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

王一民搬到盧運啟家已經三天了。他原以為盧秋影在湯崗子住院沒有回來,自己要搬來住的要求有點難于出口,哪知他一來“看望”,盧運啟競又主動提出讓他搬來住,並且告訴他秋影也快回來了。這老人想借王一民的一股正氣,把盧秋影腦子里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都吹掃乾淨。

王一民搬到盧家,花園街的房子就按原來的計劃,請塞上蕭搬進白俄老瑪達姆的上房。空下的三間房子就由李漢超一家三口人住下了。這樣的安排大家都滿意:塞上蕭是個注重朋友交情的人,只要李漢超住得寬敞他就高興,何況上房住得更舒適,更明亮呢。至于多花點房錢,他是毫不在意的。李漢超的滿意主要是工作方便了。當他和妻子、孩子都擠在一間屋里的時候,晚上一開夜車,就鬧得都睡不好覺。石玉芳睡不好倒不是因為怕燈光和動靜,燈光都被李漢超遮嚴了,動靜也被控制到最輕微的限度。她睡不好,主要是擔心李漢超熬壞了身板兒。她一會兒抬頭看看,一會兒又爬起來給李漢超技件衣服,一會兒又給沖碗煉乳,煎盤雞蛋……她這一折騰,孩子睡得翻來覆去,李漢超也覺不安。現在可好了,李漢超住在原來塞上蕭的西屋,只要一熬夜,他就悄悄地用毯子把門堵嚴,嚴到一絲亮光都透不出來。石玉芳摸不清情況,也就只好不管了。三個人有兩個人對新住處滿意,王一民就更無話可說了。他是個四海為家的人,只要對革命有利,他就滿心歡喜。

王一民搬到盧家三天,每天晚上都熬到後半夜才睡。好在盧秋影還沒回來,晚上時間都可以自己支配。他和李漢超共同起草了宣傳羅世誠英雄事跡的傳單,又協助印刷和組織散發傳單。這些工作都是在敵人加緊白色恐怖下進行的,所以就更加艱難。敵人因為抓不到真正的共產黨人,就到處抓“嫌疑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經常可以聽到警車和警笛的嘶鳴聲,槍彈的呼嘯聲,警犬的狂吠聲。他們企圖用白色恐怖活動,鎮壓住中國人民的反抗行動。但是他們一切心機都是徒勞的,宣傳英雄羅世誠的傳單仍然在一夜之間就撒遍哈爾濱全市。

王一民昨夜撒完傳單回來已經是半夜兩點多鍾了。他是在盧家人都靜下來以後才悄悄走的。走和回來都是翻越的後大牆。

兩點多鍾他才躺到床上,本已十分疲倦,但卻不能馬上人睡。他睡不慣那軟綿綿的沙發床,總覺得像躺在棉花堆上一樣,翻來覆去好半天才迷糊過去。

本來在他第一天搬來的時候就提出要換一張木板床,可是冬梅卻悄悄告訴他:這屋原來安的本是木板床,是老爺怕他睡著不舒服,特地吩咐換了一張進口席夢思床。換完了老爺又不放心,親自來看了看。現在要再搗騰出去豈不是瞎了老爺這份心思。王一民一聽也就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王一民一覺醒來,睜開眼睛一看,屋里還黑糊糊的,從厚重的窗簾縫隙間,透進幾條光線,已經亮天了!王一民忙到枕頭底下去摸手表,表還沒摸到,掛在牆上的那古老掛鍾里的布谷鳥跳出來了,抖著翅膀,‘布谷,布谷“地連叫了五聲,五點鍾了!王一民一骨碌坐起來,在床上又顛了兩下,然後翻身下地,拉開窗簾,轉身到衛生間里去了。盧運啟這棟樓房完全是西式建築,每套房間都有衛生間,用起來非常方便。

王一民已經摸清盧運啟的生活習慣,他每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先在院里走五圈,然後停在假山旁的垂楊柳下打太極拳,他這太極拳是結合氣功打的,非常慢,一趟拳下來需要五十分鍾。

王一民早晨起來練功已經是多少年來的習慣了。無論睡得多麼晚,早晨也要按時起床。但他的特點是時間可長可短,地方可大可小。在花園街住的時候,他多數都在屋里練。他練功,主要是為了保住自己那身功夫。鍛煉身體反倒退居次要地位,所以空氣差一點他也不在乎。搬到這里後,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是在後院。

今天,他盥洗完畢,就走出了房門。他這套房間是在西邊樓門的二樓上,和盧秋影的房間正對門,房間的格式也一樣,都是一間臥室一間書房。挨著他倆房間的則是兩大間藏書室。如今盧秋影沒在家,藏書室里也沒人住,所以整個西樓樓上就是王一民一個人。樓下就是上次盧運啟舉行家宴的大餐廳和會客室。王一民對這里也算是熟地方了。他現在走下樓梯,剛要走出樓門,迎面飄然走進來冬梅,她手里捧著一束鮮花,見著王一民,躬身站住,含笑說了一聲:“王老師,您早。”

一陣微風從門外吹進來,一股醉人的花香向王一民迎面撲來,王一民不由得連連吸了幾口,然後指著她手里的鮮花笑問道:“這又是什麼花?是有香蕉味的含笑花?還是連花葉都香的迷送香?”

冬梅聽見調皮地一笑說:“您就知道含笑花和迷送香,好像我們花房的老師傅光會擺弄那兩種花似的。”

王一民也忍不住笑起來說:“就這兩種還是你教給我的呢。”

“那一會兒您回來,我還,還……”冬梅忽然把話收住,又撲一下笑了說,“不,咱們當丫環的哪敢說教您哪,咱們只能做到有問必答。”

“好,等會我回來咱們就來個有問必答,我要向你多多請教。”

“看,您又來了!”冬梅雙眉微蹙著說,“您那不叫‘請教’,您那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王一民聽到這不由得”哎喲“了一聲說:”小冬梅墨水喝得真多呀!簡直能出口成章了!“

冬梅臉一紅,一甩頭發,向樓梯上跑去。

王一民剛要走,忽然又停下,忙又招呼道:“冬梅!那花還是給我的呀?”

“不給您給誰呢?”

“不。”王一民忙搖著手說,“我屋里的花不用天天換,今天這束花……”

“今天這束花非插到您屋里不可。”冬梅忽然又從樓梯上往下走了幾步,然後探著身子,壓低聲音,有些神秘地說,“您知道這花是誰讓送來的嗎?不但讓我送來,還是她親手摘的呢。”冬梅說完咯咯笑著往樓上跑去了,她跑得那麼輕盈,簡直像小鳥在飛。

王一民看著冬梅跑上樓去,心里不由得犯起核計,他當然知道冬梅說的“她”是指誰了。從他搬來以後,盧淑娟就表現得很熱情,好多事情都替王一民想在前邊,有時候是她自己到王一民屋里送點東西,有時候是通過冬梅送來。對這些,王一民都覺得她是在盡主人的責任,有時雖然感到過細了些,但細是女人的特點,尤其像盧淑娟這樣的“大家閨秀”。可是今天這束花是她自己摘來的呀!現在就送來J ,那得起多大早啊?起大早,親自摘,這意味著什麼呢?莫非是……王一民想到這里忙搖了搖頭,不,不可能,無論從哪一方講也不可能,自己可不要想人非非呀!他像嘲弄自己似的笑了笑,一邊搖著頭一邊向樓門外走去。

樓門外的雨路前邊就是綠草如茵的草坪。草坪前是花圃。假山、涼亭。荷花池。這時候太陽剛剛放出紅光,樹上的小鳥正迎著紅光歡唱,花草上的露水珠被一陣微風吹得滾落下來,濕潤的泥土氣和著花木的芳香沁人心肺。

王一民發現盧運啟已經在垂楊柳下打上太極拳了,這時候正在打“倒攆猴”,後背對著自己這一邊緩緩移動著。王一民知道像盧老這樣的太極拳老手,打的時候是要結合氣功,完全“人靜”的,就怕外人干擾,使神不守舍,弄不好得上“氣功走火”,那就要出大毛病了。王一民曾經看見過一位得上“氣功走火”症的老人,在那坐著正和大伙嘮嗑,忽然眼睛一翻,喊一聲“不好,來了”!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按著自己的頭頂,好像氣就要從那里冒出來似的。緊接著就騰騰地往起蹦,一蹦好幾尺高,兩個愣小伙子都按不住。這現象是怎麼回事,誰也解釋不清楚。人身上有些生物現象,就是難以解釋。

王一民怕影響盧運啟打太極拳,忙一轉身,貼著大樓,向後院拐去。

後院是一片果木園,穿過果木園,就是花圃和玻璃花房。養花的老人姓梁,已經過了古稀之年,可是身板卻非常硬朗,幽香淡雅的環境真使他成了不老松。盧運啟特為此贈給他一副對聯,上寫:三千歲月春常在百花叢中一老松老人把這副對聯掛在花房里,王一民去看望他的時候,他特意指給王一民看。老人很健談,談起早年的事情滔滔不絕。王一民也很願意和他嘮扯,可是今天早晨王一民卻要避開他。王一民練功也是怕人看見哪。

在那片果木園中,有一片櫻桃樹,一人多高的樹叢里面,有一塊狹長的草地。王一民來的第一天晚上,借著散步的機會就溜達進去看過,他發現那真是他練功的絕妙地方!這里緊靠著東大牆,高高的大牆下有一塊大石頭,一縱身就可以跳上去。牆外是一棵大柳樹,和牆里的大石頭搭配在一塊兒,正好組成王一民翻越大牆的天然階梯。除這面大牆之外,那三面都是茂密的櫻桃樹,人站在樹叢中的草地上,外邊根本看不見。他特別注意觀察了一下二樓,樓窗都被樹梢擋住了,只露出了樓頂上的滴水簷。他看不見樓窗——他變換了許多角度也看不見,樓窗里的人當然也看不見他了。他把那狹長地帶的高草都拔了拔,剩下一些矮草留著,腳踩上去軟軟的,沒一點聲音,真比綠色的地毯還帶勁。第_二天早晨他就開始在這里練功,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有點變成輕車熟路了。

王一民順著牆邊的空隙進了草地,脫掉外邊的白串綢小褂,只穿著一件挎梁背心,然後雙足並攏,左腿一抬,亮了一個單鞭立馬勢,接著就搶開拳腳,練將起來。王一民越練越興奮,就將從小學的全套本領都使了出來。真是三十六翻身,七十二變化,快起來如疾風閃電,跳起來如飛燕凌空,手眼身法,閃躲騰挪,招招式式,功夫到家。最後雙手一攏,頭一仰,來了一個收勢。

就在王一民頭一仰的一刹那,他忽然瞥見在二層樓頂端,滴水簷的里邊站著兩個人,直向他這邊望著。王一民一驚,忙要定睛再看的時候,兩個人往回一縮,倏然不見了。王一民忙一縱身,跳上了東牆下的大石頭,翹首向樓頂上望去,這回看見了兩人的頭部背影,都梳著長發,原來是兩個女人!這是誰呢?王一民再要看個仔細的時候,兩個頭部背影也不見了。就在那頭部背影一晃的工夫,王一民心里猛然一動,哎呀!莫非是那一主一仆兩人在偷看?他忙跳下石頭,又仰頭向滴水簷上看了看,心中不由得埋怨自己用心不夠。自己只想到那明顯的樓窗,怎麼就忘掉那樓頂上也能上去人呢。現在敵人正在注意會武術的,自己又幾次在敵人面前亮了手腳,如果今天這場拳被傳揚出去,豈不要引人注意。

王一民一邊想著一邊穿上了上衣,又撣了撣褲子上的塵土,然後悄悄地走出了櫻桃樹叢。

王一民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布谷鳥”正從掛鍾的小門里跳出來抖著雙翅連叫了六聲。再有半個小時就開飯了。他來這里後就和盧家商定了作息時間:早晨五點起床,六點半吃早飯,七點上班。早飯在盧家吃,由冬梅給端到房間里來。中午不回來,晚飯不定規。

還有半個小時吃飯,干點什麼呢?在花園街住的時候,他早晨總要抽出點時間收拾屋子,打掃衛生。可是現在這屋子已經讓冬梅收拾得窗明幾淨,一絲不亂。王一民在屋里轉了一圈,處處都是有條不紊,無可挑剔。可是當他看到牆角那仿明永樂的彩色花瓶的時候,眼睛停在那上不動了,他發現冬梅新采來的那束鮮花原樣不動地塞在那里邊。往日那花插得都非常講究,多半都是采取三大枝的基本花形,讓你感到繁而不亂,豔而不俗。可是今天卻像才睡完黨未經過梳洗的女人燙發,亂蓬蓬的。王一民搖了搖頭,又轉到寫字台前,黑漆的大寫字台上擺著昨天拿回來的學生作文本。作文本仍然按原樣堆放在那里,沒有一點移動過的痕跡。王一民又俯身在桌面上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今天早晨並未擦抹過。他從寫字台上抬起腦袋,略一思索,忽然笑了。他猜出冬梅今天早晨把插花和擦抹桌子的時間用到什麼地方去了。這鬼丫頭大概是把花塞到花瓶里就找她的小姐去了。

王一民坐在寫字台前,開始批改學生作文本。

牆上古老的掛鍾靜靜地走著。這鍾沒有鍾擺,不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它下邊用三條細銅鏈掛著三個像旱黃瓜那麼大小的銅錘,一個管時針的走動,兩個管報時。在鍾的頂部,有兩個小門,報時的“布谷鳥”就“住”在那里邊。兩個“布谷鳥”,一個雄的是暗灰色,每到正點的時候它就叫;一個雌的是黑褐色,每逢到半點的時候它出來叫一聲。

現在,裝雌鳥的小門開了,它跳出來抖著黑褐色的翅膀叫了一聲。王一民抬頭一看,整六點半。

樓梯上發出輕微的腳步聲。王一民放下筆,坐在寫字台前向屋門看著。屋門開了,冬梅手托著黑漆食盤走進來,她半低著頭,抿著嘴,從頭發簾下看了王一民一眼,就悄悄地笑了。這一笑,王一民心里更明白了,但他並不忙于說破。他從寫字台前站起來,跟著冬梅走到茶幾前,坐到沙發上,看著冬梅往茶幾上擺早點。

早點完全是西式的,兩個異形瓷缸里分別裝著牛奶和咖啡,一個玻璃缸里裝著角砂糖,另外有一盤煎雞蛋,一盤切成薄片的白面包。還有兩個小盤,一盤是紅色的果子醬,一盤是黃色的奶酪。

冬梅把這些吃食一樣一樣地擺在茶幾上,又從食盤里取出刀、叉和一盞空玻璃杯放在王一民面前。然後拿起瓷缸往空杯里倒了一半牛奶,又拿起另一個瓷缸往牛奶里對咖啡,對了不多瓷缸就停在空中了。

冬梅說話了:“您今兒個怎麼了?一句話也不說,一個手指頭也不伸,這咖啡得對多少才合適,您得告訴我呀。”

王一民忍不住笑了說:“什麼活都讓你干了,鬧得我也不會伸手了。”

“可是我這手還在空中懸著呢。”

“往里倒哇,倒滿了就對合適了。”

咖啡嘩嘩響著澆到牛奶里,牛奶翻滾著由乳白色變成褐黃色。玻璃杯眼看就滿了,冬梅還在倒,王一民忙喊了一聲:“停!”冬梅應聲停下了。

玻璃杯里的液體在杯口上凸起來了,卻沒有流到外面。王一民忙俯下身喝了一口,冬梅撲一聲笑了。她在笑聲中放下食盤,扭身到牆角花瓶前去插花。

王一民一邊吃著煎雞蛋一邊說:“方才我看花沒插好,以為是給我留下的課題,試試我能不能插好呢。”

“那我們怎麼敢哪。”冬梅一邊熟練地插著花一邊說,“我們的活兒都是有規定的,什麼時候干什麼都得按規定做。就像在您這屋,趁您早晨出去的工夫,我們必須把屋子收拾乾淨,把花插好,等您回來……”

冬梅才說到這兒,王一民忽然一指她手中的花說:“等我回來你花還沒插呢。”

冬梅臉一紅,“哎喲”了一聲說:“您在這等著我們哪,可我今天早晨有,有事呀。”

“什麼事?”王一民立刻跟問了一句。

“我,我陪著小姐登高去啦。”

“登高干什麼?”

“看熱鬧哇。”

“看什麼熱鬧?”

“看……”冬梅眼睛眨了眨,忽然又抿著嘴忍住笑說,“看那個‘白鶴亮翅’、‘喜鵲登枝’、‘黑虎掏心’。‘犀牛望月’,還有那‘獅子大擺尾’……哎呀,真看得人眼花繚亂,比戲台上的好看多了!”

王一民一聽她數叨這些招數竟有一二半是今天早晨自己練過的,雖說是瞎蒙也蒙對了不少,不由得一笑說:“你還真知道不少呢!”

“我看過《青衣女》呀,那上淨這招數。再說,還有我們小姐呢。她,她今天早晨看得可高興了!”

“我問你,”王一民收住笑容說,‘你們怎麼想起來上那麼高的地方去看那……那熱鬧?“

“您要審問哪?那我們就從實招認啦。”冬梅說到這里,竟學著舊時姑娘的禮法,屈膝行了一個萬福禮,逗得王一民又笑了。

“您來的第二天早晨,我們小姐就看見您迸果木園了,可是一晃工夫您就不見了。她站在二樓窗戶里,怎麼找也找不著您的影兒,這時候我去了,她就告訴了我。我幫她找,也沒找著。後來三太太進來了,我們只好離開了窗戶。昨天早晨,您又在後園里不見了,我們倆可納悶了。今天,從您往後樓一拐,我就盯住您了,眼看著您一直走進了櫻桃林,再也不出來了,我就忙著去告訴小姐,誰知道小姐也看見您進去了。我們倆于著急也看不見您貓在那里面于什麼,一合計,就上了房蓋……”冬梅說到這里,忽然停住話頭,花也不插了,急走到王一民跟前說,“哎喲,王老師,我當您說這些,您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可千萬別告訴我們小姐,她該說我什麼都當您講了。”

“為什麼呢?”

“我們小姐這兩天總是囑咐我:凡是她講您的話,為您辦的事,都不讓我告訴您,一句也不許說。可是我一看見您,這嘴就管不住舌頭,什麼都想說。何況小姐一說到您的時候又都是贊不絕口的好話……”

“那她為什麼還怕你說呢?”

“您哪,是真不明白?”冬梅眨了眨眼睛,頭一低,聲音也跟著低下去說,“她呀,是怕您把她看低了。實際她對您哪……就在方才看完您打拳以後,她還說了一句……”

“說什麼?”

“說想不到您覺是能文能武,文武全才哪!”

王一民心里一驚。他就是怕人這樣議論他,認識他。可她們居然這樣……現在他怕冬梅更甚于怕盧淑娟。他發現這姑娘真好說,在他面前嘴管不住舌頭,在別人面前就能管得住嗎?

正在王一民尋思的時候,冬梅又說上了:“我們小姐說您拳打得太漂亮了!她說她要畫一張您打拳的畫,貼在屋里……”

“怎麼?你們小姐還要畫我打拳的畫?”

“是呀,您大概還沒看見過我們小姐畫的畫吧?可好啦!在吉林的時候她跟師范大學一位老教授學了三年畫,畫的都出神了!只是總也不往出露,可是對您……”冬梅說到這忽然往牆上看了看,指著掛鍾對面空白的牆壁說,“對了,您這牆上正缺一張畫,我和小姐說,讓她選一張,掛這牆上。”冬梅又笑了笑說,“掛在您這屋,小姐會願意的。”

王一民點了點頭,稍停了一下,對冬梅說道:“方才你要我不當小姐說你講她那些話,我一定聽你的,一字不露。”

冬梅也忙點著頭說:“您真好。以後有啥話我也不瞞您。”

“可是我對你也有一個要求。”

“什麼?”

“就是我會打拳這件事,連同你們那‘文武雙全,能文能武’的評論,一定不要當任何人提起。也要一字不露。你能辦到嗎?”

“能。”

“說到做到。”

“您還信不實冬梅嗎?”冬梅睜著秀麗的眼睛說,“您不要以為冬梅這丫頭好說,這得分對誰。您人好,有人緣,學問大,架子小,不,您根本沒架于,拿我們底下人當人一樣待,對您這樣人,誰不願意把心掏出來?還有我們小姐,說句不怕您見笑的話,她真拿我當成親妹妹一樣,我已經發過多少次誓,將來讓我為小姐去死我也情願……”冬梅說到這,‘布谷鳥“抖著翅膀叫上了,一連叫了七聲。冬梅忙”呀“了一聲說,”您看,光顧說話了,您得上班去了。“

王一民點點頭,把最後一口面包放在嘴里,一邊嚼著一邊說:“關于我會打拳的事,你們小姐會不會當別人說,譬如她的媽媽——你們的三太太?”

“別的人她不會說,只是對她的媽媽……”冬梅搖搖頭說,“可就沒准了,她們母女是相依為命的。”

“那麼我就拜托你,”王一民鄭重地看著冬梅說,“請你想法告訴小姐,不要向任何人講。至于為什麼要這樣做,將來我再告訴你們。”

冬梅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