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玩家夫妻貌似挑戰了世界? 第一章 3-1=無望

——在很久以前,似乎存在過被稱作"太陽"的這種東西.

白色的火焰散發著光芒,將天空洗滌得蔚藍透亮——是的,就是這麼流傳著的.

眾神與創造物之間進行的『大戰』將大地燃燒.灰燼飄滿了整個天空.

遍布天空的灰燼轉而與天空中流淌著的星之力——精靈回廊起了沖突,放出光芒,將天空染成了紅色.

這種紅色,籠罩了依然持續著互相殘殺的這片土地.

抑或,這紅色就是這顆行星自身發出的悲鳴,流出的鮮血也說不定…….

在這樣的血色天空中,只有——碧綠色的灰依然還在飄落下來.

————…………

伊萬皺著眉,仰望著這渾濁的紅色天空.

此時,放著碧綠色光芒的『黑灰』也依然像雪一樣落在荒野上,堆積起來.

身為人類所擁有的知識程度讓伊萬發呆了起來.

這種碧綠色的光芒,本是身為人類之身應該看不到的精靈的光芒.天空看起來像是被染成紅色是因為偏光還是其他什麼的原因還不知道,精靈本來似乎是藍白色的呢…….

要說為什麼並沒有連接到精靈回廊連接神經的人類也能看到的話……因為這是與灰燼起了沖突後,被破壞的精靈在死前所發出的最後的光芒.

——『靈骸』.對于包括人類在內的絕大部分生物來說,都是致命的劇毒.

僅僅是碰觸一下,皮膚都會被燒著.進入眼睛的話,就會失明.進入嘴里的話,連內髒都會被溶解.

明明閃耀著碧綠色的光芒,卻被稱為『黑灰』,就是因為它象征著死亡.

或許,這東西其實是一種慈悲也說不定呢……

覆蓋住頭部的防塵面具.以及抵禦嚴寒的毛皮制鎧甲.將這些全部脫掉,隨意地躺在那里的話——布滿『黑灰(死亡)』的大地和風,就會帶你進入安眠一般的極樂世界.

——好想休息.從早上起就一直在工作.手腳都沒了知覺.好想喝一碗熱湯,再將身上的灰悉數洗盡,枕在妻子的胸前淺眠——如果終有一天連這些都無法實現的話,那麼干脆現在就…….

那種誘惑,讓伊萬渾身顫抖著,無法思考.

在這樣的世界里誕生,連生存和死去的理由都沒有——

「——伊萬.黑灰都進到你腦子里了嗎?」

在同伴的輕聲呼喚中,伊萬回過了神,眨了好幾下眼後,看向了一旁的兩個伙伴

「……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阿雷伊.我也算是上了年紀了喲?」

「你也算上了年紀的話,那我們也要差不多了呐?」阿雷伊苦笑著說.

對著比自己年齡小上一輪的青年,伊萬略帶諷刺的反駁道.

「做好覺悟了嗎?也許突然哪一天就變得不能這樣亂來了喲——利庫,你也是呢」

這麼說著,伊萬朝著利庫——在最前面的,一行人的"領導者"看了過去.

三人之中最年輕的——少年的表情,隱藏在面具和擋風眼鏡之後,無所窺視.

只能透過擋風眼鏡……看到如同深淵一般什麼都倒映不出的瞳孔.

「謝謝你的忠告.那麼——"休息"好了的話……就出發吧」

——如同在岩石的背面穿行那樣,披著野獸皮四肢匍匐地爬行著.

四肢失去了感覺,也沒有進食——這都是為了不被『敵人』發現.為了活下去.

以及——為了來到這里.

伊萬低下頭,一言不發地俯瞰著山丘之下.

正如預料那般,那里有著巨大的坑……坑的中央則是墜落的鋼山.

■■■

這是地精種們制作出來,用來空戰的鋼船——空中戰艦的殘骸.

幾星期前,在這片區域發生的猶如天崩地裂般"小沖突"的戰爭遺跡.

利庫他們的目的就是在這里尋找尚能使用的『資源』.

殘骸的裝甲上有可以進出的裂縫,從這個裂縫中潛入.伊萬問利庫.

「……靈針盤呢?」

「不行.『黑灰』很猛烈.只會被精靈反應干擾轉動而已」

伊萬不禁在心中嘖嘖咋舌.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又少了個保命手段呢.

靈針盤——用能感應到強烈的精靈反應的『輝石』,與黑曜石連接起來所制作成的器物.

用來感應並指出眾神及其眷屬——歸根結底是體內寄宿著大量精靈的"怪物"們的方向——雖然是利庫和姐姐一同創造的道具,此時卻無法使用.

于是,能用來索敵的就只剩下他們自己的五感.

人類這種被流放至遙遠彼方的雜魚,面對擁有超級感官的怪物——笑不出來.

是的,笑不出來.

「……小心謹慎地前進吧」利庫板著臉說道.

伊萬和另一名同伴——阿雷伊無言頷首,潛入了殘骸之中.

拂去堆積的灰塵,暫且彎下腰,回想起至今為止都安然度過的這份幸運——

……要集中注意力!

接著,伊萬對自己說.

不要亂了陣腳,就像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塵一般,在將呼吸,心跳也抹殺掉的同時——五感卻要緊繃起來,甚至連一粒灰塵的動靜都不放過地,來調查這艘船.

——比起之前,現在並不算危險.

早已遠離了戰爭,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是被廢棄了的垃圾山.

然而,與"安全"兩字仍是相差勝遠.說不定也有戰場上迷失了方向還沒有回去的怪物.

或者,與這場戰爭並無關系的其他種族在附近徘徊也說不定

又或者,萬一駕駛這艘戰艦的地精種還殘存著的話——

哪怕對方已經是瀕死狀態,我們的生命也只能葬送于此了呐.

——這,就是現實呢.令人驚呆的,根本不講理的現實呢.

地精種拿著媒介道具,僅僅說了一句話——僅僅如此也會有數百人類種化為灰燼.

這就是作為他們對手的存在.為了生存下去而必須要躲開的存在.

所以——

「——伊萬,喂,簡直大豐收啊!!」

背後傳來大聲的呼喊聲,伊萬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轉過頭去.

在離伊萬稍遠的地方,阿雷伊一臉興奮,眼神閃閃發光,大幅度地揮著右手.

「快過來,這家伙超厲害的!」

伊萬半眯著眼凝視著阿雷伊的臉,又看向了身邊的利庫.

「…………」

利庫依舊一言不發,緩慢地舉起了一只手——做出了割喉一樣的動作.

僅僅如此.剛剛還一直處于興奮狀態的阿雷伊小口喘著氣嚇的不輕,肩膀微微發顫.

「對……對不起.但,但是姑且先看下這個吧」

阿雷伊發現的東西,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個小小的箱子.

由數塊方塊複雜地組合起來的智力玩具一般的道具.

但是阿雷伊用手把這個稍微用力一擰,盒子里放出了彩虹色的光芒.

「這是——!」

看著在空中投影出來的大型繪圖,就連伊萬也掩飾不住驚訝,吸了一口氣

「難道說——是世界地圖?!」

「是啊,而且還是最新版的哦!」

——世界地圖.雖然至今為止搜集到的資料以及他們自己測量出的數據,也能制作出一定程度的地圖,但是這張地圖在空中投影出來的光,卻將世界的大陸和海洋區分極其精密地展示了出來,在這個因為戰爭而隨時改變著地形的世界上,這確實——

「……不僅僅只有這樣」

利庫輕聲低喃.

「戰略圖,以及現在的勢力圖——雖然也有暗號,但是用地精語的話能解讀.沒有問題」

「——哈,哈哈!」

阿雷伊會這麼興奮也無可厚非——連伊萬也露出了笑容.

也就是說,有了這個的話——"推斷出現在戰況"的可能性很高.

推斷出今後的戰爭地,選擇比較安全的地方居住……!

真是個完美的大收獲,利庫冷靜地說道.

「伊萬,阿雷伊,將左半部分和右半部分分別和現有的地圖作比較並修正.我來抄寫一下戰略圖和勢力圖」

「「向遺志起誓!」」

伊萬和阿雷伊都隱藏不住興奮地接受了命令

向死者起誓,向公約起誓——接受.

從行囊里拿出紙,墨水,和測量道具開始進行作業.

時間很緊,但是必須正確地計算地圖上的數據,並將其抄寫下來.

但是,阿雷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

「呐,利庫,不能帶著這個投影地圖的裝置回去嗎?」

利庫慢慢地抬起頭,阿雷伊繼續說道.

「這樣做比較好吧?這個大小也不會成為負擔,也不用浪費紙和時間——」

「駁回.不能帶著需要使用精靈才能運作的東西.快寫」

「不是呀,但是,只有這個大小的話……」

「阿雷伊」

利庫用刀刃般尖銳的聲音,叫喊著阿雷伊的名字.

「……你如果想死的話,就說出來好了——我會實現你這個願望的」

臉上毫無表情,瞳孔中也映照不出一點光的利庫,用混雜著漆黑殺意的聲音說道.

「殺了你一個人就能避免被感應到精靈反應的怪物把集落變成廢坑的話簡直太便宜了」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對不起嘛……」

畏懼于氣勢洶洶的利庫,阿雷伊不住地搖著頭.

「可,可是,你也不用那麼生氣吧……?」

「阿雷伊,利庫說的話——就是我們的宗旨.沒有忘記吧?」

伊萬像是勸告一般,但是表情卻很嚴肅地開口說道.阿雷伊咽了一口口水.

「——"我們不存在,不能存在,所以不會被感知"……」

「不是記得麼?為抄寫地圖所浪費的時間而死——還有比這個更無聊的死因麼?」

「……對不起」

阿雷伊小聲地道著歉.

就在此時,地面傳來了緩慢又沉重的震動.

「……!」

瞬間,三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低下身來,向陰影處潛去.

■■■

——用盡全力想要抑制住,這猛烈跳動著的心跳.

屏住呼吸,身體不住地顫抖著,伊萬看向了同樣藏身著的利庫.

利庫從手套中拿出了一把小刀,毫不猶豫地割破了食指的指尖.

(……什麼也沒有改變……)

將裸露的神經壓在地面上,地面傳來的情報通過指尖,通過另外一只手傳入耳中.

用眼睛去看確實太勉強.這種時候露臉簡直就是自殺行為.

但是,用耳朵貼在地面上卻是可以的.地面以外的聲音也會傳入耳中.

通過這種合理得過了頭的手段,利庫已經得到並分析了『敵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報.

僅僅通過這種程度的震動和聲音的節奏,已經可以推斷出相當具體的結論來.

伊萬在防毒面具內舔了下嘴唇,注視著利庫的手勢.

——……大約距離這里180尺,兩足步行的種族,一個,很重,很遲鈍——喂騙人的吧

利庫做著手勢,從步幅來推測,『敵人』的身高是——"二十尺".

人類身軀的三倍大,也難怪動作會緩慢——總之,應該是在探索什麼呢……?

伊萬背後已經全是冷汗了.

緊接著,耳朵里傳來沖破一切的咆哮,周圍開始晃動起來.

可惡,是妖魔種!!

不用等利庫做手勢他們也已經確信了.

幻想種的突變體——被『魔王』制作出來的魔物們.

基本上是智力低下的怪物.說是被賜予了不完整智慧的野獸也不為過.

盡管擁有著驚人的力量,我們這種"獵物"卻察覺到——他們因為擁有著不完整的理性,所以也失去了悄悄接近獵物這樣的本能.現在,在這種地方徘徊著的,不僅僅是妖魔種,還是其種族中最下等的品種.估計是食人類和山精類——那麼,以我們的的力量與之一戰嗎?

——不可能的.這我很明白.

是的——根本不可能.

就算對手是如此下等的妖魔種——但是人類僅僅被碰到的話也會變成一堆肉塊.

那些家伙沒有做出警戒或者潛伏之類的出于野獸本能的行動,只是因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罷了.

他們是強者,一切問題都能用他們自身的力量來解決,他們稚嫩的理性一直都是這麼理解著的.

用手上的武器……不,就算是制定了嚴密謹慎的計劃,也沒有人類能殺死的妖魔種.

這些,也都是沒有意義的.

即便使用智慧,戰略和陷阱成功討伐了一頭妖魔種——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只會被擁有較高智慧的『上等』妖魔種所察覺,認識到人類的『威脅』吧?

人類——會被毫無抵抗余地地滅絕掉.

所以在這里可采取的行動只有一個.

除此以外別無選擇.

……"我們不存在,不能存在,所以不會被感知"……

人類的抵抗根本不被允許,也不得不成為被狩獵的『獵物』.

所以——伊萬猜到了結局.

慢慢地回頭,並看著這邊的利庫——接下來說了這樣一句話.

「伊萬,我命令你」

利庫這麼宣告道.

「——在這里去死吧」

「向遺志起誓.交給我吧」

苦笑著的——伊萬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伊萬將背負著的行李交給了阿雷伊,理所當然地向前邁開了腳步.

「喂,喂……」

面對用顫抖著的雙手接過行李的阿雷伊,伊萬微笑著勸道.

「你明白的吧,阿雷伊.在這里,是必須有一個人要犧牲的」

是的——一個人成為誘餌,剩余的兩個人找機會逃走.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180尺——大約是人類8秒左右飛奔的距離.

這樣的最近距離遭遇妖魔種的話——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選擇.

三個人一起逃走的話,最好的結果也是全滅.而最糟糕的則是,被追至集落——雖然敵人智商很低,但是這種事情還是做得到的.

利庫所考慮的是,「誰」在「哪里」去犧牲……僅僅如此而已.

「利庫是不可或缺的,而你,阿雷伊,你還年輕.誰去做誘餌這種事一目了然吧」

「但是——就因為這樣……!」

伊萬露出了微笑.

接著將扣在下巴那的紐扣解開,慢慢地脫下了防塵面具.

「伊萬……!?」

外界冰冷的空氣拂過肌膚,不可思議地解除了緊張感.

吹來的風吹干了流下的汗水,吹走了野獸生皮的腥臭味,感覺真是很舒服.

「不用在意我."為了保護友人及家人"——作為死亡的理由很高尚吧?」

這麼說著的伊萬,向肩膀不住顫抖著的阿雷伊遞過了面具.

「……該死的.可惡——可惡啊!」

拍了拍相識了很久的友人的肩膀,伊萬轉過身去.

伊萬轉向一言不發地看著這邊的利庫——看著他那透過擋風眼鏡的黑色的瞳孔,這麼說道.

「再見了,利庫.我的家人——我的孩子,就交給你了」

利庫無動于衷.

看著注視著自己的伊萬,報以頷首.

「啊啊,交給我吧」

…………

「對不起呢」

聽到伊萬突然說出口的話語,利庫驚訝地回問道.

「……為什麼你要道歉?」

「對不起呢」

伊萬只是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語.

「喂,伊萬.你……」

阿雷伊在伊萬的背後顫聲說道.

像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真實感情一般,伊萬只是背對著利庫,揮動著手.

「阿雷伊,連我的份一起,利庫就拜托你了.……那麼,我就先走(死)一步了喲」

■■■

伊萬和利庫他們同時——但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從陰影處飛奔出來.

和利庫他們彎著腰小跑前進不同,伊萬則是發出極大的聲音,直立著身子全速前進.

聽到了野獸的咆哮聲,伊萬一邊保持著速度,一邊小幅度地回頭觀察.

注意到了這邊的敵人,一腳踢飛了鋼鐵的殘骸,開始朝這邊過來.

——『敵人』,很大.正如利庫所推測的,體型是人類的三倍以上.

即使包裹著黑色的獸皮,也能感受得到的壯碩肌肉.幾乎占據著半張臉的咧開著的嘴里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要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這樣的怪物襲擊我呢伊萬如此嘲笑著.

正對著怪物,與伊萬完全相反的方向,可以看到一溜煙地逃跑著的利庫他們.

被發出很大動靜逃跑的自己吸引住了注意力,怪物沒有發現利庫他們——

「——哈,哈!」

為了吸引怪物的注意,伊萬大聲地叫喊起來.並重新將目光專注到逃跑的路線上,加快了速度.

誘餌作戰順利地進行著.接下來則是盡可能久一點,把這個怪物引開.

無論如何,都想要交出最好的成果吧?這畢竟是……人生最後的工作呢.

——是的,他的任務,在這里就結束了.

只用一個勁兒地跑,直到生命的盡頭——真是個簡單的工作呢.

「對不起了啊利庫——給你留下的盡是些吃不消的任務呢」

從今往後將會有如山一般更辛苦,更危險,更困難的工作在等著那個如同自己弟弟一般的人(利庫).

與在接下來幾分鍾後,也可能是幾秒後就會變得輕松的自己不一樣——

「啊啊,雖然說這話很過分呢……但是啊,拜托了呐——該死的」

——利庫那雙如同深淵一般漆黑的眸子浮現在伊萬的腦海里.

就連凝視著伊萬的時候,那里也——什麼都沒有映照出來.

沒有恐懼,沒有猶豫,沒有動搖,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什麼都沒有浮現.

正因如此——可以信任他.

為了比自己年幼的少年的命令而丟掉性命.

有必要的話,就連他自身的性命也可以像垃圾一樣使用至壞掉吧,如果是那道黑色的目光的主人的話.

比誰都能更有效地使用這條性命——這麼信任著.但是——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有多沉重呢——但是利庫,除了相信你以外,我想不到別的方法了」

所以,不由得道歉了.因為你給予了我死去的理由……

其實不應該想著死去的.在集落里還有可愛的妻子和令我驕傲的女兒在等著呢.

無論如何都想逃命,想和妻子女兒一起,享受簡單平凡的幸福後再死去.

——但是,這.

這和被埋在這碧綠色的灰中如同長眠一般地死亡……又有什麼區別?

「啊啊,啊啊啊啊……!!」

可悲啊,伊萬這麼想著.

事到如今,連選擇幸福都不敢的自己,還真是打從心底感到可悲呢.

討厭啊.只有這樣的結局,真的很討厭啊.

像這樣,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意義地去死.

「對不起,對不起啊!但是,拜托了,請原諒我啊——」

——在這種壞掉了的,瘋狂的,悲慘的世界上.

無意義地誕生,戰戰兢兢地生存,連發現一丁點的幸福也會被奪走,被殺.

活在永遠這樣持續著的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回答我這個疑問的人就是那個少年,利庫.

那就是守護著友人,守護著家人——為了將來能迎來戰爭結束的某人,去死.

太棒了.簡直完美.自己的存在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意義,還有比這更好的證據嗎?

就算死也要死得帥氣吧?就是這樣——試著大聲的說出來吧.

「——我啊!我是為了保護朋友和家人而死的啊啊啊啊——!!」

好了——無論對誰,無論在哪里,有什麼好害羞的?!

太陳腐了.人類只有死到臨頭了才會明白這點.

「哈,哈!喂利庫!這種時代,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沒有回答.也並沒有想要獲得的回答.

——『什麼時候』之類的話,歸根結底對于伊萬來說都太過陌生了.

這個世界殘酷得讓人無法抱有希望.

這個世界殘酷得讓人一直沉入絕望.

過去也好未來也好,都是跟和現今的人類完全沒有關系的,遙不可及的東西.

只是現在,能做的只有拼命地將這個瞬間編織下去,容不下任何別的遐想.

即使下一秒就會因為哪里的誰的一時沖動而像垃圾一樣被消滅.

「啊啊……」

也只能像這樣,一個勁地往前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一個勁地,筆直地.

只要自己還活著,就一邊喊叫著.

如果在途中倒下,這份擔子就由其他的誰來承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類啊,除了這樣的事情以外——

「啊啊————————啊」

然後直到,又一個叫喊聲消失.

■■■

……這就是這個時代——『大戰時期』

人類既脆弱,又無力,甚至不能以『個體』生存,只能以『種族』為單位才能得以存活.

顧不到個人的感情,每一個人都是為了整體而存在.必須為了整體而工作.

為此,雖然不能說是最佳,但也必須走最大勝率的每一步棋.

只有全面地,合理地打算,人類才能得以生存——不,逃生.

遍布灰和泥土,犧牲小小的幸福,將尸骨拋棄——直到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戰爭結束.

為此,犧牲一個人從而拯救兩個人,為了多數的存活而舍棄少數.

無論犧牲誰都好,能夠拯救集落里的其他人是最優先的.

除此以外沒有考慮別的手段的空暇.將這個規定貫徹到底的——是利庫自己.

事已至今,既不會後悔也不會反省.但是——

他頭也不回地全力奔跑著,直到逃到較為安全的森林里,突然——

「……………唔」

利庫有種如同胃袋掉下去的感覺襲來.

記憶中的那個男人的臉漸漸模糊起來.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失去感,同時集聚起對于某種東西強烈的厭惡感.伊萬——比自己大上整整一輪的男人.是一個勇敢,深謀遠慮,體貼人的好男人.在利庫所處的時代,幾乎找不到像他那樣的男人.盡管如此,還是對他妻子一見傾心.明明結婚前非常晚熟——

這些.

利庫自己本身,已經.

用著過去式在敘述了.

「利庫……喂利庫!」

眼角還殘留著淚痕的阿雷伊,粗暴地抓住了利庫的肩膀.

「你這樣背負著全部的負擔——會崩潰的啊」

然而利庫只是用昏暗的——折射不出光芒的——亡靈一般的眼神看著他——

「到那時,會有人來繼承我的工作的」

聽到這樣淡然的話語,阿雷伊沉默了.

然後,判斷沒有敵人追來的兩人,開始走了起來.

以集落為目標沉重地走著,這份沉重並不只是因為堆積著厚厚的灰塵.

留下的東西.被托付的東西.不得不繼續編織著的東西——

「……呐,利庫.這樣的時代何時……到底何時才會結束呢……」

兩人都不知道.這和伊萬在生命的終焉吼叫出的話語,是同樣的疑問.

被問的利庫依舊無言,抬頭仰望著飛舞著碧綠色灰塵的紅色天空.

腦中突然閃過不知是誰的話語——「沒有到不了的明天」.

散發著模糊的碧綠色的光芒碎片在空中漂浮著,靜靜地飄落,堆積起來.

「啊啊.就快了呢」

如果不這麼想,如果不這樣相信著,就連現在.

——這份沉重,也許立刻就會壓斷他們的膝蓋.

■■■

這是四日來回的路程.

為了到達目標『集落』而在降落著碧綠色灰塵的荒野上持續前進,向著被雪封鎖著的森林深處前進.

在峭立的岩山腳下,有著一個隱藏的洞窟.

從外面看的話,這只是一個野獸的巢穴罷了.

但是往里面前進的話,則矗立著幾根腐朽的柱子,掛著數個古老的掛燈.

利庫取下一盞掛燈,從懷中拿出打火石點著了它.

兩人靠著這昏黃的燈光,向著洞穴深處的隧道前進.

一邊注意著避開用來捕捉野獸的陷阱一邊前進著,之後便看到了用堅固的原木制造的外壁.到達了為了阻止那些越過了陷阱的迷路的狼和熊等生物的門.

當然,如果侵入者是『別的種族』的話,這樣的東西也基本沒什麼作用.

利庫靠近門的旁邊,對著門用力地,有著一定節奏地敲打——然後等待.

不久後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從內側緩緩打開,身穿毛皮外套的少年露出臉來窺探著.

「歡迎回來.各位辛苦了」

利庫和阿雷伊輕輕點頭回應,進了門.

「……伊萬先生呢?」

利庫沉默著,搖了搖頭.

門衛屏住了呼吸,隨後像是忍住了什麼一樣,對著利庫再一次說道.

「……辛,辛苦了」

……

穿過了門前的那個洞穴,里面的空間開始寬敞起來.

這里現在——是藏有將近兩千人的秘境.

從洞窟深處湧出的泉水確保了飲水問題,在露天的空地上也飼養著家畜.

在兩個出入口中,另外一個則連接著海岸的入江口,可以采集鹽和魚.

相較于在外面遭遇了"什麼"而完蛋的人類而言,這里姑且還算是一個安全的生活據點.

這個厚厚的岩石也只能夠承受住最低限度的別的種族對戰時的流彈.

——當然是主觀上這麼認為的.

利庫沿著木造樓梯而上,走進了集落中.

在廣場上工作著的居民們,都對這里投來了在意眼光——

人群之中,有個少女向這邊跑來.

雖然身材嬌小,但那明亮的發色以及藍色的瞳孔,也給這個洞窟增添了生命的光輝.

跑到利庫面前的少女,張口就叫.

「太————慢了啦!你這弟弟到底要讓我擔心到什麼程度啊!」

「我們已經很抓緊了」


利庫淡然道,將背著的行李放在了地上.

「柯兒,你看家的期間,有什麼變化嗎?」

「請叫我姐姐好嗎!要講多少次你才會懂啊——」

被稱做柯兒的少女一邊抿著嘴一邊大力地點著頭.

「唔嗯,沒關系.也沒什麼事情重要到需要報告不可的呢——話說回來,快把你那些肮髒的斗篷和生皮脫下來.必須要好好洗洗不可!」

柯兒一邊毫不客氣地敲著渾身是灰的利庫的腦袋一邊說道.

「阿雷伊也是呢.辛苦了!」

柯兒一邊取下利庫的面具及各種裝備,一邊對站在他身後的阿雷伊出聲道.然後,突然注意到另外一個本應在這里的身影.

在被問及之前,阿雷伊回答道.

「……伊萬的話,已經死了.」

柯兒驚訝得目瞪口呆,正在此時——廣場的另一端傳來了聲音.

「爸爸!」

利庫回過頭,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孩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

看到了那個身影,阿雷伊屏住了呼吸.

喘著氣跑過來的少女,看到了利庫的身影笑容燦爛地叫道.

「爸爸呢!?」

「……」

利庫無法回答.

閃閃發亮地發著光的藍色瞳孔和她父親極其相似——這是伊萬的女兒.

「……諾娜」

「喂,利庫.爸爸呢?」

諾娜扯著利庫的衣服,再次詢問道.

然而那開朗的表情背後,卻藏著小小的不安.

「那個,諾娜……」

利庫伸手制止了一邊向前走一邊准備張開那沉默了許久的嘴巴的阿伊雷

同時,也用視線制止了想靠近諾娜的柯兒.

為了確認,利庫伸手觸摸了一下胸口.

————沒關系.鎖著.

像平常一樣用淡然的語氣,利庫說道.

「伊萬——你爸爸,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

少女像是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一般,瞪大了眼睛.

然而在那之後利庫便一言不發,少女像是抗拒一般,從利庫身邊離開.

大顆大顆的淚滴從眼里流出,顫抖著小小的雙唇.

「——為什麼——?」

「…………」

「他說過一定會回來的!爸爸說過要我乖乖地等他回來的哦!?諾娜很乖——有好好地遵守約定哦!?那麼為什麼——為什麼爸爸不會回來啊!?」)

「……因為他已經死了」

「騙人!!」

諾娜絕望的叫喊在洞窟里回蕩著.

「爸爸……說過他會回來的,我們約定好了的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利庫愣愣地想著.

——就連聽到這樣悲痛的聲音也無動于衷了.

「伊萬他是想遵守約定的.但是在途中遭遇了妖魔種,他被作為誘餌留了下來」

「這種事情我才不管!為什麼爸爸沒有回來!?」

——諾娜是正確的,利庫這樣想道.

為了守護誰,為了什麼而死去,這種理由與她無關.

她只知道,她最喜歡的爸爸回不來了——因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爸爸明明說過,人類會贏的!」

「當然會贏.就是為了這個伊萬才盡全力地戰斗著.為了保護我們——為了大家的勝利」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利庫愣愣地想著.

——這樣沒有感情的話語也能平靜地說出口了.

諾娜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那根本不是勝利!如果是那樣的勝利的話——」

「——諾娜!」

尖銳的叫聲,以及從背後伸出的手,遮住了少女接下來想要說出的話語.

——「那利庫去死不就好了嗎」——這樣的話語.

骨瘦如柴的年輕女子——諾娜的母親,伊萬的妻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她貼心地堵上了她女兒的嘴,看著利庫的臉.

那雙瞳孔中既沒有怨恨也沒有憎意,利庫在一瞬間——伸手觸摸了一下胸口.

——沒關系,沒問題.

「利庫……」

瑪露妲——諾娜的母親,用嘶啞的聲音叫喚著他的名字.

對不起——差點反射性地說出口,利庫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伊萬為了讓我們逃走而成了誘餌,不然的話,我們三個都會死.因為相信這次的"收獲"如果能安全地帶回來的話,一定能好好地保護你和諾娜.」

「……謝謝你,利庫.」

說話的同時瑪露妲的眼淚奔湧而出.

輕輕地點了點頭,抱著剛剛失去父親的女兒,她們的身影走向了集落的深處.

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位置,柯兒一直都低喃著為她們祈禱.

「……伊萬.真是個很優秀的人呢」

——是的,是個好男人.而他選擇的妻子,也是個好女人.

沒有怨言,也沒有訴苦,無法想象,她就這麼相信了這樣的我.

他們的女兒能一眼看破事實,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因為那個女孩在往這邊看的時候,清楚明確地把我的真面目說了出來——

——"騙子"

「利庫!」

毫無征兆地,柯兒突然用力地抱緊了利庫,利庫差點摔倒.

「——歡迎回來.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啊是呢……我回來了」

然後柯兒故意誇張地轉移話題似地開口道.

「好——了好了好了!那麼接下來,洗澡水也已經燒好了,快去洗澡吧!」

「洗澡!」

阿雷伊高興地歡呼著,而利庫則皺著眉,不怎麼高興地說道.

「擦一下身體不就好了——浪費燃料」

「姐·姐·大·人說了讓你去洗澡了!說真的你真的很臭喔!」

柯兒一邊介意著傳過來的味道,一邊聞著自己身上衣服的味道說道.

利庫一邊歎著氣,但卻不再反抗地邁出了腳步.

在橫跨過廣場,往通往集落內部的道路前進時,利庫被一個年長的男人叫住了.

「噢利庫!終于能動了哦,那個廢品!」

「真是的西蒙!!露陷了啦!?我還想讓利庫大吃一驚的呢!」

「說是動了……難道說,是那部望遠鏡嗎?」

看到眼睛瞪圓了的利庫,柯兒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回答道.

"呼呼,只要是我分解過的東西,一下就能知道原理了哦!"

「嘛,原理雖然是柯兒解明的……跟以前一樣,怎麼制造這方面還是一無所知呢」

在西蒙的指引下,利庫走上了台階.

洞窟的旁邊挖掘出了一個寬敞的工作用房間——在那正中間放置著的,是一個圓筒狀的東西.

大約一年前——拿回來的疑似地精種的戰車遺骸的東西,是一部超長距離望遠鏡.

回收的途中被折成了兩半,那不就等于是破爛了嗎——利庫曾問道.

「不用精靈也能使用吧?」

「嗯,放心吧.這是利庫之前制造的望遠鏡的超級改良版.需要的話,可以和圓盤玻璃進行複雜多重的組合.還可以調整鏡頭哦?」

「——這樣啊.為了這個死了兩個人呢.不得不有效活用它呢」

回收這個的時候,柯兒也在場.

發現了這個超長距離望遠鏡的柯兒提議要把它帶回來,利庫也答應了.

然後——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獸人種,在逃離的過程中,兩個人類為此犧牲了.

但是,傳來了西蒙爽朗的聲音.

「有了這個東西的話,也可以減少出去偵查的必要性——這樣他們也能瞑目了吧!」

「——啊啊,是呢」

——這是騙人的.

利庫知道柯兒為了修好這個望遠鏡拼盡了全力.

但是——這也只是一時的安慰罷了.無論多麼慎重地轉移來轉移去,那些家伙只要有偵查的念頭的話,這里立刻就會被發現.

不,就算現在這一瞬間,單憑他們混戰時飛過來的流彈都可能炸毀掉這座岩山.

——就如同曾經,他們把自己"誕生的故鄉"以及——"成長的故鄉"那樣.

但是深知利庫擔心的柯兒開朗地說道.

「能偵查到攻擊的話多少也能輕松點吧.事先知道危險的話,也能好好地逃走吧♪使用的途徑慢慢思考就是了呢!快快,我們走吧!」

兩人離開了工作室.在走向自己房間所在區域的途中,利庫問道.

「其他出去調查的家伙呢?」

「安全回來了喲.利庫你們是去最遠的地方,這次基本都完整地回來了呢♪」

「啊啊,是呢,只有我們這出了問題.」

看著臉色不變的也不像是自嘲著的利庫,柯兒一邊躊躇著

「但……但是!都做到這樣的地步了,也是有點收獲的吧?」

「在墜落的地精種的空中戰艦里——我們發現了或許是最新的世界地圖」

「——!真的!?這不是大收獲嗎!」

對著發出驚喜聲音的柯兒,利庫點了點頭.

「各個陣營的勢力圖,用地精語寫著的戰略圖,似乎都混雜著暗號.接下來我想要解讀和精查這些信息——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嗎?」

聽到這樣的話,柯兒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嗯.但是你啊,要好好地洗澡哦?因為超——級臭的呐?」

看著這麼一邊說著,一邊捏著鼻子走開的柯兒,利庫歎了口氣答應了下來.

——利庫走進了狹窄的房間,把門關好.

本來就是從洞窟中切割開,狹窄的房間,因為堆積著無數的書本和道具,顯得更加狹窄.

正中間是用來吃飯的小桌子.房間深處是制圖用的工作台,旁邊放著一張簡陋的床.

將掛燈放在桌上,打開行李並把入手的物品陳列在桌上.

在這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張——重疊在一起的三個人分別用手抄寫下的地圖,利庫將其拿到燈光下進行確認.沒有遺失.沒有汙漬——也就是說.伊萬的死並沒有白費.

……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利庫觀察了一下周圍.

沒有人在.這個房間和別的房間離的也比較遠,門也夠厚.

做完"例行檢查",利庫大口地吸著氣,伸手觸摸胸口——

——咔嚓一聲——解開了『鎖』.

「——什麼,叫——沒有白費——啊!你這個混蛋偽善者!!」

利庫一邊向吃飯用的桌子揮下了拳頭,一邊責罵著自己.

最新的世界地圖.各陣營的勢力圖.地精種的戰略圖.

啊啊!是啊非常重要!是大收獲啊.有沒有這些東西甚至確實可以左右整個集落的命運啊!

可以用來推測資源,據點的位置,也不會毫不知情地誤入其他種族的戰線了.

而且為了這些,這種踩鋼絲一樣冒險的"調查"活動已經持續開展了5年以上了.

最早是從附近區域的地圖開始,後來便開始圖謀大致的世界地圖.

哪里是危險區域,哪里可能會有資源,為了更新這些情報而不斷地重複進行著.到了最近終于算是能派上用場了.

再加上今天帶回來的情報的話,我們地圖的可信性又再度大幅度地增加了.

——但是,為了這個地圖,到底已經死了多少人了?

當然利庫知道這個答案——死去之人的長相也全都記得,名字也都說的出來.

甚至可以說,是何時,何地,因何而死的他也全都記得.

四十七人——不,增加了一人,四十八人.

——對他們每個人,利庫都曾告知了「去死」這句話.

不全是利庫直接告知他們的,也有的人是間接地告知他們的.

但是無論是誰說的,在那背後所傳達的"去死"的命令都是來自利庫的.

——犧牲一人來拯救其他全部人,犧牲小部分來拯救大部分.

——如果遇到可能害別人也遭遇危險的狀況的話,在那之前就先自裁吧.

制定下了這種規則.

在這樣絕望的狀況下,即使只有一點也好也要把進行掙紮的方法展示給大家的人——

不是別人正是利庫自己.但是——

「——即使一直持續著這種事情,然後……又能怎樣……?」

為了兩個人的話就殺死一個人.

為了四個人的話就殺死兩個人.

一直重複著這種事情的結果,是已經死了四十八人.

然後在這些犧牲之下延續下來的,現在集落的人口——不到兩千人.

——呐,利庫,回答一下:這種事情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總有一天會結束吧——直到"為了1001人而殺掉999人"的日子為止嗎?

還是說——到成為"最後的一個人"時為止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用這個狼狽的樣子,用這張嘴對喪父的少女說了「這是人類的勝利」嗎!

用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是必要的犧牲之類的說辭來欺騙大家誘導大家,然後就連自己也依靠著這種謊言,來給自己的內心掛上鎖用以舍棄那些負面感情.

——想吐.快要把自己逼瘋的憎惡感燒灼著自己的喉嚨.

是已經不知道羞恥為何物了嗎,還是說已經全都忘掉了呢?

要墮落到什麼地步才滿意啊——你這家伙!!!

…………

「哈……哈,哈……」

……察覺到的時候,桌子已經裂開了.

剛才將木材打到碎裂的拳頭被尖銳的木片深深地紮了進去,血溢了出來.

湧上大腦的血一下子冷卻了下來.

冷靜的思考去哪兒了——向內心發出提問.

滿意了氣消了嗎?——啊啊,怎麼可能滿意了.

不哭嗎?——啊啊,除非哭能改變什麼.

那麼夠了嗎?——啊啊,當然已經夠了,混蛋.

我根本沒有流淚的權利,如果一定要流的話——就流血好了.

流血才是和我這種渣滓混蛋,卑鄙混蛋,騙子詐欺師所相配的.

——比起淚水這種上等的東西,沾滿血汙的手才更和我般配吧.

閉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口——開始想象.

——咔嚓.

伴著沉重的一聲聲響,把心中的『鎖』掛上——這樣就完成了.

和平常一樣的,和需求一樣的,和偽造出來的一樣的,冷靜而透徹地盤算著.

永遠不會忘記給人們展示希望的,擁有著鋼鐵的內心的"大人"——『利庫』,完成.

關上內心,把大腦冷卻下來,利庫慢慢地睜開眼睛.

然後——看著眼下的慘狀,被飛散的血染紅的破碎的桌子,歎息了一下.

「……明明木材也不是便宜的資源……啊,混蛋……怎麼辦好啊」

利庫一邊拔出刺進手里的木片,一邊厭倦地發牢騷道.

沒有痛感——就像與冷靜的心一樣,感覺也被凍結了.

「……變成這樣了確實是沒法找借口了啊——不,等下,變成柴火的話可以隱滅證據,還可以補充資源,一石二鳥.吃飯什麼的直接在地板上吃就行了——」

——在門的外面.

背靠著牆,埋著頭的柯兒,全部都聽到了.

……每次慣例的事情了.同意讓他靜一靜的要求也是因為這個.

為了給利庫進行內心整理的時間,為了讓利庫的內心接受伊萬已經犧牲掉的事實——必要的儀式.

對那個弟弟來講這是必要的.如果不這樣的話……他肯定會壞掉.

——或者說,可能早就已經壞掉了也說不定.

「…………」

但是柯兒什麼也不能說,像這樣——除了像這樣在門外聽著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以只有十八歲——本來的話被稱作孩子都不會有任何違和感的少年為對象.

把集落兩千人的命運和選擇委任給他的現狀——無論怎麼想,都是異常的.

但是——除他以外沒有人可以勝任得了.

已經死心了的兩千人的引導者,在必要的時候做出最合適的選擇的指導者.

背負著倒下的人的遺志,以及活著的人的意志,然後還可以繼續向前前進的人——

可以像那樣把心變成鋼鐵的男人——在這個世界里,只有利庫.

如果連他也失去了的話——我們就會變成因畏懼著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死亡而顫抖不已的『獵物』罷了.

——這就真的會變成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的生物了——連柯兒也可以這樣確信.

——持續到"永遠"的大戰.

這不是比喻.現在已經到了連大戰是何時開始的都要搞不清的地步了.

人類發展出來的被稱為文明的東西也在同時,像除掉雜草一樣的被清除掉了.

那種東西連被稱作曆史都顯得愚蠢,只是淒慘的口頭流傳的東西罷了.

只是輕描淡寫地,作為事實永遠地流傳了下來……

天空堵塞,大地龜裂,被血色染紅的無晝無夜的世界.

共通的史書也失去,就連時間流逝的意義——都已經不明白了.

時代停滯著,被『黑灰(死亡)』染滿的天地,變得更加暴力和焦躁——但是人類是無力的.

只要從集落出去哪怕一步,便意味著死神的鐮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了.

即便面對的只是野生動物,冒失地去應對的話,等待著人類的也是死亡.

而見到了神明和他們的眷屬——『異種族』的話,只是被看到的瞬間,就已經意味著破壞.

僅僅是被流彈和余波波及到,亦意味著集落,都市,文明的毀滅.

……沒有結束.

沒有結束,沒有結束.

沒有結束沒有結束沒有結束沒有結束——世界持續進行著死和破壞的重複.

如果有地獄的話就是這里了,柯兒想到——但是即使如此,人類也要活下去.

——才不要連死的理由都沒有就去死呢.

——因為自己的『心』,不會承認這種連意義都沒有的死亡.

在這樣的世界,依然能保持著正常這件事——到底能不能被稱作正常呢.

——五年前.

收留了利庫的,也曾是柯兒故鄉的集落,因為天翼種和龍精種的交戰而消失了.

曾經作為主導的大人們全都被死亡和絕望打倒,嗚咽哭泣著來到了一個新的洞穴.

置被悲歎籠罩著的大人們于一邊,當時十三歲的孩子看過了洞穴後放出話語.

「這里,是便利的棲息地,可以當作下一個集落的棲息地.」

在僅僅幾小時之前,全部都被奪走了的人們面前,理所當然一樣地說出了『下一個』.

怒吼聲響起了.

——那又能怎樣.

——那樣的話在那些家伙看來我們豈不是跟不存在一樣.

對著無法想象這是從何等的絕望和哀歎中產生出的正論,少年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地回答到——

「沒錯,我們不存在——不是和"不存在"一樣,而正是要名副其實地"變成不存在"」

然後少年,說出了變成那樣的手段.

「我們不存在,不能存在,所以也不會被感知到——我們要成為"亡靈"」

那是比洞穴的暗處還要深邃,還要漆黑的目光.

「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逃跑,隱藏起來我們的存在——為了總有一天,有人能看得到的———終戰為止」

反正什麼都做不到的話,至少要繼承倒下之人的遺志.

反正什麼都做不到的話,至少要為了後繼承者的可能性.

「向遺志起誓,願意跟我一起的家伙——跟我來!」

——年僅十三歲.

故鄉被兩次蠻橫無理地毀滅的孩子的話語,沉重地回響在洞穴內.

用著簡直和真正的亡靈一樣的眼睛,但是,給予了連生存的意義都喪失了的人們,生存的理由和——死亡的意義.

只有十三歲的利庫被任命為超過千人的集落的領導者已經過去五年了.

這五年間的死者數是——四十八人.

柯兒的感想是——真是難以置信地少.

但是利庫並不明白.即使明白,也會因命令別人去死的責任而被壓垮.

四十八人的死者——全部都是在『遠征』中失去生命的.

增加到兩千人的集落的話,一般來說因為食物不足而被迫出現的『溺嬰(殺死新出生嬰兒)』行為,都會導致每年出現一倍以上的死者才對.

更何況如果被異種族發現了的話,數百數千的人都會像泡沫一樣死去.

僅僅48人的犧牲就維持了村落5年的正常運轉這件事,毫無疑問是利庫的功績.

——所以,大家都信任利庫.

——所以,大家都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他的肩上.

但是——大家有時也會忘記這些.而在之後再次想起時就會自責,于是紛紛向利庫表示感謝和謝罪.

而現在他會說出口也是因為想起來了這件事.

——.利庫也跟他們一樣是被死神的鐮刀架在脖子上的人.然後那個脖子上——還掛著我們兩千人的重量.

——…………

利庫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柯兒努力假裝著不去注意拳頭上的傷說道.

「利庫很厲害的……很努力了的.姐姐可以保證……」

「——安慰話就不必了.我去洗澡了」

看著依然目中無光的利庫——沒有忍住的柯兒抱了過去.

已經到極限了.在這樣的世界,持續地作為為了保持兩千人的正常而存在的篝火什麼的——那是不可能的.這樣下去的話,弟弟他,利庫他,會壞掉的!!

「呐——柯兒」

「……說了要叫柯姐了的吧……怎麼了?」

「什麼時候才會終結啊——這種時代」

在過去某個人曾說過,『沒有不會停的雨』『沒有不會天明的黑夜』——

但是有能夠等到最後,看到碧綠色的灰停止飛落之時的人類嗎?

有能看到,被灰塵堵塞的天空對面的太陽的人類嗎?

是的,總有一天會結束的——不會是永遠的,應是如此的.但是……

在人的主觀印象里,這場戰爭已經……覺得就像是會永遠地持續下去一樣了.

「所以他們發問道.什麼時——候,啊,啊哇哇哇!?怎怎怎怎怎麼了?!」

一邊進行游戲一邊眺望遠方訴說著故事的特圖驚慌失措地發出了悲鳴聲.

「太,太狡猾了,的說……故意說很過分的話題,抽泣,來把伊綱弄哭好贏游戲,的說.」

「對對對,對不起!話題有點黑暗過頭了嗎!!」

特圖一邊向滾落著大顆大顆淚珠的伊綱道歉,一邊想到.

只聽到剛才的話題,便坦率地哭了出來的感性——果然這孩子的性格很珍貴.

實際上,以前向其他種族說起這個話題時頂多就是『這是當然的吧』就被搪塞過去了.

這也是因為即使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千年,無論哪個種族也依然都在繼續互相貶低著對方.

把這個話題說成悲傷,過分的少女——才是"正常的孩子".

「對不起啊.但是,都是真實的事呦……這就是『大戰』時的世界.」

「……伊萬,死掉了,的說……」

「是的,死了.人類種的話——沒有『十之盟約』的話只要被妖魔種碰到一下——不」

「被獸人種咬一下,就會干脆地死掉……是這個星球最弱的生物呦」

「——!!那種事伊綱才不會————……」

看著想要說出——才不會做那種事——但說到一半就咽下了的伊綱的樣子,特圖感到欽佩了.

是的……"不會"做什麼的並無法斷言.這個少女真的很坦率,而且也很聰明.

准確的理解了那些事與自己過去,在艾魯吉亞用游戲做的事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在此之上,她把這些蠻不講理的,錯誤的事,"正確地"感覺著.

「……那種事是錯的,的說……絕對,很奇怪,的說……」

「是的——就是如此,世界曾經瘋狂過.」

沒錯,正是,世界只是普通地,變得蠻不講理不合邏輯過.

如果小孩子的感覺把它『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的話——這才是異常的吧.

「但是,嘛!太過黑暗的話題也很無聊呐~♪改變下話題吧~☆」

為了讓變得沉重的空氣改變下,特圖一邊擦去伊綱的淚水一邊說道.

「你,知道機凱種嗎?♪」

「……【十六種族】位階序列,十位……機凱種,的說……不要愚弄我,的說」

「不愧是~☆,好好學習過了呢,了不起了不起!」

一邊安撫著嗞嗞地吸著鼻子的伊綱,一邊靈巧地進行著游戲,特圖繼續說道:

「沒錯,機凱種……其存在本身,其種族本身就是機械的種族.由太古的過去變得"不活性化"的神靈種——已經連機凱種自身都忘記了的,他們是由舊神靈種所創造的種族.」

「……爺爺說過,的說.受過一次的攻擊,戰略,第二次就不會成功了.在大戰時……成功"弑神"了的,只有天翼種和機凱種,的說.所以——」

是的,確實這樣說過,伊綱繼續說道.

「——『千萬別出手失敗了的話很麻煩』,的說」

「完~美答案~~~!!獎勵小紅花,繼續給你梳毛」

特圖帶著滿臉的笑容,撫摸撫摸撫摸撫摸——.

「然後,就是那樣的機凱種——利庫有一天,和其中的一只相遇了」

驚!伊綱像貓一樣跳了起來,一瞬就和特圖拉開了距離.

「——嗯嗯,與那非常危險的機凱種相遇了的少年利庫遭到了突然攻擊.而且是以人類種的知覺,連反應都做不出來的速度.」

「不,不不,不是說了不再說過分的話題了嗎,的說!」

「誒~?我只是說"太過暗黑的話題"有點無聊,所以改變一下話題而已呦」

「聽不見,聽不見,的說!!」

「把耳朵蓋住也沒用的呦~.——機凱種用來襲擊利庫的是,『偽典·森空攝』.森精種魔法的再現兵器——放出無數道可以切裂所有物體的真空刃的武裝!」

「呦……啊……!?」

「連著黑灰一起被吹飛,利庫少年的大衣和道具都被切的粉碎飛舞在空中……」

「啊~~~~,啊~~~~聽不見,的說,聽不見,的說!」

「然後,對著散亂著倒下的利庫君——」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吻了,然後說『哥哥,我已經忍不住了,把我變成女人吧』~☆」

……

…………?

「不,不是被切碎了嗎?的說」

「誒,我只說了披風和道具被切碎了而已啊,利庫君,無☆傷~」

伊綱,生下來第一次……這麼想要揍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