該如何是好?

只要賜死樹夕就行了。

要排放鬼怪之力,這是最直截了當的作法。

(這明明就是……稍微思考一下……便能知道的事……我卻!)

哮對以往一無所知地度過這段時光的自己感到絕望。

什麼叫作不管多少次都會去探視她,什麼叫作絕對會設法守護她。

我算什麼家人?我算什麼哥哥?我根本沒資格講那種話。

描述自己的學園生活給她聽,卻絲毫不知樹夕究竟飽嘗了多少痛苦折磨,還恰然自得地……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雙手抱頭,屈膝跪地發出慘叫。

而頸項低垂的樹夕則緩緩拾起頭來。神情憔悴的樹夕,虛弱不堪地露出微笑。

「樹夕……啊,已經努力過了唷……已經非常非常……努力了唷……?」

任由眼淚奪眶而出的樹夕,對自責不已的哮如此說道。

「所以……已經……可以了吧……?」

聽見她的願望,哮收起怨歎聲。

用不著她說出口,哮也明白她的心願為何。他抬起被眼淚沾濕的臉龐。

「……Alchemist社……!」

哮伸出手掌。懷著從以前虧欠她至今的贖罪感。

懷著沒能救她脫離痛苦的愧疚之情。

他伸手探向樹夕的臉頰。

「目標鎖定——雷瓦汀,部分解放。」

此時的哮,根本沒有多余心思去注意到來自上空的奇襲者。

自正上方邊翻轉邊現身的奇襲者,對准哮的頭部祭出凶猛的一擊之後,伴隨轟然聲響降落地面。挨了這一擊的哮整個人飛了出去,一頭撞進的公尺外的高速公路瓦礫堆中。

奇襲者。頭戴全罩式安全帽、搭配一襲緊身皮衣裝扮的少女,在著地的同時確認哮已被震飛出去之後,便把只用一手握住的巨大雙手劍收回背上的劍鞘。

「草剃——!」

聽見哮慘叫而茫然若失的櫻花,目睹敵人現身,便一個彈跳飛奔過去。

她立刻抽出手槍對准少女。

少女也擺出再次握住劍柄的應戰姿勢。

「你……!」

「……這家伙也是噬魔聖物。大蛇,原諒我。捕獲對象出現失控徵兆。為了省略戰斗過程,我要再次拔出雷瓦汀。」

「聽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曉不曉得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面對勃然大怒地彎曲手指扣住扳機的櫻花,少女微微側頭作出回應。

「我知道。你會死。我,任務完成。」

「……覺悟吧,幻想教團!」

櫻花殺意陡然竄升,眼看兩人即將正式開戰。

瞬間。先前一直保持靜止狀態的異形,突然開始躁動起來。

櫻花與少女也察覺到異變,分別轉移目光望向樹夕。

只見樹夕神情茫然地抱著頭,彷佛近在眼前的幸福突然憑空消失一般。

「哥……哥哥?你在哪里?哥哥?」

像是因為感到心寒及孤單而顫抖一般,樹夕的兩排牙齒不斷交擊。

「死掉了……哥哥……撇下樹夕……擅自、死掉了……」

大概是誤以為哥哥已經喪命了吧,猛然搖頭的樹夕淚灑現場。

察覺危險的櫻花則試圖出聲安撫樹夕。

然而——

「嗚、哇……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時已晚,鬼怪自樹夕的體內——泉湧而出。

頭上那組抑制力量的縛狼鎖瘋狂漏電,竄出白煙應聲碎裂。

草剃樹夕的力量完全獲得釋放。滿溢而出的鬼怪結晶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流向高速公路,無窮無盡地擴散開來。

「——嘖,來不及了嗎!」

「怎麼會這樣……!」

身穿緊身皮衣的少女當場縱身往後一跳,拉開與樹夕之間的距離。

櫻花雖然竭盡所能地想要設法阻止樹夕,但她卻立刻領悟到自己的說詞根本無法打動她。

神秘少女也已消失不見。不甘心地緊咬嘴唇的櫻花,也只能連忙從樹夕身邊撤離。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夕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蠢動的異形與叫聲產生連鎖反應,黏附于肉塊表面的無數嘴巴隨之發出相同的尖叫聲。

永無止境的痛哭聲,即將伴隨著鬼怪結晶籠罩住整座城市。

異形急速湧入市區。急忙往防空洞移動的人群完全來不及發出慘叫,就遭到自背後逼近的紅色巨浪吞噬。

火速趕抵現場的龍騎兵與騎士團團員雖然立刻展開迎擊,結果卻是徒勞無功。

面對冷酷無情地直逼而來的異形浪潮,他們完全束手無策。

巨浪逐漸吞沒人潮、建築物、地面,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物質。

整座城市,就這麼漸漸淪為樹夕的一部分。

從樹夕身旁撤退的櫻花,輕盈地在瓦礫堆上跳躍,連忙趕往哮的身邊。

流出的異形在轉眼之間迅速擴散,一下子就淹沒了立足點。

非但如此,異形竟然還為了吞噬櫻花,而化成觸手再三發動襲擊。

「嘖!」

盡管運用弗拉德的射擊展開反制,頂多也只能殺死一小部分的異形。

櫻花驚險萬分地持續閃避變成尖銳針狀直刺而來的異形。

「草剃!」

她的視線確認到哮的身影。只見哮依舊深陷大廈瓦礫堆中,整個人昏迷不醒。


而在他身邊,當然也有異形開始聚集。

「可、可惡!」

櫻花集中精神,以血液為代價號令弗拉德發動固有魔法。

腳下出現紅色魔法陣,櫻花高聲喊出魔法之名。

「《串刺公爵的余興》!」

右手槍口指天,左手槍口對地同時開槍。

只見巨大光柱伴隨獨特槍響從天而降,地面上則猛然竄出無數光柱。團團包圍住自己與哮的異形大軍,紛紛發出悲鳴聲煙消霧散。

這種程度的攻擊只是權宜之計。櫻花沿著自己開出的血路往前跑,來到哮的身邊。

「草剃!你沒事吧!?」

毫無反應。哮半睜的雙眼空洞無神,瞳孔瀕臨擴散邊緣。

頭部有出血症狀。就連在魔女獵人化狀態下都受到了這麼嚴重的傷,可見他方才必然挨了相當猛烈的一擊。雖說銀檞之劍八成正在進行治療,可是頭部受創的狀況就比較花時間。縱使是噬魔聖物也無法治愈腦部的創傷。

櫻花一邊責備沒有注意到奇襲的自己,一邊抬起哮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肩膀。

就在決定撤退的櫻花抬起頭時……她目睹了絕望。

「怎麼……會……」

城市……所有事物逐漸轉變成紅色肉泥的光景在眼前擴展開來。

林立的高樓大廈群如同沒入沼澤一般,一邊傾斜一邊咕嚕咕嚕地被紅色肉泥淹沒,車輛、電線杆,所有東西也都同樣遭到異形吞沒。

簡直就像是在作惡夢一樣。

面對無從抵禦的強大威脅,櫻花咬緊牙關,一手抽出弗拉德准備應戰。

刹那間,沿著地面攀爬的異形拔地而起,彷佛巨浪般撲向櫻花。

櫻花並未放棄。為了保護哮的她決心設法抵抗到最後一刻。

「鳳——!」

背後傳來一陣呼喊自己姓名的聲音。

槍聲,以及劇烈的破風聲接連響起。自後方發射的五顆子彈,震退了企圖襲來的異形浪潮,在干鈞一發之際化解了櫻花的致命危機。

一輛汽車伴隨著緊急煞車,猛然停在櫻花面前。

車子如同阻擋異形浪潮一般停靠在櫻花面前,真理、斑鳩及將身子探出天窗展開狙擊的小兔隨即飛快地跳下車。

三人像是保護櫻花及哮似地將她們兩人團團包圍起來。

「你們——為什麼跑來這里啊旦個是要你們快點逃了嗎!」

「羅嗉啊因為我們閑得發慌啦!」

大概是懶得跟櫻花爭論的小兔丟下這句話之後,立刻以反物質狙擊步槍賞了異形一槍。

「要我們見死不救才是強人所難吧!?明明你們都已經身陷險境了,就少在那邊大放闕詞好不好!」

真理雙手拄地,發動魔法。

「《極光盾》!」

一個包圍住同伴的魔法陣應聲浮現,設下一層宛如防護罩的薄膜覆蓋住所有人。

櫻花同時吐出一口夾帶焦躁之情的歎息,將哮放回地面上。

接著與同伴們一樣舉起手槍開始射擊。

「……想不到居然連杉波也來了。我本以為你是個更冷靜一點的人呢。」

「請不要擅自推敲我的個性好嗎?我也沒那麼成熟穩重啊。」

「你就算來了也幫不上忙吧?」

「負責開車?」

「車子早就被吃掉了好嗎!這樣我們根本逃不掉嘛!」

「後方道路也已經被這怪物吞沒……就算有車也無路可逃,天大的危機啊。」

盡管輕描淡寫地如此說道,但目睹異形的斑鳩仍不禁壓低視線。

「……這就是妹妹的力量。雖然已經聽說過,但我完全想像不到居然會這麼凶猛啊。」

「你果然早就從哮口中得知這件事了嗎……」

「哎呀,在這種節骨眼還吃醋嗎?你可真從容嘛?」

「別說笑了。如果還知道其他事情的話,希望你趕快告訴我。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那孩子不可……!」

櫻花一邊運用弗拉德開槍迎擊,一邊等待著斑鳩的回答。

斑鳩眺望著樹夕在異形中心部位大聲哭喊的身影,輕輕搖了搖頭。

「……要想壓制住她,只能拚命屠殺從她身上溢出的力量,直到那孩子的暴走歸于平息為止。具備不死特性的似乎只有本體,因此溢出體外的部分都還殺得死。」

「……只能持續這樣做嗎?要做到什麼時候才行啊?」

「不曉得。或許只需數小時,或許需要好幾天……搞不好會持續到全世界滅亡為止。」

無視于瞠目結舌的櫻花,斑鳩靜靜闔上雙眼。

「裝置有反應對吧……這些湧出的物質呈現出了跟魔力一模一樣的反應。初步觀察起來,它們接觸且侵蝕的物體似乎都會被轉換成相同物質。」

「……換句話說……」

「意思就是侵蝕多少便會增加多少,很難使其完全枯竭。若想暫時掏空那孩子體內的力量,就必須比侵蝕速度更快殺光所有外流力量才行。」

狀況可說是極端絕望。

「雖說幸好抗魔素材能減緩侵蝕速度,但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盡管市區設有防護牆,但不曉得究竟能支撐多久……一日遭到突破,那股力量就極有可能擴散至全世界各地。」

「…………」

「就算要殺死她本人也辦不到……只要那孩子不希望死在別人手上,體內力量便會持續抗拒死亡。唯一有可能致她于死地的……」

聽完斑鳩這番話,櫻花轉頭望向哮。

銀檞之劍大概早已治好他的傷勢了吧。如今他彷佛陷入沉眠似地緊閉雙眼。

「——嘖,盡可能殲滅外流力量!只要EXE的援軍抵達現場,應該就還有辦法制止她才對!」

櫻花打消掠過腦海的想法,朝向異形接連發射弗拉德的光柱。

小兔也以狙擊步槍展開槍擊,真理則專心負責防禦。

再這樣下去終究會被逼入絕境,她們幾個全都很清楚這一點。

有一道人影佇立在遙遠的遠方大廈屋頂,靜靜眺望著高速公路。

任由夜風吹拂一頭耀眼白發的鳳颯月,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霧谷同學也真是個很愛搞笑的人呢。明明都已經再三交代說她是個危險人物,卻還企圖殺她,無差別的報複行為,這種複仇心態還真是不可取啊。但我並不討厭就是了。」

堪稱是元凶的男子,一邊以手抵住下巴,一邊眺望著逐漸被紅色肉泥淹沒的街景。

可能是有其他同行者吧,只見一道踏響腳步聲的人影自他背後慢慢接近。

對方是一名身穿極其矛盾的黑色實驗袍,個子頗為高挑的女性。

輕輕擺動一頭濁灰色秀發的她,臉上綻放出洋溢著好奇心的燦爛笑容。

聽見腳步聲的颯月歎了口大氣,頭也不回地逕自向她招手。

「……結果發展成如你所願的局面羅。Alchemist社董事長,杉波朱雀小姐。」

被他這麼一叫,名喚朱雀的女性隨即興奮雀躍地快步走到颯月身旁。

甚至還有點用力過猛地用護欄頂住腹部,向前探出身子。

如同小孩子一般雙眼發亮的朱雀,因為吞噬城市的紅色肉泥而感到欣喜若狂。

「——啊哈♪好厲害——好厲害唷!那是什麼東西啊,這種生物存在于世界上真的沒關系嗎!?棒極了!」

只見激動的朱雀一邊扭動身體,一邊面泛潮紅。

「那東西真是不錯啊!鳳會長!有沒有辦法複制啊!?」

颯月露出看著凡夫俗子般的輕蔑目光瞥了她一眼之後,才裝腔作勢地對著市區慘狀搖了搖頭。

「不可能。就算采集遺傳基因創造出複制品,也無法繼承其特性。畢竟那是古代陰陽師所施行的亙古不滅之詛咒。科學或鏈金術都無計可施。」

「是這樣子的嗎?好可惜唷——要是能複制出一大堆的話,感覺明明就可以玩很久呢。」

「我這邊可是損失慘重耶。為了滿足隱藏在你那句『人家好想看看草剃樹夕的威力』之中的好奇心,害我犧牲掉整整一個區塊啊。連後續的湮滅工作也很棘手呢。」

「哎呀呀,這是您自己賭輸所應負的責任吧?安排那名綠色少年擔任百鬼夜行的護衛,測試他是否會作出鬼迷心竅的行動……答應這項提案的可是您喔。」

發出輕笑聲扭腰的朱雀,對颯月投射出如同貓咪般的目光。

不怎麼感興趣的颯月嗤之以鼻地說道:

「我方將草剃樹夕的所有研究權利全數轉讓給貴公司,但相對地也麻煩貴公司立刻停止提供及販賣技術給幻想教團的行為,成為異端審問會專屬企業。請務必遵守約定喔。」

「這是當然的。我朱雀,今後將全心全意竭盡所能地為您犧牲奉獻啊♪」

盡管朱雀一手繞至腰部後方,擺出可愛的敬禮姿勢,但由于感覺太過可疑,導致颯月始終維持著面無表情的神態。

「我們也會協助處理這次的善後工作。只要使用最新型的兵器,想除盡這個區塊的侵蝕物質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我方已經做好准備,請會長放心唷♪」

「……不,善後工作或許無需貴公司提供援助也說不定。」

「您的意思是?」

朱雀再次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探出身子伸長頸項窺視颯月。

颯月則一邊推開朱雀的額頭,一邊撩高修長的白發。

「假使進展順利的話,你就有機會見識到唷……盡管比起原先預定來得快上許多,但這種狀況其實並不壞。再來的問題就是究竟會傾向哪一方。」

「?您在說什麼啊?」

「我方的最終兵器羅。」

颯月面露燦爛笑容,重新轉頭望向朱雀。

「社長,你敢再跟我賭一次嗎?」

這次換成他主動出聲要求與對方打賭。

朱雀收起先前的輕視態度,上下打量颯月的表情。

雙眼微睜,如同笑面貓一般的笑容。朱雀相當清楚,臉上浮現出這張笑容時的颯月比任何事物都還要來得可怕。

「草剃哮究竟會不會殺了她妹妹呢……我們來打個賭吧。」

就在他那與月彎疊合的嘴角揚起更加扭曲的笑容之際,市區也同時爆發大規模的停電。

小兔與櫻花背靠著背,邊互相掩護邊對結界外側發動一連串掃射攻擊。

「我子彈全用光了!鳳,你的手槍借我用!」

「我兩手都沒空!你直接從槍套拿吧!」

「了解!」

小兔依言抽出掛在櫻花腰際的兩把手槍,立刻轉身再次展開射擊。盡管手槍只能發揮出短暫制止異形動作的威力,可是只要櫻花趁異形物質停頓時再用弗拉德補上一槍,便能將其震退。

兩人的合作無懈可擊,但除了子彈所剩無幾之外,弗拉德的光柱威力顯然也變弱了。

櫻花的呼吸紊亂,臉色蒼白。她體內血液極端不足。使用固有魔法對她造成了相當大的負擔。

再加上……

「…………唔唔!」

真理的防禦結界范圍也逐漸縮小。

由于受到縛狼鎖的限制,造成她無法使出全力。她雖為了盡可能提升魔力的循環效率而反覆構築術式,但每當異形企圖破壞結界之際,就會連帶打亂術式構造。可以確定的是那絕非單純攻擊,異形身上必然附帶著某種特殊作用。甚至連魔力都有可能遭到侵蝕。

「不行了……我已經無法繼續維持結界……!哮……拜托你快點醒來啊……!」

真理一直呼喚著哮。

無論是想逃命或采取其他行動,都需要哮的力量。原本發誓不會成為負擔,結果卻仍不得不依靠哮的事實,令真理感到自己實在很沒用。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將命喪此地。

「討厭啦!要不是受制于這個項圈,我明明單靠自己的力量也有辦法保護大家啊……!」

噙著淚水的真理急得忍不住破口大罵。

異形步步進逼。櫻花與小兔的迎擊漸屈下風。硬化成尖銳形態的部分異形物質一次又一次地刺向結界。

而異形每接觸一次,結界的魔力便伴隨剌耳聲響遭到剝奪。

「……可、惡啊……!」

雖是竭盡所能地試圖撐住,卻已被逼至極限。

敵人突破結界。心想再也無能為力的真理為了保護隊友們,不惜懷著自爆的決心准備動用攻擊魔法。

迫在眉睫之際,原本忙著治療哮傷勢的斑鳩突然彎腰蹲下,拿出一顆看似某種白色礦石的物體丟進嘴里吞下肚。

「輸入轉化素材,預想變異形狀,障壁。強制改寫程序完成——實行。」

斑鳩連珠炮似地念完一段類似咒語的字句後,舉掌拍擊地面。

只見地表的柏油路面突然隆起,顏色由黑轉白。接著彷佛守護隊友們似地改變形狀,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下了迎面襲來的異形觸手。

斑鳩以外的三人均大吃一驚,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白水晶?魔、魔法?但我沒聽說過有魔法能把柏油路面轉變成水晶……」

小兔及真理都一臉茫然地凝視著包圍住一行人的白色透明障壁。

櫻花也皺起眉頭望向斑鳩。

「……麻煩別挑這個時間點追問。等擺脫危機之後,我再一五一十說明給你們聽。」

聽見斑鳩的承諾,櫻花便將疑問吞回肚子里。

斑鳩伸手輕敲自己構築出來的障壁。

「如你們所料,這是自水晶。雖是抗魔效果最為強大的礦石……但這股力量並不完整。當中混雜了太多雜質,並無法發揮出等同于原石的抗魔效果。」

「…………大概能支撐多久?」

「……再怎麼樂觀估計,頂多也只有5分鍾左右吧……在那之前必須決定該怎麼辦才行。」

斑鳩話一出口,眾人皆沉默不語。

雖然低頭苦思解決方案,但是當下既無路可逃,也沒有多余子彈可以繼續應戰。

哮昏迷不醒。根據斑鳩的診斷,他的腦部受創極為嚴重,完全不曉得何時才會清醒過來。銀檞之劍也只是被哮緊握在手中,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

「…………」

櫻花舉頭望天,苦惱地眯起雙眼。

狀況可說是毫無指望。再這樣下去,她們一行人都將遭到樹夕吞噬。也無法再期待EXE的援軍。他們甚至很有可能已被異形吞噬而全軍覆沒。

置身在這個宛如于遠洋發生海難一般遭到孤立的小小空間,櫻花無奈地咬緊牙關。

目前只有一種方法可以突破現狀。

就是哮……動手殺死樹夕。

哥哥殺死妹妹。這是能讓大家通通得救的唯一手段。

「…………只有這件事…………」

櫻花以嘶啞的嗓音對著天際發出低吟。

此時掠過她腦海的,是自己過去的心靈創傷。就算不想殺,也被人強迫痛下殺手……根本不想億起的絕望。在殺死妹妹的那一瞬間,一股空虛感壓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

妹妹的體溫余韻,緊緊黏附在沾染鮮血的雙手之上。

只留下了「父母親交托她務必好好守住的生命,卻被自己親手奪走」的這個殘酷事實。

家族遇害的那一天,是非常和平的日子。她一如往常地待在客廳,一如往常地看著電視,同時與家人敲定明天要出外野餐。第一次……那本來應該是她頭一次跟父母親及妹妹外出踏青才對。

待在家人尸體旁邊的她,看見了當時一家團圓的和樂幻影。

當她心想『我覺得那邊比較好。而朝向幻想伸長手臂,誰知幻影卻突然憑空消失。

只剩現實呈現在眼前。漂亮的客廳化作一片血海,心愛的家人們則是尸骨已寒。

就算呼叫父母親,他們也不再如同往常一般對她展露笑容。

就算呼喚妹妹的名字,也聽不見她回喊姊姊的聲音。

就算等到所有一切都劃下旬點、旭日再次東升,等了許久也都沒能從這場惡夢當中清醒過來。

——難道真要讓哮也嘗到這種痛徹心扉的滋味嗎?

——難道真要讓他因為事關同伴及其他無數人命的理由,而親手殺害心愛的妹妹嗎?

——真要讓拯救自己脫離絕望深淵的恩人承受這一切嗎?

「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行!!」

櫻花屈膝蹴地,縱身跳上斑鳩構築的障壁上方。

「鳳!?你這是做什麼啊!?」

「你打算干嘛……!?」

櫻花維持著背對真理與小兔的姿勢,出聲回答她們兩人的疑問。

「由我負責在援軍抵達之前,盡可能地掃蕩異形。如此一來,事情就能圓滿落幕。」

聽完櫻花的說詞,覺得她太過亂來的真理正准備開口制止。

但她突然想起櫻花還剩下最後一股力量,頓時倒抽了一口大氣。

「二階堂真理。」

櫻花對真理說道。

「她們兩個人,以及草剃就拜托你了。」

這個要求令真理不禁睜大雙眼:心亂如麻到完全無法從容回答的地步。

櫻花靜靜舉起雙槍交錯于胸前。

「……弗拉德,你有聽到嗎?」

她開口呼喚自己擁有的魔導產物。

《……暫定之主,怎麼了嗎。》

如同往常一般,一陣威嚴嗓音作出回應。

這是不曉得反覆過多少次的交談。她告誡自己只與弗拉德進行必要的最小限度問答,始終不肯接納地將它晾在一旁。

但那也只到今天為止,如此下定決心的櫻花昂首說道。

「——與我訂定契約吧。」

耳邊傳來同伴們倒抽一口大氣的聲音。

《……哦,真的無妨嗎?》

「…………沒關系。」

《汝先前是為了複仇才與余建立暫定契約沒錯吧?汝不是曾說在報仇雪恨之前,絕不會接納余嗎?》

弗拉德語帶挑釁地發出訕笑聲,櫻花卻只是靜靜闔上雙眼。

「無所謂了。我意識到——自己就是該在此時此刻動用這股力量。」

《…………》

「我並不打算放棄為了洗刷家人憾恨及絕望而戰的意念。」

櫻花霍然睜開亮起藍色火光的雙眼。

「但是——既然願意陪伴我一同活在當下的人們正處于致命的危機當中,那我便要賭上一切全力奮戰!就算必須接納你也無所謂!」

解開交錯姿勢的櫻花大大張開雙臂。

聽完櫻花的說詞,弗拉德不苟言笑地作出回應。

《倘若汝企圖為了複仇這等索然無趣之余興而與余訂定契約的話,余或許早已一滴不剩地吸光汝體內所有血肉……好個崇高的志氣。著實令人激賞。》

弗拉德以高昂的語調宣告。

《好,訂定契約吧!余將所有一切交托給汝。代價便是讓余盡情樂在其中!》

弗拉德的槍身綻放光芒,櫻花腳下隨之浮現出鮮紅色魔法陣。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以往不知詠唱過多少次的言靈,此次夾帶更為威猛的力量撼動大氣。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瞬間,如同血花般赤紅的魔力粒子覆蓋住櫻花的身體。

倒豎的秀發彷佛夕陽,纏裹的裝甲狀似血潮。

化身完成體的鳳櫻花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紅蓮公主。》

配得上此一稱號的赤色魔人君臨人間。

弗拉德並非呈現出手槍的型態,而是直接與櫻花的雙臂融合,化作一對自上臂部位延伸而出,由魔力構築的巨大光柱。而在裹住全身的裝甲外面,更覆蓋著一件鮮紅色的披風。

其外觀令人不禁聯想到——在傳說中登場的吸血鬼之王。

櫻花翻動披風,雙手交錯于胸前。

「同伴、哮,以及他妹妹……全都由我負責守護!」

從上臂突出的光柱猛然滑退至手肘關節附近,噴出大量蒸氣。

在瘋狂飛竄的濃烈蒸氣之中,櫻花轉動發出蒼藍光芒的雙眼,筆直望向異形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