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置身黑暗之中的哮依舊緊閉雙眼。
在「必須趕緊醒來」的意志,以及「希望就此迎接人生終點到來」的意志相互拉扯之中,他回想起自己過去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
自己這一路走來的所作所為,結果到底算什麼?
他希望妹妹活下去。就算再怎麼辛苦,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讓妹妹獲得幸福。因為他深信——縱使樹夕的存在有多麼罪孽深重,樹夕本人也是無辜的。
即便明知這是自以為是的想法,哮仍發誓要貫徹到底。
就算在與人建立關系,了解人心,獲得成長之後,唯有結論始終未曾改變。
然而,自以為是終究只是自以為是。連樹夕身陷比死還痛苦的淒慘狀況之中都一無所知,居然還敢說什麼要保護她,這擺明就是自以為是。
5年前那個束手無策的自己,才是造成所有慘劇的禍首。當時不管是守護或誅殺,只要能夠不避不逃地作出決斷,這一切或許都會變得截然不同也說不定。
「現在決定也還不遲。」
聽見聲音的哮抬起頭來。
曾幾何時,場所已經變換。
一片荒廢的大地在眼前擴展開來。哮覺得此處絕對是個不同于現實空間的另一個世界。三顆破碎的月亮高掛于天際。遠方雖可看見一座類似宮殿的建築物,然而那座宮殿也已殘破不堪,崩垮的碎片飄浮于半空中。
本應該美輪美奐的世界,彷佛停留在破滅到訪的瞬間一般。
這個世界早已宣告終結。
佇立在滅絕世界的哮,發現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帶有色彩的存在。
只見琉璃色的少女孤伶伶地佇立在不遠處。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賜予你力量。」
少女面無表情地對哮說道。
她悄悄地來到身邊,伸手貼著哮的胸口。
「我只會幫助你實現心願,你沒有拒絕我的必要。」
琉璃色少女一再講出耐人尋味的話。
但不可思議的是,哮竟能理解她話中的含義。
少女伸出雙手,輕輕捧住哮的臉頰。
心靈得到安息的哮,全身無力地屈膝跪倒。
當哮由下往上仰望時,只見少女邊輕撫哮的臉頰邊凝視著他。
「我是你心愛的劍。你是我心愛的主人。」
「…………」
「我願將一切奉獻給你,將我本來的全部力量奉獻給你。」
「…………」
「所以作為代價——」
「——請把你的一切交托給我。」
少女輕挪嘴唇緩緩貼近,再次開始進行訂定契約的問答。
——問題三,你敢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惜舍棄自己嗎?——
哮沒有回答。因為無需回答,她早已經知道一切。
——問題四。你能為達目的,甚至不惜割舍掉重要的事物嗎?——
逼近眼前的少女那雙彷佛玻璃彈珠般的眼瞳,開始綻放出淡淡光輝。
跟久遠前曾經回答過的問題一模一樣。但唯獨最後一個問題有所出入。
——最後一個問題——
——你敢為了擊敗敵人,而舍棄人類的身分——
——同時尋求我嗎?
哮噤聲不語。腦海中的記憶有如跑馬燈一般悄然浮現。
與妹妹的相遇,離別。為了從恩師身上習得掃魔刀而接受的劍術訓練。日日夜夜對監禁樹夕的審問會充滿怨恨的那段歲月。妹妹所經曆的那段只有痛苦的悲慘時光。
最後,他看見響起歡樂笑聲的小隊室門扉。
瞥見哮心願一隅的少女靜靜闔上雙眼。
「……這就是,你的願望對吧……?」
少女的雙唇,輕輕貼上哮的嘴唇。
同時,哮所處的世界應聲爆炸。
有種自己的存在漸趨曖昧的感覺。一股令人不禁想把自身所有一切全部交托出去的安心感襲向哮。
哮再次閉上眼睛。
《——已掌握傀儡『草剃哮』的魂魄。
——實行術式。
——注入魔力,開始侵蝕魂魄。
——建構系統流程所需時間,不詳。
——繼續融合。銀檞之劍自此時此刻起,正式脫離異端審問會的管理。
——啟動『神只殺手化』術式。》
《醒來吧——獵殺神只的時間到了。》
對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產生反應的該項物體,睜開了雙眼。
***
從障壁上方縱身一躍而下的櫻花,在著地的同時釋出濃烈殺意。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花發出怒吼,使勁揮動右臂。
手肘的光柱周遭浮現魔法陣,響起彷佛集中力量似的凝聚聲,鮮紅光柱也隨之變得更加血紅。
「——《伯爵之牙》!」
攻擊目標是集結成群的異形大軍。血紅光柱呼嘯而出。
在射出的瞬間,巨大光柱猛然橫掃侵蝕地表的異形。
發射出去的巨大光柱席卷瓦礫、遭受侵蝕的大廈主體、道路殘骸等所有物體,不見止息地一路貫穿。
其威力超脫常軌。射程大約100公尺左右,然而單憑這一擊,便為周邊一帶造成了彷佛遭受高空轟炸一般的大范圍破壞。
身為主要魔法兵裝的《伯爵之牙》,是一款特別強化了貫通力及破壞效果的武裝。既有辦法附加弗拉德先天具備的魔法貫通能力特性,此外,倘若目標物是會流血的生物,還能吸收血液轉化為魔力。可說是威力及性能均非比尋常的武器。
但明明只釋出一擊,櫻花的身體居然就因為受到反作用力的影響,而邊刮飛瓦礫邊大大地被震退至遠處。弗拉德的光柱,其反作用力原本就很強,甚至到了若在未發動身體強化魔法的狀態下,不刻意減輕威力就擊發光柱的話,手臂就會被震到扭曲斷裂的境界。
《小心一點。余之獠牙的反作用力及空隙都很大。汝可適時切換成手槍型態靈活運用。》
櫻花依雷張開雙臂,只見與雙手同化的光柱化作粒子狀,重新構築成手槍造型落入櫻花手中。
「——要跳羅!」
《批准。》
壓低腰杆的櫻花使勁蹴地。在受到魔女獵人化加持而獲得強化的跳躍力,以及弗拉德的噴射推進氣流帶動下,櫻花的身體疾速竄升至遙遠上空。
弗拉德透過裝甲縫隙噴射魔力,使櫻花停止在半空中。
手中雙槍則對准地上的異形大軍。
宛如轟炸一般展開光柱掃射。
這波攻勢簡直如同墜落的流星群。異形大軍猖獗肆虐的彈著點像是轟炸中心似地爆發,肉片橫飛四濺。櫻花一味地持續掃射。只要殺光眼前所有異形物質,哮便不需親手殺害樹夕,同時也能保住同伴們的性命。
「沒有任何迷惘的理由……!」
櫻花毫不止息地展開爆擊。即便魔女獵人化的手臂開始發燙,傳來陣陣痛楚,櫻花仍不顧一切地發出咆哮。
《——有敵人蹤影自地表升空。多數物體漸漸接近此處。》
「!?是幻想教團嗎?」
《不,是一部分的異形物質。》
轉眼一望,櫻花看見許多來自地上的紅色物體,振翅往她所在的位置逼近。
再仔細一瞧,那是樹夕所釋放出來的一部分異形物質。表面亂無章法地布滿嘴巴及鼻子的球體,甚至竟然還多長出了一對對奇形怪狀的翅膀。
球體群彷佛包圍住櫻花似地接近,張開扭曲的嘴巴。
『晚霞色的頭發。』
『討厭。』
『偷走哥哥的人。』
『敵人。』
『企圖搶走哥哥的人。』
『滾開。』
『不要帶走哥哥。』
『趕快消失吧。』
『不要碰哥哥!』
『哥哥是屬于樹夕的!可以待在哥哥身旁的,就只有樹夕而已!』
異形利用樹夕的嗓音,異口同聲地大聲咒罵。
櫻花看見在遠方蜷縮成一團的樹夕。
「住、手!樹夕並沒有那樣想……!不可以,實現……!」
大概是恢複理智了吧,樹夕正竭盡所能地想要壓抑住自己的力量。
『哥哥答應過人家。』
『說要跟樹夕一起死。』
『所以不要妨礙我們。』
『我們不需要你。』
『哥哥不需要你。』
異形卻是無視樹夕的抑制,滔滔不絕地企圖曝露出樹夕內心真正的想法。
緊接著又像是遮蓋住樹夕的身影一般,邊盤旋邊逐漸將她包裹起來。
櫻花見狀,一股心如刀割的沉痛感不禁油然而生。
她清楚地明白樹夕並沒有錯。她的心靈已被嫉妒及憎恨逼入絕境。只要樹夕稍一動念,異形之力便會擅自為她實現心願。講起來或許很好聽,但人類並非單靠心願活在這世上。
這種強迫實現願望,企圖侵犯人心的異端之力,足可斷定為邪惡。
「我絕不允許你們——再繼續玷汙我朋友的家人!」
櫻花並不憎恨樹夕,她只憎惡潛藏于樹夕體內的異端。
無奈樹夕的努力沒能奏效,異形們接連撲向櫻花。它們一邊高速左右晃動,一邊發出悲鳴並直沖而來。
櫻花雖以雙槍迎擊,但異形數量實在太多。
《且戰且退!余具有飛行能力!》
「我該怎麼做才行!?」
《只管想像,余自會加以實現!》
櫻花按照指示,在腦海中描繪自己飛翔的模樣。
瞬間,背後披風由中央裂開,宛如羽翼般往後方展開。
緊接著弗拉德釋出大量魔力形成噴射氣流,帶領櫻花的身體在半空中自由翱翔。
以極快速度在空中飛行的櫻花原本有意先設法甩掉敵軍追擊,但卻見長有翅膀的異形軍團在背後窮追不舍,于是她決定展開迎擊。
維持飛行狀態的櫻花直接轉身開槍射擊。
光柱命中目標的瞬間,異形們的身體隨即灰化飛散,溶解于空氣之中。
但局面卻像是戳中馬蜂窩一般,後方陸陸續續有飛行物體緊咬著櫻花不放。
《記得注意魔力剩余量。汝已因發動固有魔法而喪失大量血液。再繼續付出代價變換魔力並非上策。設法以剩余魔力解決危機吧。》
強人所難——但這還是弗拉德頭一次關心櫻花的身體狀況。
盡管櫻花對此並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但卻能判斷這是個正確的指示。
以手槍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敵軍實在太過于吃虧。魔力遲早會見底。
櫻花決定采取一網打盡的手段。
她改變飛行軌道,往正上方直飛而去。確認異形軍團隨後追上的櫻花,繼續一路往高空攀升。雖因鑽入云層而導致視野變差,但眼前立刻一片豁然開朗。
攀升到足可感覺月亮近在咫尺的高度後,櫻花暫時關掉噴射氣流,宛如劃出一道弧線似地開始急速下降。異形們也很守規矩地緊跟在後。
櫻花再次啟動噴射氣流推動身子,加快下降速度。
當突破海拔高度一千公尺的界線時,櫻花讓手槍粒子化,再次與手臂合為一體。
滑退至手肘關節部位的光柱,開始綻放出鮮紅的耀眼光芒。
高度500公尺、300公尺、200公尺、100公尺——
「看招——!」
在通過100公尺處的瞬間,櫻花發射右手的《伯爵之牙》。
巨大光柱疾射而出。彈著點為異形之海。光柱彷佛飛彈般筆直轟向敵軍。遭到爆炸威力及沖擊勁勢波及的異形軍團頓時紛飛四散,地表裸露而出重見天日。
櫻花則操縱推進氣流逆向噴射,減緩飛行速度。
「給我攀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就快落地的前夕,櫻花的身體成功地重整態勢,避開了沖擊勁勢的影響。
數秒過後,背後那一大群沒能完全抵消下降速度的異形球體,紛紛發出啪喳聲響墜落于同一地點。喪失原形的異形化作液態狀,再次開始融合。
低空滑行的櫻花一降落至地面上,隨即順勢將左臂收至後方。
確認後續球體全數墜回地表的瞬間,她接連擊發三根光柱。
轟隆巨響掠過市區。光柱徹底消滅了球狀異形的融合體。
「……呼……呼……」
櫻花咬緊牙關,硬是撐住差點不支跪倒在地的身體。
「EXE的援軍還沒抵達此地嗎……!?」
《其他魔女獵人的狀況似乎也都好不到哪去。但鐵隼人已在路上。只要他一現身,自然就能看見希望之光。》
雖因弗拉德的報告而松了一口氣,不過櫻花還是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弗拉德,戰斗開始到現在總共經過幾分鍾?」
《三分多鍾。》
「……我們回去吧。同伴們差不多快陷入險境了。」
櫻花再次張開化作翼狀的披風,拔地飛向上空。
她原本准備盡快趕回同伴身邊,不料……
「……怎麼可能。」
卻赫見半空中飄浮著宛如堵住她去路的大量異形球體。
球體們以樹夕的聲音發出譏笑。她再低頭察看,驚覺本已掃蕩乾淨的異形大軍,竟又再次布滿地面。
這種遠超過她想像的驚人侵蝕速度,令她頓時不寒而栗。
雖然她不認為高估了自身的實力,然而敵人實在太過超乎想像。
再這樣下去,別說是驅逐,搞不好連同伴的性命都——
「嘖,真礙事啊——!」
櫻花急躁不安地猛然沖向球體大軍。
在櫻花奮戰不懈的期間,真理也反覆進行著設置及修補結界毀損部位的流程。斑鳩創造出來的障壁,已經呈現半毀狀態。
頭痛欲裂地反覆構築術式的真理,回想起只身前往驅逐異形的櫻花留下的那段話。
「……我才不會,輸給她!」
雖是平淡無奇的競爭心態,卻已足夠激勵她重新提振精神。
真理露出無畏的笑容,以衣袖擦掉開始緩緩流出的鼻血。
「……那個死腦筋的女人……都開口拜托我了……」
聽見真理的自言自語,小兔及斑鳩也分別采取自己該做的行動。
用盡子彈的小兔從腰間抽出匕首,以皮帶纏繞並固定于狙擊步槍前端,作出一把應急的槍劍。
「我會全力抵抗至最後一秒鍾。對我西園寺兔來說,沒有『放棄』這種東西。」
面露堅定笑容的小兔舉起槍劍。
斑鳩則是默默撿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其中一個空彈殼含在嘴里,將雙手輕觸地面。盡管預料到並無法發揮出如同白水晶般強大的效果,但斑鳩仍利用其他素材修補毀損的障壁。
「像秘銀這種低階素材其實也不容小覷唷。就跟我們小隊一樣。我可是很喜歡呢。」
笑著說道的斑鳩起身面向前方。
三人並肩排成一列,下定決心奮戰至最後一刻。
對于沒有逃走,反而掉頭回來幫助哮及櫻花一事,三人可說是一點都不覺得後悔。因為要是真的依照哮的命令逃走,事後一定後侮莫及。
三人都覺得小隊這個容身之處的重要性遠勝過其他一切。
雖是一群無可救藥,而且有點像是因為孽緣而湊在一起的劣等生,但假如能跟她們同生共死,或許也能算是實現了心願。
想法一致的三人點燃內心斗志,准備展開最後的抵抗。
——然而,背後卻突然響起一陣,鏗鏘。的金屬磨擦聲。
三人回頭察看——抱著哮已經清醒過來的一絲希望回頭察看——
「……哮……」
然而,映入真理眼中的卻是——
「讓我趕上——讓我趕上啊!」
摧毀最後一顆異形球體的櫻花,開殷最大限度的魔力噴射,火遠趕往同伴身邊。
水晶障壁幾乎完全崩塌,先前設下的防禦結界也已消失。周遭只見大量紅色肉泥集結成群。
異形物質爬上障壁,緩緩入侵內部。
櫻花伸長的手掌,徒勞無功地撲了個空。
就在這一刹那——
一陣凶猛無比的沖擊波,突然在轉瞬之間吹垮了罩住同伴們的障壁。
沖擊波連帶席卷了周遭的異形物質,宛如淨化一般將它們全數消滅殆盡。
「——唔!這是怎麼回事!」
在空中飛行的櫻花雖遭爆風吹襲,卻仍為了掌握現場狀況而持續凝視著爆炸中心。
只見在高速公路上,先是揚起了漫天塵沙,隨後砂石嘩啦啦地飄落。
在位處爆炸中心的人物現身之前,烈焰伴隨轟隆聲響擴散開來。
煙塵瞬間消散平息。
隨後出現的是真理、小兔、斑鳩……以及一名身上纏繞著詭譎色彩之火焰的裝甲騎士。
櫻花分辨不出那名裝甲騎士究竟是不是哮。
她雖看過好幾次哮變成魔女獵人化狀態時的模樣,但這次顯然不同于以往。
除了軀體之外,裝甲還如同頭盔一般覆蓋住哮的頭部。
而且不僅如此。裝甲造形也跟以前截然不同,徹底轉變為另一種更加扭曲,更加驚世駭俗的型態。
簡直——簡直就如同出現在神話傳說中的惡魔一般邪惡。
櫻花雖然感到有點困惑,卻仍降落在裝甲騎士面前。
而三名同伴則像是受到持刀的裝甲騎士保護似地佇立在他背後。只是面對哮前所未見的陌生姿態,三人臉上均難掩驚訝之情。
櫻花也一樣。
「……你是,草剃嗎?」
她戰戰競競地開口詢問。
只見裝甲騎士轉動鑲嵌于頭盔之中的琥珀色眼瞳望向櫻花。
《……嗯。目前,還算是我。》
這確實是哮的聲音。盡管這是一陣夾雜著機械式的平板特質,以及野獸般粗獷特色的扭曲聲調,不過櫻花仍能認出這是哮的聲音。
雖然想問的問題很多很多,不過櫻花總算可以先放下心中大石,露出微笑神情。
「太好了……原來你平安無事。」
她緩緩地跑到哮面前,打算對他吐露自己的心聲。
只要你與我,以及同伴們攜手合力奮戰,就能除盡自樹夕身上溢出來的異形物質。不要死心,我們一定會設法救回你妹妹。
為了說出想表達的訊息,櫻花試著要伸手搭住哮的肩膀。
可是,哮卻搶在櫻花觸及自己肩膀之前,先行伸手觸碰櫻花的肩膀。
櫻花太大意了。因為她深信眼前的存在就是哮。
就在裝甲騎士接觸到她的瞬間,烈焰也同時襲擊櫻花。
連悲鳴聲都來不及發出的櫻花,轉眼便遭烈焰吞沒。
這團烈焰一點也不燙,櫻花卻感受到身上裝甲如同瞬間生鏽一般快速劣化。纏繞在哮身上的凶猛烈焰,一點一滴地燒灼並捕食櫻花的裝甲。
下一秒鍾——
——啪啷!
櫻花的裝甲應聲碎散,魔女獵人化狀態遭到強制解除。腦海中響起弗拉德所發出有如死前哀嚎的慘叫聲。至于碎裂的魔力裝甲碎片,則全數被哮的裝甲吸收殆盡。
櫻花癱軟無力地向前傾倒。
裝甲騎士輕輕一摟,支撐住她的身體。
「……為什……麼……」
《…………》
「………為什麼啊……草剃。」
櫻花伸手輕貼哮的胸口裝甲。
哮稍稍用力抱住櫻花的身子。
毫無任何敵意,只有滿滿的柔情。剛剛遭到火焰紋身之時,她就明白這並不是用來攻擊她的招式。櫻花感受到弗拉德所提供的魔力,全部被哮給奪走了。不僅如此,就連她體內的生命力,也被吸收到只剩能夠保住性命的地步。
她不曉得哮為什麼要采取這種行動。
哮轉而望向在背後無言以對的三人。
《真理、小兔、斑鳩……鳳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聽見這陣詭譎中仍保有溫柔的嗓音,面露不安神情的三人雖然覺得困惑,卻還是緩緩挨近哮的身邊。
「……哮,你……這副模樣是……」
從哮手中接下櫻花的真理,一臉擔心地看著哮。
《……我現在沒空解釋。麻煩你們趁著我還能保有自我的期間,帶著鳳離開這里。》
「……可是……那你要怎麼辦啊?」
《我會替你們開路。》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霍然起身的哮遠離真理等人,擺出突刺的姿勢。
現場刮起一陣風,異形大軍突然停止動作。
黏附在異形表面的無數眼球,全部同時轉向哮。
哮的腳下出現一個琉璃色魔法陣。
不過這個魔法陣一開始雖是呈現琉璃色,但色調卻立刻產生轉變。化作既不像金黃、亦不像夜晚的黑暗,而是言詞難以形容的黃昏之光。
光芒有如凝聚至刀身一般波動,綻放出耀眼光彩。
「……唔……!」
感受到未知魔力波動的真理,忍不住倒退數步。
她會這麼做的理由不得而知。或許是身為魔女的直覺,或者身為生物的本能反應。
那道纏繞著劍刀的歪曲光芒,令真理感到極端恐懼。
《草剃諸刃流——滅槍·獨角獸。》
靜靜念出技巧名稱之後,哮祭出一記突刺。
在神速突刺脫手而出的瞬間,刀身竟隨之延伸。
刀身長度無止盡地不斷向前伸展。
自遠方逼近的異形大軍被刀尖貫穿,紛紛發出悲鳴聲。
突刺絕不是一門能夠大范圍掃蕩敵人的技巧。突刺對異形所能造成的物理沖擊與傷害相當有限。
然而哮祭出的這記突刺,卻綻放出彷佛要帶來末日般的光彩,刀身也揮發出帶有相同色彩的凶猛火焰。悲鳴聲此起彼落,以伸長的刀身為中心,數不清的異形因遭到火焰燒灼而灰飛煙滅。
沖擊過後,只剩黃昏色的余焰悄然搖晃。
哮收回刀尖,轉頭望向真理等人。
熾烈的黃昏色火焰,在同伴們與哮之間築起一道界線。
《…………》
哮彷佛試圖將隊友們的容貌一一刻劃在心版上似地依序凝視片刻,隨後緩緩掉轉腳步。
接著緩緩走向妹妹所在的位置。
真理及小兔內心均萌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之情,試圖開口叫住他。
「……草剃……!」
但頭一個出聲的人竟是櫻花。
「不要離開我們……!」
從真理懷中起身的櫻花,鞭策著幾近中斷的意識,向前伸出手臂。
「……千萬不可以獨自承擔跟我相同的罪過……!」
《…………》
「求求你……無論理由是什麼……都絕對不可以親手殺害自己的家人……!」
《…………》
「就算……你是為了那孩子著想也一樣……!」
櫻花傾注所有心意,竭力伸長手臂。
哮聞書停下腳步,仰首望天。
如同機械般無機質的琥珀色眼瞳,映照出天際的月彎。
《……我不單只是為了妹妹著想,才決定殺她……》
哮只轉動頸項,回首觀看背後。
琥珀色的眼珠,這次則是映照出隊友們的身影。
櫻花頓時恍然大悟。她理解到哮決定殺死樹夕的動機為何。
想不到……他優先考量的……竟然不是妹妹的心願——
——而是隊友們的生命。
他是為了保護隊友們免遭樹夕的力量所害,才打算動手殺害妹妹。
「……不要,去……!」
《對不起,櫻花。看來我……再也無法與你並肩同行了。我沒那種資格了。》
在真理懷中,視線漸趨模糊的櫻花雖持續伸長手臂,最後卻仍像是斷了氣似地失去意識。
哮邁開腳步,走向妹妹的身邊。
「哮!別走啊!我……雖然搞不太清楚,但總之就是不行啦!」
「你是我們的隊長!我不准你隨隨便便放棄這個身分!」
試圖勸阻哮的隊友們不斷大聲疾呼。
唯有斑鳩默默地轉身背對著哮。然而抓住右臂的左手卻任由指甲深陷皮肉,彷佛極力壓抑著自身情緒似地微微顫抖不止。
哮撇下這一切,逕自邁步前行。
《各位……對不起。》
哮順手舉劍橫掃,劍身瞬間竄出雄雄烈焰。
他就這麼身裹烈焰,緩步走向淹沒世界的異形。
哮的身影受到烈焰阻撓,很快便自隊友們的眼前消失不見。
異形軍團侵蝕建築物,形成一棟奇形怪狀的掩體。
宛如在建造城堡一般。這是一座以肉泥作為材料,由鬼怪之力所打造出來的城堡。
再往前推進,忽聞劇烈的刀劍交擊聲傳入耳中。
「嘖——呀!」
頭戴安全帽的少女運用巨劍及機關槍,與襲向她的肉泥觸手展開纏斗。或許是拜奮戰不懈的表現所賜,只有少女的周邊並未遭到異形侵蝕。
她大概是聚精會神地持續屠殺至今吧。
少女氣喘籲籲地注意到哮的存在。
「……你,是另一款黃昏型號的持有者嗎……!」
《…………》
「草剃,哮……!」
少女叫出哮的名字,舉起手中的赤紅色巨劍。
瞬間過後,哮也緩緩挪移劍尖指向少女。與其說是表現出交戰意志,倒不如說純粹只是對對方的舉動作出反應。現在他連她為何知道自己姓名的緣由都完全不感興趣。
呼吸紊亂的少女,將巨劍高舉過頭。
「大蛇……我,無法遵守承諾。這家伙已經覺醒了……!非得阻止他不可……!」
彷佛對少女的敵意產生反應一般,她手中緊握的巨劍竄出紅色烈焰。與哮發出的詭焰形成對比,如同將怒氣實體化一般的鮮紅火焰迅速布滿劍身。
對峙的兩人。就在緊迫感與現場熱氣竄升至最高點時,少女縱身躍向上空。
離地的高度超過m公尺以上,她展現出一般常人絕對不可能辦到的跳躍力。上升至最高點之後,只見少女往前翻轉身體。
《——?》
原本紋風不動地握著銀檞之劍的哮有了反應。
即將消失的自我,轉動視線捕捉到上空的少女身影。
那個姿勢、那個動作——那是——
「草剃諸刃流——螳螂坂!」
少女對哮祭出了夾帶自由落體重力與翻轉勁勢的強烈一擊。
再怎麼看都是諸刃流的招式。哮本身也因為螳螂坂很適合作為突襲手段而運用過好幾次。雖不清楚這個女孩是基于何種理由而體悟出諸刃流的訣竅,但倘若知道技巧的話便容易駕馭,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哮反手握住下擺的刀身,一鼓作氣往上挑砍。
炸裂聲轟然響起的同時,兩者的火焰纏繞成漩渦摧毀周遭一帶。
接觸點爆出一陣強烈沖擊波,高速公路終于徹底坍塌。
哮與少女及樹夕所在的場所頓時往遠處的地面墜落。
就連在墜落的過程中,兩人仍持續展開攻防戰。少女背部長出紅色羽翼,穿越不斷掉落的大量瓦礫而逼近哮。一般像這種空中戰,十之八九都敵不過具有飛行能力的對手。
但是對現在的哮而言,飛行簡直易如反掌。
他展開纏裹在自己身上的火焰,宛如羽翼般振翅騰空。
少女發出咂舌聲,朝哮直撲而去。
哮一發動掃魔刀,少女也同樣發動掃魔刀。兩人于半空中以驚人速度展開的刀劍互擊,在緩緩落下的瓦礫中沖擊、交錯、迸裂。
當兩者的交擊超過10次以上的時候,總算回到地面上。
而在著地的同時,兩人分別起腳猛蹴瓦礫,加速沖向對方。
「《草剃諸刃流——》」
以自己為中心,為劍身加上離心力劇烈地開始旋轉。
旋轉勁勢促使兩者的火焰形同龍卷風。
接著在如同陀螺般蓄滿旋轉勁勢之後,隨即加諸全身體重往前跨步,揮劍砍向對方。
「《——一目連!》」
沖擊再次引發了轟隆巨響及劇烈爆炸。黃昏色與赤紅色交織而成的火焰,吞噬並破壞了周遭的所有物體。
兩人的劍身彼此交錯,展開互不退讓的短兵交接。
相較于已然覺醒且毫發無傷的哮,等同只憑血肉之軀應戰的少女,身上那襲緊身衣已開始遭到火焰的熱度所熔解。
全罩式安全帽也迸現裂痕,應聲碎散。在全罩式安全帽崩裂化作灰燼時,自安全帽底下出現的,是一頭令人驚豔的水藍色長發。仔細一看,在亮麗的藍發縫隙之間,露出了一對顯然比人類還長的耳朵。
少女尖銳地眯起雙眼,邊發出怒吼邊將全身力量灌注于巨劍之上。
哮則是默默把這股力量推回去。
雙方實力差距可說是相當明顯。諸刃流絕對不是一門只憑蠻力取勝的單純劍術,而是為了挑戰力量遠比自身來得更加強大的對手而被創造出來,足以實現最大火力及精准命中率的高明劍術。
哮一邊維持住差點消失不見的自我意識,一邊對這名對手的力量定下結論。
——有待加強。
《我不曉得你是誰。》
「唔……!」
《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有辦法施展出諸刃流的技巧,同時更一點都不感興趣。》
哮以被裝甲覆蓋住的嘴巴,發出平淡的聲調說道。
《我所剩下的時間實在少之又少……給我讓開。》
在發表完聲明的那一瞬間——
哮那雙鑲嵌于頭盔之中的無機質眼瞳,突然渲染成血紅色。
嘴角裝甲應聲開殷,如同野獸下顎一般露出尖銳獠牙。
緊接著發出一陣近似慟哭的震天咆哮。
這陣催發恐懼心的淒厲咆哮,已足夠令少女感到不寒而栗。
「——咿——」
容貌尚留有一絲稚氣的少女忍不住發出短促悲鳴。
恐懼心創造出致命破綻。哮以右手扶住刀身,左手握拳拉至身後。
《諸刃流——金槌坊。》
伴隨著脫口而出的技巧名稱,哮使出渾身解數,以極快的速度揮動拉至身後的拳頭,猛然轟擊刀背。若是一般狀況的話,這種攻擊根本產生不了多大效果。但融合了掃魔刀與異端之力的這一招——等于在短兵交接的狀況下多追加一記凶猛攻擊。
伴隨著『砰』的一陣沉悶聲響,兵器交擊的局面正式劃下句點。
「嗚哇啊啊啊啊——!」
一陣有如爆炸般的強烈沖擊,將少女整個人震飛。
少女勉強張開羽翼,邊持續飛退邊試圖穩住身子。
當她一睜開雙眼,竟赫見張開黃昏羽翼的琉璃色惡鬼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來者一邊擺出將巨大化之長劍高舉過頭的大上段姿勢——
《——防禦吧。》
——一邊以扭曲聲調編織出這句話的瞬間,施展了在他所學會的所有技巧當中最為強悍的八連擊。
《諸刃流——八歧大蛇!》
這是只有處于將掃魔刀發動至極限狀態下才能動用的大絕招。
于同一時間祭出八次斬擊的傳奇劍技。
在即將遭到直擊的前一秒鍾,少女橫置劍身,擺出防禦姿勢。
八頭神龍昂首直劈而下。
少女防禦成功。可是即便接住這一擊也無濟于事。
劍壓挾著音速,將少女的身體狠狠砍回地面。而且不僅如此,劍壓還更進一步在地面上劈出一道巨大裂縫。
少女的身影就此消失于地縫之中。
《…………》
對于戰斗結束絲毫沒有任何感慨的哮,緩緩放低手中長劍。
哮振翅飛回倒塌的高速公路殘骸所在地,開始步行其中。
他身上纏繞著火焰,宛如幽鬼一般步履蹣跚地尋找著妹妹的蹤影。
腦子里頭彷佛腦髓起火燃燒一般,充滿了陣陣雜訊。哮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身處何種狀況。然而,他卻有種像是溶解消散般的感覺,他只是漠然地理解到——名為『自我』的存在,大概再過不久就即將邁向終點的事實。
必須加快腳步才行。
非得趁自己還是草剃哮的期間,盡快履行那項承諾不可。
《——樹夕。》
他呼喚著妹妹的名字。
周遭一帶盡是瓦礫及異形肉屑,不曉得樹夕人在何方。哮像是旁徨失措一般,邊噴灑火焰邊舉步踏地。
唰……一陣溫熱的夜風吹了過來。
有如洪水般的異形巨浪伴隨著風的流動蜂擁而至。腳下的瓦礫全數化作鬼怪的一部分。
哮推開鬼怪浪潮,往異形的源頭前進。
最後,他終于發現被套上白色拘束衣的樹夕身影。
哮緊握劍柄,使劍身接連三次綻放光芒。
這是意味著結束——溫柔賦予終結的招式。
《弑神賦法。》
在脫口念出魔法名之後,劍身更進一步光芒大作。
樹夕對來到眼前的哮感到懼怕不已。
哮則試圖以兄長的身分出聲與她交談。
可是當他想要講話之時,卻發現自己竟然開不了口。
哮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聽哮的使喚了。
因此,哮伸手輕撫樹夕的臉頰。
「……啊……」
樹夕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產生微妙變化。
即便隔著裝甲亦能感受到的一絲暖意,已傳遞出來者就是自己哥哥的訊息。
「……哥哥……?」
樹夕雙手繞到哮的背後,將臉埋入他的胸口。
「哥哥終于……願意為樹夕,終結這一切了呢……」
《…………》
「樹夕就知道……最後哥哥……一定會回到樹夕的身邊……」
樹夕一邊用臉頰磨蹭裝甲,一邊靜靜地流下眼淚。
「不要……再離開人家了……永遠待在樹夕身邊好嗎……哥哥。」
那是發自內心的願望。
是名喚樹夕,瀕臨崩潰邊緣之人所渴求的唯一救贖。
《…………》
琥珀色的無機質眼瞳逐漸龜裂。覆蓋住頭部的魔力鋼鐵悄然碎散,遭到銀檞之劍侵蝕的哮,臉龐頓時表露無遺。
哮的原始像貌在那張臉上已不複見。琉璃色的頭發、琉璃色的眼珠。皮膚如同鋼鐵般堅硬,裝甲與肉身更因相互融合而已經沒有分別。
纏繞著黃昏色烈焰,任其燒灼著自己與妹妹軀體的哮——
《嗯……我們永遠……在……一起……》
——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抱住樹夕。
事態會演變至此,必是早已注定好的命運。
保護樹夕,讓樹夕得以享受平凡生活……這根本打從一開始便只是場白日夢。其實他早就明白這是個遙不可及的心願。
但他之所以仍拚命追求,是因為他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對樹夕而言,由哮所賦予的死亡,竟與救贖完全劃上等號的殘酷事實。
作為一個人,作為名喚草剃哮的哥哥。
哮只不過是想帶給妹妹幸福罷了。
只不過是想讓妹妹得到幸福……同時也讓自己得到幸福罷了。
(……櫻花……對不起……)
哮以最後剩下的一抹自我意志,暗自向櫻花道出由衷的賠罪。
針對自己再也無法遵守與她『並肩同行』此一承諾的事。對于背叛了她的心願,在受到控制、卻仍保有自我意識的狀態下,對親生妹妹痛下殺手的事。
哮發自內心向櫻花道歉。
(我……殺死樹夕之後,也會跟著自我。)
假使對樹夕而言,這樣做能使她得到救贖的話——
倘若這樣做,就能保住隊友們的生命的話——
如果,只剩下這條路可以走的話——
哮反手握劍,以劍尖輕輕抵住樹夕的背部。
就這樣連同自己一並刺透。既然樹夕期盼由哮賦予她死亡,那麼縱使樹夕是鬼怪的集合體也必定難逃死劫。即使不然,只要是魔導產物的話,無論是神是鬼,附加在這把寶劍上的賦法都能將其消滅。
完全沒有任何迷惘的必要。
下定決心的哮微縮劍尖,用力握緊劍柄。
——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
突然間,哮聽見由靈魂深處湧出一陣自己的聲音。
一絲淚水沿著哮的臉頰滑落。
在充滿雜訊的腦海中,他看見小隊室的那扇門。
在門的另一側,則傳出隊友們的聲音。
哮有點遲疑地伸手握住門把。
只見隊友們的身影,伴隨著一陣柔和光芒映入眼中。
小兔一邊啃餅干,一邊啪噠啪噠地擺動雙腳。斑鳩沉浸在書本的世界里。真理與櫻花則是雙手交抱于胸前,一如往常地針鋒相對。
只是看見如此司空見慣的光景,淚水便不斷奪眶而出。
那確實是屬于自己的容身之處。
是他最珍惜的容身之處。
就在隊友們注意到哮,對他露出笑容的時候,幻想也隨之緩緩消失。
《————唔——》
哮深刻體會到『死』所代表的是怎麼一回事。
哮體會到對自己而言,那個場所是多麼具有份量的重要事物。
為了保護隊友,哮本以為自己對于跟妹妹一同死去一事已再無任何迷惘。
但他錯了。哮忘記了。
他只考慮到妹妹及隊友們的事,卻從未曾思考過自己對死亡的看法。
一旦死掉,就再也見不到隊友們。
一旦死掉,就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地方。
如此單純,且應該最先考慮到的事情——哮竟把它遺忘了。
《啊………嗚啊……唔……》
嗚咽聲自嘴角傾泄而出。
一股自私自利卻又純粹的意念,縈繞于心海深處。
我還——不想死。
《……啊啊……啊……》
握住刀柄的力量逐漸減弱。
明明已經許下承諾……明明已經承諾自己也會陪著她一起死。
但直到最後的關鍵時刻,哮終究還是輸給自己的自私念頭。
輸給自己想念隊友們的心聲。
哮放開了手中的長劍。
你真是個既任性又過分到極點的混帳東西啊……哮如此譴責自己。
他明明理解到這個選擇會導致最糟糕的結局。
但想不到,自己竟因為愛惜自身性命而猶豫。
我還不想死。
難道只因為這個理由——就要再次重蹈5年前的覆轍嗎?
…………我不要!
哮丟下長劍。
丟棄長劍後,他更用力地抱緊樹夕。
如同樹夕曾將自身痛苦回憶顯示給哮觀看一樣,哮也試圖要將自己的想法注入樹夕的心中。
與同伴一同創造的許多回憶。
以人的身分獲得成長的自身心願。
哮在腦海當中,拚命激勵著最後僅存的那一絲自我意識,放聲大叫。
我不會放棄。我不能放棄。
開什麼玩笑,這算什麼?想也知道絕對不能接受這種結局嘛。
我豈能放棄。
不管是隊友還是妹妹,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我並非不作任何選擇!而是要選擇抓住所有一切!
就算被人批評為任性也無所謂!被說是自私也沒差。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活下去,活著陪伴在樹夕身邊:
可是我——也想回到隊友們的身旁。
我想活著帶樹夕回去!
這就是我的願望!
所以不論遭遇何種困難……
無論任何人再怎麼難過……
悲傷……
痛苦……
——我也絕對不會再次輕言放棄!
「草剃諸刃流·奧義——草剃神劍!」
在哮下定決心的同時,聲音隨之響起。
首先看見的,是一道閃光。緊接著只見一條化作光芒的人影自前方急速逼近。
還來不及辨識狀況,光芒已以樹夕為中心引發一陣驚爆。
強烈爆炸猛然襲向哮。
樹夕的身體則在眼前紛飛四散。
哮一邊遭到沖擊波震開,一邊朝向樹夕伸長手臂。
樹夕雖然也伸出右手,無奈她的軀體卻是自中心點漸次消滅。
只剩下首級的樹夕,緩緩遭到光芒吞沒。
哮則是整個人被震離現場,意識隨之墜入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