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逆襲的紅蓮 第五章 紅蓮的傳承

***

純血之徒的運送用轉送裝置,被安裝于舊軍事地下道。

自從救援物資的輸送中斷之後,已經呈現久無人煙的荒廢狀態。幾乎所有士兵都回到地面上參與確保領地的最後一戰,因此只在入口附近安排了5名哨兵負責看守。

頭戴鐧盔,個子矮小的士兵一邊打呵欠,一邊把法杖當作原子筆一樣不停轉動。其余士兵則都很認真在值勤。

就在哨兵闔上大打呵欠的嘴巴之際,轉送裝置同時有了反應。

先是迸射出陣陣電光,緊接著在轉送裝置的中心部位浮現魔法陣,綻放耀眼光芒。

光芒凝聚成球體,固定在裝置正上方並逐漸巨大化。

隨後有東西出現在那顆球體的中心。宛如從光芒當中重新誕生一般,只見狀似細胞的物體從腳趾頭開始構築肉體。細胞如同拼圖一般排列組合,等到拼湊成一具人體的樣貌之後,一名少年就這麼從光球當中蹦了出來。

少年以出鞘的刀身刺入地表順利著陸。

斗大汗珠從被汗水沾濕的瀏海滴落,心跳速度過快的少年忍不住發出沉吟聲。

頭昏眼花的他搖了搖頭,對周遭環境提高警覺。確認現場並無他人之後,少年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掌。

四肢俱全,心髒也沒停止跳動。確認自己完好如初的少年轉眼注視前方。

「我回來了。」

——在內側世界,也就是在魔導學園得到解救樹夕的手段之後,草薙哮正式重返故土。

為了完成自己當為的使命,哮回來了。

與魔導世界始料未及的邂逅與形形色色的相遇,以及跟恩師的重逢。

他在另一側也曾得到安息。他也可以遠離戰場,忘掉一切回歸平凡人的生活。

之所以沒那樣做,是因為他在外側世界還有太多尚未完成的事情。

他曾許下承諾。有非救不可的人,還有應當並肩作戰的同伴。

要他放棄這一切沉溺于安甯之中,哮說什麼都絕對辦不到。

因此草薙哮回來了。

為了挽救自己重視的所有事物。

哮以刺穿地面的劍身代替拐杖緩緩起身。

「哥哥現在就來救你了……樹夕!」

但就在他好不容易站穩腳步之際——

「「嗚哇啊啊啊!」」

才剛想說頭上怎麼傳來一陣聲音,突然就有不明物體壓垮哮的身子。

哮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淪為肉墊。

「好痛啊……!我說金絲雀……這跟你原先講的完全不一樣嘛!為什麼我們會被拋向半空中啊!」

「唔唔,別問金絲雀啦!要怪就怪座標設定偏差的裝置,這又不是金絲雀的錯!」

從正上方墜落的真理與金絲雀,就這樣在哮的身上開始大吵特吵起來。

真理的臀部壓著哮的後腦勺,金絲雀的胸部則是緊貼著哮的腰部。

坦白講,這並不是適合沉浸在邪情私欲的狀況。真理害他鼻子狠狠地撞上地面,金絲雀則差點壓扁他的男子漢象征。

「……兩位也差不多可以起身了吧?」

哮像只被汽車壓扁的青蛙似地出聲說道,這才驚覺自己一屁股坐在哮頭上的真理瞬間滿臉通紅地壓著裙擺跳開。金絲雀也緩緩起身整理自己的一頭亂發。

哮則是邊確認自己鼻子及胯下有沒有問題邊站了起來。

「你這大色狼!」

「這樣罵我再怎麼說都太不合理了吧……」

草薙哮彷佛發牢騷似地,說話同時轉眼環顧周遭一圈。

「轉送過程好像會產生時差對不對?」

「身體感覺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不過實際時間應該已經耗費掉整整半天才對。感覺特別平靜呢……該不會是戰事早就結束了吧?」

真理對周遭一帶鴉雀無聲的狀況感到不可思議地如此說道,金絲雀隨即反手握住背上的劍柄。

「我們使用了純血派的裝置,所以這里應該是敵人的陣地。要充分提高警覺。」

「可是一片漆黑耶?倘若真的還在交戰,這里可是提供補給的樞紐,理應會布下重兵嚴加防守才對吧?不見任何人影真的太離譜了。」

真理也豎指推高帽簷,開始四處搜尋敵人的蹤影。

另一方面,在場只有哮早已捕捉到第三者的氣息。

「不,此地確實有其他人。那邊的五個人,給我滾出來。只要棄械投降就饒你們一命。」

哮擺出拔刀術的架勢,對著入口處的士兵喊話。

原本早已覺悟可能得面對某種程度的抵抗,不料五名士兵居然高舉雙手走向他們。

就在哮對敵人特別聽話的態度感到疑惑之際——

「……哇喔,那是魔導學園的制服嗎?哦!原來那麼藍啊。」

哮一聽見帶頭士兵的溫吞語氣,頓時大感傻眼。五名士兵雖然全都身穿純血派的紅色軍服,不過臉部卻被頭盔遮住而無法辨識其長相。

「我知道你們無意抵抗,但還是得請各位乖乖束手就擒。可別怪我們啊。」

「哎呀~那樣我們會很傷腦筋,所以希望你別這麼做啦。當然,那對你而言也會造成困擾,所以真的沒關系嗎,草薙同學?」

被不知名的士兵喊出自己的名字,哮忍不住大吃一驚。

這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哮定睛凝視站在前頭的矮小士兵。那慢條斯理的含糊嗓音,以及矮小的身體,加上在頭盔底下若隱若現的紅色發絲。

「——好久不見羅,草薙同學及小真理。我等你們等超久的說!」

——眼前之人正是對魔導學園學生會長·星白流。

「會、會長?你怎會出現在這……」

哮一面露驚訝神色,流隨即拋下頭盔張開雙臂沖了過來。

「老公歡迎回來~~~~!要先吃飯嗎~~?或是先洗澡呢~~?還·是·說!呀哈☆」

哮面無表情地張開手掌,一把扣住笑容滿面地企圖撲向他懷里的流的那顆頭。流發出「噗呼」一聲,就這麼被哮扣住腦門,搖搖晃晃地倒掛在半空中。

「……你這是在干嘛?」

「呐呐,脖子,人家的脖子會斷掉耶?都雙腳離地了說,整個人搖來晃去的說。」

「為什麼學生會長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啊?」

哮放開扣住她腦門的手掌,極端冷靜地提出詢問。才剛回到外側世界,就面對如此莫名其妙的狀況,令哮完全來不及厘清思緒。

流則是邊按摩脖子邊噘起嘴唇抗議。

「唉,有夠冷淡耶。我可是一直待在這里等著你們耶?」

「等我們……這里是由純血之徒管理的場所沒錯吧?再說你為何穿著他們的軍服啊?」

哮提出直截了當的疑問。想也知道她絕不可能轉而向純血之徒投誠。都事先邀請哮加入反體制派陣營,還那樣做就太匪夷所思了。

應該不可能,當然哮也認為不可能。

(……大概吧?)

「這個嘛~其實我打算以純血派的身分對抗審問會!」

面對一臉難為情地露出燦爛笑容的流,哮迅速抽刀抵住她的頸項。

「是的,純粹開開玩笑罷了。做出這麼無聊透頂的事情,真是對不起。」

「……給我認真一點回答問題。」

「開不起玩笑的男人無法贏得女性青睞唷……其實啊,是我收到你即將回歸的報告啦。所以才潛入純血派陣營,留在這等待羅。」

「?為什麼學生會長會知道我要回來的這件事……」

流得意地挺起她那平坦的胸口。

「因為你師父,大蛇先生跟我們有那麼一丁點合作關系啊。雖說無論再怎麼游說他也不肯完全加入我方,但他仍特地通知我說要送你回歸喔。」

「原來師父跟學生會長早就認識了啊……!?」

如此說來,就代表那人是明知所有一切,卻仍決定放哮自由。

相信他鐵定也早就知道自己所承諾的對象是流,因此才進一步做出「即便把徒弟交托給她也沒關系」的判斷吧。

「在另一側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大致上也都從他口中聽說羅。」

「……這樣啊。」

「嗯,能見到你平安回歸真好……你是為了遵守約定而費盡千辛萬苦趕回來的對不對?謝謝你。」

流率直地表達謝意,同時露出嫣然笑容。哮雖然認為她是個工于心計的人,此時卻不由自主地覺得她的笑容很可愛。

或許他的這番想法被看穿了吧,側腹冷不防挨了真理一記肘擊。真理轉眼瞪視流。

「就算聽完你的說詞,仍舊無法釋懷就是了……潛入純血之徒陣營的舉動未免太過魯莽,而且照常理推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嘛。你該不會還有什麼沒坦承的內幕吧?」

流苦笑著作出回應。

「哎呀~其實是我遭到審問會通緝了啦~當時放草薙同學及小櫻花越獄的主犯是我的事實穿幫了,而我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被他們逮捕到案,因此與審問會為敵的純血派剛好能幫助我隱藏行蹤羅。」

「這一點都算不上是答案好嗎……」

真理露出鄙視的目光看著流,接著又轉移視線望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很在意的後面那四人。

就在真理准備以眼神對流拋出「他們是誰啊?」的疑問之際,後面四人同時取下頭盔,露出真實面貌。

「我等是幻想教團純血之徒·歐洲分部西側第八分隊的士兵。」

看似隊長的男子一臉正經地如此說道。

一聽見對方自稱純血之徒,當然就不可能毫無警戒。

哮及金絲雀均作出准備握劍迎擊的姿勢。

「啊——稍等一下稍等一下!他們是我們的幫手啦!」

「少騙人了,純血之徒里頭怎麼可能有我們的幫手……!他們在另一側可是動手襲擊了我們耶!?」

真理一破口大罵,流連忙拚命揮手制止殺氣騰騰的哮等人。

「他們也並非所有人都抱持著相同想法啊。我從很久以前就跟他們保持密切聯系,這次他們才趁著純血之徒的作戰來到外側這邊啊!」

流似乎是得到他們的協助,才順利躲過審問會的追緝。

成為顧守轉送裝置的哨兵很辛苦耶——她裝腔作勢地高舉雙手說道。

哮也跟真理一樣,內心有股難以置信的情緒占了感受的大部分。金絲雀則比哮等二人更加小心謹慎,甚至處于幾時拔劍都不足為奇的狀態。

或許是察覺到三人的戒心了吧,看似隊長的男子來到哮面前立正站好。

「你們難以相信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彼此直到上一秒鍾都還是敵人啊。」

「……沒錯,你們支持審問會反體制派的用意令人不解。若是內側的人,那就應該要轉而投靠東側陣營比較合理吧?」

哮拋出一針見血的論述,隊長聞言靜靜闔上雙眼。

「你別搞錯了,我等並未放棄純血之徒的身分。我等無法認同東側的理念,同時也確信,建立及統治內側社會的職責,都非得由純血之徒來負責執行不可。」

「你也跟內側的純血派一樣,打從心底厭惡我們及混血種對吧……」

「我等並不厭惡,純粹只是由于他們的曆史並不如我等一般深奧及精湛罷了。血統是由曆史日積月累,且代代相傳所形成。魔法也可以說是相同的產物吧。純血優點比混血還多,這是明確的事實。由優秀的人推動這個世界,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吧。」

他那高高在上的目光著實很討厭,不過身上卻感受不到任何傲慢氣息。

那是一種彷佛強調「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的口吻。

隊長臉上掠過一抹陰霾,接著繼續說道。

「……然而,西側陣營的路線有所偏差。我等奉行的純血主義,並不是以淘汰、傷害及驅逐混血或缺乏魔力的人類為目的。那是一種應當加以唾棄的惡質思想。如今的西側陣營,早已忘記守護及引導無力之人才是身為純血之徒的榮譽一事。這場侵略作戰只不過是火力展示罷了……非得盡快加以制止不可。」

「……因此才選擇與這邊的反體制派合作?」

「與其留在內側,還不如來到外側更能迅速阻止這場戰爭。盡管與星白小姐只是利害關系一致的合作伙伴,但賭上純血之徒的尊嚴,我可保證最起碼絕不會出手妨礙你們的行動。」

隊長筆直凝視著哮如此說道。

雖說想法南轅北轍且無法認同,但也沒有扭曲到需要全盤否定的地步。盡管對他的身世背景一無所知,不過哮卻在此人身上感受到跟自己相同的氣味。而在後面等待的士兵們,光看臉上神情就可以明了他們確實十分團結一致。

他們是一群竭盡所能試圖改變現狀的有志之士。

「好啦,總之雙方就是合作愉快的好伙伴~握手握手~」

強行拉哮與隊長握手的流笑咪咪地如此說道。盡管態度及語調都很溫吞,不過跟大蛇及純血派都有建立合作管道的流,其交涉實力深不可測的程度簡直非比尋常。

「總之艱深話題及未來的事就留待日後再詳談。首先必須設法阻止這次的侵略作戰才行。非得制止純血之徒在外倒世界拓展領地的行動不可,否則會形同給予審問會陣營一個全力展開報複的完美藉口。到時勢必免不了造成一般民眾的大量犧牲。絕對要阻止戰爭擴散開來。」

雖說當對方揮軍來犯時就為時已晚了,但仍必須盡快斬斷後顧之憂。

語畢,流又接著說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還是讓草薙同學你優先處理此事比較妥當。」

「……?」

「請你保持冷靜,仔細聽我接下來要說的事。」

哮內心有股不祥預感,臉上表情瞬間為之一僵。

流開口告知哮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的隊友們都在這座戰場之中。她們——小櫻花有危險。我會把所有情報交代清楚,你聽完就趕緊去幫助她們吧。」

不祥預感遠遠超越了哮原先的想像。

***

攤在眼前的慘劇痕跡,足以徹底奪走櫻花等人心中的希望。

離開地下鐵車站,回到中隊營區的櫻花愕然失色。

營區早已遭受敵軍襲擊。

各個角落都不斷竄出黑煙,現場只彌漫著一股肉體被燒焦的氣味。

在帳篷及軍火庫的殘骸中央,只見大量尸體堆積如山。沸騰的鮮血從被烈火吞噬的尸山泉湧而出,為地面染上一片漆黑色彩。

目睹遭到藏青色烈焰焚燒的隊友尸骸,兩名幸存的騎士團隊員雙膝癱軟地跪倒在地。


「——杉波!」

小兔則呼喚著斑鳩的名字快步沖向35小隊的帳篷。

櫻花只能無言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嘖……那幫家伙居然派出所有英雄發動襲擊……尼祿,你有辦法分析出那團烈焰的魔力屬性嗎?」

京夜十分惱怒地,環顧著留下遍地襲擊痕跡的營區開口詢問。

《那種東西一看就知道了好嗎?就是魔力本身帶有強烈破壞效果的『龍』屬性啊。》

「就是傳說中的機械龍嗎……有夠令人不爽。」

京夜脫口咒罵著,同時側目瞥視櫻花。

櫻花臉色鐵青地低頭不語。

「…………都是我的錯。」

她只能這樣自責。

在斑鳩通訊中斷之時,她就應該推測營區發生意外而選擇回來探視才對。由于地下鐵那邊是陷阱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她若有呼籲中隊長取消作戰,或許就能換來另一個不同的結局……

誰知自己卻被複仇心沖昏理智,滿腦子只注意到眼前的仇敵,招致最糟的結局。

嘴上明明說很重視同伴的安危,櫻花卻做出了最糟糕的選擇。

這幕慘狀是自己造成的悲劇。

「……這也不是你的錯吧。少在那邊被無謂的責任感壓得垂頭喪氣。你也看到了吧?敵人連自己友軍的性命也不顧,企圖利用毒氣殺光我們。幕後黑手是利用他們作為誘餌,趁那段期間襲擊了我們的營區。」

《對對對——雖說完全掉入陷阱,那也只不過代表你跟我家笨主人一樣蠢到不行罷了~光是還活著就該偷笑羅~》

「你這破銅爛鐵給我閉嘴。」

就連京夜這番表現出關懷之意的言詞,也無法傳入櫻花耳中。

「…………當時……如果我有趕回來的話……」

「就現場慘狀看起來,敵人大概是鎖定了離灰色都市中央地帶最近的這處營區發動襲擊吧。就算我跟你都在場,能否擊退敵軍都還有待商榷啊。」

京夜壓低聲調,說出自己的推測。

櫻花卻仍無法停止自責的念頭。

「……真是個麻煩的女人啊……同伴被殺的話,只要回頭殺光敵人報仇不就得了嗎?我就打算這麼做。」

《沒錯沒錯——主人~來去報仇吧!去替中隊這群同伴出一口怨氣吧!去痛宰敵人一頓吧~!》

京夜無視尼祿的挑釁,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垂頭喪氣的櫻花。

「…………」

《主人該不會是把自己失去同伴時的身影投射在這小丫頭身上了吧?少來少來少來人家不需要那種東西!尼祿不需要那種東西啦!》

「吵死了……給我閉嘴。」

京夜不知該對櫻花說些什麼才好。尼祿說得沒錯,他或許是在她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吧。

最後,櫻花踩著蹣跚步伐,搖搖晃晃地走向35小隊的帳篷。

***

蝦兵蟹將小隊的帳篷,也跟其他帳篷同樣慘不忍睹。

行李被拋到外面,與帳篷一同遭到祝融吞噬。

到處都找不到斑鳩的蹤影。

小兔拚命強忍著想大聲哭喊的沖動,不斷在附近尋找斑鳩的下落。

「杉波——!如果你遺活著的話,請快回答我好嗎——!」

完全沒考慮到敵人還在附近的可能性,小兔放聲大喊。

沒有回應。只有遺體與殘骸遭到燃燒,迸出陣陣火花的聲音回蕩于耳邊。

「……唔,嗚……」

她擦掉眼淚,任憑臉蛋被煤煙熏黑,動手翻挖著瓦礫堆。

結果挖到的就只有尸體,以及被高熱燒得扭曲變形的槍械殘骸。

「……嗚、嗚……嗚。」

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小兔跪倒在地,准備放聲大哭。

此時……她聽見一陣類似鬧鈐的微弱聲響。雖然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陣聲音確實是從35小隊的帳篷殘骸當中傳出。

「…………?」

小兔手持燒剩的木材,設法撥開灰燼。

聲音來源立刻破土而出。是一只加裝了抗魔鍍膜,呈長方型的大型盒子。這是斑鳩所攜帶,用來收放武器的盒子。小兔知道放在這盒子里面的,是斑鳩每晚熬夜趕工的新武器。

小兔睜大雙眼,連忙試圖打開盒子。

「好燙……!」

由于先前被遺留在烈火之中,盒子外殼當然吸收了相當多的熱能。

小兔淚眼汪汪地將手收了回去。

不料——

【西園寺兔 DNA辨識完畢——Hello my master】

盒子響起一陣機械語音,突然自行開封。

從霍然開殷的盒子里頭映入眼中的,是一把狙擊槍。不同于小兔過往使用的半自動步槍或反物質彈狙擊步槍,槍身呈現出近未來式的線條。造型則有點類似英雄所使用的磁軌炮。

其他還有一個看似裝滿子彈的彈匣,以及三發透明彈頭閃爍著七彩光芒的子彈。還有一發在相同造型的外殼當中,綻放出格外眩目之灰色光彩的子彈。

小兔默默地觸摸過這些槍彈之後,伸手抓住槍身。

刹那間,彷佛一陣電流貫穿身體。

《——、——兔、——小兔,你聽得到嗎?》

在這陣微弱痛楚消失後,腦海中突然響起斑鳩的聲音。

小兔相當驚訝地睜大雙眼。

「杉波!?你沒事嗎!」

《太好了……你還真找到了它呢,不愧是我心愛的小兔。》

「你、你人躲在什麼地方啊?不要只顧著出聲,趕緊出現啦!」

大概是很高興得知斑鳩還活著吧,小兔用往常的語調大聲嚷嚷起來。

《我無能為力啊……這聲音只是透過我打造的那把槍,直接將電氣信號傳送至你腦中罷了。那把槍的槍身之中,嵌有一小部分的『賢者之石』,就把它當作是我的分身吧。》

小兔看著拿在手上的槍,忍不住嚇了一大跳。

「難、難道說……你的本尊該不會是已經死掉了吧!?」

《……你怎麼會產生這種聯想?放心啦,我還活著。目前跟其他騎士團隊員一起被敵人抓走了。》

「地點在哪……!?」

《這里八成是Alchemist公司第五研究所的遺址吧。外牆構造看起來很眼熟。但說也諷刺……想不到我居然又會被帶進這個地方。》

對舊窩的想法,似乎導致斑鳩的聲調變得較為低沉一些。

第五研究所。正是35小隊過去為了阻止精靈複原實驗而引爆戰役的場所。

「我們立刻就去救你!」

《我當然也想要你們過來救援,但在這之前我先說明狀況給你聽。敵人打算盡可能殲滅周遭的審問會兵力,進而設下結界。大概是那種一旦設置之後,除非從內側破壞制造裝置,否則永遠不可能消失的強力結界。若不能搶在發動前加以破壞,就別指望來自審問會的援兵有辦法消滅對方羅。》

「了解,我會原封不動轉告給鳳。」

小兔精神抖擻地如此說道,卻聽見斑鳩輕輕歎了口氣。

《幫我轉告鳳一聲……說不能與她並肩作戰,真的很抱歉。》

「?杉波向來不是都以助手身分陪我們一同戰斗嗎?」

《…………感覺超難為情的,我不能透露給你聽。》

雖然聽見斑鳩脫口說出「難為情」的小兔頗感意外,但卻也有種彷佛遭到排擠的感觸,因而顯得不太服氣。

《可以的話就盡快趕來吧。敵人好像並不打算放我們一條生路,大概等拷問完後就再也沒價值可言了吧。我剮剛聽到友軍的哀嚎聲了。》

盡管狀況不太樂觀,然而抓住一絲希望的小兔已不再輕易掉淚。

只要心中懷有一分希望,西園寺兔就會變得十分堅強。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去救你!」

《我現在教你如何使用那把槍。嗯,假使我的聲音在說明期間中斷的話,我大概不是被殺、便是被當作慰安婦了吧。》

「不要亂講些不吉利的話啦!」

在大聲斥責了開口講起黑色笑話的斑鳩之後,小兔才開始學習這把狙擊槍的使用方法。

隨後,小兔將會明白這把槍具備完全超乎她想像的驚異性能。

木**

走向鴉小隊帳篷的櫻花,被不明物體絆到而摔了一跤。她起身察看腳邊,只見一具化作焦炭的同伴尸體倒臥在地。

她抬起髒兮兮的臉,環顧彌漫著熱氣及尸臭的周遭。

只有死亡籠罩的光景。一股彷佛活生生被打進地獄的感覺,令她頓時喘不過氣。

「……對不起……」

櫻花以微微顫抖的嗓音道歉,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

「……真的,很對不起……」

她怎麼也料想不到,因自己犯錯而導致他人賠上性命的感覺竟然如此難受。

對于那個實踐了最不該作的事情,也就是把複仇列為首要之務的自己,內心只有滿滿的恨意。櫻花持續不斷道歉,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若不這麼做,她的心靈根本支撐不住。

「…………你在向誰道歉啊?」

櫻花虛弱地抬起頭來,發現小兔正一臉憤怒地俯視著自己。

櫻花忍受不了小兔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將頭撇向一旁。

「這種狀況不是鳳的錯。我們只不過是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罷了。當時縱使發現是陷阱而返回營區,仍舊改變不了為時已晚的結果。」

「……可是,我感情用事了。當西園寺你飽受毒氣折磨的時候……當同伴慘遭殺害的時候,我……卻被複仇心沖昏理智。」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這回事……我向你們許下的承諾全都成了謊言。我搞錯了使用力量的方式……我不該為了複仇,而是應該為了同伴運用這股力量才對啊……!」

見櫻花不斷譴責自己,小兔的視線變得愈來愈冰冷。

小兔似乎對不聽旁人聲音,打算獨自這樣悶悶不樂下去的櫻花感到很火大。

「……就算,這種狀況是你失策所招致的結果好了。然後……你就只會因為錯在自己,而悶悶不樂地抱著膝蓋坐在這里裝死嗎?」

面對小兔的詰問,櫻花並無法立刻作出回應。

縱使想要激勵自己振作起來,身體卻是不聽使喚。

因為如今她所憎恨的對象,就是她自己。

「——鳳櫻花!」

小兔突然一把揪住櫻花的衣襟,使勁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小兔雖是眼眶泛淚,卻仍用強而有力的堅定目光直視櫻花。

「難道你雖然戰斗力高強,心靈卻比我還要脆弱嗎……?不是吧?你應該比我更為堅強才對吧!你忍受著幾乎快要逼瘋自己的絕望,一直咬緊牙關堅持到現在不是嗎!」

「……西園寺。」

「你一定是對失敗或後悔完全沒有耐性可言吧。區區一次失敗算什麼,區區一次後悔又如何?你應該相信自己無論遭受多少挫折都能重新站起才對啊!」

這是經曆過無數次失敗的小兔才有資格說出口的話。

小兔十分清楚自己對小隊而言只是顆絆腳石。盡管目前總算有辦法發揮正常本事,但過去她可曾經是個會誤射隊友的三腳貓狙擊手。就算到現在也仍舊沒什麼值得誇獎的優點。才剛踏上戰場的那段期間,有人在眼前喪命的光景甚至令她嚇得全身直打寒顫。

縱使這樣,小兔仍振作起來了。她並未就這麼抱著膝蓋自甘墮落。

小兔難過地皺起眉頭,大聲斥責櫻花。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要是孤單一人的話,也絕對沒辦法重新振作起來。倘若少了草薙、杉波、二階堂……以及你的幫助,我必然還維持著獨自窩在一邊垂頭喪氣的狀態吧。我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我,全都多虧了大家。」

小兔對櫻花傾訴這股無論怎麼樣都感謝不完的心意。

小兔放開抓著櫻花衣襟的雙手,輕輕捧住櫻花的臉頰。

「鳳……拜托你了,請你不要自己一個人被挫折擊倒好嗎?雖說草薙、杉波及二階堂都不在這里……但還有我在。或許你會覺得我不可靠,然而我也是能守護別人的啊。」

表達出還有自己陪伴著她的意思之後,小兔輕輕推了櫻花的背部一下。

「杉波人還活著。好像被敵人抓走,跟其他騎士團隊員在一塊的樣子。我們得盡快趕去救援。至于該如何采取行動,就交給你決定了。」

「…………」

「忘記了嗎?你現在可是我們的隊長喔!」

這句話帶有一股直透心湖深處的份量。

也是足夠讓她完全恢複清醒的一句話。

腦海中浮現出哮的容貌。她發過誓,要代他守護小隊直到他回來為止。

背叛了這個誓言的自己,還有守護小隊的資格嗎?

不對,正因一度背叛了誓言,自己才更必須挺身出來守護才行。

杉波還活著,也有不少審問官還沒喪命。

無論再怎麼艱難、再怎麼重蹈覆轍,都非得救回他們不可。

必須振作起來、必須作出決定、必須采取行動。


所謂的隊長,就是這樣的身分。

洗刷汙名,現在正是該一雪前恥的時候。

「……那孩子說得沒錯……鳳同學。」

瓦礫堆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櫻花及小兔同時轉眼望向聲音來源,只見腹部受了重創的中隊長站在瓦礫堆旁邊。

兩人連忙趕過去,攙扶他背靠著瓦礫堆坐下休息。

「中隊長……!」

「你無需感到自責……這一切,都是絲毫不懷疑上級判斷的我該負起全責。」

「請您別再說話了……我立刻幫您止血……!」

櫻花用力按著中隊長的腹部裂傷,准備取出醫藥箱進行急救,但中隊長卻抓住她的手。

隨後緩緩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救了。把醫療道具用在其他幸存者身上吧。倒是……我有件事情非得告訴你不可。」

中隊長勉強控制顫抖不止的身體,伸手搭著櫻花的肩頭。

接著,宛如父親凝視女兒似地看著櫻花說道。

「……我以前,曾與你父親……峰城和真一同行動。我也以騎士團隊員的身分參與了當時那場蟲籠殲滅戰。」

父親。峰城和真。粗制濫造與中隊長都提及了同一件事。

「弗拉德……我父親真的是禁忌紅閃嗎?粗制濫造所說的並不是謊話對不對?」

櫻花微微低頭詢問弗拉德。

《…………這是禁止事項。余無話可說。》

櫻花可以體諒弗拉德的心理。雖不知有關禁忌紅閃的情報被列為禁止事項的理由為何,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鳳颯月企圖隱瞞某些事情。

「……審問會企圖湮滅那人的情報是事實。恐怕是因為那將深入觸及審問會見不得人的黑暗面吧。千萬別信任審問會……鳳颯月對你們……」

中隊長痛苦地喘著大氣說道。

櫻花憶起父親溫柔的樣貌。他雖是個沉默寡言且不擅表達情感的人,但身上卻沒有那種身經百戰的威嚴氣度。櫻花最愛他那溫柔的寬大手掌。她完全無法想像有著一雙溫柔手掌的父親擔任審問官之時,究竟是何種姿態。

「我沒時間了……我想拜托你們一件事……可以麻煩你們救出受我牽連而被抓走的部下們嗎……?」

中隊長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握住櫻花的手。

從中隊長那雙手掌所傳遞過來的,是一份殷切的願望。

櫻花緊緊回握中隊長的手,抬頭作出回應。

「接下來我們會整頓裝備,邊與其他防衛線取得聯系邊進攻敵方陣地。我們絕對會把同伴們救回來。」

「……抱歉啊。讓你踏上戰場,等同于辜負了峰城先生的期盼……希望你能原諒我這個不中用的老人家。」

中隊長也跟櫻花一樣開口賠罪。

中隊長的手再也握不住櫻花的手,就這麼無力地滑落至地面。

「……你持有的噬魔聖物……弗拉德,還沒發揮出、真正的實力……」

在瞳孔逐漸失去生命光輝之際,他留下最後一句遺言。

「利用……我們的鮮血……不要辜負了葬身此地的……同伴們的……心……意……」

最後吐出一口大氣,交托完遺願的男子彷佛入睡一般安詳離世。

櫻花目不轉睛地看著長眠的他,片刻過後才緩緩起身。

接著對他致上審問官的敬禮,隨後放下手臂昂首望天。

「弗拉德,父親……峰城和真是個強悍的人嗎?」

《余不認識汝的父親。但禁忌紅閃並非汝所想的那種人。》

「…………」

《他是個極其軟弱的男子。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煩惱、懊悔,甚至數度被擊垮。一次又一次地脫口說出他已經受夠了之類的話。》

「……這樣啊。」

櫻花聯想不到手持鮮紅雙槍的父親身影。

她覺得和藹可親的父親跟手槍果然還是不搭。

《但是櫻花啊,志氣並不是用來形容實力的言詞。所謂的志氣,是將軟弱化作堅強後才能大放異彩的特質。》

弗拉德以既嚴肅又強而有力的語調,如此評論禁忌紅閃。

《因此——余從沒見過第二名像他那般志氣崇高的人物。》

在聽見這句評語之際,只有那麼一瞬間——

在櫻花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雙手握槍的父親背影。

櫻花從前也曾看過類似的背影。除了劍術以外一無是處,縱使被人取笑跟不上時代,仍舊為了同伴、為了妹妹,以及為了自己拚命奮戰的男子背影。

一道百折不撓,率領同伴奮戰不懈的偉大背影。

櫻花將拯救過自己的那兩人的背影牢記在心中。

「弗拉德……只要吸收鮮血,你的力量就能獲得提升嗎?」

《吸收契約者血液的提升程度有限,然而獲得外來血液便可解放余真正的力量。》

只告知必要的情報後,弗拉德便默然不語。

櫻花閉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氣。過去她一直認為奪取他人鮮血轉化成自身力量,是邪魔歪道的行徑,也是罪孽深重的舉動。

然而弗拉德說過,它所追求的是志氣崇高的鮮血。

命喪此地的所有人,全都堅持到最後一刻才勇敢地戰死沙場。

就此白白浪費掉這滿地的尊貴鮮血……難道不是罪過嗎?

「我絕不會讓你們的鮮血自流。」

櫻花霍然睜開雙眼,伸手探向前方。

「弗拉德。」

《…………》

「吸光所有鮮血,連一滴都不可浪費。」

櫻花決定繼承長眠此地的所有同伴們之憾恨,以及遺志。

《——————拜領。》

當弗拉德接受主人要求的瞬間,腳底下應聲浮現出一座巨大魔法陣。

魔法陣逐漸擴大,最後涵蓋了整個中隊營區。

緊接著,遍布現場的所有血液全都滲入魔法陣,彙聚至櫻花身邊。

同伴們的血液彷佛勾勒著螺旋一般,緩緩纏繞至櫻花身上。

《鮮血是一個人曾經活過的鐵證……形同一個人在世上走過一遭的曆史。接下來,這一切都將由汝加以繼承。》

「……正如我繼承了原本是父親配槍的你一樣。」

《誠然。但汝必須有所覺悟——因為志氣崇高的鮮血十分沉重。》

弗拉德出聲忠告之後,一陣彷佛背脊結凍般的劇痛猛然襲向櫻花的身體。他人的血液正逐漸入侵體內。這種宛如身體強行遭到改造般的感覺,令她幾乎快要崩潰。

那是記憶。內含于死者血液當中的人生曆練,全數落在櫻花身上。

「原來如此,這確實……很沉重……!」

櫻花雖是面露痛苦的扭曲神情,卻仍咬緊牙關極力承受。

「……我會背負起來……!要是我在此時此刻被擊垮,那這一切就全部白費了!」

《誠然。只要汝敢于背負,他們就永遠與汝同在。與眾人的崇高鮮血一同出征吧!》

大量鮮血與櫻花的身體同化,宛如盔甲一般覆蓋住她的軀體。

就在痛楚達到最高點,得到位于盡頭的那股力量之瞬間——

死者們的記憶全數注入櫻花的腦海當中。

所有人都有他們心愛的對象。

有家人、有情人、有親友、有值得互相信賴的同伴。

每個人的幸福時光、回憶,全都漸漸流入櫻花體內。

當大量記憶彷佛一道閃光掠過腦海的瞬間,透過弗拉德執行的強化也隨之大功告成。

經過濃縮的同伴們之鮮血,在體內化作力量,與櫻花合而為一。

櫻花口腔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以舌頭確認一番,發現有一小部分的牙齒變得較為尖銳。

她的視覺也變得格外敏銳,現在單憑肉眼就能夠確認他人體內的血液流動及心跳狀況。

那形態與魔女獵人化術式截然不同,如今包裹住櫻花軀體的,是一層既非礦物亦非血肉的輕薄盔甲。背後的披風則完全幻化成翅膀,看起來簡直就跟惡魔沒有兩樣。

但縱使外表像極惡魔,卻感受不到一絲邪惡氣息,只有一股無與倫比的崇高志氣。

鮮血凝聚而成的鮮紅翅膀,在黑暗中仍舊綻放著高貴的光芒。

弗拉德的固有魔法之一。

《吸血鬼》。

這是一門將他人鮮血轉換成魔力,再運用這股莫大力量強制改造契約者肉體結構的異端魔法。效果正如字面所述一般,能讓契約者化身為吸血鬼。

《如今汝擁有與真祖吸血鬼不相上下的力量。使用魔法時無需再吝惜魔力,肉體更是凌駕于一般常人之上。盡情運用這股……崇高之血的力量吧。》

面對自己搖身變成異端一事,櫻花內心沒有任何一絲厭惡感。

她甚至覺得十分自在。這股力量,是命喪此地之全體同伴們的力量。

櫻花細細領受自己吸收的所有一切,雙手交錯置于胸前。

「西園寺,出征吧。去救回我們的同伴!」

「——了解!」

在聽見小兔回答的同時,櫻花猛然張開雙臂。

從手肘的沖擊錐及鮮紅翅膀噴射出血紅色魔力。

隨著余波搖擺的晚霞色秀發夾帶魔力光輝,綻放出莊嚴肅穆的光彩。

其身影——確確實實配得上紅蓮公主的名號。

「到第五研究所的路線由我與霧谷負責引導!騎士團與西園寺隨後跟上!」

《了解!》

櫻花張開鮮紅翅膀,低空飛行趕往研究所。

她確認著霧谷與自己並行,同時也留心背後的吉普車是否有確實跟上。

在完成吸血鬼化之後,櫻花透過無線電聯絡鐵隼人。隼人回覆審問會陣營還有其他部隊仍在抵抗敵軍攻勢,另外也有好幾名已經瓦解的部隊幸存者願意前往研究所會合。

如今非但沒有時間集結戰力,能夠成功會合的機率也偏低,因此才不得不采取各自分頭趕往研究所的下策。

《鳳櫻花。》

櫻花集中聽覺接收隼人捎來的通訊。

《敵軍已派遣英雄及機械龍進駐戰場。盡量避免與它們正面交鋒,那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了解。」

《離研究所最近的是你們。敵軍尚未察覺到我們打算破壞結界裝置,防線應該不致太過森嚴才對。你們抵達後先設法確保入口暢通,等我到了再進行下一步行動。》

「……鐵隊長,請恕我直言。目前狀況分秒必爭,請允許我們先行展開突擊好嗎?」

櫻花如此提議,隼人頓時沉默不語。

在對他表述意見時,無論何種狀況都會令人感到緊張不已。有種EXE時期的感觸重新湧上心頭的錯覺。

《……你有能夠完成使命的自信嗎?》

隼人語氣尖銳地提問。

突破敵軍防線、破壞結界生成裝置。此外還必須營救受困的俘虜才行。

但櫻花卻是自信滿滿地作出回應。

「憑現在的我們……絕對辦得到。」

《好。那我就先削弱敵軍戰力再趕往研究所那邊,你們可以先行展開作戰。》

盡管感受不到情緒變化,但隼人采納部下意見本身就是很罕見的特例。

《鳳櫻花。》

「是。」

《——千萬別死。》

這句簡短的關心,令櫻花的干勁竄升至最高點。鐵隼人這名隊長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給人一種既嚴厲又冷徹的印象,實際上卻比任何人更加關心部下的安危。

盡管是個不冷不熱的人,但他對部下的態度卻毫無虛假,向來一視同仁。

正因如此,他的言詞才能提升部下的干勁。

「了解!」

櫻花語氣堅定地回答,結束雙方通訊。

速度飛快地通過轉角處的櫻花,確認到有敵影出現在前方。

「——停……!」

霧谷與吉普車均遵照櫻花的指示踩了煞車。

小兔從吉普車的副駕駛席探出頭來,以望遠鏡確認敵人。

「10名士兵、5只英雄……加上一頭飛龍型的機械龍。局勢很不妙啊。」

「我想避免掉無謂的戰斗,繞道前進吧。」


就在櫻花如此提案之時,京夜主動趨前說道。

「從這里繞道的話,會損失掉10分鍾以上的寶貴時間……交給我處理。你們先走一步吧。」

聽見這出人意表的提案,小兔忍不住睜大雙眼。

櫻花則瞬間遲疑了一下。因為在此騰出京夜這股戰力並非上策。

「就算你發號施令我也不會當一回事喔,那群家伙是我的獵物。」

京夜將尼祿扛在肩上,定睛瞪視敵人。

「看了也知道吧……襲擊我們所屬中隊的就是那幫家伙。如今居然還從容不迫地准備返回陣地咧。」

「…………」

「我跟你不一樣,我絕不會猶豫該不該複仇。我要在此解決他們,替同伴們報仇雪恨。」

那雙露出凶光的眼神之中,幾乎已經完全失去理智。

感覺就像是看著過去的自己一樣,櫻花內心頓時隱隱作痛。

「快走吧。你們沒時間了不是嗎?」

櫻花對著准備走向敵軍的京夜背影喊話。

「……霧谷,你還記得我的建議嗎?」

「…………」

「那並不是謊話。只要你有心一試,我們都願意傾盡全力幫助你救治吉水。待在理事長手下鐵定救不了她……那個人絕不會為了救人而采取行動。」

京夜一度停下腳步,深深地歎了口大氣。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可以讓明延長壽命的方法啊。我只剩下戰斗這條路可走……縱使淪為那家伙豢養的羊也在所不辭。」

面對不肯回心轉意的京夜,櫻花不加修飾地吐露出她心中的焦躁之情。

「難道你打算就這樣永遠被利用到死為止嗎!?沒有辦法的話,只要另尋他法不就得了嗎!」

「…………」

「跟我們一起走!你應該還有其他道路可選才對!」

聽完櫻花的勸說,京夜側著臉露出一抹干笑。

「那意思是你認為我跟草薙有辦法並肩作戰羅?我可不願意,相信那家伙必定也不肯吧。丑話說在前頭,我從沒對試圖殺死他妹妹一事感到後悔。那時沒有當場宰了那只怪物才是最糟糕的選擇……尤其是對他妹妹而言,被殺反而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京夜自嘲似地哼了一聲,同時將頭撇向一旁。

「這些都只是漂亮的場面話罷了。我只不過是基于對異端的複仇心而企圖殺死他妹妹而已……這點我根本就不打算隱瞞。」

京夜結束雙方對話,拖著沉重步伐走向敵人所在的位置。

「離開吧。倘若不想失去同伴而變成像我這副德性的話,那就趕緊去救他們脫困吧。」

櫻花怎麼也不認為在京夜心中只充斥著所謂的複仇意念。

然而,現在卻無暇與他爭論。從這里筆直前進,就可以抄最短捷徑抵達研究所。櫻花找不到再繼續拒絕京夜提案的理由。

于是櫻花對小兔等人送出信號,旋即振翅騰空。

接著速度飛快地與京夜擦身而過,雙眼筆直凝視前方。

「——由我負責引開敵人的注意力,西園寺等人趁霧谷開炮後便盡快突破敵陣!」

櫻花緊貼著地面飛行,逐漸逼近敵人。

正當英雄們即將轉身察看的瞬間,櫻花急速轉往上空攀升。

就在敵人目光受到櫻花牽引,吉普車油門全開向前沖的瞬間——

「三重炮管陣列——Slugshot!」

京夜將霰彈槍變換成大炮,對准敵軍猛然開火。

高濃度魔彈挾著機關槍般的勁勢襲向敵人。

櫻花等人趁隙突破敵軍防線,確保了通往研究所的最短捷徑。

***

把轉動的炮管變回原狀之後,京夜闔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氣。

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櫻花只對京夜簡短嘀咕了一聲。

——不要輕言放棄。

「…………」

他仰望天際,以一雙疲憊不堪的眼凝視著伴隨朝霞開始泛白的星空。

搞不好——

或許曾經有機會迎向那樣的未來也說不定。

當時若拒絕颯月的邀約,那麼縱使擁有與草薙哮、鳳櫻花等人一同聯手尋找救治吉水明之方法的未來,也絕對不足為奇。

也許就不必墜入邪道,可以光明正大地為了解救明而奮戰也說不定。

然而,自己已經握住颯月的手。為了延長明的壽命而與尼祿訂定契約,換來的是永無止境的複仇人生。這股複仇心一旦消失,明的性命恐怕就會立刻煙消霧散吧。

而一旦背叛颯月,自己與尼祿的契約極有可能遭到強制解除。

打從作出第一個選擇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如今只剩超越一切的這條路可走。

但是內心卻有點……

對于也許曾有機會擁有的未來,感到那麼一點點心痛。

「——……好啦!」

等到炮擊的硝煙散盡之後,京夜開始確認剩下的敵人。

三只英雄、五名士兵,以及一頭機械龍。

「很好。還真是頗令人熱血沸騰的陣容呢……破銅爛鐵,你說是不是啊?」

《嗯嗯。可是主人,您該不會以為缺少治療能力的我可以發揮出完整實力吧?要是被龍氣術轟中的話,即便是尼祿我,也會想哭著跟主人說聲對不起唷?》

「少羅嗦啦,只要通通躲開不就沒事了嗎!」

揚起嘴角的京夜正面朝著敵人直沖而去。

他將魔力集中至與右手融合的大炮,邊蓄力邊沿著地面飛奔。

穿越敵人的凶猛彈幕,宛如鎖定獵物的野狼一般,縱身躍向機械龍的喉頭。

「給我徹底消失吧,該死的異端!」

大炮擊發的瞬間,深綠色魔力應聲覆蓋住周遭一帶。

複仇魔鬼永不止步,堅持走他自己的路。

縱使前方只有絕望在等待著也一樣。

留下京夜的櫻花等人加快腳步趕往研究所。

爆炸與槍擊戰的聲音宛如回響一般,自遠處傳入耳中。也許是拜隼人及京夜大展身手所賜吧,敵人紛紛被引向他們的位置,使得櫻花等人所走的路線防守格外薄弱。

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可以看見第五研究所了!」

轉眼望向小兔所指的方位,確實可以看見在阻止精靈複原實驗之際遭到破壞的中央控制塔映入眼中。

「杉波還平安無事嗎?」

「嗯……不過魔女似乎透過拷問,強制逼迫友軍招出我方的情報。一旦輪到杉波,那我們的奇襲行動也會跟著穿幫。」

魔女……照推測一定是粗制濫造。

憑她的魔法,要讓同伴們說出情報簡直易如反掌。

「加緊腳步吧!」

櫻花將魔力移轉給翅膀加快飛行速度,吉普車也是油門全開沿著道路向前疾駛。

雖不知當地究竟還有多少敵人,但現在只能一路向前沖。通過彎彎曲曲的小巷弄,來到大馬路再右轉。順著工業區道路往前進,總算看見研究所的入口出現在前方。半毀的崩塌外牆就跟過去來訪時一模一樣。這里原本應該在審問會調查完畢之後就被關閉,不過卻在敵人來襲的同時遭到占領。

呈現出一幕讓灰色都市變得更加暗淡無光的荒廢風景。

而坐鎮于中央地帶的——是一頭巨龍。

「那是一頭大型的……機械龍!」

起碼有三十公尺長的軀體,即使從櫻花等人所在的位置看過去也很龐大。

倘若再靠近的話,那大概就跟一座小山丘沒什麼兩樣了吧。

雖然樣貌如蛇,不過粗壯的軀干卻與鯨魚不相上下。

《那種身形,是龍鰻嗎……盡管缺少翅膀,卻有點難纏。它們除了龍氣術之外,也會使用魔法。》

曆史上留有龍族理解人類言語,並且使用過魔法的相關紀錄。以龍氣術展開攻擊,詠唱魔法施加輔助效果,再加上龍鱗所具備的強大防禦力,據說即便是動用最先進的現代武器,大概也很難擊殺它們。

不過,組成其軀體的元素是機械。在它身上並沒有任何一片龍鱗的蹤影。

《……哦,吾主打算出手嗎?》

「當然。假使魔法是它唯一的防禦手段,那就絕不是我們的敵手。」

龍族會使用的防護魔法只有一種。

《王者領域》。

那是只有『龍』屬性魔力才能施展,人類絕對無法使用的魔法。利用魔力組成模擬龍鱗,再藉由大范圍展開的方式架設結界的龍魔法。

但縱使強度與龍鱗不相上下,終究也只不過是魔法罷了。

只要明白術式結構為何,無論是多麼堅固的魔法,弗拉德都有辦法加以貫穿。

「我們沒時間在這里停下腳步——一鼓作氣突圍!」

《了解!》

櫻花在右臂集中展開沖擊錐,背後同時浮現出一座巨大魔法陣。

而由多重術式組成的巨大魔法陣,則在周邊接連衍生出相同圖紋的小型魔法陣。

速度維持不變的櫻花發動突擊。

機械龍先是抬起頭來,隨即張開它那血盆大口。

筆直前進。櫻花伴隨著紅色雷光,強而有力地振翅疾飛。

緊接著——

「——《血界霸者》!」

她揮動手臂的同時,發動自己布下的所有魔法。

魔法陣綻放出一陣格外耀眼的光華,機械龍的上空及正下方的空間同時扭曲。

伴隨地震湧現的,是尖銳的光柱暴雨及無數針氈。光柱與利針輕易突破機械龍的防護魔法,刺透其龐大軀體,使它牢牢地被固定在原地。

緊接著遍布周遭一帶的無數個小型魔法陣,彷佛交織彈幕似地發射光柱襲向機械龍。

避無可避的全方位攻擊。體積愈是龐大,就愈難逃火網罩身。

等到機械龍全身上下體無完膚地遭到光柱刺透之後,櫻花急速欺近它懷中。

沒想到機械龍並未闔上它那身為王者之證的血盆大口,而是直接發動龍氣術。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花則朝向筆直噴射而來的龍氣術射出一道暗紅光柱。

針鋒相對的魔力與魔力,這場對決甚至不見任何勢均力敵的跡象。傾盡全力的《伯爵之牙》,彷佛視龍屬性之魔力波為無物一般刺向龍鰻的口腔。

《好好品嘗余之獠牙吧!》

就在弗拉德發出咆哮的同時,櫻花也不偏不倚地沖進龍鰻的嘴里。

櫻花直接貫穿機械龍的頭顱——再順勢飛出它的體外。

現場響起一陣驚爆,機械龍停止一切動作。櫻花則是拍動翅膀震散纏裹在身上的龍屬性魔力之後,才緩緩降回地面。

頭部被貫穿的機械龍無聲無息地抖動身子,一度昂首仰天,最後癱軟無力地倒落塵埃。

即便收拾掉機械龍,她也沒空停下來喘口氣。隨後趕抵的吉普車急踩煞車停在研究所入口處,兩名騎士團隊員及小兔連忙跳下吉普車。

「這邊由我們負責顧守!營救俘虜及破壞結界裝置的事就交給你了!」

小兔手持新型狙擊槍,將希望交托在櫻花身上。

「我沒問題的。只要有杉波替我量身打造的這把槍,縱使敵人集結來犯,應該也還有辦法支撐一段時間才對。」

櫻花凝視著小兔轉身背對自己的身影,點了點頭。

「……那就拜托你們了。若發生什麼狀況的話,記得立刻聯絡我。」

「嗯,也祝你一切順利!」

「另外,掩護西園寺的工作就有勞兩位了!」

櫻花話一出口,兩名騎士團隊員立刻豎起拳頭敲擊胸部裝甲。

「包在我們身上。我這條命是被你們救回來的……自然也會賭上這條性命回報這份恩情。」

「能夠保護這麼可愛的小姐,簡直就是擔任騎士團最大的榮幸。同伴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以點頭回應兩人的激勵之後,櫻花定睛直視自己接下來該走的道路。

目的為破壞結界制造裝置及營救俘虜,而非討伐敵人。

(這次……我絕對不會再犯錯!)

擁有可靠同伴的難能可貴,以及存在應當守護之人的喜悅。

自己已不再是只為複仇而活的惡鬼。

縱使恨之入骨的仇敵出現在眼前,也絕不會再心有旁騖。

為自己的靈魂打氣之後,櫻花縱身飛入自己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