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聽說遊戲玩家夫婦向世界挑戰了 第三章 1+1=無亡

距離交給克瓏的地圖上所顯示的新聚落十分遙遠的洞穴裏。

在簡易建造的秘密基地中,直到最後仍指揮避難,因此而喪命——表面上被視為死亡的人們,如今包含裏克與休比在內,一七九名『幽靈』正圍在圓桌之前。

環視每名成員之後,裏克——『幽靈之長』緩緩地開口了:

「總有一天會到來的終戰——我已經決定不再等待那種『不會到來的未來』了。」

衆人聞書一片啞然,但是裏克仍以強烈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在這樣一無可取的世界裏逃命求生,祈禱終戰的來臨嗎——向誰祈禱?」

裏克一口氣傾吐這些他一直想說卻始終說不出口的話。

「那群自稱為神的破壞者嗎!?還是連阻止他們都辦不到的天,或者其他存在嗎!?在這個該死的世界裏,苟且偷生直到戰爭結束——然後呢!?在那之後呢!?」

裏克誇張地揮動著手,有如宣泄感情般大吼。

「聽說他們是為了爭奪唯一神的寶座而戰。會參加這種戰爭的混帳,不管最後是誰獲勝,在那之後我們能夠期待那個混帳會帶來比現在好的未來嗎——對吧!?」

接著,他的語氣一轉,降低聲量,用沒有溫度的語氣說道:

「差不多該承認了吧,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希望。」

————

對于這個早已發覺,然而一旦承認,就會令心靈崩潰的『事實』,『幽靈』們垂下了頭。

就在他們各自浮現沈痛表情的時候,「所以——」裏克說道:

「沒錯——只能靠我們親手『創造』。」

聽到裏克強而有力的宣告,衆人紛紛擡起了頭。

「方法有一個。那是精神異常,瘋狂的行為,以常識思考的話,可說是狂妄之言。」

那種連自己也只能苦笑的計策。

「我們是『幽靈』——沒有人在意,誰也不會留意的人。」

裏克往站在身旁的少女望去。

「我們是『幽靈』——但就算沒有人認同,我們仍是繼承遺志,靠著意志走下去的人。」

即使如此,那對紅色眼眸卻讓他感覺可能辦得到。

「那是我們『尚且』存在的證明,世界『尚未』結束的證據。」

裏克重新做好覺悟,臉上的表情緊繃。

「別再假裝聰明了,我們人類是愚蠢的生物。」

——然後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因此——『戰鬥』吧。」

——戰鬥,不是逃走而是戰鬥。

聽到裏克明確地說出這句話,一七七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見裏克微微一笑。

「對,我們要戰鬥。凡是阻擋在前方的敵人,不管是誰,都要活用我們的力量——也就是『愚蠢』。我們要像『幽靈』,瞞騙他們所有人,搶先一步。我們要像弱者,運用各種計策,不惜舍棄羞恥和名譽。就算被恭維是卑鄙的人,被誇獎是雜碎,被贊美是惡劣的人——!!」

然後——

「我們也要得到勝利。」

——沒錯,要掌握的只有唯一的勝利。

「可以將無限重複連綿至今的敗北,轉變成有意義的敗北,藉此一筆勾銷的一勝。」

在沈默之中,每個人心裏想到的存在,裏克也在想。

裏克說要戰鬥的對手——就是數度將人類、將文明盡歸于無的存在。

只要他們有意,他們可以把山嶽變成地坑,將海洋化為陸地,甚至也能粉碎星球。

籠罩在房間中的情感是失笑。就在每個人都傻眼,發出笑聲的時候,裏克也笑了。

「對,我們要向那些怪物挑戰——然後獲勝。這種愚蠢至極,荒唐無稽的事,反而讓人想笑吧?」

是啊,當然想笑,這教人怎能不笑呢。而那正是——

「那就是我們身為人類的證明,愚蠢的證明。我們存在的——最後的機緣。」

這麼說完,裏克環視一七七人的臉,然後告訴他們:

「——『大戰的終結』——那就是我們要得到的一勝。」

…………

以人類之身終結永遠的衆神大戰。

看到裏克說得如此篤定,一七七人——不,就連旁邊的休比也圓睜著雙眼。

「至于勝利條件……就算說得保守一點,仍是困難得讓人昏倒……」

不過裏克卻帶著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的笑容,看待那個條件——然後他想起:

——當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以為世界更為單純。

沒有贏不了的比賽,努力就會得到回報,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什麼都不懂,無知且愚蠢的孩子,用純真無垢的目光看過世界後所産生的想法,那樣的想法——

「這個世界……果然是單純的,遊戲……」

——果然——那時的想法並沒有錯。

「只是衆神隨心所欲地追求『星杯』,玩起沒有任何規則的遊戲而已。」

裏克心想——事情很單純吧?

「既然如此——我們也只是隨我們喜歡地創造規則而已。」

裏克說著,手裏把玩著西洋棋的棋子——然後看向休比。

休比說過,想知道裏克的『心』所引導出的答案。

那麼我就回答你吧——裏克這麼說著,見到休比點頭回應,他露出大膽的笑容——宣告【規則】。

「【一】任何人都不能殺人。」

——道理是因為殺人就會被殺。內心想法則是因為沒有人想要殺人。

「【二】不可以讓任何人死。」

——道理是因為讓人死自己也會死。內心想法則是因為不想讓任何人死。

「【三】不可以讓任何人發覺。」

——道理是因為被發覺就會死。

「【四】任何手段都不是作弊。」

——內心想法則是因為只要沒有被發覺,無論任何作弊(詐欺)都不算作弊(詐欺)。

「【五】不需理會那些家夥的規則。」

——道理是若站在同樣的舞台上將是必敗。內心想法則是互相殘殺的吃屎去吧。

「【六】違反上述的一切均視為敗北。」

——道理是無法徹底執行的規則就沒有意義。

——內心想法則是違反這些規則所得到的勝利,感覺不出價值。

以上——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裏克的『心』所導出的答案——裏克環視圍著圓桌的一七七人。

「我們是『幽靈』——所有種族,連神靈種也包含在內,不殺任何一人,甚至也不被發覺。只是——『誘導戰局至最後』——結束這場戰爭。」

偏重感情的規則,正可說等同于『小孩的任性』。

但是同時,如果要以人類之身結束大戰,那麼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因為要以人類之身結束大戰——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小孩的任性』。

「不用說也知道,失敗就會全滅,大概一切的保險措施都是白費吧。有會說話的猴子在誘導戰局——這個事實只要被那些家夥得知,那麼一切就確實結束了。」

總而言之——裏克開始下結論。

「不是結束大戰,就是滅亡;不是全得就是全失的賭博,既沒有平手,也不能棄權。」

然後裏克展露出在場無人見過的『本性』。

「敵人是『神』,是焚燒天地的暴力,絕望的化身。勝算遠在※虛空(一垓分之一)的彼方。由于勝利條件是所有暗中行事的成功,因此就算勝利,我們也不會留在任何人的記憶裏,不會留在紀錄中,更不會被人談論。我們是『幽靈』,『幽靈』不會說話,不過如果——」(譯注:此處的虛空是中文數字中的數量單位,相當于10的-20次方。)

他用最好的笑容,闡違出將這個瘋狂的世界斷定為『遊戲』並進行挑戰的動機。

「如果我們真的透過這個『遊戲』……得到勝利的話——」

——他斬釘截鐵地宣布:

「我們就可以告訴自己,我們帥氣無比地活過,然後就能驕傲地死去,你們不這麼覺得嗎?」

……好了。

「唯有想開始那種『遊戲』的人——留在這裏。」

將一切告知後,裏克閉上眼睛,等待要離去的人離開。

他在內心苦笑,會參加這種『遊戲』的笨蛋——沒有幾個吧。

裏克所選擇的成員——毫無例外都是擁有優越知性與技能的人。

數度瀕臨死亡,數度存活下來——在其他種族看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但他們身為塵埃,卻擁有卓越的能力——正因為如此,裏克在內心苦笑。

——恐怕不會有人留下吧。這不是精神正常的人會做的事,傻瓜只要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那也沒辦法。最壞的情況,就算只有自己和休比兩人——裏克也要達成目標。

勝率的差別只不過是從虛空的彼方,遠離至※涅盤寂靜的彼方而已。(譯注:佛教的數量單位,這個數的大小是10的-24次方。)

……雖然老實說,他幾乎想不到只靠兩人就能成功的計策。

即使如此——

…………

裏克這麼想著,整整十分鍾之後,他睜開雙眼。

「…………啊~我要實話實說羅?」

——衆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仿佛在問:你要閉著眼睛到何時?裏克對他們如此說道。

一七七名成員——也就是離開的人數為零,對于這樣的結果——

「我以為你們應該更聰明一點的啊。」

聽到裏克這麼說——一七七名『幽靈』們紛紛苦笑著說道:

「喂喂,老大,你可別第一步就判斷錯誤啊,這樣今後可就讓人擔心了。」

「裏克啊,你以為事到如今,這個世界還有聰明的人嗎?」

「瘋狂的行為?現在這世道,哪裏有比這個世界更瘋狂的事物呢?」

「聰明人的話,在這個世界會選擇死亡,更聰明的人則會選擇不生下來……」

「在這裏的人——一直存活至今天的人——裏克,這些都是你選的人喔。」

——全員笑著點頭。

「那不就是蠢蛋的代表選拔嗎?」

一聲苦笑後,裏克也笑了。是啊,正是如此。

——人類很愚蠢。

因為愚蠢,所以會磨練智慧、知性,讓自己不會被愚蠢所殺。

一直存活至今天——即使在這個沒有生存價值的世界,卻仍然生存下來。

為此而賭上所有的知性、智慧與技術的人們。

——如果他們不是志氣高潔的愚者,值得尊敬的弱者,那又是什麼呢?

「沒有意圖地出生在這個世界。」

「沒有意義地忍辱偷生般活著。」

「但是有意義又帥氣地死去——那不是很好嗎?」

「有比這個更好的自由嗎,首領?」

「為了帥氣地活到最後,我們的生命就交給你了——拜托你羅,老大。」

裏克低下頭,像是打從心底敗給他們似的。

「……你們一個個都發瘋了。真是可靠啊,那麼——」

裏克打從心底開心地說完——然後打開地圖。

五年——不,這是在更早之前,人類為了存活下來而持續更新的——遊戲盤。

由無數屍骨交織成的遊戲盤,就在包含裏克與休比在內的一七九名『幽靈』的注目之下。

裏克開始說明具體的計劃——

「好了——開始遊戲吧。」

「——『向遺志宣誓』。」

就像這樣——衆人如往常般回答,但是裏克說道:

「……禁止再說那句話了。我們不是向遺志,而是向我們同意的規則宣誓行動。」

所以——對了。

「要說——『向同意宣誓』。」

——就這樣,不存在的人們靜靜地開始暗中行動。

未來與希望被奪走,甚至對絕望也感到絕望,最後終于也厭煩了那樣的絕望。

不是等待,而是為了尋找——一七九艘幽靈船殷航出征——

■■■

「……裏克……休比……還是不懂『心』……」

會議結束後,休比和裏克在秘密基地的入口,一邊玩著紙牌遊戲,休此一邊說道。

休比看到了——告田時在場的每個人都觸碰到裏克的『心』而産生共鳴。

只有一個人——只有自己除外,休比不禁垂下了頭。

只有自己不能理解那種感覺——她非常哀傷地繼續說道:

「……裏克你們的每條計策……成功機率……都不滿一%……」

更何況是全部計策都成功的機率——依照邏輯思考,機率等于零。

「嗯~我說休比啊。」

裏克仿佛要打斷休比的思考般說道:

「你說的那個叫機率的東西,這樣解釋可以嗎?」

裏克沒有機凱種的數學知識,他根據休比的言行加以解釋後——提問道:

「擲骰子出現六點的機率是六分之一,連續出現兩次六點的機率是兩次的六分之一,所以是三十六分之一——雖然不懂什麼是%,不過是這樣的計算方式嗎?」

「…………沒、沒錯……所以——」

休比可以斷言,她從未低估過裏克,但是對于他這麼容易就解開機凱種的數學理論,休比仍難掩驚訝。正因為如此,她打算要對裏克說明事情的成功率——

「那麼我告訴你一件好事。那個計算——是錯的。」

——休比身體為之一僵。

「擲骰子出六點的機率是六分之一,可是在這個遊戲,卻不是那樣的計算方式。」

裏克一邊洗牌,一邊苦笑。

「因為出現六點是贏,其他全都是輸。也就是說——獲勝機率為『二分之一』。」

——那是歪理。不過就機率而言,要從哪個視角,以怎樣的條件計算,也是重要的因素。

不是全贏就是全輸——如果站在裏克的視角計算,那樣的歪理也可無矛盾地成立。

「………………」

機凱種,而且是『解析體』,竟然被人類駁倒——而且是用感性的論調。

這沖擊太巨大了,讓休比的思考幾乎停止,裏克繼續說道:

「然後,是第二點錯誤。擲骰子有可能擲一次就出現六點——『也有可能連續出現一萬次』……所以那樣的計算是錯誤的。」

「……不對……將變數考慮進去的話……相反地,只要擲一萬次,誤差分布就會收斂……」

擲骰子出現六點的機率,嚴格來說並不是六分之一,其中有許多變數。

然而只要增加實驗次數,機率將會收斂,計算起來反而輕松,也就是會變成如同計算的結果——

聽到休比這樣反駁,裏克卻是笑嘻嘻的。

「變數能全部考慮嗎?不可知的變數、無法預期的變數全都可以?比如說——」

——裏克說道:

「沒錯,比如說『不存在的人(我們)』偷偷把骰子換成只會出現六點的骰子呢?」

——辦不到,至少『在第一次』不行。

但是一旦持續下去就會發覺異常,查出誤差的理由——想到這裏,休比的身體僵住。

終于——休比明白了裏克的話和計策的意義。

不可以被發覺,不可以被發現的真意,他們的『作戰』是——

「……在不會被留意——『誤差』的範圍內……對戰況做人為的操作……」

貫徹成為總是不可能預測的……『擁有意志的變數』。

就數學上而言,沒有比這更難計算的要素了——對于休比的這個結論,裏克點頭認同。

「這就叫作弊,很有趣吧?」

——即使如此,休比還是不懂。這個『遊戲』不能用機率論解釋,這個休比已經理解了,但就算那樣,為什麼——

「……為什麼……能用最低的機率……做為期待值呢?」

休比筆直注視著裏克,向他這麼問道——裏克于是沈思。

要答案多得是——比如因為不先相信又怎麼做得下去呢,這樣?

或是,相信和抱持希望都不需要根據,這樣?

——不過裏克心想,休比想要的並非那樣的解答。

裏克眺望著入口的外頭——逐漸成為死亡行星的世界——回答她:

「休比,人類仍存活在這個世界,這個『結果』……是幾%呢?」

「……………………我理解了。」

裏克帶著苦笑說道,而休比也認同。機率論終究是統計值。

在結果的面前,『奇跡』會讓」切的計算被拋棄,那麼反過來說——

「……只要能引起『奇跡』……機率論就會變成……牽強附會……」

對于休比的回答,裏克笑著點頭。

「照你的語言風格來說的話,我們就是以『計算的奇異點』的身分行事。僅僅將各種預測、戰略、計算……做些微操作,破壞一切,然後朝我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說完,裏克想到,要預測到一切是不可能的,這句話也會反應在自己身上。

在明知這種可能性的情況下——如果真的辦到了,那就可以說是『神乎其技』了吧。

裏克的笑容更燦爛了。

「那樣才有趣吧?將那些在天上目空一切,驕傲自大的家夥們的本事,貶低成區區人類所能匹敵的力量。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不覺得那將會是最棒的諷刺嗎?」

裏克天真無邪地這麼說道——看到那清澈透明的黑色眼眸,休比終于……明白了。

——就是『這個』。第一次遇見裏克那天所看到的東西——它的真實面貌。

現在的話,休比可以斷定,這就是『心的源頭』——『靈魂』。

機凱種的自己不合邏輯地感到『興趣』,最後轉變為『憧憬』的東西。

因為有那樣的必要所以那麼做——那是只身為『對應者』的機凱種所沒有的東西。

希望成為那樣,于是挑戰、掙紮、將其做為努力的目標——那就是『理想』——

「而且……基本上,機率論那種東西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喔!」

休比確實被駁倒了,但是要說那是紙上談兵,休比仍感到困惑。

「我就證明給你看吧——【問題】這時我向休比求婚的機率有多少?」

在不明白問題意圖的情況下,休比用概算求出數值。

「………………?問題意圖不明……概算……機率幾乎是零。」

「看吧,猜錯了——和我結婚吧,休比。」

休比頓時愣住,只見裏克拿出一枚小戒指,對她說道:

「機率論中沒有零——沒有人可以否定這個『遊戲』勝利的機率,對吧?」

休比用圓圓的眼眸仰望遞出小戒指的裏克,然後回答道:

「……無法、理解……我拒絕。」

■■■

趴在冰冷的地上,十九歲處男裏克淚流滿面——

「……呵、呵呵、呼呵呵呵呵呵呵。」

——全力的求婚卻被一口拒絕。裏克早一步迎接了世界末日。

裏克啊……已經夠了吧,世界之類的根本無關緊要吧……

像你這種第一步就失誤的白癡,一定會到處失誤,最後仍是輸掉吧。

我不管了,人類和世界全都毀滅吧。

啊啊……克瓏,我已經累了……啊哈哈,呵呵,呼呵呵呵。

「……裏克,我要求……說明……」

「不……對不起,是我區區一個處男不該得意忘形……請別再擴大我的傷口——」

裏克就像這樣趴在地上,有如崩潰般地笑著。

「……拒絕……我想要……說明。」

休比以可說是不自然的面無表情模樣問道:

「……『結婚』——人類與繁殖對象的另一半之間所訂下的契約……」

然後,她根據仿佛在字典裏查到的——而且是偏頗的——情報進行推測。

「……你看上休比的可利用性……想要占有休比……?」

「不是——!我單純是想要休比一直留在我身邊啊!」

「……為什麼?現在……就在身邊。」

「不是那種意思……是以人生伴侶的身分!」

「……伴侶——同行之人,同伴,或者是——配偶……?」

「對!就是那個啊!就是配偶的意思!」

但是盡管裏克拼命點頭,休比仍面無表情地說道:


「……配偶……夫婦,休比是機凱種,無法繁殖。」

「那不是問題啊!!」

「……做不到……繁殖行為……裏克要一輩子……當處男……?」

「那不是問題啊!!」

「……剛才有一瞬間……遲疑了一下……」

「啊啊真是的,那種小事無關緊要啦!!」

裏克有如打馬虎眼似地大叫,但是休比仍然是面無表情到不自然的地步,並且繼續說道:

「……跨越種族的夫婦……沒有前例……」

「那麼我們就是世界首例!我們是先驅耶,太棒啦!呀呼~~可惡啊!!」

裏克略微自暴自棄地喊著,同時他以謎一般的確信感,繼續緊追不舍。

這時退縮就輸了——這種毫無根據的確信。

然而或許是被他的氣勢壓倒吧——休比的表情逐漸崩毀了。

「……不可能的……因為——」

「…………休比?」

——她的臉上帶著困惑、混亂,以及不知為何——悲傷的表情。

裏克發現休比的說話聲帶著顫抖,擔心地呼喚她的名字。

裏克不知道,就是他那樣的舉動——

——給予了不斷發生大量錯誤的休比的思緒,致命的一擊。

思考逐漸加速崩壞——錯誤、矛盾與崩解無限衍生下去。邏輯性崩壞、矛盾與無限循環。但是超越其邏輯的『思念』,卻將禁止事項悉數抹消。

「……因為——裏克的——」

對于要開口的休比——邏輯和規定大叫著:不能說。

然而『矛盾』——只能這麼認定的東西——卻大叫著:說出來。

這是機凱種所不該有的內心糾葛。要以邏輯為優先,還是以矛盾為優先呢?

但是在思考之中——與裏克初次相遇時的影像持續循環播放。

影像所附帶的——名為『恐懼』與『罪惡感』的未定義錯誤,不停出現矛盾。

——休比自己最不敢相信的事發生了,她的思考——

「……因為——毀滅裏克故鄉的人……就是休比喔……!」

——竟然用顫抖的聲音……以矛盾為優先了。

■■■

——十二年前,機凱種曾經發生過意外的大規模交戰。

對方是冠有龍精種之【王】稱號的三只之一——『焉龍』亞蘭雷夫與七只從龍。

相對的,機凱種方面的戰力是以庫貝雷為首,八個尤巴連結體所組成的『複合連結體』。

各連結體分別有四三七機——總計三四九六機。

這場戰鬥投入了機凱種所保有全部戰力的四分之一,是一場超大規模的交戰。

戰鬥結果——機凱種因戰略獲勝,敵我損害如下:

敵——『焉龍』亞蘭雷夫及其從龍七只被《殲滅》。

我——損失一四六八機,相當于投入戰力的四十一%,算是實質上的《潰滅》。

而損失的機體幾乎是因『焉龍』亞蘭雷夫的瀕死攻擊——

以自我崩壞、性命為代價的最後咆哮——『崩哮』所造成的損害。

焉龍的『崩哮』初始的〇·〇〇七秒,交戰中的機凱種大約就有兩成被揮發掉了。

稍遲的〇·〇一八秒,『解析體』接到『觀測體』傳來的情報,立即做出判斷。

當時的機凱種沒有能完全防禦焉龍級『崩哮』的兵裝。

另外將解析情報傳送給『指揮體』,算出讓『設計體』新造兵裝推定將承受〇·四秒的損害。

預估將損失戰力的九成,在戰略上等同『殲滅』,那也意味著敗北。

但是一機『解析體』提案,不防禦『崩哮』,而是——『使之轉向』。

機凱種所擁有的『使能源方向歪曲』的兵裝,Org.2807——『通行管制』。

經過試算,只要複數典開此裝備,損害將只會追加兩成。

這個提案立刻得到『指揮體』采用,『崩哮』的方向歪曲,往戰場的彼方偏離——

機凱種的損失勉強停留在——《潰滅》的範圍。

提案的『解析體』判斷,需要從造成的損害,對轉向的『崩哮』進行再分析。

于是她降落在位于爆炸中心遠方,卻仍遭到毀滅的廢墟,推定那是人類這種野獸的巢穴。

然後——

「…………————」

『解析體』感測到一個手裏緊握方格圖案的板子——視線瞪著『解析體』的人類孩子。

人類孩子的視線雖有敵意,但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卻轉身離去。

——『解析體』——是解析考察事象的機體,對她而言,那樣的行動難以理解。

那名人類孩子處于極限狀況,但是既不驚慌,也未虛脫,而是確認了『敵人』後,在這樣的狀況下選擇了生存。那和野獸的生存本能明顯不同。

因為看著『解析體』的視線中,沒有恐懼,沒有虛無,只感測到無止盡的——

甚至超越焉龍『崩哮』的——『熱度』。

『解析體』發生了錯誤——名為『驚愕』的錯誤。

那個孩子確信能夠獲勝——只是現在還不行而已。

假定,那可能就是機凱種所沒有的——心、生命吧?

不需要根據就能斷定某物的性質,讓人能確信超越演算之物的存在。

——這麼判斷之後,『解析體』將人類——特別是將那孩子認知為必須解析。

然而——因為那之後的解析,發生大量的【錯誤】,使她被解除連結——遭到廢棄。

那是機體個體識別碼——uc (尤巴連結體)207號機Pr型(解析體)4f5t9機。

——日後,由那名孩子自己……

——將其取名為『休比』的機體。

■■■

「……即使如此……裏克還能說出……同樣的話嗎……?」

道出一切之後,休比無法直視裏克的臉,只是低垂著頭,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違反】【異常】【錯誤】【疑問】【循環】【不解】【不明】【損失】——

滿滿占據休比思緒的,依然是如風暴一般的連串錯誤。

——【自問】為何要說出來?不管是在理論上或非理論上,那都是沒有利益的行動。

——【理論解答】利益——無。損害——與觀察對象敵對所造成的損失。

——【非理論解答】利益——無。損害——會被裏克討……厭……?

——損害?被討厭嗎?這值得頭一個被舉出來嗎?錯誤錯誤錯誤……

「……休比,我說啊——」

聽到裏克的聲音,休比感測到肩膀劇烈一震,那是連自己也為之驚訝的程度。

錯誤的風暴以大聲量喊著——『快逃』。

——逃?為什麼?

錯誤的風暴以大聲量回答——『因為害怕』。

害怕、可怕,機凱種並沒有那種概念,但是她卻無法否定那樣的思考(錯誤)。

實際上她為什麼要像這樣低著頭?因為看裏克的臉——

讓她感到無比的——『可怕』——就在錯誤的風暴再度狂襲肆虐的思緒中——

「……我早就發覺了啦,雖然只是憑感覺就是了。」

聽到這句話,錯誤頓時一齊靜止,收斂成為一個疑問。

「……為什麼……」

「嗯……起先讓我感到不對勁的是一件丟臉的事啦——」

只見裏克搔著頭,似乎難為情地說道:

「……初次見面時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是處男呢?」

「————」

看到休比整個人僵住的樣子,裏克露出苦笑,繼續說道:

「其他還有你對我說『心的再確認』,說出人類在這個世界存活下來的因素是『我的心』,這種決定性的話語。說起來為何會在距離聚落那麼遠的地方『等著我』呢,遊戲號碼的『一號』為何會是西洋棋呢——這個嘛,嗯。」

你意外地在最後會疏忽大意呢,裏克難為情地笑著說道,而休比只是驚訝地圓睜著雙眼。

她說不出話來,思考充滿錯誤只能空轉——不過她仍提出疑問:

「……但是……為什麼……?」

「嗯~……為什麼呢?哈哈,我不知道呢。」

一副自己真的也不知道的樣子,裏克笑著繼續說道:

「——因為我將那些全都考慮進去之後,仍是愛上了休比吧。」

————

「……你要忘記過去……?」

「不,在結果上,休比毀滅了我的故鄉……那是確定的過去。」

聽到這句話,休比感受到不應該有的『痛楚』,仿佛就快倒下去——

「嗯~……我果然是傻瓜吧,因為我也同時這麼想——」

不知是為了掩飾難為情,還是真的自嘲,裏克搔了搔頭。

「——如果否定了休比毀滅我故鄉的過去——那我們也不會相遇了吧。」

「————…………」

休比喘不過氣來,明明她應該是沒有呼吸器官的機械。

「結果就是結果,就算曲解它也沒意義。人類不是那樣的生物。」

裏克緩緩走近,蹲了下來。

「嘗到結果的痛苦,悔恨地哭喊之後——想著下次一定要成功而向前邁進,所以——」

——裏克的手輕輕包住休比的臉頰,將她的臉擡了起來。

「所以……休比才會對我感興趣對吧?」

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裏克這麼說完,等待著休比的反應。

而看到映在裏克眼中,自己畏懼的表情,就連休比本身也驚訝無比。

而裏克則仿佛在安撫她一般,以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不會否定過去的一切。」

「休比的過去,待在我身邊的現在,未來也想要你繼續陪伴在我身旁,這些全部都是我所愛。」

——————————

「你也拋棄罪惡感吧。不好意思,人類——不,只有我笨而已吧。不管怎樣——除了現在,我沒有余裕去管別的。期待明天,對下次懷抱希望,這些都是建立在過去的基礎上吧。」

所以——裏克牽起休比的左手。

「只要有休比在,即使是這樣的世界,我也想要活著。」

輕輕將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只要有休比在,無論遇到任何困難,我都不會灰心喪志。」

看到戒指上——有如休比眼睛一般的紅色石頭——

「只要有休比在,我就不會再失去笑容。」

然後裏克仿佛感到困擾般——說出口:

「所以如果你不討厭我的話——」

「不討厭——!沒有、那種事——!」

休比有如打斷裏克的話一般搖頭說道。

裏克向她伸出手——然後向她請求:

「那麼就別理會什麼道理——你願意和我走上相同的道路嗎?以我妻子的身分……」

……

…………怱地,休比發現了一件事。

不知不覺間,掩蓋思考的錯誤風暴已經停止了。

「…………原來、是這樣……」

——機凱種是對應的種族,有必要的話,就會順應需要而改造自己。

雖然不知道『何時有了那樣的功能』——但是滑過臉頰的一道淚水讓她理解了。

錯誤的風暴,與邏輯矛盾的那些錯誤,全都整合起來,加以命名處理了。

那也就是——『感情』。

「……裏克。」

「嗯。」

「……如你所見……我是個不成熟的人——」

「對于我這個笨蛋而言,你已經是太過優秀的老婆了。」

裏克苦笑著如此說道。

不過對于還不了解該如何表達的『感情』。

休比蹲了下來,用濕潤的聲音——有如勉強擠出來似地回答:

「……請讓我永遠、永遠——陪在你的、身旁……」

■■■

「……結果害我一直偷窺到最後呀……真是笨弟弟……」

——秘密基地的入口外面,克瓏歎了一口氣說道。

聽說了秘密基地的位置,克瓏便立刻前往,卻偶然偷窺了這一連串的經過。

——有什麼辦法嘛,因為我錯失了現身的時機呀。

從陰暗處看著裏克輕撫著仍然哭泣不止的休比的背,克瓏忽然想起:

從聚落的毀滅逃過一劫的裏克,受到克瓏村裏的大人們保護的那一天——

————…………

「喂~喂~小弟小弟,你怎麼了?」

不和任何人說話的裏克,和同年齡的克瓏或許能夠交談……

……這麼期待著的大人們不禁用手遮住了臉,心想:你還問他怎麼了,他是被毀滅之聚落的幸存者啊。

「好,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跟姐姐說哦♪來吧,說說看吧~☆」

克瓏說著就要搔裏克癢,而裏克則開口說了一句:

「……你好煩。」

「哼哼~在這種時代,姐姐我才不會因為那種程度的話就傷心呢!快說快說,不會說話這個借口已經不能用了喔~!發生什麼事了呢?」

于是裏克一點一點地說了出來。光線從南方而來,聚落因此燒毀,自己推開化成焦炭的母親往東前進——

「——你沒有找尋生還者嗎?光線是從南方來的,為什麼往東邊走?」

不理會驚訝不已的大人們,裏克仍語氣平靜地一一回答問題。

——就算有人生還,他也不會治療。如果能夠走路的話,也會和自己同樣去避難。

——往東方走是因為那裏是荒野……黑灰不會積在地上。

——再更往東走的話應該就有河流,裏克心想到了那裏應該就能存活下去——

對于他那不像是孩子的冷靜沈著,當大人們啞口無言的時候,克瓏問道:

「……存活下來後,你想做什麼呢?」

「……下次要贏……為了這個目的,必須活下來才行……」

——『下次』……他回答下次,而且——還說要贏。

大人們一同露出傻眼的表情,但是克瓏卻用臉頰摩擦著他叫道:

「啊~~~這孩子~~我要讓他當我的弟弟~~!!」

克瓏發現了,當他說出下次要贏時的眼神——在那深不可測的眼神裏。

所以克瓏臨時想到,不可以讓他一個人,那時她就決定要待在裏克的身邊。

為了不讓裏克沖動做出傻事——為了不讓他急著送死——可是,其實——

————…………

「我早就知道了……那孩子需要的不是制止他的姐姐,而是能夠走在相同道路上的人。」

他,裏克會到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不是自己能夠跟去的地方——

……不過那件事先擺一邊……

■■■

「你要讓小休哭到什麼時候啊!你這個沒用的丈夫~~!!」

突然從陰暗處沖出一個人,一拳打在裏克的腹部,讓裏克哀嚎一聲。

——發生了什麼事?裏克思考著擡起頭來,克瓏大剌剌地站在眼前說道:

「總之,身為姐姐我要先說一聲——恭喜結婚了❤」

——嗯,稍等一下。裏克說著按住腹部站了起來。

「克瓏——欸、我說啊……為什麼你知道,不,應該說為何你在這裏?」

「咦?我到達秘密基地,看到你們氣氛正好——這怎麼能不偷窺呢?」

克瓏絲毫不覺得愧疚,一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的表情。

——這個自稱姐姐的人……到底要——盡管這麼想,裏克仍搔搔頭。

「啊~那麼再繼續隱瞞克瓏也不太好,所以——」

「啊,小休不是人類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喔,你是要說別的事嗎?」

…………

————————啥?

「等、等一下……你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就是你帶她回聚落的時候。因為抱著她的感觸,明顯就不是人類嘛。」

克瓏的態度反而像是在說,為什麼你會以為我沒發覺?

——忽地,休比想起一件事,然後理解了。

——『被裏克的哪部分吸引了呢?』那天被問到這個問題時的感覺。

這個人……克瓏其實是想這麼問的吧。

——『你接近裏克有何目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有那樣不可思議的緊張感吧。

「……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何什麼也沒說呢?」

如果初次見面時就發現她不是人類,那就不明白她喧嚷裏克是蘿莉控的意義了。

有其他種族被帶進聚落了喔——應該是警戒,或是采取警告行動才是——

裏克一副像是被她打敗似地這麼說道,然而克瓏卻是——用有如真正姐姐一般的笑容,毫不在意地說道:

「因為,她是裏克選擇的女孩呀!」

「————」

「應該是有理由的吧?最初當裏克帶小休回來的時候,心情非常緊繃,好像理智線隨時會崩斷一樣——所以我才配合你的說法呀……」

——原來如此。

她猜出裏克有隱情,如果要刻意表現出沒發覺的樣子——她就只能那樣做。

而且那麼做的原因——單純只是因為她相信裏克。

「不過我看你們很快就變得要好了,而且多了這~~麼可愛的妹妹喔!!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人類就沒關系了吧!!小休,我告訴你喔,人類一旦結婚了,就要和家人親吻喔,這是從上古時代就流傳下來的傳統喔——」

「才沒有那種事!休比別當真,快離開她!」

「啊,裏克!難得多了一個家人——你要舉辦婚禮喔!!」

「——克瓏,你的好意我很感謝,但是我們已經不存在——」

這句話說到一半——發覺克瓏認真的表情,裏克打住了。

——不管是裏克還是克瓏,他們都沒有可以稱為家人的人。

因為他們已經……不在了。

更不用說對外而言,不管是裏克還是休比都是已死之人——那就代表……

「我來當媒人,讓你們成為一對『正式的夫婦』好嗎?舉行一個只有三人的婚禮如何?」

令人意外地,竟是休比回答她:

「……我想結婚……」

她擡頭看著裏克說道:

「……我想當……正式的夫婦……」

————…………

——沒什麼大不了的簡單儀式。

交換誓言,在文件上簽上三人的名字就完畢。

本來應該要聚集聚落的人來參加——但是裏克和休比的身分已經是死人了。

克瓏表示既然如此——就由她當場為兩人證婚。

「新郎裏克,你願意發誓接受休比為妻,與她同行,互相支持,彼此相愛,一起存活下去嗎?」

克瓏說的話——直一是符合這個時代,符合那個聚落的誓詞,裏克聽了不禁苦笑。

每當衆落內舉行婚禮時,他都只能低頭不語的這段誓詞,如今卻——

「好,我願意。」


「裏克!這時候應該說『向遺志宣誓』——」

「抱歉,那句話剛才已經廢止了。所以——我要『向同意宣誓』。」

聽到他那樣說,克瓏鼓起臉頰,嘴裏不住嘀咕。

「……竟然背著我,暗地做了那麼多事,真是讓人不爽……」

「喂~媒人,你廢話很多喔~!」

裏克仿佛觀衆般發出噓聲,克瓏瞪了他一眼,咳嗽一聲。

這次克瓏轉而面向休比,念出結婚誓詞。

「新娘休比,你願意發誓接受裏克為夫,與他同行,互相支持,彼此相愛,一起存活下去——」

「……我願意……」

休比迫不及待地立即回答。形式連續遭到無視,克瓏失望地垂下肩膀——卻聽見休比繼續說道:

「……裏克給了休比存在、出生的意義……還有心,休比向裏克發誓……絕對不讓裏克死……休比要活下來,和裏克在一起……直到最後……『向同意宣誓』……」

————

「哦~哦~」克瓏將視線移向裏克,看到了貴重的東西。

沒想到——竟然會有看到這個弟弟臉紅的一天。

「那麼接下來休比,你願意發誓成為丈夫裏克的——『好妻子』嗎?」

「……好……妻子……?」

她又開始胡鬧了,裏克不禁歎息,而對于定義不明的詞語,休比則是側著頭感到疑惑——

「別讓裏克悲傷,他是個曾經失去笑容的孩子……別再奪走他的笑容……」

看到克瓏表情認真地這麼問道,休比沈默思考。

「……做得到嗎?」

————

老實說她沒有自信,雖然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不過休比回答:

「……我發誓……我要當個……『好妻子』。」

……嗯,克瓏好似放下心似地,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

「啊,還有,良好的夜生活也是好妻子的必要條件喔!床上高明就——」

克瓏的胡鬧更加誇張了,然而——

「啊,克瓏,休比辦不到那種事啦。你知道的,她的種族——」

聽到裏克說的話——克瓏表情僵硬地反省自己。

難得想要緩和氣氛的,真是失言了。

不過休比忽然舉手。

「……休比只要知道構造……進行自我構築——可以做出『洞』。」

「什——什麼!?」

「哎呀♪太好了呢,裏克!恭喜你脫離處男——」

「……所以克瓏……給休比看、克瓏的生殖器——」

——————世界真是不講道理。

頭腦因為擊中臉頰的拳頭而搖晃時,裏克這麼想著。

「——為什麼是我被揍啊!」

「因為這件事只要你當一輩子的處男就沒事了呀!——好了。」

克瓏說著,取出總是佩戴在腰間的寶石說道:

「那麼把我們三人的名字刻在這上面,你們就是正式的夫婦了。」

盡管裏克什麼也沒說,克瓏仍體會到他們的意圖,准確地繼續說道:

「……既然你們對外界來說已不存在,那就不能留在文件上吧?這顆寶石是我從祖父那裏繼承來的,只要在刻有三人名字的那一面添加裝飾的話——對吧?」

——原來如此,那樣就誰也看不見了吧。

裏克內心對她感到佩服,果然是克瓏的話——就可以放心把大家交付給她。

因為寶石上已經——刻有克瓏的全名了。

而刻在上面的裏克和休比都沒有姓,也就是說,克瓏真正的意圖是——

「……這樣你們兩人就是夫婦,而且也正式成為我的弟弟和妹妹喔。」

克瓏的表情既像是開心,同時又像寂寞似地這麼說道。

苦笑一聲後——裏克與休比拿起刀子。

兩人將克瓏的姓,刻在自己的名字下方,雖然感覺念起來不太順口就是了——

刻印結束後,克瓏比他們兩人都更加喜悅地看著那顆石頭,再珍惜地收藏好。

然後——她露出比真正的姐姐更像姐姐的表情。

「……裏克、休比。」

想要阻止他們,但那是辦不到的事。理解了這一點,卻仍勉強自己裝出笑容——克瓏就是用那樣的笑臉說道: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大家要做什麼,而且你們兩個人已不在這世上了,但是——」

說完,克瓏抱住兩人——弟弟和妹妹,然後說道:

「我知道——我重要的弟弟和可愛的妹妹還在,所以……拜托你們——」

「——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請不要勉強自己……」

——看不到克瓏的表情,不過聽到她顫抖的聲音,兩名弟弟和妹妹點頭答應。

「好,既沒有人會死,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死。只有這個『遊戲』——我一定要贏。」

「……交給我們吧……姐姐……」

■■■

————…………

——『幽靈』們圍繞著圓桌,幽靈之長在『盤上』張開雙手。

「我們不存在。」

「不殺任何人,不讓任何人死,只利用各種手段、情報、策略和詐術來誘導戰局——既有規則,也有勝利條件的話,那很明白地就是個『遊戲』——」

「一切都在這張地圖——也就是只在盤上見分曉。那麼……這就來決定『棋子』吧。」

集幽靈們的視線于一身,幽靈之長——取出白色棋子。

「這就是我們。」

——白色的國王。

「這是最弱的棋子,不會成為其他任何事物的棋子,但卻是最重要的棋子,被殺就會結束的棋子。」

他將那個棋子放在地圖上——更正,放在『盤』外——配置在桌子邊緣的位置,然後繼續說明。

「我們是國王,但同時也是——幽靈。」

不存在的人,不可存在的人,因此不容許被察覺。

「我們不存在任何地方,卻也無所不在。我們是從盤外操控一切的人。」

然後,接著取出複數的棋子——全部都是白色的棋子。

「不吃任何棋子,贏得遊戲的勝利。因此全部的種族都是——『白色』。」

他這麼說著——取出『白色士兵』——

「這是——獸人種。」

他將白色士兵——放在「盤上」——獸人種的棲息地帶。

……——

■■■

——三只獸人種消除氣息,在森林中徘徊著找尋食物。

在這種世界、時代,即便是獸人種,要確保糧食也非易事。說到底活著的正常動物本來就少,不冒險就『能狩獵』的其他種族也有限。

他們聚精會神,發揮五感,依循著氣味——終于找到了一只獵物。

——是人類。雖然這種動物不太好吃,但至少能果腹。

他們用只有獸人種能聽見的聲音連系,就算對方是人類也不可掉以輕心。

包圍起來,一擁而上——咬下去——

「————!?」

——就在牙齒正要落下的時候,他們一齊有如彈開般,飛快地向後方一躍。

「不愧是獸人種,要吃我是沒關系啦——不過我保證很難吃喔。」

「……你是什麼人?」

對于像是「說著獸人語的人類」的某生物,三只獸人種表露出警戒心問道。

味道非常臭——服用『大量毒藥』,說著獸人語的『某生物』回答。

「獸人種做為據點的西方灣岸森林……地精種正准備在那裏進行炸彈的引爆實驗喔。」

「——你在說什麼!」

三只獸人種一齊運用從心髒跳動到血液流動聲都能聽見的五感,『觀察』對方。

——體溫異常、心跳數也異常,但那是毒藥所造成的。瞳孔是——

「懷疑的話,就到這個地圖上標示的地方去看看吧。你是血壞個體吧?如果是地精種的設施,你應該能輕松潛入,查出他們在做的事才對。我只給你們一個提示。」

——沒有說謊的反應。就在三只獸人種做出結論的同時……

那人類說道:

「那是——連神靈種也能殺死——名為『髓爆』的大規模破壞兵器。」

「「——!?」」

再度聽取心跳反應、瞳孔甚至毛細血管的血流聲——沒有說謊!?

「去找吧,然後看你們是要帶走,還是要破壞他們的資料和器材。不過千萬別想破壞兵器喔!因為有可能在那個瞬間就會讓一切消失,整個露西亞大陸的西邊將因此灰飛煙滅喔。」

然後,那個神秘的『某生物』把要說的話說完,就這樣悠然地離去了。

————…………

「——休比,有反應嗎?」

「……沒有……沒問題……」

聽到裏克的問題,休比假裝使用靈針盤,查探生命反應。

沒有人。確認這一點後,『幽靈』們一齊潛入地精種的設施。

「話說……要我和做出這種事的家夥們『對話』,我可不幹第二次羅,老大。」

——過去名為亞雷的『幽靈』張望四周,倒抽了一口氣。

原本是地精種設施的鋼鐵建造物,如今被刻印上巨大的爪痕,已經看不出原貌。

地上甚至有深度高達人類身高的爪痕,但是——

「有必要的話,不管幾次我都會要你做。只有你能完美地用地精語交談,血清也生效了吧?」

「是啊,我完全康複了,只是短短痙攣了兩天而已嘛。」

裏克平淡地回答,『幽靈』則以苦笑回應。

——這件事沒什麼困難,只是『稍微利用』伊旺留下來的戰略圖,潛入消滅聚落的地精種墜落的戰艦中,借由通信用一丁點的情報做『交換』而已。

再來只要將事實傳達給獸人種即可,告訴他們——獸人種的住處就是引爆實驗的預定地。

「可是到底有幾只『血壞』闖入啊!破壞到這種地步,真的沒有人死亡嗎?老大。」

「對,沒有,因為沒有血跡——不愧是獸人種,了不起的直覺。」

如果是獸人種的五感。從遠方就能利用非人般的五感,算出設施內的人數。

——然後只要有適當數量的血壞個體沖入就好了。

地精種並不是笨蛋,在會毀滅一切的炸彈旁邊,不能隨便使用魔法。

這時如果有數名血壞獸人種出現的話呢?除了逃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而且獸人種也不是笨蛋,比逃走的地精種更為優先的是——

「——傳聞中的『髓爆』看來是被帶走了。老大,是獸人種還是地精種呢?」

「是獸人種。還有其他物種能在鋼鐵制的地板和牆壁上留下『足跡』嗎?」

——大概是被強行搬運出去的吧。

不過『獸人種的直覺』應該最了解那個炸彈的危險性。

因此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廢棄炸彈,然後——逃亡。

「所以我才說這是個『遊戲』。」

只要條件齊全,該種族對上某特定的種族時會完全無法抵抗。正因為如此,戰爭才一直持續著。

「但地精種不會放著這裏不管。限制時間十五分鍾,收集情報後消失。『幽靈』是——」

「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向同意宣誓』——」

幽靈們一齊散開,各自收集情報的時候,休比問道:

「……這就是……讓棋子……『變身』……嗎?」

「還沒做到那種地步——只不過……」

選擇獸人種做為士兵的理由——

是因為只要深入敵陣,士兵甚至能成為皇後。

不過——裏克露出苦笑。

「即使是士兵,也能擒獲主教……單純只是這樣而已。」

■■■

————…………

『幽靈』圍繞的圓桌,幽靈之長再度在『盤上』張開雙手。

然後——他取出『白色城堡』——

「這個就是——森精種。」

這麼說著,他將白色城堡——置于『盤上』。

放在森精種的——首都的座標上。

————…………

■■■

森精種的首都——郊外的宅邸。

返家的森精種——被稱為妮娜·克萊布的人。

「——!?……是誰?」

瞬間察覺到入侵者的氣息,布下探知魔法和照明魔法做為警戒。

被照亮的黑暗深處,只見有個坐在桌前,仿佛融入黑暗般的長袍身影。

全身覆蓋著破布和獸皮,身上穿著毛皮長袍,兜帽低戴遮住面容的影子說道:

「……你好,抱歉我擅自打擾了。」

影子以流暢的森精語,語氣和善地向她問候,森精種瞬間編織攻擊魔法——

卻沒有擊出。因為同時展開的第二個術式——解析魔法告知她:

——『無法識別·身分不明』……心想她一定很驚訝吧,影子笑了出來。

就算僞裝外貌——她大概想不到即便使用魔法,卻竟連輪廓也無法揭開吧。

因此她只能開口問了:

「——可以請問你是誰嗎?」

對于來曆不明的人物,不能輕擧妄動——影子笑了。

「我只是個『幽靈』。我只能說我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是你的同伴,」

當然森精種會用魔法窺探話語的真僞——但是『幽靈』知道窺探的結果。

——『幽靈』是『假』,除此之外是『真』——魔法一定會這麼回答吧。

因為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這一點是事實,『幽靈』淺淺地笑了。

「——擅自闖入別人家裏,想必是有相當重要的事吧?」

然而無法理解那層意思的森精種問道。當然有了。

難道你以為普通的人類會毫無理由,潛入森精種的首都嗎?

「——我想玩個簡單的遊戲。」

「……嗄?」

「彼此賭上的籌碼是『情報』……勝過我,我就提供情報;輸給我,我就要收取情報。」

見到妮娜仍在警戒,『幽靈』內心笑道,那樣就好。

被稱為妮娜·克萊布的森精種是優秀聰明的人,同時也是當代第一的術者。

——正因如此才選擇她為接觸對象,裏克先一步猜出她的思考。

「你想說不知彼此的情報是否為事實,沒有擔保的籌碼不能當成賭注,是嗎?」

「——————是啊,沒錯。」

妮娜擔憂思考被讀取的可能性,所以慎重地回話——當然了。

聰明人面對『來曆不明』的人,首先會考慮最壞的可能性。

也就是——比自己上位種族的可能性。

但正因為那聰明的頭腦,所以不會乖乖退縮。

因為上位種族、下位種族、同族,這三種可能性仍然重疊在一起。

因此,『幽靈』笑著思考——這家夥一定會答應遊戲。

「那麼我先奉送一個情報。如果是無論真假都不能漠視的情報,那就可以證明,這個遊戲會成立了。」

比如說,只要說出這句話——她就一定會答應遊戲。

「『虛空第零加護』的存在已經被地精種得知了——這個情報如何呢?」

「————!?」

『幽靈』雖然無法感知,不過她一定會再用魔法查探說謊與否吧——但那是白費力氣。

「……這樣你滿意了嗎?情報的真假不是問題,身為『虛空第零加護』的理論提倡者,同時也是術式編纂者的你,其真假你自有途徑審查——我說得沒錯吧?」

森精種故作鎮靜,內心焦慮地思考著。對于她的想法『幽靈』了若指掌。

——『虛空第零加護』,是連理論提倡者都受到隱匿的超重要機密。

甚至參與開發的個人姓名,在機密文件中都是被以『暗號』記錄著。

例如在森精種的廢都,休比找到的地下室內所殘留的——些許文件中。

對于不知道這件事的她而言——在她眼中的『幽靈』就像是知道一切的存在。

沒錯,無論對方是誰——都不是可以輕易出手的存在。

「…………————」

果然還是無法感知,不過森精種想必正用魔法,對『幽靈』的話做多重查采吧。

但是——沒用的,沒有虛假。

情報確實泄漏出去了,因為『泄漏的不是別人,就是「幽靈」自己』——

「……好吧,不管你是什麼人,看來是不能放著不管了呢。」

這麼說完後,她坐在『幽靈』對面的位子,雙手盤在胸前問道:

「那麼這個遊戲——從你說的籌碼來判斷,是紙牌遊戲嗎?」

「不對,是『西洋棋的快棋』——這樣就很容易明白,彼此是否有作弊吧?」

『幽靈』說完,視線落在原本就在桌上的西洋棋盤上,森精種說道:

「——好,那麼開始吧。」

「好啊,不過在那之前……」

『幽靈』好像瞧不起人似地說道:

「可以請你把棋子恢複嗎?因為是由白方的我先下,真是抱歉了。」

「——啊啊,對不起,因為我不太懂西洋棋。」

——她故意裝傻,內心則是對『被看穿』之事咋舌,表情微微扭曲。

那恐怕是她的『全力』——以八重術式僞裝過的騙術被看穿了。

被稱為妮娜的森精種心想——果然測試來曆不明的對手會有危險?

然後她將棋子恢複,同時會這麼思考吧——

「那麼我們的籌碼是……『虛空第零加護』的理論提倡者其實——」

「並不是你——這個情報我已經有了——」

用別的手段(謊言)試探——如此內心暗笑著的森精種,聽到接下來的話後——

「——而這其實是假的情報,以及你要用魔法讓我相信那個謊言的情報,我也掌握了。」

——明顯臉色蒼白。

「好了,謊言對我是否管用,你應該已經確認過了吧。差不多可以開始遊戲了嗎?」

『幽靈』愉快地問道。就算不使用魔法,對手的心境『幽靈』也了若指掌。

因為對方的表情就像在說——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人?

看到她那種模樣,幽靈——裏克不禁苦笑。

——秘密說穿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裏克是人類,無法感知魔法——對于棋子被動了手腳,他根本無法看出。

但是裏克能夠猜想得到,當代第一的聰明人,同時也是第一術者的森精種,在看到來曆不明之人遞出已經排列好的西洋棋盤時會怎麼做。因此——

他不提『哪個棋子』被動手腳,並且也『不讓她使用』使人相信謊言的魔法。

——只是虛張聲勢。但是看在她眼中卻不是那樣——當然也不可能讓她看出來。

這些虛招——只要有一個判斷錯誤,一切就結束了。

做到這種命懸一線程度的必要性,她一定……無法想到。

不做到那種程度就贏不了,對于人類這種最弱的存在……她無法想到。

因此,她會這麼審查情報——

——『幽靈』身上感知不到僞裝魔法一類的魔法,另外也檢查不出說謊的跡象。


當代第一——即便在過去也是屬于傳說領域的『八重術者』,那樣的她也無法看穿的魔法。

如果對方真的使用了那樣的魔法,不管怎麼樣,她都沒有對抗的手段。

在心理戰也被掌握了主導權——可是對方又透露出不能漠視的情報。

既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現在只能相信那句話,設法套出情報了。

正如這名『幽靈』所說,真假只要自己確認就好了。

但是當思考整理到這個地步時,這次——

「要賭的情報可以自己設定。如果判斷情報無價值,也可以要求變更,這樣如何呢?」

——擔憂被套出過于不利的情報。

仿佛在等待她思考到這一步般,裏克這麼說道,森精種不禁咋舌一聲。

——為何裏克會選擇她做為接觸對象呢?

她是貌似森精種決戰兵器的『虛空第零加護』的編纂者,同時也擁有龐大的情報。

她更是極為優秀的術者、聰明人——擁有優越『知性』的人。

正因為如此才選上她——『只是這樣而已』。

結果建立在魔法技術——這個在緊要關頭可以破壞一切的保障之上的——『知性』。

與從愚蠢和弱小存活下來,靠著知性本身做為生命線的人類的——『知性』。

要和人類——和最弱的對手進行知性的競爭,是無謂的掙紮。

因此——這家夥必定會這麼思考。

「也就是說——如果我要求『你的真面目』的話……」

「那麼我也會要求,賭上對你極為不利的情報做為代價。」

——沒錯,森精種會思考——這才是對方的目的。

舍棄樂觀的思考,必須假設『敵人』『能拆穿我方一切』的謊言。

在這樣的情況下,盡可能套出能夠套出的情報,因為自稱『幽靈』的家夥之意圖和真面目,應該也可以從得到的情報查探、追蹤才對。

「好吧,開始遊戲吧。既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我就假定你沒有惡意吧。」

聽到那句話,裏克在內心竊笑——沒錯,你一定會這麼做。

因為她擁有優越的知性,因為她有強大的力量,因為那也是她的驕傲。

——正因為如此——所以容易判讀,能輕松誘導。

然後裏克依然露出能夠看穿一切的笑容,舉起手掌。

「那麼——我們就進行『幽靈』式的宣言,開始遊戲吧。可以請你跟著我複誦嗎?」

那即是——

「——『向同意宣誓』……」

————…………

「……首先是你要我奉上的情報——」

「我要求『虛空第零加護』泄漏給地精種的經過,可能的話請提示證據。」

「那是我奉送的籌碼……不必特地當做賭注,我也會提供給你。」

裏克說完,交出記錄著從地精種的墜落戰艦發送的通話之錄音石。

不能拿會敗露泄漏者的情報來賭博,正因為如此——他才特地奉送。

「比起那個——我要提供的情報是——」

然後——將更誘人的釣鈎和餌,秀給對方看。

「在得知『虛空第零加護』後,地精種仍判斷不成問題,我就賭那個判斷的根據。」

「——你、你說什麼?」

——『虛空第零加護』被視為『不成問題』。

那所代表的意思只有三個。

若非過于小看,就是已有防禦手段——又或者,該不會——

「——就是那個『該不會』。」

就像這樣,仿佛在等待被稱為妮娜的森精種的思考結果一般——裏克這麼說道。

這是為了加深她思考被讀取的錯覺。

所以——她也回應。

「……你是說你掌握了那個情報嗎?」

——避開『該不會』的具體性,以虛張聲勢應戰——但是裏克笑了。

「我掌握了。地精種判斷與『虛空第零加護』同等以上的『兵器』。」

——沒錯,裏克回答得出來。

那正是她思考『該不會』的解答,森精種恨得咬牙切齒。

不過……她又上了拙劣誘導的當了呢,裏克在內心苦笑。

絕對的兵器被評價為『不成問題』——可以想像的可能性就有限了。

但是她並沒有發覺——說出『那個情報』所代表意義的重要性。

她擁有自信,不可能有防禦的方法,而那樣的她詢問有無具體情報的話——

——借由消去法可知,『該不會』就是——『更強力的兵器的存在』。

對于自己的思考被人用某種方法讀取,她憤慨不已。

身為當代第一術者,素有智者之名的自己,竟然在智能戰上遭到單方面玩弄。

這個事實傷害了她的自尊——逐漸奪走她冷靜的思考力。

對于那樣的她,裏克的想法是——半吊子。

如果是絕對強者的話,遭遇自己的瞬間二話不說殺掉就好。

如果是連可能與否這種事都還要用小聰明去測試敵人,那種程度的半吊子力量的話——那就別誇耀自己的知性。

愚蠢和軟弱固然無法誇耀,但是當那『半吊子力量』被封住時——

——只靠『知性』想和人類一爭長短——根本不是對手。

「因為天翼種而喪失的魔法體系——你從中重新編織出新的體系,並自負更加超越以往,對于你的驕傲我表示尊重,只要你贏過我,我就會詳細說明。那麼你要賭什麼呢?」

裏克歎一口氣,說出『幽靈』們和休比收集來的情報,至今仍站在優勢立場。

只見被稱為妮娜的森精種咬著指甲,絞盡腦汁思考。

「——『虛空第零加護』現在運用的可能數量、能夠搭載的機體情報,這樣如何?」

「你的理解速度真是幫了大忙,不愧是森精種的第一聰明人。」

超越『虛空第零加護』的兵器,本身就是難以想像的情報。

透露那武器的詳細情報——如果沒有相當的代價,對方是不會接受的,她很理解這一點。

——裏克可以想像那是多麼危險的賭注,不過——

活用至今所掌握的優勢——也兼具動搖對方的作用,裏克刻意問道:

「容我一問,萬一那個情報泄漏出去的話,你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泄漏最高機密,會因為反叛罪,連略式法庭也省略,就直接處刑吧。」

她認為這是對方為了奪去自己對遊戲的專注力,明知故問的問題,森精種瞪著裏克——

然而裏克內心卻是「哇~喔」,對超出想像的後果大為驚訝。

其實他對『虛空第零加護』的詳細情報——根本什麼也沒掌握。

名字與開發者……對地精種隨意吹噓『超規模破壞兵器』所得到的反應。

然後——再從這家夥的反應,裏克終于看出全體的輪廓了。

但是森精種仍毅然決然地——要把寶貴的情報交出來。

「就算是那樣,『虛空第零加護』是森精種——是賭上我所有心力的最強靈壞術式——如果說區區地精種造出了超越那個的武器,那就算犧牲生命,我也要得到那個情報……」

——原來如此,『虛空第零加護』似乎是叫做靈壞術式。

裏克在內心竊笑,然後說道:

「那麼——開始遊戲吧?」

■■■

——西洋棋比賽十二盤,森精種是五勝四敗三和。

就結果來說,她是領先一勝,而她所要求的情報——更正。

裏克將想交給森精種的情報全部交給她——得到許多想要的情報。

然而森精種卻是——手撐在桌上,手掌托著臉頰,抱頭煩惱著。

「引爆不活性化中的神靈種的『神髓』……?那群地精種真是瘋了……」

另一方面,裏克則是低著頭,忍不住想說——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持續假裝知道『虛空第零加護』的真相,整合情報,推測出原理。

(說要做為使幻想種自我毀滅之兵器的家夥,竟然稱呼他人為狂人——真是讓人笑不出來啊。)

這個世界的每個人都已經瘋了吧。

內心這麼嘀咕著,裏克從抱著頭的森精種旁邊通過,打算離開——

「……等一下。」

卻被叫住。

「——你的身分,還有你如何搜集到這麼多情報,事到如今我就不追問了。而且在確認真假之前,這些情報在當下也只能當成嫌疑而已。」

「那樣就可以了,聰明的判斷。」

「不過只有一點——」

她的眼神銳利——如果不是有『某個理由』,就算是裏克也會表情僵硬吧。

如刀刃般的銳利殺意朝裏克襲來,森精種指謫他——

「你有時會下出故意輸棋的棋步——我再問你一次——」

她的眼神就像在告訴裏克,視你的回答,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會無條件、用盡所知的殺傷法攻擊你,就算最後被反過來殺死,我也做好覺悟了。

「——你是敵人?還是我方的人?」

——但是,很遺憾。

「既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這是第二次的回答了。對了……」

對于笑著這麼回答的『幽靈』而言,事到如今,那種程度的殺意——比微風還不如。

對于與死亡攜手走來的人而言,殺意那種東西——光是有意志這點就還算好的呢。

「如果你不滿意那個答案的話,那我就這麼補充一句吧。」

然後,在那樣的世界存活至今的裏克——發自『真心』地說道:

「我盡可能祈求,不希望你們有人死亡。」

「……好吧,『幽靈』先生,我收下你的情報。至于要如何做,關鍵不是在別人,而是在我是吧。」

她大概再度使用八重魔法,窺探了裏克的真意吧。

——但是不可能有虛假,因為那是裏克的真心話。

既然無法了解他的意圖,就算他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

「——我就當作理解了你是對我們沒有『害意』的存在吧,如你所願。」

這麼苦笑之後,被稱為妮娜的森精種——不對……

「——附帶一提~」

突然她的語氣——不,就連性格也——

「『幽靈先生』……果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仿佛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般。

「妮娜·克萊布是假名,我的本名是——」

有如令人聯想到暖爐的溫暖一般,森精種帶著溫柔的笑容說道:

「辛克·尼爾巴連喔~♪」

她呵呵一笑。

「這才是我的真面目——這個演技你看穿了嗎?」

一瞬間,仿佛換了一個人似地,妮娜——不,辛克·尼爾巴連露出有如取笑般的笑容,一派輕松。然而裏克則是低著頭,苦笑著回答。

「是啊,我早就看穿了。」

「…………」

「我有叫過你——『妮娜』嗎?」

——就連開發者、理論提倡者都以暗號記載的文件。

從那種徹底的做法看來,懷疑是否是本名——也是理所當然吧。

不過在明白『虛空第零加護』的原理後的現在,裏克就更坦率地理解了。

——辛克·尼爾巴連可不是笨蛋,會用本名發表這麼瘋狂的理論。

「呵呵,老實說,我現在一肚子火呢~」

森精種第一術者——自認也是個演員的辛克,不服氣地笑了。

結果——她對一次也沒有騙過裏克之事感到憤慨,不過裏克則是——

「抱歉了,因為演技是『幽靈』的拿手好戲……對于觀察同族我是有自信的。」

——沒錯。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和你接觸。」

——為何會選擇辛克,這就是最後的理由。

因為她應該會完全隱瞞和『幽靈』接觸的事實、取得情報的證據,除此之外——更會將森精種引導至最合適的方向——對于轉身離去的裏克,辛克不看他一眼,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幽靈先生?森精種非常記恨,這個傳聞你聽過嗎?」

「是啊,時常聽人說呢,聽說就算花費幾十世代的時間也要報仇雪恨。」

辛克露出花朵般的笑容,對裏克說道:

「你的情報和不想讓人死的心意,我就坦率地接受了……不過一碼歸一碼~」

臉上掛著笑容——眼神卻像惡鬼般瞪著裏克的後背,辛克·尼爾巴連說道:

「我會查出幽靈先生的真實身分——『一定要殺死你』喔。什麼人不好惹,竟然把本小姐玩弄在股掌之上,我一定會讓你後悔喔——因為森精種愛記恨這個傳聞的由來……不是出于他人——就是出于尼爾巴連家喔♪」

——唔嗯。

「我就坦白承認,我的確是初次聽說。對于引起麻煩人物的反感,我現在已經後悔了。」

這麼說完後,裏克便離去了,辛克則是露出帶著殺意的笑容,注視著他的背影離開……

■■■

「……裏克——快點,把這個……喝下去……!」

遠離辛克宅邸的小屋裏——休比拼命急著為裏克『除染』。

意識隨時要和性命一同失去的劇痛,讓裏克在地上打滾忍耐著。

好似融化的鐵流進所有血管般的錯覺,讓裏克連聲音都發不出。

不,說到底那真是錯覺嗎?裏克不禁苦笑。

擁有所有種族中最高魔法適性的森精種——在他們的第一術者面前扮演『幽靈』。

一般見到他們,身體精靈會遭到識別,有如裸體一般,瞬間就會被看出真實身分。

那麼該如何做呢?很簡單吧。

只要變成無法識別就好了。

「……不快點把靈骸排出的話……裏克會死掉的!」

讓裏克喝著可說是自己血液的除染液,休比悲痛地叫道。

——沒錯,攝取黑灰,故意讓自己『靈骸汙染』就好了。

毀壞的精靈——『靈骸』會擾亂、侵蝕、破壞身體內外全部的精靈。

就算是再怎麼優秀的術者,也無法識別因靈骸汙染而混亂的身體。

更何況對方擁有優秀知性的話,更不會想到——這種自殺行為。

「……裏克……騙人……你說過一小時……結果卻是兩小時以上……」

裏克喝下休比計算出瀕臨致死量的黑灰,並且塗抹在身體表面。

但是那個致死量——純粹是以一個小時計算的量。

遭『靈骸』侵蝕兩小時以上,裏克的身體毫不留情地被腐蝕、破壞。

如果不快點除染,正如休比所說,他將會死掉,不過——

「沒辦法吧……因為那家夥比想像中還要強啊……」

裏克硬擠出聲音說道。

原以為不可能有比休比更優秀的西洋棋手。

不過如果是辛克·尼爾巴連的話,就算勝不過休比,可能也是有來有回吧。

裏克帶著苦笑想起……『故意輸棋』?

真是榮幸——實在是極為誇大的評價。

雖然得到了需要的情報,但是除此之外,他只是認真挑戰卻輸掉而已。

全部都是多虧虛張聲勢的戰略生效,只要走錯一步,立刻就會被殺掉吧。

「……裏克……就快好了……所以——!加油……!」

如果休比進行的除染不成功——那不管怎樣似乎都命不長久了。

——至少皮膚已經無法複原了吧。

裏克至今看過很多持續觸摸黑灰之人的下場。

受到灼燒侵蝕,那傷痕——一生都不會消失。

今後還能再活幾年呢——無論如何,裏克一輩子都必須包裹繃帶過活了。

不只是身體表面,體內大概也是相似的狀況吧。

從口部攝取大量黑灰的呆子,就他所知,『裏克』這個呆子就是史上第一人。

皮膚都變成這樣的話,內髒燒焦、壞死是跑不掉了吧。

恐怕已經不能再正常進食了。

幸好並不是從鼻子攝取,心肺機能應該沒事吧。

——但是『靈骸』如果侵蝕到血液,那就難說了——

「……裏克明明說過……誰也不會死……不會讓人死……!」

休比拼命為裏克除染而奮鬥,但是——裏克心想:

——有那麼做的價值。

森精種的『虛空第零加護』的詳細情報,依照辛克說溜嘴的「能夠搭載機體」這一詞彙,可以揭開它的運用法。而地精種的『髓爆』也是從伊旺賭上性命的戰略圖中讀取出來——這樣總算可以與潛伏在世界各地的『幽靈』聯手,達成第一目標了。

靠著戰線誘導——『將戰線從人類的生存圈排除』。

然後.裏克在內心笑了——『最後一步』也開始帶有現實味道了,但是——

「我問你,休比……我……還能活多久呢?」

究竟自己是否趕得上『最後一步』的疑問。

但是休比卻少見地——以明確地帶著『憤怒』的表情,瞪著裏克。

「……不讓你死……裏克要活到……休比死為止……!」

「——哦……機凱種的生命……有幾年呢?」

「……休比的耐用年數……約還有八九二年……」

聽到這個回答,盡管像是要碎掉般的疼痛遍布全身,裏克仍是笑了。

「哈哈——那我得要加油才行了……」

沒有錯,我怎能死在這種地方呢……

■■■

————…………

『幽靈』圍繞的園桌,幽靈之長再度在『盤上』張開雙手。

種族的棋子大致上都配置結束,『盤上』排列著十幾種棋子。

然後——這次則是取出『白色皇後』——

「——這家夥是天翼種。」

說著將白色皇後——放至『盤上』。

天翼種設為據點的幻想種的背——阿邦特·赫伊姆的座標上。

——皇後,最強的棋子。

不是幻想種,也不是神靈種,而是分配給天翼種,『幽靈』對此感到疑問。

「……因為她們強嗎?」

然而幽靈之長苦笑著回答:

「那也是原因——不過是因為『不會成長』。」

雖然沒有人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不過——『幽靈』忽然對著只有白棋的盤面說道:

「可是啊,如果全部的棋子都是白棋——意思是他們是我方的人嗎?」

「沒錯——我們要不吃一個棋子就獲勝,所以沒有『敵人』。」

「不,可是那樣的話,要憑藉什麼來認定勝利呢?」

聽到他那樣說,幽靈之長得意地——取出『黑色國王』。

「——只要打倒這家夥——就是我們的勝利了。」

「……不吃任何棋子就獲勝——但是有必要殺某個人嗎?」

聽到這句話,幽靈之長承受著衆人一齊注視他的視線。

不過幽靈之長面露別有含意的笑容,將黑色國王舉起。

「聽好羅!規則是絕對的,誰也不會死,因為『黑色國王』就是——」

然後他猛然地——將棋子敲在『盤上』說道:

「——『這家夥』啦。」

『幽靈』們驚訝得圓睜雙眼——但是只有他們的首領,抱持確信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