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聽說遊戲玩家夫婦向世界挑戰了 第五章 1÷0=夢戀

「喵哈~小吉真是愛操心呢喵~♪」

這麼笑著的天翼種的長姐——第一號個體·阿茲莉爾有如跳躍似地飛著。

「小吉動不動就生氣呢……不過!她就是那一點可愛呀~❤變小的小吉又更可愛了喵~……唉……修複術式好討厭喵。」

阿茲莉爾對號外個體——現在的麼妹吉普莉爾特別疼愛。

無法預料她的行動,超出常識,自由奔放的吉普莉爾,單獨出去卻是連龍精種都討伐了回來。她特立獨行的目的和理由,大家都摸不著頭緒。

不過那也是主人給予的『不完全性』之故,因此更令阿茲莉爾特別疼愛。

——不過吉普莉爾本人似乎對她打心底覺得厭煩。

將天翼種擁有的龐大力量,全部集中在僅僅一擊所放出的——『天擊』。

使用了那個,以小孩容貌回來的吉普莉爾,被阿茲莉爾用臉頰磨蹭了一個禮拜。吉普莉爾終于忍受不了,要求使用修複術式——回複喪失的力量,目前則是機能停止中。

老實說,阿茲莉爾認為自然回複——等個五十年也不錯就是了——

————…………

回到玉座之廳,阿茲莉爾疊起翅膀,收起光輪,緩緩地跪下。

「『號外個體』怎麼樣了?」

安坐在至高寶座上的是,露出如岩石般強壯肌肉的男人——

他是最強的神,同時也是戰神,天翼種的創造主——神靈種阿爾特休。

巨大的身軀大概有天翼種的一倍大,有如鋼鐵般強韌的黑胡須垂下,背上負著的十八只翅膀就像披風般纏繞在身上。輪廓深刻的面貌,被那銳利且濡濕的黃金目光俯視,只是那樣,阿茲莉爾就感到大腦也為之麻痹。

不過阿茲莉爾知道,就連令人難以不感到恐懼和恍惚的那個偉岸外貌,都只是自己的創造主的一小部分,滄海一粟,強大力量的些微體現而已。

「她與單獨行動中的機凱種交戰,由于使用『天擊』的損耗,正接受修複術式中,我的主人。」

阿茲莉爾有如祈禱般恭敬地報告,但是老實說其內容完全讓人不明所以。

只不過是爬在地上的鐵屑——聚集起來頂多會變成多少有點礙眼的灰塵而已。

將對他們出手列為禁忌的是阿茲莉爾自己,不過那並不是因為感到威脅,單純是主人所賜予的力量受到低劣的模仿,她非常看不過去而已。

只要天翼種全員齊上,就可以不給那些鐵屑們任何『對應』的時間,將之消滅。

——明明是這樣。

吉普莉爾卻對那樣的一個鐵屑,使用全力——『天擊』射擊。

「——這樣啊,哈哈,是這樣啊——」

仿佛推測得知某事一般,主人別有含意地笑了,不管是吉普莉爾的真意,還是主人的神意,阿茲莉爾都不明白。

主人不會多說,因此無法推測主人的心意為何。

——不,她對自己的傲慢感到可恥。

說起來卑微的自己,妄想推測深淵般的主人,神的心意,那實在是大不敬之罪。

主人是最強,主人是頂點,最強之神,戰神阿爾特休——王中之王。

至高——主人身為『戰爭』這個概念的化身,沒有人是主人的對手,因為身為最強所以是最強。

然而阿茲莉爾已經很久沒看到主人笑的模樣——那種凶猛激昂的笑容。

數千、數萬年,主人只是憂郁地、傭懶地坐在王座,無趣地手撐著臉頰而已——

如今他心情愉快的模樣,卻是連旁人也看得出來。

「就快了——看來終于出現想要殺我的人了。」

聽到那句話,阿茲莉爾倒抽了一口氣,「怎麼可能?」她皺起眉頭回應。

「這個地上無人能與吾主抗衡。」

關于主人的憂郁,阿茲莉爾只知道理由為何——主人是戰爭之神。

——戰爭即是相互厮殺。

競爭、爭戰,殺人與被殺,雙方賭上生與死,磨練自己的靈魂與存在。

那樣的循環持續交會,正是誕生出主人的概念,也是主人的神髓。

因此主人會親上戰場,喚起殺意。

憎惡吧,憤怒吧,叛逆吧,賭上脆弱的生命,用盡一切智慧,愚蠢地挑戰吧。

將那一切——以壓倒性的力量加以蹂躪,那才是——『最強』的緣由。

以武力平定天下,彰顯出力與法,定義最強之人,那正是主人。

……但是,單方面的虐殺——不能稱之為『戰爭』。

因此——主人才會長久以來都消沈在倦怠感之中。

「沒有挑戰者的最強……那又有何意義呢?」

說完,主人的表情一轉,斂去笑容,以冷靜的眼神俯視著下界——而事情就發生在那個時候。

■■■

【——全『戰鬥體』,『僞典·天擊』——【典開】——】

那是位于浮遊在天空中的幻想種阿邦特·赫伊姆的後方近處。

【——瞄准·修正偏差·固定——別殺死喔?】

【了解。】

隨後,超過一千兩百道的『天擊』——左右星球命運的曆史性齊射。

從阿邦特·赫伊姆的『背後』——擊向『聯合』。

■■■

突如其來——焚燒天空與大地的閃光,令阿茲莉爾發出悲鳴。

「什什什麼啊啊啊!?剛才是誰射了『天擊』呀!?」

「不、不清楚!阿邦特·赫伊姆內沒有任何反應——」

聚集在玉座之廳的天翼種們一團混亂,手忙腳亂。

有的人展開采知魔法,有的人使用空間轉移,飛到外面的空中。

這個時候,阿茲莉爾忽然想起吉普莉爾的話。

單獨行動,做出奇妙的動作,讓吉普莉爾連『天擊』都用上——

「——機凱種……特技是像猴子般模仿的廢材……」

這個行動將會帶來何種效果?這會被視為是我方先發動攻擊——引起全面沖突。

「呀哈~竟敢做這種小看人的舉動,鐵屑……!!」

掌握了狀況的阿茲莉爾,臉上浮現凶惡的笑容,迅速接連發出指示。

「拉斐爾,率領九翼隊,對地精種可能擊出『髓爆』的船艦,一艘不剩地全部迎擊;薩拉基爾將十到十八翼全部帶去,以最快速度把森精種——」

「呼——呼哇哈哈哈哈哈哈!」

那道聲音,在那道大笑聲響起的同時,全部的天翼種都靜了下來。

「哈哈哈!是嗎?要殺我的人就是『你』啊,來得意外得早呢,哈哈哈!!!」

主人持續發出震撼阿邦特·赫伊姆的笑聲,阿茲莉爾戰戰兢兢地說道:

「恕、恕我直言,區區機凱種不可能消滅主人——」

但是果然仍是如往常一般,主人——並不多說。

是神的洞察力嗎?或者是戰神的權能呢?宛如——不,事實上主人似乎掌握了一切。

「機凱種?『你在說哪件事』?」

僅僅一句話就打斷阿茲莉爾的思考,主人笑了出來。

或者說像是早已知情一般,又好像在歡迎等待已久的人物一般——往遠處望去。

「原來如此,能夠與身為最強的我對峙之人,當然必須是最弱才行——是吧,『猴子』?」

主人這麼說著,高高舉起他的右手。

只是如此——僅僅只是如此,就令阿邦特·赫伊姆為之顫抖,空間、時間也為之震撼。

在場衆多天翼種也傳出小小的悲鳴聲。

主人宣告:

「全員——預備。」

將阿茲莉爾的指示全部取消的這一句話,代表的意思只有一個。

——戰神,最強之神,身為王中之王的主人的——全部力量。

將其力量的一部分——全天翼種的『天擊』彙聚後釋放,那是無與倫比、萬神皆要臣服的一擊。

——『神擊』——

「恕、恕我直言,我的主人,那些玩具的目的一定就是那個吧!?」

在與聯合交戰時,讓阿爾特休射出神擊,藉此模仿、重現,那就是機凱種的目的。

阿茲莉爾如此提醒道,但是主人說出的卻是只有主人才容許的傲慢回答:

「那又如何?」

被凶猛的金色雙眸注視,阿茲莉爾有如被閃電擊中般呆立原地。

主人是最強的王,自己這些天翼種則是他的仆人。

主人是絕對,主人是最強。所謂的強者即是主人,弱者即是——主人以外全部的人。

弱者若是賣弄小聰明,那麼強者、王、神、主人該做的是什麼——?

盡管只有一瞬間,自己竟忘了那種事,阿茲莉爾對此感到羞恥,于是大聲喊道:

「全天翼種——准備『天擊』——將一切托付給阿爾特休大人!」

和前一刻的阿茲莉爾相同,擔憂機凱種會模仿的人還在猶豫的時候——

主人不說話。但是他凶猛的笑容中所充斥著的神意,則是由阿茲莉爾為他發聲。

「主人是最強的——在這天地之間舉世無雙!那麼!!面對弱者賣弄小聰明的愚策有什麼好懼怕!有什麼好猶豫!有什麼好困惑呢!!」

呼應阿茲莉爾說的話,天翼種們將力量一同灌注在翅膀上。

「以憎惡為喜悅,貪享憤怒,容許叛逆!寵愛他們的愚蠢,那就是主人與主人所創造的天翼種——唯一的王,最強的體現。為主人的決定奉獻你們的羽翼,昭示給他們看吧!」

把那群不知主人厲害的愚昧之輩——

「隨心所欲地——徹底蹂躪才是『強者』!!」

看到天翼種們解放那洶湧力量的模樣,主人露出滿足的笑容。

然後用平靜,卻能震撼天地的聲音告知:

「機械、森精、地精和龍(雜魚們),在我面前敢妄稱神名的蠢貨們——這些都沒什麼。」

不管那是什麼種族,終究只是不足為道的雜魚。

在能將森羅萬象、天地一切全部毀滅的力量之前,皆將悉數歸于塵土。

——那就是身為最強的世界之王,戰神阿爾特休的決定。

所有的天翼種,將她們全部的心力『天擊』之力,托付在主人高舉的手上。

但是阿茲莉爾還是無法揣測主人的心意。

宇宙的法則發出慟哭,星球的秩序以主人的手為中心逐漸扭曲——

「我可是等得不耐煩羅,我的『天敵』啊。」

她仍是不明白,她所聽見的主人小聲的低語是什麼意思……

「如果敗給弱者是強者的宿命,那麼我的『神髓』真的稱得上最強嗎?」

力量顯現,法理昭示,最強由此而定義。

主人的右手上,彙聚了這世上任何人也無法左右的『理(力量)』。

他也不從玉座站起,左手依舊托著臉頰,露出凶猛的笑容。

張開光輝閃耀的純白羽翼,隨著胸中滿溢的歡喜,主人說了:

「無論如何——今日我就會明白那永遠之疑問的答案了吧。」

■■■

辛克·尼爾巴連咒罵數分鍾前曾有一瞬歡喜的自己。

看著眼前的光景,面對世界步向終點的風暴——她産生一個『不該思考的疑問』。

「……神靈種……究竟是、什麼呢……?」

————…………

包圍戰神陣營(阿爾特休),互相對峙的聯合艦隊——突然受到『天擊』攻擊。

辛克馬上就看穿,那並不是天翼種的攻擊,同時命令森精種同盟應對。

道理很明白——因為精靈反應不同。再加上那些『天擊』『並未造成人員死亡』。

最大的原因,是由阿爾特休陣營射出『天擊』是『沒有意義的事』,要射就該是『神擊』——除此之外,無法給予『聯合』有效打擊,這一點對方應該很清楚才對。

因此她才看穿了——對于認識那一天的『幽靈』的辛克來說,那是佯裝戰神陣營(阿爾特休)的主動攻擊,給予『我方』用最大火力先發制人的時間,對戰神發動偷襲的僞裝攻擊。

辛克立刻命令森精種同盟全隊,解放『虛空第零加護』的全彈術式。

那是為了將十八發中的一半對准阿爾特休——之後緊接著立刻射擊地精種同盟。

就這樣,她收到術式幾乎解放完畢的報告——就在那個瞬間——

——從阿邦特·赫伊姆感應到,用超乎常軌也不足以形容的力量——

——正可說是『理外之力』……甚至讓天地神明也為之戰栗的破壞之念開始聚集。

身為八重術者的辛克也無法理解和推測的,常理之外的力量——直覺命令她——

聯合全體——與包含假想敵地精種同盟在內的所有艦隊,進行情報共享。

即便各種族各艦隊,使用各自的觀測手段,盡力把握狀況——每一份報告仍是相同。

那也就是——『無法計測』。

就連同樣是『聯合』方的兩名神靈種——森神凱那斯與鍛神歐肯因也沈默不語。

那是撼動星球的力量脈動。事已至此,衆人才終于有了同樣的理解。

——『神擊』——對于其力量,每個人都判斷錯誤了。

就這樣,『聯合』在統一的見解下,立刻決定以所有火力擊向阿邦特·赫伊姆。

面對那個攻擊,同盟間的爭執都先置之于後——那就是足以不由分說地讓他們有此體認的力量。

就這樣——仿佛『等待著』他們的行動一般——

————…………

戰神所發出無雙的一擊——也就是『神擊』。

最擅長殺戮的種族們各自的王牌,或者說是一發便足以燒毀整個大陸能大量——

一齊與放出的『神擊』沖突,即使如此仍無法抵消——因此産生劇烈渦流。

從常理外誕生出來的力量燦然耀眼,不只毀天滅地,更激烈地肆虐破壞。

『虛空第零加護』——使幻想種的核心自我毀滅,強制解放其力量的術式。在性質上是一擊就足以消滅複數幻想種的力量。森精種將可運用的全部彈數——十八發全部擊出。

這時,足以與之匹敵的地精種的『髓爆』也全數——十二發全部擊出。再加上八只龍精種也遵從契約,奉獻性命,擊出八發的『崩哮』——

「即使這樣也無法阻止——神靈種到底是什麼啊!?」

神靈種阿爾特休——原來如此,那力量一定是可怕的神技。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虛空第零加護』也是借由森精種的創造主——神靈種凱那斯的加護,進行運作的一百八十六重術式。明明同樣是神技——如此天差地遠的不同究竟是怎麼回事?

眼前幾乎要粉碎星辰的光景,讓辛克聽到阿爾特休的解答。

——認清自己的身分吧,耍小聰明的灰塵們。掙紮吧,反抗吧。

——你們終將知道,爬在地上的小蟲子,兢算聚集得再多,仍比不上天啊。

……努力維持隨時會消失的理性,辛克咬牙切齒地思考。

別說是要抵消這股力量,就連要理解也不可能。承認吧,這就是現實。

那麼這股化成渦流的力量——在這之後將會如何?

不同次元的力量相撞形成的漩渦,就連它所産生的微風,都擁有只要是具備精靈回廊連接神經之人一旦觸及就會被揮發的力量——即便是無法理解的力量,依照能量的流動法則來說,結果只有一個。

漩渦最終會收縮、擴散、放射——而且是『朝全方位』。

「通令全艦!全術者一同——展開『久遠第四加護』!動作快!!」

在辛克的號令下,宏亮的聲音此起彼落,但是辛克早就知道結果——那是白費力氣。

在二十五年前,由三千人展開的防護術式,就連天翼種一人的『天擊』都無法抵擋。

經曆那件事後,辛克編纂了防護——不,封印術式『久遠第四加護』。

同樣是藉神靈種凱那斯的加護所展開的術式,這次就能擋住『天擊』。

對此她有絕對的自信,然而——眺望眼前的漩渦,她露出苦笑。

(以這個為對象,連能否發揮如同一張紙屑的防禦效果都很難說……)

這個力量收縮、擴散放射後所影響的範圍——無法推測。

不過,如果考慮『虛空第零加護』一發的影響範圍,那就可以有某種程度的想像。

極樂觀地估計——範圍將會是這個大陸的一半以上。在那個領域內的一切都會死亡。

在幾乎集結了所有種族的這個地方——恐怕除了阿爾特休,其余都會滅絕吧。

「——『大戰』……『星杯』……『神靈種』——『神髓』……」

——『別懷疑』、『別思考』——在心中某處有這樣無意識的想法,但是見到宣告世界末日的這個毀天滅地的光景,那樣的想法也消失無蹤,只有疑問清晰地浮現。

神靈種凱那斯……森精種的創造主,同時也是森神——『自然』的概念。

神靈種——祈求、願望,滿足『活性條件』後,得到『神髓』——也就是『自我』的概念。

(『得到自我的概念』……?那真的是神嗎?所謂的『神髓』——)

究竟是什麼呢——眼看思考就要這樣持續下去,但是——

(……咦?)


宣告世界末日,狂暴肆虐的滅絕風暴——突然轉向了。

就像飛舞在空中的布,受到風的吹拂而流動一般,流向西南方向了。

理外之力劈開大陸,『橫掃而去』,就在每個人都茫然若失的時候,只有辛克追蹤它的去向。

將八重術式同時展開,遠視著遙遠遙遠的彼方,在那裏的是——

「……機凱種…………?為什麼——」

然後,讓世界結束的光,有如帷幕般隨風飄揚,分裂大陸,在奔馳而去的前方——

將數千機的機凱種包覆消滅的景象——辛克·尼爾巴連確實以遠視看到了。

瞬間——腦裏閃過的思考——那該不會是?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驅使足以使精靈回廊連接神經燒斷的多重複雜術式,辛克探索著某個存在,最後終于——發現兩個人影。

那所代表的意義——也就是,從頭至尾都在他們『預料之中』。

對于完全操控了自己的存在,她浮現出凶暴的笑容與殺意,嘴裏喃喃說道:

「——……原來你就是『幽靈』先生啊……猴子先生?」

■■■

在距離遙遠的山丘上,看得見彼方宛如天地崩毀的光景。

「——『設計體』傳來報告——以功率《七二·八%》重現設計成功——開始同步。」

一機機凱種的女性體這麼告知裏克,然後舉起手。

「【典開】——Org.0000——『真典·殺星者』——托付給您了。」

——出現在虛空中的是,外形有如小型的塔,刺在地上的一把槍。

方才目睹的,有如讓世界終結的暴力漩渦。

也就是——『神擊』、『虛空第零加護』、『髓爆』、『崩哮』所沖突的全部能量。

能夠重現那個力量『七成以上』的那把槍——只靠裏克一個人……不,再多人也舉不起來吧。高度有人的數倍,要稱呼槍則嫌過于巨大——宛如是支『木樁』。

炮口刺在地上,立起的『槍』——只是靜靜等待有人扣下扳機。

也就是——看到『信號』後……由裏克扣下扳機。

裏克用沒有任何感情的黑色眼眸,無言且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東西,此時機凱種對裏克說道:

「【報告】那麼本機也要前往戰線,就此告退——」

這麼說完就要離去的機凱種,裏克的問題卻將她留住。

「剛才那個……為了制造這東西,有幾個機凱種……損壞了?」

「——【解答】投入的十一機『連結體』中,殘余五機,四八〇二機消滅。」

「……剩下五個啊。」

「【肯定】還有其他問題嗎?」

「與其說是問題,倒不如說是確認……等你們剝離阿爾特休的『神髓』,我再扣下這東西的扳機,貫穿星球的核心——這樣『星杯』就會顯現——是這樣吧?」

「——【肯定】不管是阿爾特休還是任何人都不會死,不會抵觸【規則】。」

閉上宛如黑暗的眼睛,裏克握住休比留下的戒指,回想之前的事。

——沒什麼,事情很單純……

■■■

「坦白向您報告——『遺志體』休比的計算有誤差。」

自稱愛因茲希的機凱種,在裏克的秘密基地所說的內容是這樣——

就算排列三十二個『通行管制』,也不可能『收縮』。

「要用『通行管制』將全部陣營的總攻擊往下方誘導,會以『十的負六〇九次方秒』之差,來不及誘導,力量會沖突産生漩渦。之後再給予指向性使其收縮就不可能了。」

休比的計算所發生的,是連涅盤寂靜也為之隱晦,實在過于細微的『誤差』。

這就是——機凱種以複數連結體進行並列運算後所得出的結論。

聽到他那樣說,裏克不禁低頭苦笑。也就是即使原本一切都順利進行——結果還是會失敗啊。

此時愛因茲希對裏克繼續說道:

「不過,如果用『遺志體』配置的二十四個『通行管制』——令其『轉向』則是有可能的。」

「……意思是?」

「沖突後漩渦的力量,本來應該會收縮,之後往全方位擴散。但是由于原本打算以圓周狀配置的三十二個『通行管制』停留在二十四個——因此西南方向空出一個洞。」

——裏克猜到他想說的,于是回答道:

「意思是將沖突後的全部力量,不是往下——而是往西南方向誘導,這件事是辦得到的?」

愛因茲希點頭肯定——接著繼續說下去。

「提供伴隨的情報——」

那純粹是以道具的身分。

「一、機凱種有『僞典·天擊』——模仿『天擊』的武裝。」

僅僅只是觀測器捕捉到的情報。

「二、這是『遺志體』也掌握到的情報,以貫穿星球所解放的力量,使『星杯』顯現的話,有五十二%的機率——會出現在戰神的手中,他擁有那種程度的『神髓』。」

聽到他這麼說,裏克重新想到——所謂的『神髓』是什麼呢?

但是不理會那樣的裏克,愛因茲希繼續說道:

「基于以上的情報,『意志者』,本機可以修正戰略——請命令。」

對,他們是機械,只是道具。下命令——作決定的——是使用者的意志。

「——那麼事情就簡單了,我們要佯裝是阿爾特休陣營先行主動攻擊。」

切換思考,沒有感情的眼神眺望著戰略圖,裏克繼續說下去。

平淡地、冷靜地、冷酷地、算計地——徹底地。

「從阿邦特·赫伊姆的背後,以不殺任何人的方式向聯合發射『天擊』。只要那樣做,那個森精種就會有動作——再來他們會自己全力展開火力沖突。等到那個攻擊轉向至西南方後,可以把這個——」

地圖上排列棋子的手,有一瞬間差點要停下——但是他仍繼續下去。

「模仿、重現並彙聚的武器——機凱種的話,應該做得出來吧?」

「肯定。只要投入三十二機『連結體』中的十一機,最低也能重現七〇%。」

——仿佛要抓住發出金屬聲響的『鎖』,裏克用手按著胸口,繼續說道:

「用那個足以貫穿星核,使『星杯』實體化嗎?」

「肯定。損失四八〇七機,將七成威力收縮射出的話,就可以貫穿星核,對精靈回廊的源潮流造成缺口——結果將會噴出達到『星杯』顯現所需數值的能量。」

——也就是要眼睜睜看著休比——妻子的——同胞,將近五千人死去——

揮開這個在腦中閃過的思維,裏克再度抓著胸口默念。

——把『鎖』鎖上,然後仿佛要說服自己似地說道:

「【規則】中不包含道具的損壞——就像我舍棄手一樣吧。」

「沒錯。」

——然後裏克問出最後的問題。

「剩下二十一機『連結體』,能夠不殺阿爾特休,使他無力化嗎?」

「——肯定。」

…………

「——『神擊』是結合全天翼種的『天擊』,與阿爾特休力量所放出的一擊。天翼種會無力化,阿爾特休也會虛弱化,抓准那個空隙,將阿爾特休的『神髓』——『剝離』。」

「…………」

「神髓剝離後的神靈種,很可能會有百年『不活性化』。只要在那之後貫穿精靈回廊的源潮流,『星杯』就會確實地——顯現在『意志者』的手邊吧。」

聽到他說的話,裏克只能低頭苦笑——這家夥真的很笨拙啊。

簡直就像那家夥一樣。

如果要裝成無心的機械——確實、很可能、吧,這些不像機凱種的用詞就要注意啊。

「我們是無心的機械,只是道具,唯有忠實服從命令加以實行而已,因此——」

然後,最根本的問題——裏克低下頭。

「一看到阿爾特休的『神髓剝離之光』,您就要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得到『星杯』。」

——說謊的時候別移開目光啊……如果是機械的話……

■■■

機凱種的女性體,向結束回想的裏克行一個禮,然後說道:

「【報告】那麼我——本機也要前往戰線了。『意志者』裏克——」

——就這樣直到最後,這些家夥仍持續自稱只是機械。

由于不太習慣這種事,甚至留下毫無自覺的台詞。

「——祝您好運……」

接著就跳躍離去。

■■■

【——這裏是『全連結體指揮(愛因茲希)』——】

【尤裏烏思/卡夫馬/路易斯/瑪爾達/諾爾特/歐特/艾孔/帕烏拉/庫貝雷/裏亞拉特/劄木耶/修雷/艾司傑/提歐德/烏裏希/尤巴/比魯/比耶姆/伊克薩提/伊普希隆/劄哈利亞——通告殘存『全連結體』全九一七七機。】

【——命令只有一個。賭上遺志體休比所賜予的這個靈魂,支援意志者裏克——也就是將神靈種阿爾特休的『神髓』消滅。排除萬難,無視損害也要達成這個任務……另外,我要以可能不像機凱種的發言,做為命令的結束——】

【——無命則前行,無命則征伐——有命則逝去——完畢。】

【【【了解——!!】】】

愛因茲希自嘲不像是機凱種,並且為『說謊』而道歉。

對不起,『意志者』啊。即使是『神擊』之後,以天翼種、幻想種、神靈種為對手,要不殺任何人而剝離阿爾特休的『神髓』是不可能的——就連討伐也極為困難。

請您就這麼想吧,這是無心的道具自己失控——

……就這樣,冒充無生命之物的人們,這次則是放聲大喊。

「全機體,解除武器使用權限限制——!」

『『——【典開】……『僞典·焉龍哮』——!!』』

■■■

「——別小看人——你們這些廢材!!」

在通往阿爾特休玉座之廳的道路上布陣,阿茲莉爾發出呐喊。

奮起所剩不多的力量,放出無數的光刃,將紅色天空染成白色,擊中了數個敵影,勉強可以看見,複數的機凱種發出藍光,爆裂四散。

——最大威力的——『神擊』。

在神擊發射之後,幾乎全部的天翼種都失去力量,甚至有人無法動彈。

宛如看准這個機會——不,事實上對方就是看准這個時機進攻。

只見仿佛要遮蔽天空的機械大軍朝這裏推進而來。

以四分之一的力量,打倒龍精種的【王】之一的『焉龍』,如今他們全軍逼近過來。

只靠雖然所剩不多,卻仍殘余力量的末期個體和阿茲莉爾等一部分的天翼種,以及阿邦特·赫伊姆的攻擊,迎擊著對方的軍隊——仍是有其極限。

對空炮火穩定地擊破著機凱種。

然而對方似乎不在意損害,機械大軍筆直地突擊而來。

——那恐怕就是吉普莉爾所說,模仿亞蘭雷夫『崩哮』的武裝吧。

他們一齊掃射——將少數留有戰鬥力量的天翼種陸續打倒。

對于無法行動的人——也就是判斷不會成為障礙的人,他們看也不看一眼。

非但如此,不知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就連想趁此機會進攻的聯合艦隊,機凱種也對他們發動攻擊。

他們很明顯地不打算殺死對方,只是奪去艦隊的戰鬥力。

——『別抵抗,可能的話不想殺人。』——

仿佛就是在這麼說一般,成群的機械正要從跪在地上的阿茲莉爾身邊通過。

「……你們在——開玩笑嗎……灰塵——!?」

阿茲莉爾知道他們要前往的地方。

筆直地——前往阿爾特休大人所在的玉座之廳。

「你們的意思是——要我坐視主人被殺嗎!你們這些鐵屑!」

阿茲莉爾這麼呐喊,她的光圈不規則地扭曲變形。

面對逼近而來的成群機凱種——她伸手對著前方的空間。

「你們難道以為天翼種的攻擊只有『天擊』——沒有別招了嗎!」

瞬間,前方的空間發生爆炸。

那是應用了天翼種的『空間轉移』——對空間的作用。

被強制性地開了洞的空間,洞口合攏往前方推擠扭轉,將一切粉碎。

空間扭轉、歪曲,將影響範圍內的一切,全都變成鐵屑的碎片。

——那個攻擊卷入了幾十名敵人吧……但那也已經是極限了。

「……呼呼……呼呼……哈啊……!」

背靠在通往玉座的門上,阿茲莉爾和吉普莉爾一樣。

用盡力量,變成孩子般的模樣,不停地喘著氣。

——即使如此,阿茲莉爾仍瞪著前方,不許任何人通過此處。

然而她的耳朵卻聽見絕望的聲音。

「——『解析體』呼叫『指揮體』……天翼種的『空間轉移』原理——解析完畢。」

「——!!」

臉色蒼白大概就是這樣吧。阿茲莉爾發覺自己所犯的錯誤,卻為時已晚。

機凱種是將受到的『攻擊』解析,制造出模仿的裝置。

由于是作用在自身的關系,所以時至今日一直沒被解析的『空間轉移』——她卻用于攻擊了。

而那意味著什麼呢——接下來的通信聲肯定了她的恐懼。

『——『設計體』呼叫殘存機——『僞典·天移』設計完畢,進行同步。』

同時阿茲莉爾的背後——閃光迸射,通往阿爾特休玉座的門被射穿了。

『目標地點視認,全機共享——從使敵人無力化完畢的人開始——進行轉移。』

「糟糕——!」

『——【典開】——『僞典·天移』!』

阿茲莉爾還來不及為失敗懊悔,說出這句話的機凱種就從視界消失了。

別說是飛行,阿茲莉爾已經連走路都搖搖晃晃,即使如此,她仍是爬著前往被擊破的門……前往主人的身邊——

■■■

果不其然,愛因茲希移轉至目的地(玉座)後,迎接他的是身軀巨大的男人。

視認是第一次——正確來說,過去沒有機體在視認之後,能來得及將資料共享。

因此無法對照資料。不過就算不對照也知道,帶著壓倒性的存在感,坐在玉座上的那個存在。

在這個狀況下——仍然桀騖不遜,理所當然般地撐著臉頰,擁有凶猛金色雙眸的那個存在。

在在都告知著——他就是最強、戰神以及任務的目標——『神靈種阿爾特休』。

在愛因茲希之後,機凱種一機又一機地轉移了過來,數量逐漸增加,而面對成群的機凱種——

「——准許,報上名字吧。」

一句話就令空間搖晃,全觀測裝置也隨之變動,阿爾特休這麼問道。

「【拒絕】道具不報名字。」

對于愛因茲希的回答,阿爾特休則是一句「愚蠢」,發出令時間震撼的笑聲。

「我問道具的名字做什麼,我問的是我『敵人』的名字。」

「——————」

愛因茲希不回答,原本就不能回答。

保持沈默,只是把握戰況,以及等待能夠戰鬥的機體到來。

殘存戰力——八七二機——成功共享『僞典·天移』的機體是其中的七〇一機。

也就是即使所有機體抵達,最大戰力也是七〇一機——還不滿本來的兩個『連結體』。

竟然被疲憊的天翼種與一匹幻想種,削減數量到這種地步——愛因茲希不禁苦笑。

正如『意志者』的指謫,數學是未完成的道具,機械認同這一點,也是很諷刺的事。

愛因茲希這麼思考著,繼續保持沈默,然而阿爾特休——

「嗯,沒錯——那樣就可以了。」

笑容反而更深沈了。

「與名聲響遍三千世界的最強對峙的,竟是世界任何種族都不屑一顧的最弱——倒也是有理啊。」

接著撐著臉頰的手放下——

「我等很久了——堪為我的『敵人』的士兵啊。」

只見阿爾特休從玉座站起,僅僅如此——

【愛因茲希呼叫殘存所有機體……這是本機的異常嗎?】


身為機凱種的觀測裝置,全部都顯示著——阿爾特休的『質量增大』。

不,那也不正確。在光學上來說,眼前的男人毫無疑問只是站起來而已。

——訂正。纏繞在身上的能源量在增大——再度訂正。不是能源,明確地說,是存在情報本身在增大,仿佛正在産生不存在的事物一般。

但是七〇一機終于齊聚在玉座之廳,所有機體一同解答這個問題。

——【否定】,所有機體都觀測到相同的現象。

不可能,這違反了各種熱力學法則。即使是魔法,只要是運用到精靈,那也只不過是在能量交換的範圍內,扭曲了物理法則而已,並無法說明這件事。

然而——全部機體的各種感應裝置,只是做出相同的結論,那也就是——

質量正在增大——包覆天、地、世界的概念,正要化為有形而出現。

【不可能——發生什麼事了……!】

阿爾特休在剛才使用『神擊』之後——力量應該不滿平時的十二%才對。

全『觀測體』、『解析體』都是以這個統一的見解進行試算,可是現在卻——

仿佛讀取了他的思考一般——也或者是真的讀取了機械的思考吧,阿爾特休說道:

「——所謂最強是因為最強而最強,力量的增減有何意義?」

——

原來如此,愛因茲希坦率地認同。

雖然完全不符合邏輯,但如今得到感情的機械,對此則是回答『確實如此』。

——如果是『最強』這個概念的話——得到『心』的機械開始思考。

有類似之處的異質,為異質做假設,推導出一個假說。

那是長久以來一直被視為不明的事物。

「得到『自我』的『概念』,那不就是——擁有意志的法則嗎?」

也就是說,所謂的『神髓』——

「不需要煩惱,所謂的強者就是我,弱者就是除了我以外的一切。」

『最強』以凶猛卻帶著自嘲的語氣這麼說道,愛因茲希苦笑回應:

【全機,共有思考的機體,有哪一位存活下來的話,再檢討這個假說吧。】

【了解。】

如果『神髓』如同這個假說的話,那要討伐眼前的概念——原理上是不可能的。

不過——愛因茲希問道:

【殘存全『觀測體』、『解析體』——可以確認『神髓』『在物理上存在』嗎?】

【【【——肯定。】】】

那麼就——沒有問題。

「全機,『遺志體』編纂的對未知用戰鬥演算——【典開】——!」

對于眼前質量仍持續增大的巨人——概念——現象,或者是法則吧。

大概會增大至包覆天地吧,正可說是在神的面前,愛因茲希發出聲音命令。

現在這個時點這只不過是假說,要試算敵人戰鬥力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該怎麼辦?——就照我們得到的『心』所命令的去做。

也就是——敵人是未知的話,那就連預想不到的一切也一起預想。

不要去理解,不要去計算——最後能相信的只有感覺——沒錯吧?『遺志者』。

——阿邦特·赫伊姆內,玉座之廳。

在『神』的面前,七〇一名——冒充著機械,有生命之存在大喊著。

【『目標阿爾特休神髓』——假定每秒事象變動,甚至可以轉換法則——】

那麼——

【每次變動皆以半秒鍾應對完畢——詢問各機,對我們機凱種是不可能的嗎?】

【【【否定!】】】

沒錯——不管是如何的存在,無論是怎樣的概念——

【存在的話就破壞——那就是我們機凱種,望各機努力奮鬥,完畢!】

【【【了解!】】】

面對仍在膨脹顯現的『敵人』,全機有默契地一齊大喊。

「——【典開】——」

就這樣,注視著一齊襲來的成群機凱種——

阿爾特休只說了一句話——用仿佛響徹大陸的聲音宣告。

「來吧,我的『神髓』——將戰爭的真髓昭告于世吧,我可憐的『最弱』啊——!!」

——……

————…………

■■■

手上摸著機凱種所托付的『真典·殺星者』,裏克心想。

——自己到底在這裏做什麼呢?

確定敗北的遊戲,卻要用陰謀破壞它——

「——閉嘴,還不行,還別去想。」

他這麼告訴自己,確認快要松開的心之『鎖』。

——沒問題,『鎖』還是鎖上的,還沒完,自己還可以撐下去……

在遙遠的遠方微微看得見阿邦特·赫伊姆。

在那裏,機凱種們正為了不殺任何人,同時剝離阿爾特休的神髓而運作。

自己則是等待『信號』——只要扣下這個扳機就好——

然後——怱地,聲音——不,撼動星球般的『激震』竄過。

天啊,地啊,世上的萬物啊——聽好了!——如此命令著的那道『聲音』開始說話。

正可謂是神——那是符合最強神靈種的絕對說話聲。

『這就是敗北——原來如此,確實是令人熱血沸胯,愉快的一戰。』

你聽得見吧,仿佛帶著確信般說道。

『複名的最旖啊——你可以感到驕傲,你正可堪稱是最強的「敵人」。』

————然後——

裏克宛如黑夜般的單眼映出遠方——布滿紅色天空的白光。

裏克毫無感慨地想到——這是如愛因茲希所說的光景。

那也就是成功剝離神靈種阿爾特休的神髓的『信號』。

——就當是……那麼一回事。

「…………」

其實他明白——但是對于必須當作不明白的這個事實,裏克只是搖搖頭,一個人——將手指扣在『真典·殺星者』的扳機上。

機凱種一機也沒回來……對于那所代表的意義也沒發覺——不——

——繼續假裝沒發覺。

恐怕正因為阿爾特休也明白這一點。

所以才會連一句他『被打倒了』也沒說。

「……總算是撐過來了啊……」

確認仿佛隨時都會壞掉的心之『鎖』。

裏克回想自己所定下的【規則】。

——一、不可以殺死任何人。

——二、不可以讓任何人死。

——三、不可以讓任何人發覺。

——四、任何手段都不是作弊。

……沒錯,這個規則有漏洞。

不將休比——機凱種當成『生命』,只算成道具。

機凱種所進行的『任何不正當行為』也只要不被發現——

只要假裝沒發現——就完全不會抵觸【規則】。

苦笑一聲,裏克心想——真是的,沒有比這個更稱得上詭辯和詐騙。

只會以邏輯談論事情的休比——機凱種——竟然說起詭辯。

只要領悟到那代表的意義,那就不可能拒絕得了吧。

那是休比從『心』發出的願望。

放開了彼此的手——因為那樣的失誤,産生必敗的壓倒性劣勢——所以至少——

——就算無法『完全勝利』。

——也要帶入『逼和』的最後一步棋。

因此機凱種把貫穿星球,破壞遊戲盤的最後一步棋,取了這個名字。

——『真典·殺星者』——

「那麼——這樣就遊戲結束了……抱歉了,神明們——」

裏克這麼說完後,將有如木樁一般插在地上的這把巨大槍支的扳機——

扣下——瞬間——

遠超過裏克身高的木樁,仿佛要吸取天地神明全部的力量。

感覺到強烈的力量流入——瞬間,插在地上的炮口,噴出光芒。

將大陸焚燒殆盡,甚至星球也化作焦土的力量——之七成。

那股力量收縮成一道光線,有如針一般地貫穿大地。

貫穿星球的核心,甚至破壞了精靈回廊。

——在裏克的認知中,那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

但是同時——裏克也感覺到內心的『鎖』崩斷了——

「……什麼叫和局啊,混蛋……這樣子……哪裏是平手了啊……!」

就像是感情潰堤一般。

眼神恢複光芒,裏克原本封閉的全部感情也爆發了出來。

在『鎖』壞掉後,心已經停不下來。

——到底有多少人死了?

休比的同伴,擁有生命的他們,天翼種——到底有多少人死了!!

不惜欺騙自己——甚至把休比的心意當成借口!

持續造成無限犧牲的戰爭,為了終結它所做的最後犧牲——

到了這個地步,竟還想找那樣的借口,對這樣的自己,裏克甚至産生殺意。

——什麼叫平手。

你只不過是個人渣,只是個敗者而已。

就算用休比的願望當成理由!

你還是!淒慘落魄地!輸掉了啊——裏克!!

……

「休比——到底是缺少了什麼呢……」

……是啊,不用問也知道,我很清楚……

「休比——如果我和你,兩個人是一個人的話……」

……是啊,下次真的很想贏啊,我和你,兩個人一起……

下次一定要玩個不會有人死,不必死亡的——那樣的遊戲——

整個地殼被掀了起來——遭到貫穿的星核——精靈回廊的源潮流噴出。

其龐大的能量——仿佛剛才釋放的力量,只不過是用針刺了一下。

足以構成世界——而且也足以將世界不留痕跡地消除的力量——被施放了出來。

裏克在被那道力量吞沒的同時——看見了。

「…………耶…………就是……?」

——『星杯』——

——那是有如光芒一般,浮現五芒星的多面體,星形的正十二面體。

顯現在將解放的全部力量收縮的場所——原來如此。

也就是只會出現在真正的『勝者』身邊……但是就算伸出手——也觸碰不到。

裏克視線往下看,露出了苦笑。

「……原來如此,這樣當然碰不到了……」

剩下的右手也不見,那就碰不到了。

更何況自己——並不是『勝者』——

身體被放出無比力量的精靈回廊的光所吞沒而崩壞……逐漸失去了力量。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怱地,事到如今,裏克才發現自己,不顧形象與顏面,正流著眼淚。

全身繃帶,沒有手的男人,一邊崩潰,一邊像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

「……哈哈……太遜了……我啊……」

反正要死,真想帥氣地活,帥氣地死啊。

結果,自己的人生一次也沒有『勝利』過。

這的確很像敗者該有的滑稽死法——事到如今也顧不了什麼顏面了。

「休比啊——我好不甘心哦……抱歉,我真是個窩囊的丈夫。」

腦海閃過的——只有無數的後悔。

至今見死不救的人們的臉,陸陸續續地閃現。

還有陪伴自己任性的一七七名『幽靈『的臉也是。

沈重的罪惡感快要壓扁自己,但是他想到一個更在那之上的,最大的懊悔。

——連自己也受不了,對于那麼難堪的自己,裏克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啊,可惡……果然就算要向克瓏下跪磕頭,我也好想擁有你啊,休比。」

裏克,處男,二十歲,身為有妻室的男人,卻是以處男之身死去。

嗯,那樣在某種意思來說也很帥不是嗎?

「不,沒那回事啦……那不是能逞強的事情啦……哈哈……」

——看來一直到最後,自己還是要很遜地死掉了。

那麼就徹底地——遜到最後吧。

當個徹底沒救的家夥——倚靠『求神拜佛』。

「……我說啊,如果神是從思念誕生出來的話——遊戲之神。」

——兩只手已經沒了。

「雖然這條命就像塵埃一般,不過我願全部奉獻給您,有生以來第一次『祈禱』——拜托您了。」

如果說身為一個敗者,想要竊取勝利品的行為太過肮髒的話。

如果沾染了太多血腥,不配得到唯一神的寶座的話。

——拜托您了,我求求您。

至少請您說『我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就算不是我也好,誰都可以,真的誰都可以——

能夠終結這場戰爭的某個人——

請把那個——把『星杯』——交……給…………他………………

…………就在意識逐漸消失之中。

「哈……」

——見到接近『星杯』之人的身影,裏克笑了。

走向光芒中的『星杯』,那個人的模樣是任何人都從未見過的。

戴著一頂大帽子,兩眼是方塊和黑桃,是個未曾見過的少年,不過——

裏克知道那是誰。

至今總是輸給他,一直輸一直輸,輸到都感到厭煩的程度。

因為在黑暗深處看到的他,總是浮現自信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嘛,你果然存在嘛……你這家夥……


「喂——我們再來玩遊戲吧……下次我一定會贏你的……」

——和休比兩個人一起……絕對……要……

…………

留下這句話——裏克被光吞沒而消失。

裏克與休比,因僅僅兩個人的相信所誕生出的最弱——最後的神靈種。

他像是在強忍著什麼,勉強作出抽搐的笑容回應。

靜靜地……將手伸向『星杯』,然後——

■■■

世界上每個人都目擊到那幅光景。

因此,那在這個故事來說,是極少數留存在紀錄中的史實。

——首先,光芒包覆了世界。

從遙遠彼方擴散開來的光,將紅色天空與藍色大地都染成了白色,奪走了天地的境界。

無聲擴散的光一停止——世界頓時失去顏色。

放眼遙望天與地,每個人都困惑不已,然後遲了一拍才發覺。

在天空飄舞的灰,停留在空中,戰火也忘記晃動,所有的東西都停止了。

——就連時間也是。除了擁有生命者之外,全部都停止。

對那幅光景茫然若失的所有生物,全被拋諸在後,隔了數個瞬間的時間。

——沖擊包覆了世界。

與破壞明顯不同——溫柔的力量有如舔舐世界般奔行。

同時仰望天空的人們——睜大了雙眼。

對這超出常軌的光景——所有的生物、種族都只能無法理解地眺望著。

——只不過——

只有一七七名『幽靈』和一名人類,看著眼前的光景,心中有所理解——

■■■

————…………

過去曾有名字,將受到靈骸侵蝕的身體倚靠在岩石上的『幽靈』。

「……你真的辦到了啊……老大……」

用勉強殘留的視力仰望天空……看到覆蓋紅色天空的粉塵——

就像是用風在翻牌一樣,有如玩笑一般逐漸消失。

————…………

同樣是過去曾有名字,被吸血種所咬而生病的『幽靈』。

「……哈哈……真的辦到了——那個家夥……!」

初次沐浴到的光,灼燒著身體——感覺著遭到破壞殆盡的荒廢群山——有如變魔術般時光倒轉,重新組成該有的模樣。

————…………

一七七名『幽靈』們,在各自的場所,用各自的身體。

理解了發生何事,胸中滿懷感慨地觀看。

在不可能抵抗的絕對命令下,森羅萬象與之呼應——

——世界重新被創造的過程。

人類雖然無法感知魔法,即使如此仍然確信。

不知道是何原因,不過——

他們確信戰爭——這場漫長的大戰就此結束了。

那樣的確信,讓人們胸中百感交集——打從『心』底發出了笑聲。

————…………

最後——除了『幽靈』們之外,只有一人以了然的心眺望著那幅光景。

在露西亞大陸,裏克和休比的寢室,從窗戶采出頭去。

「……大家真的……得到『星杯』了呢……」

——不知不覺間,灰不再降落。

克瓏仰望天空,這才知道——天空是藍色的童話故事是真實的。

然後第一次——

——看到了太陽。

「……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弟弟……和妹……妹……」

閉上眼皮,即使如此,耀眼的陽光仍然刺痛眼睛。一定是那樣的。

裏克、休比、大家——

引以為傲的——弟弟與妹妹——

那兩人真的——

——直一的——

讓永遠的戰爭結束了。

身為姐姐,身為姐、姐……比誰都——

感到驕——

「……啊——嗚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還是辦不到——我……!

「裏克,休比,姐姐還是不能認同這樣的結果啦啊啊!」

因為——你們兩人都打破了和姐姐的約定喔!!

「我都說了不想再失去家人了……為什麼、為什麼——!」

這不講理的對待讓克瓏哭倒在地,口中呼喚著弟弟妹妹的名字。

手裏拿著刻有三人名字的藍色寶石……眼淚不停落下,她心裏想著:

——為什麼非那兩人不可呢?

——自己就不行嗎?為什麼自己什麼都辦不到呢?

原來如此,漫長的大戰就此結束了。

恐懼死亡,在絕望中悲歎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吧。

相對地,克瓏則是失去了——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弟弟,和弟弟所愛的妹妹。

像這樣——自己到底還剩下什麼——?

「這種事太過分了啦……為什麼大家都留下我而死去呢……」

——『——克洛妮·多拉』。

忽地……與裏克最後的談話——在腦中閃過。

■■■

那時裏克和機凱種——愛因茲希一同造訪克瓏,聽到裏克說的話,克瓏回說道:

「——別說了。」

原以為不會再見到的,如黑暗般的黑眼眸。

眼神黯淡無光的弟弟——但是他卻不聽制止地繼續說下去:

「如果一切順利結束的話——」

「——我都叫你別再說了呀!?」

克瓏歇斯底裏地大叫,阻止裏克說話。

「你明明一次也沒有叫過我的全名!!為什麼現在才——!」

克瓏——克洛妮·多拉淚眼汪汪地叫道。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想你一定會明白的,到時候——」

眼神依然黯淡,但是——裏克以懇求般的笑容繼續說道:

「桌子上的西洋棋盤,我希望你幫我把白色城堡移動到——『e-6』好嗎?」

「……那種事——你自己做啦……」

緊握拳頭,克洛妮·多拉仿佛勉力擠出聲音似地說道。

——其實她明白的。

他們的交情並沒有淺到會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雖說是自己提出的——但就算那樣也仍是『家人』。

他們相處的日子——絕對不短。

但是正因為如此——她才說不出口。

『不要走』這句話——因為裏克他……裏克和休比是——

裏克的視線離開克瓏,看向遠處——房間桌子旁的空座位。

他眯起眼睛,注視不是這裏的某處,有如祈禱般說道:

「……神啊,如果你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真的存在的話。」

「……可以請你記住,曾經有個無可救藥的呆子,為了用遊戲讓戰爭消失而努力嗎?」

然後他轉向仍然無語的克瓏。

「……克洛妮·多拉……不……」

克瓏依然低著頭,裏克則是——背起行李。

「姐姐……謝謝你至今的照顧,那麼再見了——」

他走出房間,留下最後的話——

「人類的『接下來』和『以後』……都交給你了。如果是姐姐,我可以信任。」

■■■

——哭得淚流滿面,克瓏有如爬行般移動到桌子那裏。

然後——遵照裏克的『遺言』,將棋子擺上去,說道:

「……將死……對吧,裏克……」

用袖子擦拭淚水,克瓏站了起來。

——被交托在手上的事物……該做的事還很多。

她已經沒有時間哭泣了。

為了不讓裏克他們的努力白費——

首先是裏克和休比……『幽靈』們在這個世上存在過的所有根據、紀錄和筆記、書卷……全都要燒掉才行。

裏克、休比和人類這個種族,曾經在暗中活躍過的全部紀錄,那些都不能留,要徹底抹消。

在今後的世界也仍然相同——不被注意。

為了讓對方認為人類是微不足道的弱者。

——為了『接下來』,也為了『以後』。

低頭看著刻有三人名字的藍色寶石,克瓏流下了淚水。

「裏克、休比……你們兩人真的很了不起……你們明白嗎?」

——確實,裏克設計的這個『遊戲』。

在休比、裏克死掉的時點,就算保守來看也是平手。

因為目的雖然達成,『遊戲』卻輸了。

「可是姐姐還是認為……你們兩人厲害得難以置信哦。」

——向衆神、向世界挑戰。

沒有一次被發覺。

甚至完全不留任何痕跡。

永遠持續的大戰——卻僅僅兩年就讓戰爭結束。

不留在記憶和紀錄裏,甚至也不能成為傳說。

交織出絕不會被傳頌的神話……就為了『接下來』的人們。

那是敗北嗎?克瓏怎樣都不那麼認為。

如果這不是偉業,不是大勝利,那又是什麼呢?

「……可是好奇怪喔……為什麼呢…………」

事到如今她想到——說不定——

這就是裏克一直感覺到的心情吧。

「……為什麼我會這麼不甘心呢……!」

她已經決定不再哭了,所以——

克瓏只是掩著臉,靠著牆壁,走出房間。

————…………

「——因為遊戲還沒結束啊。」

克瓏離去後,空無一人的房間裏。

——不知何時,一名頭戴附著帽簷的大帽子的少年站在那裏。

身邊則有星形的正十二面體——『星杯』飄浮在空中。少年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走向西洋棋盤——輕輕移動黑色皇後,放下去。

然後——他訂正克瓏的錯誤。

「沒有將死——是將軍……不過,這樣一來……」

沒錯,少年俯視盤面,思考從這裏可以走的棋步。

不管移動哪個棋子——都沒有※長將以外的展開,讓他笑了出來。(編注:長將是象棋(包括西洋棋)專用術語,指一方在有其他下法時,連續用同一個或數個棋子在幾個位置循環不斷「將軍」。)

「被逼入長將和了呢……這是第一次呢,和我和局了。」

也就是說,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都沒有放棄。

即使是壓倒性的劣勢,至少也要緊咬對方,就連這裏也是——

——喂-——我們再來玩遊戲吧……下次我一定會贏你的……

——和休比兩個人一起……絕對……要……

回想起那件事,少年——僅僅兩人的相信所誕生的神靈種。

他就是裏克在年幼的那一日,看著黑暗深處所想像出的最強遊戲玩家。

他自信、大膽,而且——浮現出不服輸的笑容,舉起『星杯』。

這個世界的所有知性生命體都是神靈種所創。

——唯一……人類除外。

「不被任何人所創,不受任何人的期望,不被任何人祈願。只是憑藉自己的意志,從野獸演化到用雙足站立,以至于得到知性的唯一種族——無名種族——人類。」

只有他們成功終結無謂、無為、無聊的戰爭。

就算結果是肮髒的比賽——也只有他們。

要將他們與普通的野獸並列而語嗎?——斷然不可吧。

「所以我要以唯一神的身分,給予你們名號——人類種……『免疫(immunity)』。」

不斷學習,得到耐性,絕不停止抵抗,即便到了最後一人也不收棄,終于有如星球本身的免疫機能一般,阻止了擁有愚蠢疾病的人們。

所謂進化的概念,對于將無限可能性——藏于一身的種族,那是相當適合的名字。

然後特圖緩緩地繼續笑著。

「好了——繼續遊戲吧。」

因為長將和而被和局,這樣也很不愉快,所以就照他們所望——

「大家一起玩樂,誰也不會死,我會准備那樣的遊戲,等著你們。」

這個世界並沒有——輪回轉生。

即使如此,他們到最後仍持續相信的『下次』——我也相信看看。

「好了——那麼……」

這麼說著,最弱的、最後的神靈種,高舉了『星杯』。

以遍及天上地下,傳達給每一個人的聲音告知:

『自稱擁有知性的【十六種族】啊——!』

——然後沒有被傳頌的神話——

邁向被口耳相傳的神話,也就是——

繼承遺志們的正式儀式。

無視十六種族的同意。

基于唯一神之寶座所定的『十條盟約』。

來吧,景仰吧。今天,從這一日開始,世界改變了。

——【向盟約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