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逆襲的紅蓮 第四章 複仇鬼

幻想教團『純血之徒』第二魔導中隊副隊長——密姆拉絲·瓦倫泰,面帶愁容來到中隊指揮所。

雖然為了安撫部下們的心情而聲稱會有援兵前來,但那全都是謊言。盡管有向聯隊總部申請一只具備實名的英雄,卻在頭一次出擊就遭對方的EXE隊員擊毀。

如今仍未收到來自內側世界的通訊,密姆拉絲中隊陷入被孤立于地下鐵車站的狀況。

聯隊總部的指揮系統也處于一團亂的狀態,此戰的敗色可說是相當濃厚。

「……打擾了。」

密姆拉絲一邊歎氣,一邊打開中隊長辦公室的門扉。

門一打開,隨即看見負責指揮中隊的男子背對著她,坐在燈光底下。或許是在寫信吧,他以一枝古色古香的毛筆蘸著墨水寫下文字。

「密姆拉絲,目前狀況如何呢?」

即便被稱作老人也不為過的年邁男性出聲詢問密姆拉絲。

「……您用不著問我應該也很清楚吧?兵力耗損早已超過極限,縱使以絕望來加以形容也絕不為過吧。」

密姆拉絲歎息著回應,老人則是一邊繼續寫信,一邊輕撫端整的胡須。

「換言之,就是已無法再命令他們上場作戰了嗎?」

「是的,應當盡快遣送他們回去,讓他們接受妥善治療及休養才對。以這麼一點兵力持續抗衡多達數千名的審問會部隊至此,他們理應獲得相當程度的犒賞。目前仍舊聯絡不上伊莉莎白大人嗎?要是連物資補給都無法確保的話,根本就無法再……」

「狀況有變。內側爆發抗爭,伊莉莎白大人似乎已經戰死了。」

即便耳聞伊莉莎白喪命的消息,密姆拉絲仍舊面不改色。

臉上反而還浮現出神清氣爽的表情。

「在接替的理事長就任之前,援軍及補給物資大概都沒指望了。」

「……那麼,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提前發動結界。盡可能驅逐結界范圍內的敵人,以便在外側建立屬于我們的領土。為了遲早會被傳送過來的後續部隊,我們非得死守住灰色都市不可。」

密姆拉絲微眯雙眼,陷入沉思似地伸手輕掩嘴角。

當初的原訂計劃,是火速攻占灰色都市及境界線全境,並設下與存在于聖域之中的庇護所相同的超強力防護結界,藉以阻止敵人反攻,在外側世界打造出屬于魔女們的領土——這才是這場侵略作戰的真正目的。

誰知審問會的抵抗比原先預料來得激烈,搭建陣地的動作也很迅速。

在防護結界的術式構築完成之前,陣地幾乎全部重新落入審問會手中。

「偵察部隊傳來回報,說敵人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這支中隊。對方遲早也會揮動大軍攻進此地吧……高層已經決定棄守了。」

「棄守地下鐵車站?那是要將部隊移轉至他處嗎……?但現在缺乏人手搬送傷兵啊。」

「不……高層的意思是要放棄整支中隊。」

在理解老人這句話的含義之際,密姆拉絲忍不住發出怒吼。

「意思是要撇下他們不管嗎!?」

「就撇下吧。利用敵軍戰力集中至此地的期間,趁機啟動所有英雄及機械龍,摧毀設置于作戰范圍內的敵軍營區。」

「要拿部下當作誘餌嗎……!您的意思是要對部下見死不救,只剩我們兩人逃回總部嗎!?我無論如何都絕不能認同這種決定!」

「這是西側的全體意見,無從反抗。」

「嘖,那您自己逃回總部就好……!我要留在營區!我情願與同伴一起戰死沙場……!」

密姆拉絲口氣激動地反駁老人。老人緩緩轉動椅子回頭看著她,並摘下老花眼鏡放在桌面上。他眼角皺紋深邃,宛如疲憊所凝成的結晶一般。由雙頰消瘦的程度及土黃色的肌膚,則可明顯看出他身染重病的事實。

老人神情悲感地凝視著密姆拉絲。

彷佛憐惜親生子女的父親一般。

「雖然長年來奉上級指令將你帶在身邊撫養長大……但一想到居然還有這種未來,我的內心就感到憾恨不已啊。」

老人緊緊靠著椅背,抬頭仰望著天花板。聽老人突然開始發表莫名其妙的言詞,密姆拉絲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您在說什麼啊?」

「就是現在的你啊。假使有依循正軌好好教導的話,明明就能將你教育成品性如此高尚……心地善良的正派純血之徒……」

愈講愈令人摸不著頭緒,密姆拉絲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終于得了老人癡呆症。

老人與密姆拉絲的關系匪淺。他收養了身為孤兒的密姆拉絲,將她拉拔成能夠獨當一面的魔女。雖說老人跟不拘泥純血之徒身分的密姆拉絲常常發生沖突,但他卻不是樂見這類卑劣命令的人物。

「多虧有你,我才得以成為這樣的人……!我是看著你的背影長大的!所以求求你……請不要背叛我的理想!」

面對密姆拉絲的竭力勸阻,老人再也難以忍受地豎起雙手遮住臉龐。

「我好恨。恨那群毀掉你的心靈、把你培養成怪物的蟲籠份子,以及滿腦子只想利用你的西側高層……還有完全不敢違抗,只能乖乖聽命行事的自己……」

「中隊長,您到底是怎麼了……!從剛剛開始就在胡言亂語什麼啊!?」

「結果,我的所作所為全都徒勞無功……試圖讓你忘掉一切,安排你走上平凡人生的我,只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老人緩緩打開辦公室的抽屜,從里頭取出一把手槍。

接著舉起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像我這種程度的魔法師,已無力再繼續壓制你了。」

理解到他企圖自殺的密姆拉絲,連忙向前伸長手臂且頻頻搖頭。

「難不成……請快住手……為什麼?是我的錯嗎?如果是的話,請告訴我理由!一旦失去您的指揮,我們今後究竟該何去何從呢!?我又該如何是好啊!?」

「高層的要求是解放你。在本次作戰期間,我曾數度暫時解放你的本性,但我再也承受不了目睹女兒變成那種德性的壓力。密姆拉絲,請你原諒我這個軟弱的父親……這是我最後一次運用你了。」

老人彎曲手指扣住扳機,同時緩緩加強力道。

「爸!住手啊!」

密姆拉絲連忙沖向老人身邊試圖制止。

卻見老人微微蠕動乾癟的嘴唇,拋下一句話。

「給我笑——粗制濫造。」

在槍彈擊發前所聽見的這句言靈,令密姆拉絲腳步為之一頓。

子彈伴隨著槍聲貫穿頭部之後,老人跌落椅子的聲音響徹房間。

血花濺濕了密姆拉絲的臉頰。

她神情依舊僵硬,也沒伸手擦拭血花。

「…………」

密姆拉絲睜大雙眼,低頭俯視老人的尸體。他被子彈貫穿腦部,腦漿與鮮血濺滿一地,這幕光景呈現出養育自己長大的父親之死。

然而密姆拉絲透過這幕理解到的,卻非父親已死之事,而只是自己枷鎖被解開的事實。

記憶與經驗宛如濁流一般,在腦海中重新湧現。

回想起自已是誰,憶起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密姆拉絲頓時眼泛淚光。

而透明的淚珠沿著臉頰滑落,最後與老人的血跡混合,同樣被染成血紅色。

這成了一道信號。

她回想起所有一切。如今的自己只是個偽造人格、眼前這具尸體並非自己的父親、以及密姆拉絲這號人物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于世上的真相。

體悟到自己原來只是活在虛構記憶之中,以及回想起所有事情之後,密姆拉絲——

「啊……原來,如此。我是……」

——粗制濫造露出了一抹淒厲微笑。

***

鐵隼人佇立在廢棄大廈屋頂,冷眼俯瞰著化作瓦礫的下方景象。

魔女獵人化的隼人身影,與其他EXE截然不同。

他擁有『卡利古拉』及『馬克西米利安』等兩款噬魔聖物。在EXE的曆史當中,並沒有同時獲得兩款噬魔聖物青睞的前例。

漆黑與白銀的裝甲,同時兼具駭人及神聖氣息,彷佛象征著兩者的魔力屬性分別為『暴君』及『革命』一般。

隼人解除魔女獵人化術式,轉動著槍械將其收回腰際的槍套。

「……無論看多少次,這種太過誇張的大量破壞都令人不禁退避三舍啊,鐵隊長。」

即便背後傳來講話聲,隼人依然沒有回頭察看。他只是淡淡地出聲回應。

「大野木,我不是命令你立刻回來報到嗎?你給我造成了無謂的麻煩。」

「吩咐我當跑腿還講這種話啊?口信已確實轉告給櫻花聽了。」

彼方噘起嘴唇,走到隼人身旁。眼下只見英雄殘骸及古代屬性持有者的尸體散落一地,不過此地顯然爆發過一場與眼見數量不符的大屠殺,讓原本就已經瀕臨自然崩塌邊緣的灰色都市街景徹底變了樣。

「你也差不多可以透露一下了吧?鳳櫻花究竟是你的什麼人?」

「你知道了又怎樣?」

「我個人固然對她頗感興趣,但我好歹也是組織的一份子。盡管只是領養,不過我無法信任冠上『鳳』這個姓氏的人物。畢竟她也有可能對我們反體制派造成危害……」

脫口說出反體制派一詞的彼方等待隼人會作何反應。

隼人依然俯視著下方的廢墟,靜靜開口說道。

「你們反體制派的內情不關我的事。」

「過去明明都幫過你那麼多次,不覺得這種回答太過冷漠了點嗎?」

「我只委托你們協助35試驗小隊逃亡。假使你們企圖拉攏他們的話,就算是你我也不會輕易放過。」

「姑且不論星白同學的想法為何,我個人最想拉攏的對象可是隊長你喔?」

「我無意與反體制派之類的恐怖份子同流合汙。」

面對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彼方不禁歎了口大氣。

「……你為什麼如此冥頑不靈呢?你自己明明也想背叛現在的異端審問會不是嗎?」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采取行動,我並不打算舍棄掉魔女獵人的身分。」

「我也無意辭掉魔女獵人啊。可是再這樣下去,你就只能終其一生淪為鳳颯月的傀儡。這個世界可是差點因那人的緣故而步上滅亡耶?」

「…………」

「你堅守審問官崗位的理由為何?跟鳳櫻花也脫不了關系對不對?」

彼方探頭窺視隼人的臉龐。

截至方才為止始終面不改色的隼人,只霍然轉動眼珠望向彼方。

「——少給我裝蒜,小心我擰斷你的脖子。若是純粹轉告口信未免也花費太多時間。你早已徹底調查過關于鳳櫻花的所有情報了吧?」

隼人此時的語氣相當凶狠。平常縱使會以指導為名出手教訓表現不佳的部下,但隼人的語氣及眼神向來都十分平穩。

如今他的怒意卻是一目了然。即便是密探部隊的王牌,經曆過無數次戰陣及地獄的彼方,也被他的殺氣逼得心生畏懼。

要是再繼續說謊的話,他絕對會說到做到。

此人是一旦說要擰斷脖子,就絕對言出必行的男子。

「……關于櫻花的雙親,過去我無論再怎麼搜尋情報都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可是星白同學提醒我針對某人進行調查之後,我就立刻發現端倪了。」

「…………」

「——禁忌紅閃,此人過去曾經是你的頂頭上司。是一名任期雖短,卻曾一度晉升為EXE隊長的魔女獵人,後來因反覆采取背叛審問會的行動,導致被迫引咎辭職。之後過沒多久,便慘遭『紅蝶蟲籠』的余黨殺害……」

隼人面不改色,只是冷冰冰地凝視著彼方。

彼方則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在審問會的資料庫內,有關他的紀錄全被刪除殆盡。而傾向支持他的EXE隊員也在同一時期被開除,之後更與他同樣慘遭毒手。因此審問會內部知道他綽號的人少之又少。」

「…………」

「要找到知情的人還真是費了我一番苦功呢。因為即便知情,絕大多數的人都堅持不肯吐露相關情報啊。」

彼方從懷里取出資料,遞至隼人胸前。

並未接下她手中資料的隼人仍舊不發一言。

「他的本名——峰城和真。有妻子及一名獨生女,不過似乎對家人絕口不提工作上的事。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因為我也跟他一樣。」

「…………」

「他在離開審問會之後認領了一名養子,是他襲擊『紅蝶蟲籠』時僥幸逃過一劫,天生就缺乏魔力的小嬰孩……」

彼方收起資料,伴隨著歎息窺視隼人的臉龐。

「被他從蟲籠救出後又經過將近9年的時光……那名小嬰孩就是櫻花對吧?」

耳聞彼方的推測,隼人靜靜闔上雙眼。

彼方將隼人的反應視為肯定。

「峰城先生好像對鳳颯月存疑,四處打探他的情報,因此才被審問會高層盯上……最後不僅被開除,還落得慘遭殺害的下場。我說得沒錯吧?」

隼人並未回應,甚至看不出他心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峰城先生恐怕是掌握到某種決定性的證據了吧。鳳颯月為了湮滅證據而殺害峰城先生,只留下沒有血緣關系的櫻花一命。」

「…………」

「再接下來並非星白同學的預測,而是我自己的推論……鳳颯月之所以收櫻花為養女,目的是為了防止你背叛對吧?峰城先生是不是囑托鐵隊長……說若自己有什麼萬一的話,希望你能代他保護女兒?」

面對神情認真地凝視著自己的彼方,隼人只回以一道冷冰冰的視線。

接著脫口發出模糊不清的竊笑聲。

「假設真是這樣……那又與你有何關系?」

「當、當然有關系。如果是基于這種隱情的話,那對我們反體制派而言,櫻花與你都是應當保護的對——」

「——別瞧不起我,大野木。」

隱藏在隼人那雙圓睜的眼睛之中的情緒,既非憤怒亦非焦躁。

硬要形容的話就是使命感。他的眼神蘊含著一股如假包換的信念。

「我既沒落魄到需要接受你們反體制派勢力保護,也不是為守護峰城和真的養女才服從鳳颯月指揮。心靈更沒脆弱到——如同禁忌紅閃那般,會為了自己的行動而煩惱不已的地步。」

「……雖、雖說你與峰城先生確實稱不上私交甚篤,但你仍對他身為審問官的——」

「他灌輸魔女獵人的應有心得給我,這一點的確是不爭的事實,我也很感謝他。鳳颯月為了避免我反叛而將櫻花收為養女一事,八成也是真的吧。實際上,我有試著保護她沒錯。這就是我不違抗鳳颯月的原因,你的推測是正確的。」

隼人淡淡地陳述自身立場。

「但我之所以會想要設法保護鳳櫻花,其實就跟保護一般民眾的概念沒什麼不同。既未投入什麼特殊情感,也不是為了報答峰城的提拔之恩。我只不過是以審問官的身分守護應當守護的對象,全力驅逐必須驅逐的目標罷了。」

受到隼人的目光震懾,彼方忍不住倒抽一口大氣。

「作為一名審問官,我只是不能看她白鬧送死罷了。這樣你懂了嗎,大野木?」


「……你終究只是貫徹自己身為審問官的立場、遵守法律規定……自己的所有行動都並未摻雜任何私情……是這個意思嗎?」

「我只奉行我心中的法律。我無意與你們反體制派之類的違法組織同流合汙。因為身為審問官,那樣做簡直錯得離譜。」

所謂毫無陰翳的眼神,指的大概就是他現在這種眼神吧……彼方如此心想。

那是堅定不移的信念。彷佛大理石像一般穩固的審問官理想形象,在他心中凝聚成形,無論是誰恐怕都沒辦法撼動分毫吧。他的內心並沒有所謂的自我中心想法,有的只是身為第零殲滅機動隊隊長——異端審問官『魔女獵人』的概念而已。

真是誇張過頭的審問官理想型態。他心里既無正義、亦無邪惡,只有一個名喚『法律』的系統。一個人只能作為系統運作而發揮機能……根本就是有病。

「…………」

彼方切換思緒更改目的,要把鐵隼人拉進反體制派陣營已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他或許容不下鳳颯月的存在,但也不會容忍反體制派。他目前雖然放任星自流及自己隨意行動,不過一旦作出違法行徑,隼人就會以審問官立場給予她們正當的制裁。

盡管確定無法成為同伴,但若任由他扮演敵對角色的話,將會成為一個極端危險的存在。

無論如何,都必須設法建立起能夠與他展開雙贏合作的關系不可。

縱使沒有噬魔聖物在手,此人仍舊是個危險因子。

(既然星白同學遭到審問會通緝,那就代表我也沒辦法再長期潛伏下去。最起碼也得以協助櫻花逃亡作為交換條件,要求與他進行情報交換——)

正當彼方准備做出決定之際,隼人突然睜大雙眼,定睛瞪視遠方的巨蛋型建築物。就在彼方感到莫名其妙時,腳底開始發生震動。

「唔,地震……?」

地面確實有在搖晃。地震愈來愈劇烈,最後甚至讓她站立不穩。

「大野木,取出信長。」

「咦?」

「來了,掩護我。」

隼人自槍套里掏出噬魔聖物,從大廈頂樓一躍而下。

「稍等一……——!?那是什麼啊……!」

當彼方試圖攔阻隼人時,怱見巨蛋狀建築物迸現數道裂痕。可能是運動競技觀戰場的那棟建築物外殼,宛如雞蛋裂開似地逐漸崩塌。

就在一股寒意竄上彼方背脊的瞬間,彷佛金屬摩擦一般的刺耳咆哮響徹現場。這陣不僅刺耳又直穿心房的吼叫聲,喚醒了彼方身為人類的本能恐懼。

共有三個威脅現出身影。揚起鐮首朝向天際發出嘶吼聲的那姿態,無疑就是……

「……龍……!?難道是第五研究所的成品被量產化了嗎……!?」

《裝甲並非采用藍水晶材質打造,因此防禦力較低,但穩定性大概也相對有所提升吧。》

耳聞隼人冷靜分析情報的聲音,彼方頓時臉色鐵青。

敵軍不僅推出英雄,甚至還增派機械龍出擊。

《盡可能拉開距離,運用信長掩護我。鎖定位于背骨的浮游機關,那就是它們的弱點。由我們單獨收拾掉它們吧。》

「……唔。」

《給我回應。既然你還是異端審問官,那身為我部下的事實就不會有所改變。》

彼方咬緊牙關,遲疑了一下。

她把不能葬身此地的心情,以及駐留于後方待命的騎士團隊員們的性命,擺在天秤上衡量輕重。作為由星自流率領的反體制派成員,她只背負著游說鐵隼人及協助35試驗小隊逃亡等兩項任務。能夠撇下不管的就直接扔下。該把任務擺在第一位。

但此時倘若放棄身為審問官的責任,隼人的槍口將很有可能轉過來瞄准自己。

坦白講——後者遠比前者來得可怕不知幾倍。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真是夠了!」

彼方發動魔女獵人化術式,裹上一襲鉛色裝甲,舉起狙擊槍『信長』准備迎戰。

對手是經由擬似幻想召喚所衍生出來的三只偽龍。盡管身陷壓倒性的不利局面,彼方仍半自暴自棄地扣下信長的扳機。

離中隊營區約十公里遠的地點,就是此行目的地——地下鐵車站的所在位置。

包含35試驗小隊在內的精銳部隊,目前已潛入可以經由地下通道進入的地下鐵車站。櫻花等人突破鐵柵欄及籬笆等障礙物,沿著昏暗無光的地下道推進。戴著夜視鏡的櫻花,躲在電話亭後方窺視設有剪票口的地下鐵入口大廳。

雖然留下曾經有人待過的痕跡,卻沒能發現關鍵的敵軍行蹤。

「……安全。」

櫻花以無線電回報,包括小兔在內的數名騎士團隊員才壓低身子,陸續自後方趕來會合。

「奇怪……居然連哨兵都沒有。」

櫻花一邊看著小兔臉上的不安神情,一邊接近設置在大廳的帳篷附近。她伸手觸摸擺在運用魔力啟動的加熱器上頭的咖啡壺,察覺還留有余溫。

轉眼環伺周遭一圈,也沒發現有人連忙脫逃的形跡。

現場只呈現出有人突然消失不見的狀態。

負責其他路線的部隊也傳來遭遇相同狀況的回報。並非逃亡,而是躲往更地底的位置,或者潛伏于暗處的可能性頗高。

《會不會是陷阱呢?個人認為中止作戰似乎比較妥當就是了。》

「……那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但我可以徵詢一下上級的意見。」

斑鳩的推測十分合理。櫻花也聯想不到不惜置同伴于險境,也要繼續進行計劃的好處。

正當櫻花准備聯系中隊長之際,突然有人從背後扣住她的肩頭。

「別多事。只要這場作戰結束,我們就等于獲勝了耶?我真搞不懂你臨陣抽退的用意。」

霧谷京夜將尼祿扛在肩上,雙眼直瞪櫻花說道。

平常總是武斷地獨自行動的京夜,這次不知為何竟與35小隊一同行動。

櫻花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大多數兵力都投注在這次作戰。要是我們在此落敗,到時不僅營區不保,就連第五防衛線都會失守啊。」

「哈,既然擔心同伴安危的話,那就更應該速戰速決吧。虛弱的兵員在精神及肉體層面都已經瀕臨極限……此時再不作個了結,接下來就沒有指望了。」

有道理。在明明有物資補給,卻不見援兵來到的現狀下,從開戰初期幸存至今的審問官們,已在前線堅持了足足一個半月之久。生活在這種無法放松戒心的地方,只會不斷損耗身心活力,心理層面出了問題的士兵更是多不勝數。第七中隊的兵員總數也已剩下不到兩百人。

到了這種地步,眾人應該都希望速戰速決,盡快活著回家才對。

「…………好吧,但接下來就由你我兩人單獨推進。」

「嗄?」

「怎麼?怕了嗎?」

櫻花一出言挑釁,京夜隨即臉頰抽搐、額冒青筋。

「你在對誰講什麼鬼話啊你……討打嗎……!」

「不是的話就證明給我看。我負責月台,連絡通道交給你處理。」

「少在那邊發號施令,我——」

「害怕的話盡管留下沒關系。就算由我獨自解決月台及連絡通道,也綽綽有余。」

「……嘖…………去你的!」

雖然發出咂舌聲,京夜仍然一臉不耐煩地從騎士團隊員手上搶走裝滿C4炸彈的背包,接著逕自邁步走向連絡通道。

「……你不覺得他意外地是個滿容易打發的男人嗎?」

櫻花聳聳肩,並對著在背後預備的騎士團隊員們舉起雙手,小兔忍不住將臉撇向一旁笑了出來。盡管自己也是個單純的人,但櫻花卻覺得京夜在她之上。

個性固然火爆粗魯,不過卻也因此而很容易控制他的行為。

「我想麻煩其他人留在此地確保退路暢通。要是收到其他路線的通訊或我們兩人的報告,而判斷情況危急時,你們千萬不要猶豫,立刻撤退。」

如此囑咐騎士團及小兔之後,櫻花便往前飛奔而出。

「鳳……!」

背後的小兔彷佛想挽留她似地出聲道。

櫻花只短暫回頭望向背後。

「放心吧,西園寺。在草薙回來之前,身為代理隊長的我絕不能輕易喪命。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櫻花露出柔和微笑,小兔頓時面紅耳赤地將頭轉向一旁。

「……知、知道就……就好羅?你好歹也是臨危受命的代理隊長……要、要是隨便死掉的話,我們會很傷腦筋的。」

「嗯,我明白。我不會丟下你們獨自送死的。」

櫻花自信滿滿地如此回應,小兔也感到放心似地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櫻花再度背對眾人,穿越剪票口飛奔下樓。

***

與騎士團們留在車站大廳的小兔,心想最起碼也要做些自己辦得到的事情,于是針對周邊環境展開調查。

逐一清查完帳篷內部之後,她得知一項事實——就是遺留在此地的東西,全都是普通人會隨身攜帶及使用的物品。有鋁制馬克杯及飯鍋、被用舊的睡袋、牙刷及洗面乳,也有可能是帶來娛樂消遣用的吉他、陳年老唱片、口琴、從泳裝雜志剪下的內頁,以及拿空彈殼充當棋子的西洋棋盤。

與戰友一同拍下的大合照、家人的照片、寫給情人的信。

所有一切,在在都證明了——先前駐守于此的必殺對象只是普通人們。

「……看到了令人討厭的東西啊。」

懷著想哭的心情步出帳篷之際,小兔發現站務員辦公室的門扉。

考慮到敵人有可能潛伏在內的情形,她貼在門扉旁邊,手持PDW以防萬一。

她一手握著門把,霍然開門並立刻舉起槍口瞄准室內。

「……………這………」

闖進站務員辦公室的小兔,被眼前的光景嚇得無言以對。

並不是發現了敵人的蹤影。正確而言,是原本身為敵人的人物躺在里頭。

只見一具身穿純血之徒軍服的老人尸體,橫倒于辦公桌旁邊。

小兔單膝跪地,確認尸體狀態及掉落在一旁的手槍。

「大概是指揮官等級的人士吧……是自殺身亡。」

小兔抱持著不忍卒睹的心情起身,開始詳細調查室內。

情報資料類的物品已全部處分完畢,不過辦公桌上還擺著一枝毛筆及一封信。

一眼便可看出這是遺書。盡管不太想觸碰自殺身亡者所遺留下來的物品,但一想到這封遺書永遠無法交到收信人手上,她內心便不禁感到悶悶不樂。

小兔拿起信紙。她覺得它若就這樣在沒被讀過的情況下,便被當作垃圾處理掉的話,未免也太過可憐了。這是一封寫給女兒的遺書。

「……密姆拉絲?是花的名字。」

花語為『展露笑容』。

小兔率直地覺得是個好名字。因此她才更無法理解,這名老人為何要留下女兒飲彈自盡。縱使兵敗,只要成為審問會的俘虜保住一命,或許有朝一日就能再次重逢也說不定……

小兔內心雖感到哀感,卻仍不禁開始閱讀遺書。

致我最心愛的女兒——密姆拉絲·瓦倫泰。

你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讀到這封信,但考量到你就此幸存下來的可能性,我還是決定留下一封遺書給你。

密姆拉絲。我收養你至今已屆滿六年。也許你並不記得,但我與你的首度相遇,是發生在你十四歲的時候。我還鮮明地記得——自己因為突然收留一名青春期的小女孩,不由得手忙腳亂的光景。盡管與你之間,時常因身為西側人士所持的意見相左而起沖突,可是就連那樣的爭吵過程都令我感到十分欣慰。

縱使毫無血緣關系,但你具有滿腔正義感及一顆純真之心,能夠成為你的父親,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事。你長大成這麼正直的女孩了,真的……很謝謝你。

遺書上寫滿了對女兒的愛。縱使並非親生父女,仍明確地記下了老人究竟有多疼愛女兒。

「……?」

可是,在讀完第一張信紙的內容之後,小兔發現這封遺書還有後文。

被捏皺的信紙共有三張,小兔接著翻開第二張信紙。

騙人的。這一切都只是幌子。

換作過去的我,大概還能夠直接對你傾訴與這封遺書相同的內容吧。

可是我辦不到了。我已經不曉得自己究竟還疼不疼你。

為什麼中你明明都已經脫胎換骨了,為什麼啊?

結果我的所作所為全都只是徒勞無功嗎?我所養育的密姆拉絲,全都只是一則謊言嗎?你是否會在暗地里嘲笑著,純粹試圖把妮當作親生女兒撫養的我呢?

回答我啊,密姆拉絲。我過去是那麼地疼愛你,就如同疼愛我的親生兒子一般。

可是……你……我不懂。我已經再也搞不懂你了。

字句被劃上線條,留有連忙試圖塗抹掉的痕跡。盡管勉強還有辦法閱讀,但內容卻是亂無章法。與其說是遺書,倒不如說比較像是一篇自白。潦草的字跡排列成行。

小兔神情為之一僵。盡管從文面上完全分辨不出到底在講述些什麼樣的內容,但小兔卻明確感受到字里行間滲透出來的瘋狂氣息。

我恨。恨那群對你施暴、調教你、把你改造成人造殺人魔的蟲籠份子。

我恨扣住我的家人作為人質,命令我解放你真實面貌的西側高層。

啊啊,密姆拉絲,我好怕你。你的笑容令我驚恐不已。我再也不想見到淪落成那種模樣的女兒。你的笑容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啊。你那發自內心深處尊崇、敬重對手,仿佛聖母沉浸在安息當中的微笑,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啊……就連在寫這封遺書的當下,你的笑容也同時浮現在我眼前!

你為什麼笑?明明都做了天理不容的殘忍行徑,你為何還能展露出如此純真無邪的笑容?

回答我啊,密姆拉絲,你到底是什麼?

我究竟養育什麼東西長大成人啊?

這封遺書宛如悲鳴一般。自責的念頭、對女兒付出的愛情、以及恐懼。分裂的自我、失去整合性的精神,原封不動地記錄在信紙上。

文章最後逐漸轉變成文字散列。子彈貫穿頭部時飛散的鮮血滲透信紙,導致下文幾乎完全無法判讀。

商品 調■ 人造殺■■ 妖■鬼■ 崩■的■容 笑■ 笑■ ■容

■只是個小孩■已 真■太殘■了 不要再■了 不要再■了 不要再笑■ 求■你■不■再對我笑■ 我■趕緊逃■ ■得趕緊■跑 我■也■想看■那■的你■ 我不■■笑■啊 不要■不■ 現在,門■另一側有■聲 腳步■ 逐漸接■ ■家伙來了 來■這里了在這座地下鐵車站 在這片黑■中 在這座戰場上

——如今,她就站在我背後。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盡管從意義不明的字面上感受到癲狂氛圍,小兔仍動手翻開最後一張信紙。

在最後一頁,只有一行由滲透紙張之墨水寫成的巨大文字。

看見那個令人不禁懷疑到底是不是人名的名字,小兔頓時心生戰栗。

粗制濫造就在這里

一股彷佛被一桶冰水從背部澆灌的寒意,猛然襲向小兔。

小兔把信紙丟回地上,手捂嘴巴緩緩倒退。

「……我、我得……趕緊通知鳳才行……!」

這里太過危險。必須向騎士團說明來龍去脈,接著盡快帶櫻花逃出地下鐵車站。


在背部撞上門扉的瞬間,小兔火速奪門而出。

她手握門把,使勁打開生鏽的門板。

「——咿……!」

一張笑臉赫然出現在眼前。

櫻花一邊搜索敵人行蹤,一邊逐次調查伴隨鐵軌而衍生出諸多分支的站內月台。

還是一樣杏無人煙。

《我有操縱機器人偵察其他通路,結果不見任何人影。截自目前為止也沒捕捉到生體反應。不過這個地區的藏身之處多到數不清,因此我也無法妄下定論就是了。》

「先前應該有相當多敵軍駐守在此才對……畢竟幻想教團勢力的陣地幾乎連一座也不剩了。」

《抱歉啊……車站太過狹窄,派出一架機器人已是極限了。》

「不要緊,你已經幫了大忙了。」

櫻花一邊仔細進行地毯式搜索,一邊步下通往月台的階梯。

盡管表面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但櫻花的內心卻是一點都不沉穩。

粗制濫造在這里的風聲,為櫻花的心海掀起陣陣波瀾。

《雖然對小兔那樣做了保證……不過實際上你心里相當慌亂對不對?》

對于斑鳩一針見血的指謫,櫻花停下腳步低頭不語。

「……果然還是被看穿了嗎?當真瞞不過你呢。」

《要是經曆過跟你一模一樣的體驗,任何人必定都會感同身受,所以你盡管放心吧。人類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看開的生物吧?沒什麼好難為情的啦。》

沒什麼好難為情的。經斑鳩這麼一說,櫻花轉眼凝視自己的手掌。

雙手彷佛痙攣發作似地劇烈顫抖不止。櫻花內心十分清楚,這股顫抖並非源自恐懼。

這是身為武人的興奮反應。是對于複仇對象可能在此的事實感到歡喜的表現。

「……我有一股她人就在這里的預感。」

《…………》

「那家伙在這里……一想到這點……我……!」

《…………》

「就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了……!」

櫻花察覺到自己面露笑容,不禁豎起雙手搗臉。

掩飾不住的喜悅,透過笑容溢于言表。

一想到能夠報仇雪恨,整個人的內心就高興得難以自制。

全身血管沸騰、血液溫度更是一路竄升至沸點。

「哈、哈哈……我原本還以為……自己絕對沒問題的。笑我吧……其實自從踏進這個場所以來,我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始終顫抖不止……難道身體真的是如此誠實的東西嗎?無論我再怎麼壓抑,這種情緒就是會不斷泉湧而出……」

《…………》

「就連我也預料不到自己竟會變得如此反常……更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麼脆弱。」

略帶自嘲地笑了出來的櫻花,緊緊握住自己發抖的雙手。

《——放心吧,有我陪著你。》

斑鳩一說出這句話,櫻花的顫抖瞬間止息。

櫻花就這麼帶著僵硬笑容,側耳傾聽無線電的聲音。

《我會在你耳邊細語提醒,以免你鑄下不可挽救的傻事。放心吧。我絕不會讓你淪為複仇的魔鬼。》

「……杉、波……」

《好歹我也輔助你們作戰很長一段時間了啊。雖然只能調度武器,透過無線電提供建議……但我自認比其他人更了解你們的想法。》

斑鳩強而有力的堅定語調,令櫻花的表情逐漸恢複正常。

《你不由自主地沉溺于複仇怒火之中,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心並非機械。天底下沒有人可以依照邏輯或程式設定就過著稱心如意的生活。所以才需要別人的幫助。》

最後斑鳩輕聲一笑,有點淘氣地如此說道。

《需要我模仿草薙的口氣再說一次嗎?——因此你才需要同伴啊。》

「…………唔……」

《你就只管放寬心依靠本大小姐吧。》

這句台詞讓櫻花不禁聯想到在無線電的另一側,斑鳩正面露得意神色蹺起腿的身影。

櫻花深深吐出一口大氣,抬頭直視前方。

沒錯。我並不是單獨一個人。我還有同伴,我又不是只能在戰斗這件事上依靠他們。

我還有一群願意對我講這種溫馨話的同伴不是嗎?

「……真的,很、很謝謝你。當我快要失控的時候,你若可以及時制止就再好不過了。」

《了~~解。》

「我……真是太不中用了。總是得麻煩你們出手相助。」

《真的。跟某個不爭氣的隊長一樣,連代理隊長也都需要別人照顧呢。》

「抱歉。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再讓我請你們吃些好東西吧。」

《難得有此機會,與其請我吃飯,倒不如讓我盡情對你那雄偉的雙峰——》

「……?」

斑鳩的玩笑話戛然中斷,促使櫻花微微側首感到不解。

「……杉波?喂,你怎麼了?」

《————》

沒有回應。就連雜訊都沒有,無線電就這麼陷入沉默。

心想「大概是故障了吧」的櫻花摘掉耳麥,用手指頭輕敲幾下。

只有手指頭敲擊耳麥的喀喀聲響回蕩于黑暗之中。

…………嘻……嘻嘻。

突然覺得好像聽見一陣笑聲夾雜在敲擊聲當中的櫻花猛然抬頭。

「嘖,什麼人!?」

她舉槍對准黑暗,扯開嗓門大吼。

但出自櫻花口中,如同山谷回音般在黑暗中反彈的詰問聲,卻與陣陣笑聲疊合在一起。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不是只有一個人的笑聲,而是好幾個,是一大群人同時發出的笑聲。

櫻花凝神觀看,總算發現笑聲來源。

在車站月台的鐵軌上。赫見一群身穿紅色軍服,井然有序地排列成隊的士兵。

(……!這里明明應該沒有人才對啊……!)

櫻花急忙發動魔女獵人化術式,警戒敵軍的動靜。對方毫無反應。敵軍只是維持著垂首向下的立正姿勢,同時身體左右微微晃動不止的奇特狀態。

詭異的光景。宛如組成隊伍的幽靈一般。

敵人連法杖也沒上手,就只是靜靜杵在原地不動。面對這種想開槍又無法開槍的狀況,櫻花內心的焦慮感逐漸攀升。

《……吾主……做好心理准備。》

弗拉德突然輕聲嘀咕。

「做什麼心理准備?」

《絕不可心慌意亂、不可失去理智。就讓余見識一下汝所說的崇高志氣吧。》

「……?」

面對這串難以理解的字句排列,櫻花不禁皺起眉頭。

弗拉德在櫻花的腦海中發出一陣沉重的歎息聲。

《……………………是她。》

在弗拉德簡短講出這兩個字的同時,敵軍隊列的中央也有了動靜。

敵軍那邊只剩下一個人的笑聲。是一陣美豔的女性笑聲。聽起來彷佛兼具少女般的天真無邪,以及毒蛇吐信的毛骨悚然特質之笑聲。

敵軍隊列往兩側分開,明顯可以看見一道黑影走了過來。

腳踩鐵軌的砂礫,緩緩往櫻花所在的位置接近。

來者全身上下散發出有如靈氣一般的扭曲魔力,在櫻花面前現身。

象征純血派的鮮紅軍服。一頭彷佛金黃色與淡淡血色混合而成的玫瑰金發,加上一雙布滿陰霾,毫無一絲生氣可言的灰色眼瞳。

嘴唇如同吸飽鮮血似地紅潤、勾勒出一道近似聖母微笑般的和藹曲線。

「晚安,真是個美好的夜晚呢。」

聲音既輕盈且柔和。奏響一陣與戰場極不搭調的澄澈音色。

相反的,櫻花內心頓時風浪大作。

「咦……?好一頭熟悉的亮麗晚霞色秀發。我認識你喔。」

笑咪咪的這名女子,聲稱她認識櫻花。

櫻花也知道她是什麼人。

「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五年多以前所承接的委托吧。沒錯……我記得一清二楚!真搞不懂我在胡扯什麼,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忘記你嘛!」

「————」

「你在一個看起來很幸福美滿的家庭之中。溫柔的父親、母親,以及十分要好的姊妹。你是那對姊妹的其中一人沒錯吧?」

「————」

「那項委托著實棒極了。是我身為紅蝶蟲籠成員的最後一項任務。如今仍舊曆曆在目,那一幕簡直美不勝收。」

女子豎指輕撫鮮紅嘴唇,微微側頭對櫻花展露微笑。

櫻花的視野如今只能看見女子的身影。弗拉德的聲音、遠處的悲鳴都無法傳入她的心房。櫻花當然知道她是誰。想也知道她絕不會遺忘掉這個刻劃在記憶深處,不可能消失的存在。

女子笑了。樂不可支地、和藹可親地,就跟當時一模一樣——

「你在親手殺死家人的時候——露出了非常迷人的笑容唷。」

過去,女子命令櫻花笑。

命令櫻花邊笑邊虐殺妹妹。

帶著跟現在毫無差異的微笑,以如出一轍的輕聲呢喃,在她耳邊,在她眼前——奪走了所有一切。

粗制濫造。害櫻花人生徹底走樣的可憎仇人,如今就在她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花從車站月台上一躍而下,對准女子的笑容高舉右臂。

發動火力最強的《伯爵之牙》。櫻花不加思索地,准備祭出威力強大到極有可能摧毀整座地下鐵車站的凶猛一擊。

「真性急呢。」

粗制濫造依舊面帶微笑,豎指輕撫嘴唇。

瞬間,低著頭的周遭士兵們同時舉起法杖指向櫻花,發射巨大魔彈。

此時的櫻花完全沒有考慮到閃避這回事。魔彈全數命中櫻花的身體,形同大炮般的強烈沖擊將她震飛出去。

櫻花的身體猛然撞上牆壁,整個人深陷其中。

敵人的魔彈並非區區一介士兵所能凝聚出來的濃度。每一發都相當于英雄的一擊。一字排開的士兵們,分倒向左右兩側。

由于他們犧牲掉生命,一股作氣釋出體內所有魔力,導致這些人都在轉瞬之間命喪黃泉。

「辛苦了……你們表現得很好。我絕不會忘掉你們的笑容。」

粗制濫造帶著慈悲為懷的笑容,開口慰勞這些已死的士兵們。

死者們盡皆面露笑容。他們臉上甚至毫無苦悶神情,只有雙眼被懊悔的淚水沾濕,笑容滿面地離開人世。剩余的士兵們也全都笑個不停。他們個個都一邊口出哀歎言詞,一邊面帶笑意。

——密姆拉絲小姐……為什麼?

——我不想死……我不想再笑了……好痛苦啊。

——我明明還很相信你……

——求求你……不要殺害我的部下們……

聲調明明悲痛萬分,臉上卻是掛著燦爛笑容。

在崩塌的牆壁底下,櫻花目擊了這一幕光景。

「——粗制濫造啊啊啊!」

櫻花穿透塵沙,再次猛然襲向粗制濫造。

「好直截了當的孩子呢。你果然在生我的氣嗎?」

粗制濫造再次輕撫嘴唇,士兵們隨即聯手勾勒魔法陣,這次施展的不是魔彈,而是粗大的鎖鏈。鎖鏈纏繞住櫻花的身體,將她捆綁在半空中。

「嘖,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鎖鏈加身的櫻花掙紮著定睛怒瞪粗制濫造。

她發出野獸般的怒吼聲,目光緊盯她的身影不放,同時竭盡所能拚命掙紮。

《吾主,冷靜下來!櫻花!這種程度的鎖鏈,只要靠余的力量便可輕松斬斷不是嗎!》

連弗拉德的制止聲都起不了效用,櫻花對粗制濫造釋出濃烈殺意。

「你為何殺死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們跟你有什麼關系嗎!?回答我!」

《認清周遭狀況!難道汝還搞不清楚,此時一旦祭出最大火力的伯爵之牙,會造成地下坍方,連同友軍一並慘遭活埋嗎!》

「我妹她才五歲……!才五歲而已!年紀那麼小的孩子……你這混帳東西……偏偏操縱我動手殺了她……!我饒不了你……我絕對饒不了你啊啊啊啊!」

櫻花齜牙咧嘴,不斷使喚身體向前傾。但她愈是掙紮,鎖鏈就纏得愈緊。這條魔法鎖鏈具備連魔女獵人化的怪力都無法破壞之驚人強度。

粗制濫造輕靈地縱身躍上車站月台,降落在櫻花眼前。


她將臉伸向櫻花面前,與櫻花四目相交。

形成一幅宛如狂犬與飼主針鋒相對的構圖。

「那款噬魔聖物……我有印象。你,成了自己的父親……禁忌紅閃的後繼者嗎?縱使沒有血緣關系,你們依舊是父女檔呢。」

聽見粗制濫造這句意有所指的發言,處在盛怒狀態的櫻花瞬間頓了一下。

粗制濫造繼續說道。

「你是來替禁忌紅閃報仇的對不對?」

「你這話什麼意思……!禁忌紅閃跟我有什麼關系!?」

「哎呀?難道你不曉得嗎?你剛剛雖說我沒有殺害你家人的理由,但其實我可是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喔?」

粗制濫造露出不解神情,接著說道。

「你父親——峰城和真,他才不是什麼一般市民。他是異端審問官的魔女獵人,過去人稱禁忌紅閃的EXE隊長唷。他把我的舊家『紅蝶蟲籠』逼至瀕臨瓦解,同時逮捕了我。」

由粗制濫造口中迸出的真相,令櫻花頓時啞口無言。

禁忌紅閃是自己養父的事實,給她帶來極大沖擊。

但更令櫻花詫異的,是自己的家人只因為這個緣故便慘遭殺害的事實。

「你只為了報那件事的仇,就對連同我小妹在內的所有家人痛下毒手嗎……!?就只為了那種理由嗎!?」

「啊哈哈,錯羅錯羅。我其實並不恨他,反而還很感謝他呢。畢竟他是救我脫離苦海的英雄嘛。我才不會基于恨意隨便殺人。」

粗制濫造以雙手捧著櫻花的臉頰,溫柔地加以輕撫。

她露出充滿慈愛情懷的眼神,開始述說殺害櫻花一家的理由。

「我之所以殺了禁忌紅閃……是因為他煩惱不已啊。」

「…………什、麼……?」

「審問會命令他消滅紅蝶蟲籠,他乖乖奉命行事了。另外他也殺了好幾名身為商品,卻尚未被處理掉的小孩對吧?在跟我對峙時……他顯得十分難受。我一眼就可看出他那身為審問官的自己,與另一個秉性溫柔的自己正在內心僵持不下。」

任由臉頰被淚水沾濕的粗制濫造,深深地吐出一口大氣。

「——因此我解救了他。讓他從痛苦煎熬當中獲得解放。只要帶著笑容喪命,死後就可以登上天堂唷。」

聽完這莫名其妙的殺人動機,櫻花內心火冒三丈。

她唯一明了的,就只有這個女人的精神已經崩壞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你……簡直是個瘋子……!」

面對滿懷恨意怒瞪自己的櫻花,粗制濫造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要露出那種神情呢?你自己應該也很明白才對啊。畢竟你是個原本理應要跟我一同成為紅蝶的人唷。」

「少給我……胡扯……!我現在立刻就宰了你……!」

「櫻花,仔細聽我說好嗎?這才不是什麼胡扯。你的親生母親,跟我一樣都是蟲籠的商品啊。蟲籠原先預定殺死天生缺乏魔力的你,禁忌紅閃卻為了搶救你母親而四處奔波。後來你母親死在我手上沒能獲救,可是你卻僥幸保住小命。沒能救回你母親的他鐵定是為了贖罪才領養你。之所以活捉我,也必定是基于相同的理由……沒錯,就是為了贖罪。」

粗制濫造接連吐露櫻花全然不知的事實真相。

她所說的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有許多地方能跟先前從弗拉德那邊聽來的情報串連在一起。假如禁忌紅閃試圖搶救的魔女真是櫻花的母親,那麼雙親收養毫無任何關系的櫻花之緣由也就不難理解。

——但那又怎樣?這項事實根本不能成為她殺害自己家人的理由。更撼動不了養父、養母、妹妹、親生母親全都死在此人手上的事實。

只是又增添數筆櫻花憎恨她的理由罷了。

粗制濫造語氣平淡,彷佛閑話家常似地談起往事。

「不要緊……大家都一臉幸福地笑著死掉了不是嗎?」

「…………!」

「你妹妹也確實笑了對吧?雖然因為奪走自己性命的凶手是姊姊而感到非常傷心,不過仍舊努力擠出笑容離開人世對吧?」

櫻花怒火爆發,一鼓作氣扯斷右臂鎖鏈,猛然揮拳轟向粗制濫造的面門。粗制濫造卻是只憑單手就輕松接下櫻花的攻擊。

「好驚人的力量呢!可是啊,我的古代屬性也很厲害唷。」

粗制濫造的魔法陣發出眩目白光綻放著光輝。

櫻花一眼便看出她的屬性。

古代屬性『輝』。那是一種針對讓人體強制發揮出極限力量,強化魔法的特化屬性,能把對象的生命力轉換成魔力。方才的魔彈及捆住櫻花的鎖鏈,全都是她讓背後士兵們發揮出最大極限所施展的魔法。

「呐……別這麼生氣好嗎?無論再怎麼難過都得面帶笑容才行唷。我就是被蟲籠這樣調教出來的。而你原本也是個應該跟我一樣成為紅蝶的人,不好好效法我這榜樣怎麼行呢?」

粗制濫造伸指輕撫怒不可遏的櫻花臉頰,同時浮現一抹隱含憂愁的笑容。

「我曾是蟲籠的商品。打從懂事以來就持續遭受虐待,直到精神徹底崩潰為止。我恐怕已經品嘗過這世上所有你能聯想到的痛苦、絕望及羞辱了吧。盡管難過到幾乎想一死了之的地步,但我卻發現其實只要面帶笑容就沒什麼大不了的道理。」

「關我什麼事……我要殺了你……!」

「如今我倒是很感謝蟲籠的那群人。因為現在的我隨時隨地都能展露笑容,也能帶給世上所有人笑容與死亡。你不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嗎?」

「我要殺了你,粗制濫造……!我非殺了你不可!」

「哎呀,你要殺了我嗎?好啊,來殺我啊。死對我而言是救贖……但你必須面帶笑容才行唷?麻煩你笑著殺了我好嗎?我也很樂意笑容滿面地死在你手上。」

「你……這……瘋狂的殺人魔!」

面對雙眼布滿血絲,毫不客氣地開口咒罵的櫻花,粗制濫造難過地垂下視線。

「……連你也斷定我是個瘋子。在協助我逃出審問會之後,又拉攏我加入的幻想教團那群人也跟你一樣。他們擅自斷定我是個變態、怪物,動手封印了我的記憶。但當中也曾出現過試圖拿愛情等奇怪東西重新教導我的人唷?真搞不懂為什麼大家就是無法理解我呢……」

盡管瞬間露出落寞神情,不過她卻立刻換上笑容抬頭說道。

「可是沒關系!只要面帶笑容就能排除萬難!為了讓全世界理解這點,我必須帶給更多人歡笑才行啊!」

粗制濫造雙眼有如少女般透射出興奮神色,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詞。

緊接著,她的背部冒出一對由魔力構築而成的鮮紅蝶翼,包覆住櫻花臉頰的雙手也開始加重力道。

「喏,露出笑容給我瞧瞧吧?無論置身在多麼艱辛的狀況底下,人應該都能擠出幸福的笑容才對唷。放心,一點都不可怕。你只要像先前殺死妹妹那時一樣,帶著笑容殺了我就可以羅。」

預料到此舉可能是施展某種魔法之前兆的櫻花雖極力掙紮,身體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不妙……汝應付不了這門魔法!必須趕緊脫離!她已開始壓制余的力量!再這樣下去,身體的主導權將會被她奪走!》

「啊……唔……」

《汝應該記得鎖鏈拘束魔法的術式吧!快發動采佩什貫穿鎖鏈加以破壞!》

「……唔啊啊啊!」

想要已徹底失控的櫻花在腦海中構築術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粗制濫造腳底下的魔法陣開始旋轉,蝶翼翩然起舞。

「來——我會在你臉上打造出一張最棒的笑容。」

淚水沿著粗制濫造的臉頰滑落,魔法隨之發動。再也沒有方法閃避。又要如同家族遇害的那時一樣,肉體主導權被奪,沉緬于非自願的笑容之中。

——就在粗制濫造的魔法即將發動的那一瞬間——

「Slugshot!」

深綠色的魔力結晶從旁邊准確擊中粗制濫造的側腹。

身體折彎成<字狀的粗制濫造被猛然震飛出去。鎖鏈同時應聲斷裂,櫻花的身體重獲自由。

救了櫻花一命之人正是霧谷京夜。

「嘖,威力完全不夠看……!」

《這都是說會害地下坍方而節制力道的主人不對——我們就算被壓扁也不會掛掉啊——》

「少羅嗦,給我閉嘴啦你這把破銅爛鐵!」

翻越剪票口奔下樓梯的京夜,手持霰彈槍趕抵現場。

不過粗制濫造早已運用她那對蝶翼飛進地下隧道。

京夜急踩煞車停在櫻花面前,相當不甘心地發出咂舌聲。

「可惡……!被她溜走了嗎……!」

《那樣鐵定追趕不上羅。因為現在的主人動作太過遲鈍了。》

「明明就是你性能低劣好不好!」

《是因為主人最近廢到極點才導致尼祿無法發揮出正常機能好嗎?不要把過錯賴到人家頭上啦~》

「嘖,區區一把無機物還那麼會耍嘴皮子是怎樣……!」

霧谷一邊惡狠狠地開口咒罵自己的噬魔聖物,一邊側目瞪視著跪倒在地板上的櫻花。

「哈,先前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自己一個人解決就行了,結果現在還真是一副落魄到不行的模樣呢,隊長大人。」

「…………」

「面對自己的仇人還被打趴在地,簡直丟人現眼啊。」

霧谷輕蔑地俯看櫻花並出言挑釁。

「我會去宰了那家伙。你就獨自窩在這里抱著膝蓋自怨自艾吧。」

「……閉嘴。」

「啥?」

「——閉嘴,小心我殺了你。」

京夜感受到一股令全身肌膚隱隱作痛的凶猛殺氣迎面襲來,頓時眯起雙眼。

從修長瀏海的縫隙之間,可以瞥見櫻花的眼中燃起一朵湛藍恨火。在紅蓮般的鮮紅秀發及濃烈殺氣之中,她的雙眼綻放出格外蒼藍的凜冽目光。

京夜看著她化作殺意結晶的那雙眼睛,臉上旋即浮現一抹扭曲笑容。

「這樣才對嘛……那張表情相當不錯嘛,鳳櫻花……!」

「……我要殺了她。她是只屬于我的獵物。」

「還滿起勁的嘛。那就來一較高下,看看先宰了那家伙的是我還是你吧。」

京夜舉起尼祿,櫻花也起身再度發動魔女獵人化術式。

兩只複仇魔鬼佇立在隧道入口。

兩人腳蹴地面,准備沖向黑暗追殺粗制濫造。

——櫻花的耳朵會捕捉到一陣微弱聲響,純粹只是偶然罷了。

在刹那的寂靜之中,她聽見一陣類似雜訊的聲音。感到納悶的櫻花轉眼望向聲音來源,隨即發現方才被魔彈震飛而掉落地面的耳麥。

聽見從揚聲器流泄出來的虛弱聲音,櫻花她——

《……鳳……救、救命……啊……》

——櫻花總算恢複理智。

她臉色鐵青地連忙撿起並戴上耳麥。

「——怎麼了嗎!」

《……是陷阱……敵人突然帶著笑容襲擊我們……然後……呼吸……敵人,不分敵我地施放了毒氣……!》

櫻花啞口無言地望向通往剪票口的階梯那邊,赫見一股類似暗紅色濃霧的氣體由樓上逐漸往下蔓延。

小兔猛咳不止的聲音,令櫻花全身頓時為之一涼。

「這……!」

至此她總算才意識到自己被複仇心沖昏頭,進而怠怱了與同伴保持聯系的要命事實。

「嘖,居然使用這種小人手段……喂,趕緊回——」

京夜話還沒說完,櫻花已蹴地飛奔而出。

她的目的地並非遁入黑暗的粗制濫造,而是同伴們所在的地點。

「…………哼。」

目睹櫻花著急的模樣,感到難以釋懷的京夜仍是隨後追了上去。

「西園寺!」

抵達車站大廳的櫻花,赫見該處早已布滿毒氣。

她很快便發現小兔的身影,只見攙扶著兩名騎士團隊員的她完全無法動彈。

周遭則有一群純血之徒們及數名騎士團隊員的尸體散落一地,大概是被粗制濫造操縱的敵軍帶著毒氣前來襲擊了吧。

「對、對不起……咳咳……我雖戴上防毒面具……可是這毒氣似乎也具有腐蝕性……」

小兔的模樣令櫻花說不出話。受到毒氣影響,她全身肌膚都冒出了類似黑痣的斑點,連面罩也遭到腐蝕而出現破洞。幸虧小兔戴的是斑鳩的特制品,還勉勉強強承受得了毒氣腐蝕,不過騎士團配給的防毒面罩已完全崩解。

「……必須……盡快離開此地才行!」

「不能撇下……騎士團的隊員們不管……最起碼也得帶這兩位一起離開……」

小兔十分關心身體雖然布滿黑色斑點,卻還勉強保住最後一口氣的兩名騎士團隊員的安危。

正當櫻花試圖攙扶兩人之際——

「閃一邊去。」

京夜推開櫻花的肩頭趨前視察。他蹲在騎士團隊員與小兔面前,分別伸手貼著他們的額頭,展開深綠色的魔法陣。

「尼祿的屬性是『毒』,好歹也還能創造出用來中和毒氣的毒素。」

小兔及兩名騎士團隊員身上的黑色斑點逐漸消退。治療一結束,京夜便將其中一名騎士團隊員扛在肩上,再揪住另一名騎士團隊員的脖子拖著走。

「其他人沒救了。快點扛起西園寺吧,該閃人了。」

「霧谷……我欠你一個人情。」

「羅嗉啊。該死,真是掃興。」

照一副不耐煩地轉身背對自己的京夜所說,櫻花以雙手抱起小兔。

「鳳……幸好你,平安無事……一直聯絡不上你,害我擔心死了……」

「…………真的……很抱歉……」

「……?你為什麼哭呢……?」

櫻花抱著一臉不明就里的小兔,不由自主地潸然淚下。

明知自己既沒資格道歉,也沒資格掉眼淚,櫻花仍被自己的脆弱心靈徹底擊垮。

自己對同伴及弗拉德說過的那些話,全都成了漫天大謊。

櫻花只能不斷地譴責那個受到複仇心擺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