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二十四章 誰比誰傻多少


1

我做夢了,夢中我變成了孫悟空,肩扛金箍棒,踩在云彩里悠哉優哉地閑逛。突然,我發現前方有一塊錦繡之地,那地方山花爛漫,彩蝶飛舞,漫天飄著花花綠綠的鈔票,成群的仙女在河邊嬉戲打鬧。我爹的腿上坐著我弟弟,我爹對我弟弟說,這可真是個好地方,跟你哥哥商量商量,以後咱們家就住在這里了,我弟弟高興得直流口水,好啊,好啊。我按下云頭,找到土地神,告訴他我的想法,土地神滿口答應,飛奔至王母娘娘那里彙報情況。王母娘娘一聽,感動極了,她說,楊遠你是個孝子,馬上辦!于是,我們一家三口一頭紮進這塊錦繡之地,從此再也不用為生活操勞了,好象最後我們都成了神仙。

小傑他們送完五子回來的時候,我還在天上飄著,小傑把我推醒了。

我很不高興,真想揍他兩巴掌,你就不能讓我當一陣神仙再喊我起來嗎?

小傑開著我的車行駛在回來的高速路上,我把剛才的夢境告訴他,我說真過癮啊,那個地方清淨得很,除了成群的美女,沒有一個人打擾,天上還下著鈔票,交通也方便,出行都坐云彩。小傑笑得腦袋直磕方向盤:“吹吧你就,說得跟真事似的。”

我說:“當神仙不可能,但是等我有了錢,我還真想找這麼個地方住著呢。”

小傑說:“我也想啊,誰願意整天干這些提心吊膽的勾當?”

我告訴他,在孫朝陽的生日宴上我見過鳳三了,鳳三好象不准備再找他了。

“那不可能,”小傑笑著搖了搖頭,“鳳三是個什麼人我比你清楚,他的心眼兒比個老婆還小,他說是不跟我計較了,那可能嗎?他在給我攢著呢。前一陣他沒找我,那是因為讓齊老道給‘掂對’的,沒倒出空來,再說,他知道我現在跟你在一起,想出手他還得酌量酌量……唉,也怪我,為那麼點兒破事就去砍他,很不值得。這事兒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有數。”

“哦,是這樣啊,”我把槍給他掖在褲兜里,“黃胡子的槍讓我送給孫朝陽了,暫時你先拿著這把防身,過了年你拿點兒錢找個地方再置辦兩把,咱哥們兒走這條道必須有這玩意兒,等以後咱們真正‘起來’了,也就不玩兒這個了。”回頭對天順和廣元說,“你們兩個這陣子不用干活了,就跟著小傑,工錢我照發,鳳三有什麼動向,趕緊告訴我,盡量別正面跟他沖突。”

天順說:“遠哥你也太仔細了,年前直接去綁了鳳三,砸他個不吃食不就完事兒了?”

我笑了笑:“有那麼簡單?鳳三不比黃胡子,你綁他,他還想綁你呢。”

天順還想嘮叨,小傑回頭瞪了他一眼:“像你這種沒腦子的主兒,永遠成不了氣候。”

“小傑,老疙瘩那邊你都安排好了?”我換了個話題。

“我給了他一千塊錢,讓他出門暫時躲幾天,估計五子想不到他的頭上。”

“五子這邊沒什麼事兒了,我害怕濤哥去找他,畢竟濤哥跟咱們不熟悉。”

“不會出什麼問題的,老江湖都很油,為這麼點兒小事再起紛爭不值當的。”

“說的也是,過了年咱倆一起去趟濟南,一來見見濤哥解除誤會,二來打聽打聽是誰在背後搗鬼。”

“搗鬼的人肯定存在,不會是鳳三吧?這老家伙陰著呢,耳目也很多。”

“管他呢,過了年再說。”我閉上了眼睛。

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他究竟想要達到一個什麼目的?目前看來,這個人的如意算盤暫時落空了,他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我斷定,他一定是想借濤哥的手除掉我,然後搶占我的地盤,最起碼他也是想出口氣……我在心里直想笑,伙計,你到底是哪位?你怎麼這麼窩囊呢?想害我你直接來嘛,干這事兒多讓人瞧不起?我打定注意,過了年我就去一趟濟南,親自跟濤哥談談,問問這個人到底是誰,即便是濤哥不告訴我,起碼我也應該聽出點兒端倪來,等著吧伙計,有你難受的時候。

小傑把車開得飛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刮來的砂雪,忽忽地往風檔玻璃上砸,車帶起來的風又將它們嘩地吹散,它們毫不氣餒,迎著下一輛車又撲了上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幫紅了眼的劫匪,蠻橫而又執著,充滿霸氣。因為過于細碎,它們沒有落腳的地方,風可以隨意地將他們從任何角落吹起來,吹到天上,吹到溝渠里,甚至吹到任意一個看不見的黑洞里去,于是它們掙紮,隨著風漫天飛舞,撲向一切它們感覺比較塌實的地方,前仆後繼,無所畏懼,直到太陽出來,將它們融化。

“蝴蝶,咱們出這趟差是不是虧了點兒?”小傑打破了沉悶,“建云沒拔一毛啊。”

“這不過是暫時的,以後他會給咱們吐出來的。”

“對了,會不會是建云在背後搗鬼?我總覺得他跟閻八不怎麼地道。”

“不能吧?”我的心里也沒譜,“他這麼做沒有道理呀。”

“難說,人心隔肚皮啊,”小傑悶悶地說,“你想想,本來他跟閻八想霸占市場,唯一的絆腳石是黃胡子,他們當時壓不住黃胡子,這當口你出來了,你幫他們趕走了黃胡子,他們沒有想到你竟然在市場駐紮下了,而且直接威脅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肯就這麼罷休嗎?不是閻八還‘捅咕’李俊海跟你玩兒邪的嗎?李俊海進去了,他們又開始想別的招數了……”

我不讓小傑說了,按按他的腿說:“先別亂琢磨,去了濟南就全明白了。”

小傑歎口氣,嘟囔道:“我也沒說一定是建云,也許是鳳三、孫朝陽,甚至李俊海呢。”

我笑了:“都有可能啊,胡四、林武,包括金高,你,這年頭除了自己,誰也別信。”

小傑乜了我一眼:“你什麼意思?你不會連我也信不過吧?”

我捅了他一把:“現在信,以後難說,事情是在不斷的變化當中的,毛主席說的。”

廣元甕聲甕氣地插話道:“毛主席還說,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呢。”

2

二十九日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場雪,年三十那天我和弟弟出門貼對聯的時候,門幾乎都推不開了,厚厚的積雪堵在門口,像是垛了一層面口袋。貼完了對聯,我和弟弟一起動手在院子里堆了一個巨大的雪人。我爹出來一看,樂得圍著雪人轉了好幾圈,嘴巴咂得像喚豬,好好,好,我兩個兒子手藝不賴,有雕塑家的功底。說完回屋用一件舊衣服給它做了一頂帽子,是灶王爺戴的那種,然後又撕了幾縷布條給它粘上胡子,命令我弟弟研墨,我爹親自提筆寫了一張條幅掛在它的胸前——“上天言好事,下界報平安”。我爹說,瑞雪兆豐年,用雪做的灶王爺最吉利了,它會保佑咱們每年都過著吃飯不愁的日子。

除夕夜,我和我弟弟放了一支很有面子的鞭炮,把周圍的鞭炮聲全壓住了,我告訴弟弟,這就證明咱家在今年會有好運氣的,周圍的任何人都比不上咱們家。我倆在院子里放鞭、燒紙的時候,我爹就站在屋里,隔著玻璃往外看,眼里閃著淚花。

吃了年夜飯,我們三個人圍在一起閑聊了一陣,我弟弟就和我爹一起睡了。我睡不著,披了件衣服走出門來。下過雪的夜空分外甯靜,四處彌漫的硝煙讓空氣顯得很粘稠,流動得非常吃力。遠處依稀還有爆竹聲傳來,讓人覺得仿佛生活在一部灰黑的老電影里面。這個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媽,我不知道她在天國那端生活得怎麼樣,她會想起我來嗎?在她的記憶里,我一定還是那個淌著鼻涕的頑童,那個整日奔跑在塵土飛揚的胡同里的小孩,她也許不會想到,她現在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了,已經能夠為這個家擔起一份責任來了。媽,你還躺在鄉下那個清冷的墳場里嗎?你應該有家啊,你應該跟我們在一起啊。

回到屋里,我看見我爹躺在我弟弟的床上,兩條枯樹根似的胳膊把我弟弟摟得很緊。

我弟弟在笑,嘴咧得很大,像一只巨大的蛤蜊一樣,整個腦袋只是一張嘴。

我站在床下看著這爺兒倆,一動不動,直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

李俊海他爸爸的牌位就放在我的房間里,我進來給他上了三柱香,默默地坐下了。

李俊海怎麼樣了?過了年我一定得抽空去看看他,我有這個責任。

前幾天,我去找過李俊海的一個隊長,那個隊長知道我跟李俊海的關系,讓我跟李俊海通過一次電話。李俊海在電話里告訴我,他很快就可以出來了,出來以後讓我借點兒錢給他,他要重新開始。我說,你還是到市場里來吧,在市場另開一個攤子,我可以幫助你,實在不行,你先幫我賣一陣魚,等時機成熟了我包給你幾個攤位,咱們也好互相有個照應。李俊海說他不想回去了,那個地方不適合他呆了,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他要去倒騰水果,鋪下身子當地種,踏踏實實地干點兒買賣養活自己。我沒再勸他,我覺得這樣也好,把他攏在身邊很不方便,容易在兄弟們之間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打完了電話,那個隊長笑著說:“不錯,你是一個懂道理的人。”

他好象知道我跟李俊海的一些事情,我問他,李俊海在里面經常提到我嗎?

隊長感慨地摸著我的肩膀說:“經常提你,他說他曾經干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後悔得要命,人呐,就這樣,在某種環境下為了一點私利容易辦一些沒頭沒腦的事情,遇到理解的還好,不理解的,就會記恨他一輩子。其實,李俊海這個人還算不錯,明白自己做得不對,能夠面對錯誤,這證明他還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以後好好交往著,他需要你的幫助呢。”


我含混地一笑,隨口問道:“李俊海進去這麼長時間了,沒人去接見過他?”

隊長想了想:“好象沒有,他說他是個孤兒,也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了。”

我一激動,差點兒流了眼淚:“是啊是啊,他就我這麼一個親人。”

臨走的時候,我拿出一千塊錢來,讓隊長給他買點過年的東西,剩下的讓他看著安排。

隊長給我打了一張條子,開玩笑說:“這些錢等于我三個月的工資,你就不怕讓我貪汙了?”

我笑道:“你知道我這個把兄弟是干什麼的?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吃虧的買賣他不干。”

隊長揣起錢,沖我揮揮手:“走吧,我要是這樣干,這身警服就該脫了。”

牌位上的香一縷一縷地往上冒,幾乎是三縷直線,我知道這是李俊海他爸爸放心了。

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瞪著昏暗的屋頂,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李俊海跟閻坤喝酒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他明明知道這些話我早晚會知道的,為什麼還要這麼辦?難道他想套閻坤的話,讓閻坤主動暴露自己的想法,然後再從背後幫我一把?他真有這麼好嗎?我懷疑。那麼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是他真正的想法?我沿著這條線直接往下想,李俊海橫下一條心想聯合閻坤把我擠出市場,經過他們的努力,我真的被擠走了,灰溜溜的,跟黃胡子差不多。李俊海接過我的地盤,開始擴充自己的勢力,先是把我的人全部換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後來就跟閻坤開始了爭奪戰,最終閻坤也走了……李俊海控制了整個市場,以市場為根據地,逐漸往外面發展,最終他打敗了孫朝陽,清除了鳳三,下一步開始染指胡四的地盤。想到這里,我出了一身冷汗,忽地從床上跳了下來,不能!李俊海不能干出這樣的事情來!我是他的“親人”!

點了一根煙,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我被自己剛才的這一番胡思亂想逗笑了,呵呵,你可真是讓你的把兄弟給嚇著了,他有那麼大的本事嗎?且不說他沒有這個實力,就是他有,他敢這麼干嗎?他不怕道上的兄弟笑話他不“江湖”嗎?這樣發展起來的勢力,根本保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砸沉了的,因為沒人敢給這樣一個人賣命,將來砸沉他的人,搞不好就是他身邊的人。我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猛力撚成了一口黑痰的形狀,不想這些沒意思的了,等你出來“化驗化驗”你再說吧。

閻坤也很有意思,在家躺了兩天,見我沒去看他,自己急不住了,頂著還熊貓著的兩只眼睛找我來了。我正跟青面獸在鐵皮房里下棋,閻坤就站在門口咋呼上了:“遠哥,你把你兄弟忘了?是不是我被人塞進下水道里淹死,你都不去打聽?”

林武在一旁正幫青面獸點著步,被他這一咋呼,一下子火了:“滾!誰讓你進來的?”

閻坤似乎很不重視林武,倚著門框彈了林武一煙頭:“孩子,怎麼跟大人說話的?”

屋里的硝煙氣味頓時濃了起來,門外吵吵嚷嚷的討價還價聲似乎也沒有了。

3

青面獸看看我,再看看林武,忽地站起來,好象吃了一百個牛逼,牛氣沖天:“找事兒你?!”

閻坤不理他,沖我嚷嚷道:“遠哥,我怎麼發現,凡是跟著你的伙計全拿我當膘子待?”

我訕笑著不說話,心想,爺們兒不但拿你當膘子待,還准備干挺了你呢。

林武看都沒看我,抄起一個馬紮,猛地舉過頭頂:“閻八,聽見沒有?滾蛋!”

青面獸拽了林武一把,吐口唾沫在手心,躍躍欲試:“我來,我他媽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閻坤似乎是豁出去了,把脖子一橫,擺了個挨刀的姿勢:“都來吧,朝這兒來。”

青面獸一手拉著林武,一手指著我,話說得氣宇軒昂:“蝴蝶,撂個話,干他不?”

我把臉轉向了窗口,那里有我晾著的幾條咸鮁魚,很瀟灑地迎風晃動。

閻坤見我“點憨”(裝傻),一下子跳到我的面前:“說話呀你,我還是不是你的兄弟了?”

林武將我拉到一邊,一拳就把他放倒了:“你‘慌慌’個雞巴!你以為你還真是八爺了?”

青面獸把雙拳在胸前織漁網般的晃動,學泰森那樣來回跳著:“起來,起來,上步。”

閻坤躺在地下直看我,林武拎著馬紮還要往前沖,我上前推開林武,拉起了還在發著蒙的閻坤,邊給閻坤打撲著蹭了一身的白灰,邊笑道:“八爺,別跟林子叫板,他現在不是以前的林武了,說揍你就揍你,別瞎毛楞啊。怎麼,找我有事兒嗎?”

閻坤悻悻地掃了林武一眼,頹然倒在了沙發上:“明白了,我閻坤在你們眼里就是一泡臭狗屎。”

那五推門進來,他好象不明白這里發生了什麼,沖我一抱拳:“遠哥,謝謝你給我的BB機。”

林武掐著那五的脖子往閻坤身邊一按:“你聞聞,你們八爺身上是不是有股狗屎味?”

那五不敢吸鼻子,歪著腦袋翻了個白眼:“哪來的什麼狗屎?衛生局有命令,不讓養狗了。”

閻坤乜了那五一眼,臉紅一陣白一陣,不停地喘粗氣,那聲音比馬桶還要粗。

我收起象棋,沖那五笑了笑:“你可真會趕個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罵大坤呢。”

“我哪敢?八爺脾氣不好,我怕他摁倒揍我一頓呢,”那五做了個害怕的表情,離閻坤遠遠的,“遠哥,我得跟你彙報彙報工作。金高太不仗義了,他的號碼後面是四個八,我一呼他就像喊他爸爸、爸爸一樣,這不是欺負人嘛。我的倒好,後面是464646,不注意聽就是‘死了死了死了’的意思,連花子的都比我強,人家是三個六,666啊,毒藥啊,多猛?還有……”

“好了,”我很討厭他這樣絮絮叨叨的沒個完,“不喜歡你就別用了,我給別人。走吧,我跟閻坤談點正事兒,”轉身拍拍林武的肩膀,“都消消氣,別為這點小事兒傷了和氣,你先找個地方坐著,點好菜,我跟老閻談完了就去找你,咱們喝點兒。”

林武彎下腰,用一根手指頭勾起閻坤的下巴,輕聲說:“閻八,不服氣隨時可以找我。”

閻坤的脖子好象不是自己的了,軟綿綿地耷拉在林武的指頭上:“可以,以後的路還很長。”

林武猛地把手撤了,轉身就走,閻坤的腦袋在脖子上滴溜溜打了幾個轉。

青面獸像條尾巴似的跟在林武身後,嗖地出了門。

那五看著青面獸的背影,冷笑一聲:“這才是條狗呢,逮著個屎橛子就不撒口。”

閻坤蜷縮在沙發里,蔫蔫地嘟囔了一聲:“那五,你很會罵人,操你***。”

那五裝做沒聽見閻坤說了什麼,還賴在那里磨磨蹭蹭,我踢了他的屁股一腳,沖門口掃了一眼。那五以為我是讓他去追林武他們回來,撲到門口高聲喊,林哥林哥,慢走!我一沙發墊子摔了他一個趔趄,一把關了門。屋里靜了下來,滿是閻坤粗重的喘息聲。我故意不說話,坐到辦公桌後面輕輕哼一支曲子。我記得第二次跟芳子喝酒的時候,芳子喝醉了,時不時地哼哼這支曲子:我沒忘記你忘記我,連名字你都說錯,證明你一切都是在騙我,看今天你怎麼說……可能是我把曲調唱得太纏綿,閻坤把它當成了催眠曲,呼吸慢慢平靜下來,溫柔得如同一只睡覺的小貓。我眯著眼睛透過煙霧看著他,用兩根手指輪換敲打著桌面,歌聲更加哀怨:你說過兩天來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不好過,你心里根本沒有我……

“大爺,求你別唱了,”閻坤無力地搖了搖頭,“我服你了還不行?”

“把我的愛情還給我——”我唱完了最後一句,哈哈一笑,“感動了?我唱得還不錯吧。”

“遠哥,”閻坤抬起頭來,一臉孤苦零丁遭人遺棄的樣子,“你至于這樣對待我嗎?”

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本正經地問:“兄弟,你怎麼說這種話?怎麼了這是?”


閻坤的表情可謂瞬息萬變,最後一哆嗦嘴唇,猛地把目光定格在了班駁的牆壁上,眼淚嘩嘩地流。小時侯,我學過一篇課文,那上面說,一只鱷魚為了達到把一只猴子吃掉的目的,流了不少眼淚。最後吃沒吃成猴子肉我忘記了,反正鱷魚的眼淚不能相信,這是這篇課文的中心思想。我估計應該沒吃掉猴子,吃掉了那可就太悲慘了,容易給上學的孩子在心理上留下一個不可行善的陰影,這樣不好,人生是美好的,正義最終會戰勝邪惡,好人怎麼能被壞人輕易吃掉呢?囫圇著吃尚且還能接受,不是那麼血腥,萬一那只鱷魚是個廚子呢?紅燒、清燉、爆炒,最恐怖的是生吃猴腦,這讓人怎麼能夠接受?所以,當時我把閻坤看成了那只流淚的鱷魚,不但不同情他,反而更加警惕起來,我等著,我想看看他到底能流出幾兩眼淚來。

“遠哥,你就別折騰我了,”閻坤哭夠了,臉色蒼白,像是剛被人放了幾升血的樣子,“我知道前一陣子我對你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可我不是都給你坦白了嗎?你還想讓我怎麼著?你看看這些天你干的這些事情,先是資助兔子回來跟我作對,後又把青面獸招應到這里來幫兔子他們壯膽,這不?現在直接讓林武打我了……遠哥,你不是我心目中那個好漢的形象了,也開始玩腦子了。你說,就我閻坤這點兒把戲還至于你使這麼大的勁來修理我嗎?給個痛快話,你要讓我怎麼樣你才舒服?”

“呵,你都知道了,”我收起笑容,一字一頓地說,“卷鋪蓋走吧,我不喜歡你在我眼前晃蕩。”

“我晃蕩了嗎?”閻坤猛地一扭脖子,“真正在你眼前晃蕩的不是我,是你把兄弟。”

“他現在不在我眼前了,可以忽略不計,現在我看見的只有你。”

“他不在你眼前這是事實,可是他一直在算計你,你不收拾他倒來收拾我?”

“閻八,我告訴你,說話要有根據,你說,李俊海是怎麼算計我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剩下的,你自己去琢磨。”

“全告訴我了?”我丟給他一根煙,“你不會再藏著點兒什麼吧?”

閻坤把煙抽得像開火車:“這還不夠嗎?非得等他拿槍頂著你的腦袋才算數嗎?”

我知道從他的嘴里再也摳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了,擺擺手讓他走。

閻坤站了一半又坐下了:“遠哥,你真的那麼狠心?”

是啊,我真那麼狠心?折騰得他也差不多了,算了,別樹敵太多,我歎口氣不說話了。

閻坤又哭了,這次好象不是鱷魚的眼淚了,是孟獲感激諸葛亮的眼淚,聲音類似唱歌。

我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拉他起來,邊推他走邊說:“回去好好混,前面的事兒都過去了。”

看著他縮頭縮腦的背影,我覺得他像一只烏龜,一露頭我就彈他一下,這很有意思。

八爺,暫時先告一段落,別再露頭了,再露頭,我埋下的炸彈隨時都可以把你炸成一撮灰塵。

閻坤剛走,那五又回來了,站在門口期期艾艾地說,金高他媽生病住院了,剛才在門口急著走,沒跟我打招呼,讓我抽空去冷藏廠一趟,那邊的人忙不過來。我讓那五走了,坐下給小傑打了一個電話,讓小傑趕緊回去上班。小傑說,我正跟朋友談事兒,先讓林武過去照應照應。我說,林武不行,我怕他把我的生意給砸了,把你的事情一放,先過去支撐幾天,金高他媽住院了。小傑一聽,掛了電話就走。想起金高他媽那雙渾濁的眼睛,我沒來由地恍惚起來,感覺我們這些人都很飄。

一天以後,兔子回來了,閻坤沒有繼續跟他糾纏,兩個人偶爾碰面都會哼一下鼻子,很童年。

林武還是那個火暴脾氣,逮誰罵誰,經常喝得臉紅脖子粗,頗有黃胡子當年的山寨首領氣概。

過了年無論如何得讓胡四把林首領“招安”回去,我怕他在這里,把我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4

初三那天,我們一家三口起了個大早。我爹把胡子刮得能照出影子,找出他那件嶄新的中山服穿上,邊梳理著花白的頭發,邊吩咐我給弟弟打扮。我把我弟弟收拾得乾淨利索,像個出丈人門的新郎官。開車上路的時候,我爹面色凝重,一句話都不說,我知道他的腦子又陷入了對那些悠悠往事的回憶之中。我弟弟可不管那一套,一個勁地催我快開,偶爾有一輛車超過我們,我弟弟就使勁地推我,加油哥哥,他憑什麼跑在咱們前面?超過他!我覺得這一點他像我,什麼也不願意落在別人後面。我就猛加一下油門,把前面的車遠遠地甩在了後面。我弟弟高興了,流著口水問我:“哥哥,你的車能不能開天上去?”

我彈他鼻子一下,笑笑說:“能,如果你能考上大學,我就能把車開到天上去。”

我弟弟瞪大了眼睛:“真的?那我可得好好上學。”

我想,你就是學習再好又有什麼用?你們這種學校是不可能出來一個大學生的。

“二子,知道咱們今天要去哪里嗎?”見我弟弟好久不說話,我打破了沉悶。

“知道,去接咱媽回家。”我弟弟這話說得不假思索。

“不是回咱們現在這個家,是回爺爺奶奶他們在天上的那個家,那個家可溫暖了……”

“閉嘴,”我爹突然上火了,狠狠地橫了我一眼,“你是在朗誦詩歌嗎?”

我弟弟嚇得一哆嗦,扒著我爹的肩膀問:“哥哥說的不對嗎?”

我爹反手摸著我弟弟的手背,喃喃地說:“對,他說的對,你媽要去那個家里享福了。”

我弟弟嘖嘖地咂著嘴巴:“早就應該這樣了,我媽一直埋在原來的那堆土里。”

我爹好象不敢繼續說下去了,囁嚅道:“都是我不好……我早就應該搬她回家的。”

我媽的身影忽隱忽現。風從車窗縫里鑽進來,直撲我的眼睛,眼睛熱了一陣很快就涼了,有點疼的感覺。外面的車輛、樹木、田野都動起來了,清晰一陣又模糊一陣,像是用國畫拍攝的動畫片,我知道自己流淚了,這樣便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追求浪漫的詩人,或者一個文質彬彬的白面書生。***,有我這樣的白面書生嘛……我無聲地笑了,笑得那樣尷尬。

我爹辦事很利落,他早就跟我大伯聯系好了。我抱著我媽的骨灰去公墓的時候,我大伯早就等在那里了。我大伯很懂老輩人的規矩,見我們來了,一言不發,接過我媽的骨灰用燒紙擦拭了一番,然後找個空地擺好了,讓我和弟弟給我媽磕頭,再把提前准備好的燒紙點了,便領著我們去了老楊家租的靈堂。先是在我爺爺和***牌位前念叨了一番祖上的功德,然後懇求他們讓我媽來陪他們,誇我媽是個孝順媳婦,來了以後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也方便,然後就把我媽的骨灰盒放在了他們下面的那一層,接著讓我和弟弟給我爺爺奶奶磕了幾個頭,笑眯眯地對我爹說:“老二,這下放心了,我弟妹回家了。”

我爹不說話,摸著牆角蹲下了,他哭得像貓叫,一點兒也不連貫,一絲一絲地飄在半空。

我弟弟害怕了,趴在我爹的肩頭直搖晃他:“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我要回家。”

我想去拉他們起來,我大伯不讓,我大伯說:“讓他使勁哭,哭出來就好了。”

他們哭著,我和大伯就走到門口,扭著身子看他們。我覺得我爹哭得很吃力,仿佛在胸口壓著一塊石頭的樣子。是啊,他怎麼能夠不吃力?我媽一撒手走了,留下兩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時候我爺爺還活著,他癱在床上,我大伯下放在新疆,只有我爹城里鄉下地跑著照顧老人,拉扯孩子……後來,他的一只眼睛瞎了,再後來他的一個兒子傻了,又後來他的另一個兒子又蹲了監獄。他應該哭得吃力,他還應該放開聲哭,讓我媽知道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這樣我媽就不會埋怨他這麼晚才把她送回家里來了,這樣我媽也就可以安心地活在天上了,我媽會想,老楊,好樣的,多活幾年,等兒子們都出息了再來見我。

“大遠,生意做得怎麼樣了?”見我發愣,我大伯勾著我的脖子不讓我看了。

“還行,手里有個三萬兩萬的了。”我回過神來,沖大伯笑了笑。

“那就好,可千萬不能再讓你爸爸操心了,他可真不容易。”

“是啊,我想讓他提前退休,我來養活他……”

“那哪兒成?”大伯打斷我,“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要強著呢,閑下來跟要他的命一樣。”

我想了想,問我大伯:“要不你勸勸他,反正他現在也不教學了,跟退休也差不多。”


我大伯說:“你就那麼有信心不讓他操心了?我可聽說你這買賣不怎麼地道啊。”

我的心一慌:“誰說的?國家號召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呢,我這是響應國家號召。”

我大伯見我胡攪蠻纏,正色道:“政策沒錯,可國家沒讓你欺行霸市,再說……”

“咳,肯定是有人跟你胡說八道了,誰欺行霸市了?”我不讓他說了,回頭瞄我爹一眼,拉我大伯往外走了走,“大伯你可別亂說話,這話要是讓我爹聽見了,沒准兒揍我一頓呢。我跟你說實話,那不叫欺行霸市,那叫幫助政府調節市場價格,微觀調控你知道吧?像我們這些比較大的魚販子就應該在適當的時候,幫助政府調控一下價格。不然,人民群眾還不都找不著市場規律了?比方說,你在這里買一斤魚花了三塊錢,總不能到別處一打聽成了四塊吧?那樣不出陳勝吳廣才怪呢……”

大伯被我說懵了,一個勁地點頭:“對,你說的有道理,不過……”

我知道他想說我那些“暴力”的事情,連忙打斷他:“政府教育了我這麼多年,我有數。”

我大伯退後了幾步,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眼:“不賴,這樣我就勸勸你爹,咱們退休。”

中午我們是在大伯家吃的飯,兩個哥哥都結婚了,去了丈人家,家里沒別人。我抽空去外面找了個小賣部,給金高打了一個電話,問他老母親怎麼樣了?金高說,問題不大,發燒,還迷糊著。我說,這些天你不用去上班了,好好在醫院陪陪老人家,咱們這路人欠老人的太多,抓住機會好好進進孝,需要錢就回來拿。金高沉吟了好長時間才說,是啊,我媽為**盡了心,這都是被我拖累的,我再也不能讓她操心了。我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就那麼瞅著話筒發愣,直到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

吃飯的時候,我大伯問我爹:“大遠不小了,應該考慮考慮婚姻的事兒了。”

我爹瞟我一眼,憂心忡忡地說:“他這底子誰願意跟他呢?勞過改啊。”

我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不用操心這事兒了,一出正月,我給你領個兒媳婦家去。”

說完這話,眼前驀地就閃出芳子那兩只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來。

我打定主意,抽空厚一把臉皮去找找她,總這麼悶著不是個事兒,這不是我楊遠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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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胡四請客,在電話里,我試探他:“四哥,還是咱們幾個老伙計聚會?”

因為懷著鬼胎,剛落話音,自己先紅了一下臉,耳朵也嗡地響了一下。

胡四似乎猜出來我心里想的是什麼了,直截了當地說:“還有芳子,來吧。”

好,今天我就找個機會跟芳子表明心跡,成了就托關系給她找個工作,總是這麼閑逛可不好,讓她下了班去我家里住,這沒什麼,我的不少朋友都這麼干呢,何況芳子也沒地方住,等我把一切都安頓下來就結婚。不成拉倒,權算我做了一場春夢,不丟人。在家里先往頭發上噴了幾下發膠,讓原先亂蓬蓬的腦袋有了一點兒造型,然後出門找了一個刮臉手藝好的理發老頭,特意讓老頭把胡子給我留了一點茬兒,讓我看上去成熟一些。出門的時候,一陣風吹到我的下巴上,感覺硬邦邦的,很陽剛。我用一根手指撫摸著那些硬硬的胡子茬,那根手指立刻就敏感起來,滿手指毛茸茸的,心里頭隨即也毛茸茸起來,眼前的一切都是毛茸茸的,讓我懷疑自己是否一頭紮進了一坨新鮮的棉花里,心一下子恍惚起來,似乎帶了癡呆的症狀。

今天的風很大,經常吹掉某個人的帽子,空氣干冷干冷的,風似乎把世界的水分吹干了。

這很好,我喜歡這樣的感覺——風蕭蕭兮什麼水寒嘛,古代壯士的意境。

走在路上,我目不斜視,感覺這個世界是我的,沒有我辦不成的事情。我回憶起第一次見到芳子時的情景,我覺得她對我一定也產生了好感,要不她為什麼用那樣一種游移不定的目光看我?我要加把勁!《國際歌》上都這樣唱,趁熱打鐵才能成功,可見國際上都提倡這個。國際上都提倡的東西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應該胸懷祖國,放眼全球,把一切我能夠得到的東西,全劃拉到自己的身邊,那樣才符合國際潮流,才能體現我的人生價值。那一刻,我感覺自己都要飛起來了,飄得厲害。

快要走到胡四飯店的時候,褲腰上的BB機響了,我低頭看了看,是小傑的。找了個小賣部給他回了電話,小傑在電話里說,鳳三約他去百浪酒家吃飯,問我應不應該去?我想,鳳三找他不會有什麼正經事情,有可能是想跟他講和,也有可能是想給他下個套什麼的,估計直接動手不大可能,鳳三這個老江湖還沒傻到那個程度。我覺得他還是不去的好,前天,孫朝陽讓強子來請我,我都沒去呢,大正月的,我怕橫空出什麼亂子。我直接告訴他:“別去,告訴他你約了別人,今天沒空。”

小傑沉吟了半晌,猶豫不決:“我跟他的事兒早晚得做一下了結,拖著不好。”

我說:“這怎麼是拖著?他找你,你就去,咱們的檔次不是這樣的。”

小傑笑了,呸了兩聲說:“對對,他拿我當小伙計待,我還不吃他這一套了呢。那我去找你吧,正好咱哥倆喝點兒,再跟你商量商量別的事情,最近有個好‘買賣’,我想去忙他一家伙。萬一成功了頂你賣八年魚的,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估計他說的這個買賣不是什麼正當事兒,一時有些擔心:“這樣吧,我已經快要走到胡四飯店了,胡四今天請客,你也來吧,到了咱們再商量你的買賣。還有,不管你想辦的是什麼買賣,先別告訴別人,來了再說。”

小傑不讓我放電話,急火火地說:“我不去,既然你不同意我去鳳三那里,我就回家,我要抓緊時間操作這事兒,晚了就沒有咱們的機會了,不少人都瞅著這事兒呢。要不你也別去喝什麼酒了,咱們見個面,好好策劃策劃。我先給你透露一下啊,兩筆買賣,全是黑吃黑,穩拿!拿下來咱們什麼也不用干了,投資娛樂城,甩開膀子大干一場。聽我的,別去喝酒了。”

我哪能說不去就不去?你知道我想干什麼嗎?我這事兒可比你的事大多了,哥們兒要當“采花郎”了。我說,那你就先回家等著我,我喝完了酒就去你家找你。小傑抱怨說,你以前不喜歡喝酒的,怎麼這陣子動不動就酒啊酒的,干大事的人是不能沾酒的,什麼事情一喝酒就完蛋了,尤其是咱們這些在“道兒”上混的人,被酒一亂腦子,離進去就又不遠了。你看看那些以前在社會上混的大哥們,現在還站在“道兒”上的全是不喝酒的,那些好酒的大哥,全落魄了,不是進去了,就是在街上瞎雞巴晃悠,連一些剛出道的小朋友都敢踢他兩腳……我讓他嘟囔得很不好受,啪地掛了電話,我是那樣的人嘛,操。

到了胡四飯店門口的時候,BB機又響了兩下,還是小傑的,我索性把電池卸了。

站在門口的林武穿一件賊亮的皮大衣,老遠一看就像一個杵在那里的啤酒罐。

我赫然發現他的旁邊站著芳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芳子的頭發在風中飄揚著,宛如一面黑色的旗幟,她在笑,笑得純真極了,像一朵剛剛開放的小花。我迎著她走了過去,我走得很沉穩,極力裝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想讓她看看,我楊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任何女人在我的眼里都是小菜一碟。眼前突然一花,飯店門頭上的燈籠忽地劃了一道漂亮的弧,我知道我裝不成好漢了,腳下的一塊石頭把我絆了一個非常優質的趔趄。扶著林武站起來的時候,我羞得無地自容,看著門口擺的一個盛滿海水的大缸直發愣,不是知道自己的水性好,我連跳進去自殺的心都有了。芳子似乎沒覺得我這樣有什麼不好,邊來攙我邊開玩笑:“地下有個大元寶,遠哥要去搶呢。”

我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低頭甩開她,疾步進了飯店。

胡四的對象笑眯眯地瞅著我:“楊遠,腿怎麼軟了?這幾天喝‘嘩啦’了?”

我好歹站穩當了,沖她一呲牙:“我怎麼能腿軟?四哥的腿才軟呢,讓你給‘忙活’的。”

胡四從旁邊轉了出來:“哈哈,你小子啊……得,看我的,今天不把你的事兒辦了,我改姓。”

飯店的廚師回家過年了,胡四兩口子親自去了廚房。

我跟林武和芳子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外面的陽光把芳子的臉映得五彩斑斕。

林武不停地跟我絮叨一些在勞改隊里過年的往事,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在門外響了起來,我歪一下腦袋往外看,小傑正從車上跳下來。

林武把嘴巴咧得像只蛤蟆,用胳膊肘捅捅我:“不放心?讓小傑幫你把把關?”

這話被芳子聽見了,紅著臉,猛地踹了林武一腳,扭頭進了里間。

林武揉著大腿,呲牙咧嘴地嘟囔,就他媽治我有辦法,你要不三天把她辦了,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