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大波迭起云湧風疾 內帷不甯家奴擾攘2

“嫂夫人還好?你在病中受這一驚,劉墉心里很不安的。”劉墉望一眼周匝眾人,俱都是滿目淒惶,歎一口氣道,“要用什麼藥,告訴他們一聲,我就給你辦——你府里這起子綱紀真混賬透了!抄訥親家,家父去的,抄張廷玉我去的,哪見過這樣的牛鬼蛇神?少不得替你料理了,天明送順天府枷號示眾!”馬夫人半仰在被子墊起的枕頭上,眼泡兒淤得發亮,聽著只是流淚,無力地搖著頭,哽咽著道:“劉大人……你的心我們全家領受了……使不得的……捆一夜還是放了他們……沒聽人說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我老爺的罪沒定,還不定怎麼折騰,不能得罪他們苦了……”

“我不能和張廷玉比,更不能比訥親。”紀昀面目呆滯,若悲若喜說道:“張廷玉是抬了旗籍的,訥親就是旗主。張廷玉掌握機樞,有用人權柄,他們府里奴才許多都受了浩封,一個票擬出去就是官,他們經營幾十年,家人們確實是受恩深重,沾了大便宜的。我們紀家從河間來侍候的老人也沒有鬧事的,這些人都是別人舉薦或外家鑽營進來,人家本來就是要做官發財,指望著我這身份撈一把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失望?他們進府有的就化不少錢,老本都搭進去了怎麼叫人不惱?他們哪里想到我只是個皇家大書辦,軍機處的秀才,壓根就沒有權沒有錢!你不要懲處他們了,你一枷號,張揚出去我又多一條罪,或說我‘平日刻薄’或說我假道學‘治家無方’,能堵住誰的口?還有點錢散給他們算了……”

他深長歎息一聲,不勝苦澀地搖搖頭,滿屋女人不知是誰抽抽搭搭啜位,這一開頭便引得一片唏噓哽咽,只當著劉墉把持著沒人敢放聲兒。劉墉想想,也覺無可安慰,笑道:“我原氣得魂不歸竅,這麼又是一說,我就遵命撂開手了。世態炎涼也是尋常人情世故……唉!”頓了一下又道,“紀公安心靜緒,夫人更不要無益焦躁,該吃吃該睡睡。能說話時我自然要在皇上跟前說話的。皇上是個性情中人,很戀舊也素來器重紀公的,我料這幾日就會有恩旨的。我這就道乏了。”說著站起身來。紀昀隨送出來,到二門內,果見宋紀成一千奴仆都已捆得結結實實窩蹲在老槐樹下,幾盞燈亮晃晃照著,三個女人蓬頭垢面戴著枷,鞋也掉了,衣襟撕得露肉,顯見衙役們捆綁她們時手腳未見老成,八九個男人被繩子勒得臉脖子通紅,順天府衙役們就有這手段。要什麼花樣就能做什麼伙計,果真都捆得聳肩駝背的,和劉墉的“羅鍋”樣子大致仿佛。見他二人出來,一個個目光的的哀懇地看向紀昀。饒是紀昀滿腹愁緒,看這一群“羅鍋子”再看劉墉,不禁噴地一笑,說道:“他們犯的是家法,已經和劉大人說了,放開他們吧!”

“放開他們!”劉墉見衙役們站著不動,斷喝一聲命道。又用手指著眾人:“我的人就在這里,再敢放肆,小邢子給我照死里打!”

……送劉墉回來,紀昀屋里幾個女人還在哭,見紀昀滿臉慍色,都又嚇得噤住。馬氏目不轉睛地看著丈夫,問道:“劉大人沒說皇上什麼旨意?”紀昀搖頭,說道:“別的沒什麼。李皋陶的案子已經發各省議處了。”“那您呢?”最小的姨娘卉情說道:“劉大人方才說,皇上戀舊,就有恩旨的!”紀昀沉默著:戀舊,訥親比他還“舊”,還是處死了,至于“恩”旨,就是宣旨立赴西市,也還是“恩旨”——女人們不會想事情啊……許久,他才說道:“先顧眼前,按我開的方子先吃一劑看看,急也沒用的。”

眾人怔了半日,才省悟過來他是說馬夫人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