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二十五章 黑吃黑的買賣


1

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這一次我又喝醉了,醉得比上兩次還要厲害。半夜里口渴得要命,爬起來找水喝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了小傑的家里。小傑沒睡,他跟天順坐在屋角的一張桌子旁低聲嘀咕什麼,滿屋子的煙霧把他倆籠罩得像云彩里的兩個樹樁。他們談論得很投入,沒發現我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小傑拿著一支圓珠筆把桌子上的一張紙劃拉得像張作戰地圖。我醉得太厲害了,一點兒也看不清楚那上面都畫了些什麼,就那樣搖搖晃晃地站在兩個人的身後喘氣。

小傑點著那張紙上的一個圓圈說:“如果從這里進去,後面有個門……”

天順發現了我,推推小傑的手:“遠哥醒了。”

小傑抬頭看了我一眼,哈哈笑了:“哥們兒,你行啊,我還以為你喝死了呢。”

我有個毛病,一旦醒了酒就後悔得要命,一後悔就全身都空了,狠不能抽自己兩嘴巴子。看著小傑曖昧的目光,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好象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面對即將批評他的老師,羞憤交加。我紅著臉,端起桌子上的一缸子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氣,頹然坐到了旁邊的一把椅子上。我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呢?小傑說的一點沒錯,什麼樣的好漢喝了酒都他媽完蛋了,腦子不清醒,想起什麼說什麼,想干什麼就干什麼,要不老輩人都說,酒是“膘子水”,再精明的人,一喝大了就變成傻瓜了呢。我想不起來在酒桌上都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剛開始的時候,胡四和他對象一直推芳子靠著我坐,芳子不願意,執意坐在我的對面。喝到一半的時候,胡四的對象把芳子叫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後的芳子就一直紅著臉,不時瞄我一眼。那時候我還清醒著,我知道肯定是胡四對象在給我們牽紅線。後來胡四就不停地逼我跟芳子干杯,我不想讓芳子多喝,就自己灌自己,灌到最後我就開始迷糊了,好象還罵了林武,讓他不許跟芳子開那些不知深淺的玩笑,再後來的事情全記不清楚了。

“傻了吧?哈哈,”小傑遞給我一根點著了的煙,“酒桌上的那些精神呢?”

“傻是沒傻,就是有點兒後悔,你說我喝那麼多酒干什麼呢?唉。”

“遠哥,歎什麼氣?剛才我聽傑哥說你掛了個好‘馬子’,好事兒啊。”天順插話道。

“你懂個屁,”小傑踢了他一腳,“那叫交了桃花運,旱雞巴要澇一澇啦。”

這算表揚我還是算“臭”我呢?我無言以對,搖著頭問小傑:“芳子沒笑話我吧?”

小傑低著頭嘿嘿地笑:“你厲害啊,誰敢笑話你?人家林武不等笑,你先把人家罵了一頓。”

這我知道,林武說話不著邊際,不罵他罵誰?我尷尬地一笑:“我怎麼到你這兒來了?”

小傑告訴我,喝酒的時候我倆出去上廁所,小傑把那兩筆“買賣”的事情跟我說了,我一聽很興奮,對他說,這兩件事兒得抓緊時間辦,喝完了酒就去他家好好研究研究,別讓外人搶了先。最後我喝得連車都上不去了,坐在摩托車轱轆後面亂叫喚,林武找了根繩子,要把我綁在後座上,芳子急了,把林武踹了好幾個跟頭,非讓胡四開車送我回家不可。我不讓胡四送,爬起來竄了個沒影兒,芳子讓小傑帶著她,一路跟著我,一直跟到我累倒在馬路牙子上。小傑讓芳子回家,芳子不回家,非要看著我回家不可。沒辦法,小傑就讓芳子勸我上車,我很聽話,讓芳子坐在前面,我坐在芳子後面,繞過芳子摟著小傑的腰,穩穩當當地回來了。進了小傑家,我表現得相當客氣,又是讓座又是倒水的,還直叫人家妹妹,親得要命,好象人家真是我妹妹似的。芳子見我好點兒了,就自己回家了。芳子一走,我就像一條破麻袋似的,一腦袋紮到床上,再也沒有起來。

“你為什麼不去送送她?你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我擦著滿頭虛汗,埋怨小傑。

“什麼夜路?走的時候天剛擦黑呢,再說,人家芳子不讓我送,回了胡四飯店。”

“完了,太他媽掉價了……”冷汗又冒了出來,我就那麼跑在路上,還要不要形象了?

“好了,別後悔了,其實你表現得沒那麼‘糟爛’,我在眼前看著呢,太掉價的事兒沒有。”

這還不夠掉價的?這根本不是我楊遠嘛。我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從今往後,你敢再喝一滴酒就不是人!腦子空白了一陣,我又有些沾沾自喜,不賴,看來芳子真的對我產生了感情,要不她是不會這麼關心我的……不想了,慢慢來吧,你早晚是我的。過幾天主動約她出去玩兩天,像個正兒八經談戀愛的,時機成熟了就讓她搬我家住去,省得整天心事惶惶的。

天順見我不說話,冷不丁冒了一句:“遠哥,聽我一句啊,別為個女人傷腦筋……”

小傑用圓珠筆猛戳了他一下:“胡咧咧什麼,蝴蝶不是那樣的人,咱們繼續討論。”

我坐不住了,站起來把桌子上的那張紙拿了過來:“這是什麼?”

“蝴蝶,我記得我跟你說這事兒的時候,你還沒醉呀,這麼快就忘了?”

“我還真有點兒忘了,搶銀行的事兒?這恐怕不行吧,”我摸了摸頭皮,“你再說一遍?”

“這個不是銀行那檔子事兒,是孫朝陽販毒……”

“孫朝陽販毒?”我又懵了,他販他的毒,關我屁事?我管人家干什麼。

“你這記性啊,在胡四飯店,你倆眼瞪得都要掉出來了,直嚷嚷要‘黑’他一票呢。”

“怎麼黑?”我越發糊塗了,“人家干人家的買賣,咱干咱的買賣,憑什麼‘黑’人家?”

“敗了,敗了,我徹底讓你打敗了,”小傑懊喪地揮了揮手,“得,睡覺去吧。”

“睡什麼覺?”天順急了,“遠哥不參與我也沒有信心干了,萬一惹毛了姓孫的……”

“我怕他個雞巴!”小傑忽地站了起來,“都走吧,這事兒我自己干。”

“遠哥,我求求你,”天順啪啪地拍著胸脯,“有錢不找,大逆不道啊,這樣的錢你不撈,傻了?”

“蝴蝶,再好好想想,孫朝陽跟咱們沒有絲毫交情,他的錢又是黑的,憑什麼不下手?”

“就是啊遠哥,點我都踩好了,錢馬上也就到了,就等咱弟兄們去拿現成的啦!”

“地點很隱蔽,咱們就是殺他個把人都不出什麼毛病,你到底怕什麼?”

就是,我怕什麼?我跟孫朝陽早晚都是一拼,先來點兒暗的不可以嗎?

隱約地,我想起小傑對我說過這事兒,猛拍了一下大腿:“辦!消息准確嗎?”

天順猛地跳了起來:“我就說嘛,遠哥不是膿包,是他媽頂天立地的漢子!”


小傑把天順拉坐下,將那張紙遞給了他:“順子,詳細情況你跟蝴蝶說。”

2

天順把煙頭撚在煙灰缸里,慢條斯理地說:“消息絕對准確。遠哥你可能不了解我,以前我跟著傑哥混,後來他進去了,沒辦法我就投奔了孫朝陽……操,我還是別羅嗦了。是這麼回事兒,我跟著孫朝陽的時候,結識了幾個一起混的兄弟,一直保持著聯系。前天,我的鐵哥們兒大牙來找我,說孫朝陽讓他們幾個兄弟在一個地方接‘貨’,貨是什麼你應該知道,白粉。以前他們經常給孫朝陽辦這事兒,可是貨少,錢也不多,也就是個三萬兩萬的,這次不一樣了,據說至少三十萬……”

三十萬?我的腦子一下子就大了,老天,我聽都沒聽到過這麼個數目,那時候三十萬可是個天文數字!我的腦袋一暈,一把攥住了天順的手:“兄弟,這是大牙親口跟你說的?告訴我,這個叫大牙的是個什麼來曆?家住哪里?”

天順的手好象被我攥疼了,抽又抽不回去,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按在了我的手上:“遠哥,我可以拍著胸脯跟你講,大牙這伙計絕對靠得住!傑哥進去以後,我跟他一起幫孫朝陽處理關凱,當時是我把關凱的胳膊砸斷的,出事兒以後,大牙直接攬在了他的身上。我出門躲了幾天就沒事兒了,他被拘役了半年,正因為這個,孫朝陽很賞識他,要不也不會把白粉交易這一塊交給他去做,當然了,一旦出事兒,他就是孫朝陽的替罪羊,這咱們都清楚。大牙老家在湖北,他表姐是個開美容院的,我替孫朝陽去那里收保護費的時候認識的他,他在那里閑得難受,我就把他介紹給了孫朝陽,以後他就一直跟著孫朝陽干,可是也不順心。去年他就經常跟我發牢騷,說孫朝陽太黑了,他拼死拼活的賣命,還經常挨孫朝陽呵斥,想來投奔你呢。”

“你把他叫來,我見見他。”我穩了穩精神,松開手對天順說。

“沒有必要,”小傑沒讓天順動,“現在咱們應該在幕後,任務就是策劃。”

“這麼大的事情,沒有確切消息策劃個屁?”我催促天順,“去,馬上把他找來。”

天順猶豫著,眉頭皺得像一座小山:“遠哥,我也覺得傑哥說的很有道理,你想想,大牙跟你見了面,你也證實了他說的是實話,萬一這事兒辦得不順利呢?不管是驚動了警察還是驚動了孫朝陽,咱們都會很被動的。再說,大牙會撒這樣的謊嗎?他為什麼給我透露這個信息?他也想撈點兒外快呢,我也答應他了,事成以後給他幾萬塊錢,讓他遠走高飛。我跟傑哥是這麼商量的:這事兒我來辦,你們兩個都不要出面。為什麼呢?就是防備萬一我把事兒辦砸了,你們在後面可以幫我把事情壓住了,讓孫朝陽不敢動我,警察那邊不知道我的後面是你們,一旦我進去了,你們也可以救我。遠哥,只要你贊成咱們辦這件事情,我就有信心了,任何人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別的你不用管,最多幫我拿個主意。你說,我說的在不在理?”

他說的也有道理……我不說話了,牙齒咬得咯咯響。就這麼辦吧,天順說的對,有錢不找,大逆不道,何況你孫朝陽干的是犯法的事情,即便將來你知道了是我“黑”的你,你又能把我怎麼樣?起碼你不敢去公安局告我吧?你告我,你死刑,我呢?最多判幾年,吃虧的還是你孫朝陽,你死了,我活著,就這麼簡單。最多你想辦法跟我火拼,這有什麼?你不是一直在跟我明爭暗斗嘛。萬一這錢讓我“黑”到手,我就用這錢發展自己的勢力,直到把你壓在屁股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好吧,我聽你們兩個的。”我舒了一口氣,“這事兒還有知道的嗎?”

“咱們的人還都不知道,”小傑也舒了一口氣,“外面的人不敢說,這得看大牙的口風。”

“大牙絕對不可能跟別人說,那天我囑咐過他,我說,這事兒知道的人多了,你離死也就不遠了。”

“我知道了。大牙跟毒販子交易的時候,一般都帶誰一起去?在哪兒交接?”我問天順。

“這我都知道,四個人,全是湖北的,大牙的哥們兒,每次都在延吉旅館交接。”

“好地方,很隱蔽嘛,”我還是不放心,“大牙的人你全認識嗎?”

“認識,都挺猛的,全聽大牙的,平常孫朝陽不讓他們出來,都在美容院里呆著。”

“他們身上都帶著‘設備’(武器)?”

“咳,”小傑嘿嘿笑了,“蝴蝶你問得也太仔細了,他們干這個刀頭子舔血的買賣,不帶家伙能行?別問了,你就當他們腰里別著的是一根糖葫蘆得了,咱們的人一到,不等出手,大牙就先讓他們繳槍了,哈哈。完事兒以後,大牙還得說,天呐,發生了什麼情況?我的槍怎麼不好使了?那幫伙計還不都得做了那什麼獸散?野獸散?不是……對,鳥獸散,那意思就是全他媽跑沒影了,不敢在咱們這里呆了,怕他們孫老板要他們的命,哈哈,”小傑笑夠了,轉頭對天順說,“我這邊把廣元和常青給你派過去,你自己再找兩個人就妥了,‘設備’我一會兒給你。地點好象沒什麼問題了,確切的日子定下了嗎?”

天順點點頭:“廣元和常青我帶著,我就不用另外找人了,辦這事兒不需要很多人,有大牙這個內應呢。‘設備’我帶遠哥給你的短家伙,讓廣元和常青帶我的長家伙,爭取一次性把他們嚇趴下。日子還沒定,孫朝陽很狐狸,日子在他心里藏著。”

“這次錢這麼多,孫朝陽會不會再派幾個更厲害的人一起去?”小傑念叨了一句。

“不會,我問過大牙,大牙說,孫朝陽很仔細,這樣的買賣連當時的齊老道都沒告訴呢。”

“防備著點兒也好,”我提醒天順,“萬一有什麼變化,馬上告訴我和小傑。”

“我隨時跟大牙聯系著,交易的時候,大牙會把詳細情況告訴我的,大不了咱們收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收什麼手?”小傑胸有成竹,“天上下刀子也得干。”

我拿著那張紙好一陣端相,看來孫朝陽太自信了,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交易,你就不怕萬一被人摸清了底細嗎?也許他認為那個地方他熟悉,或者是在那里安排了“地下工作者”,可那管個屁用?一旦被我這樣的人瞄上,等著死吧你就。這個旅館住的一般都是鮮族人,地腳很偏僻,前面是一條干枯的小河,一些揀垃圾的在那里駐紮著,後面就是濱海公園的一個便門,進了門就四通八達了,到處都可以出去。小傑在一個人工湖的旁邊畫了一個箭頭,好象事成以後要從那里出去。我想了想,感覺不妥,從那里出去便是繁華的市區,萬一被人發現,會認為這是本市人干的,不如走後門,後門出去不遠就是火車站,即便是孫朝陽親自看見了,也會以為是外地人干的,他們是提前准備好的。我對天順一說,天順直點頭,高,實在是高。

“這事兒先商量到這里,”小傑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照片,“認識一下這個人。”

“這是誰?沒見過。”我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是一個土豆般的人臉,一臉灰黃的肥肉。

“他叫李本水,郊縣織布廠的業務科長,拿了單位的二十萬塊錢跑了。”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小傑在胡四飯店說過這事兒,當時我對這個最感興趣。

天順拍了拍打著哈欠的嘴說:“這事兒我插不上手……你們談,我先睡一會兒。”

天順躺下了,我不停地摩挲那張照片,感覺我是摸在了一堆溫暖的鈔票上面。

3

小傑把大燈關了,只亮著一個昏黃的壁燈,沖我一笑:“順子行,什麼時候都不耽誤睡覺。”

天順的呼嚕打得很講究,一抽一抽的,有長笛的韻味,我搖搖頭:“好,這也算是一個長處。”

小傑打開電視,伸了一個懶腰:“呵呵,蛤蟆不長毛,他就那麼個種兒。”

電視里,一個會飛的和尚正在追趕一個同樣會飛的道士。道士好象被和尚追急了,回頭朝和尚擊了一掌,掌心噴出了一股火,硝煙過後,一道藍光嗖的將和尚從天上打了下來。和尚也不是吃素的,腳底一蹬塵土,又翻到了天上,也亮出掌心朝道士發射激光,可惜方向沒掌握好,打偏了,打在遠處的一個山包上,隨著一聲巨響,山體爆炸了,整個山包化為一團煙塵。道士害怕了,打個孫悟空那樣的筋斗云不見了,留下忿忿不平的和尚站在一根樹枝上朗誦詩歌,慷慨激昂,場面壯觀至極。


這牛逼吹得也太離譜了吧?真那麼猛,打日本也不需要八年了,我一把關了電視。

小傑又按開了電視:“讓他們打,多好看?你不知道,這個道士很有名,叫張三豐……”

我又給他關了:“張三豐,就是***齊老道也白搭,太能吹了嘛。”

小傑不跟我犟了,把遙控器一丟,拿過了那張照片:“來,親近親近這位哥哥。”

對,這才是正事兒,我接過照片端相了一陣:“哥哥?大爺還差不多,他是你二大爺?”

“你二大爺,”小傑吹了我一口煙,“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他叫李本水,假大款。”

“你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

“蝴蝶,我看你這勞改是白‘打’了,別打聽了,知道那麼多,沒什麼好處。”

“我不是不相信你,這事也太大了點兒,不弄明白了,我不敢下手。”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郊縣織布廠的業務科長,把廠里的二十萬塊錢拿走了……”

我擺擺手讓他住嘴:“我不是問這個,我想問你,是誰給你提供的線索?”

小傑無奈地笑了笑:“唉……行,我告訴你,是春明。”

春明是小傑舅舅家的孩子,比小傑大幾歲,在銀行上班,去年剛結的婚,很木訥的一個人。小時候因為家里兄弟姐妹多,曾經過繼給小傑家一陣,跟小傑很合得來,小傑進去以後,大都是春明去接見他,兩個人的感情很深。我突然就理解了小傑不想讓我打聽的原因,一時很後悔。不過我知道,既然是春明提供的線索,應該非常准確,可是春明為什麼要這樣辦?

“春明?別鬧了,春明一個老實孩子,他憑什麼告訴你這樣的事情?”

“蝴蝶,難道你連我都信不過嗎?好,你非要打聽明白,我就告訴你,他賭博……”

“別說了,”我打斷小傑,直截了當地問,“李本水什麼時候存的錢?”

“前天,他前腳存上,我後腳就知道了,跟孫朝陽那事兒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得到的。”

我還是不明白,春明怎麼會知道李本水的錢來路不正?剛想開口,小傑就接上了:“我知道你是想問,春明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是這樣,李本水從單位拿走了錢以後,單位就知道了,當場報了案,公安局接著就通知了各地的銀行,注意這筆款子,並且給銀行發了李本水的照片,一旦發現他,直接報案。這小子也是個沒腦子的主兒,你說你‘黑’了這麼多錢,趕緊去外地瀟灑呀,他偏不,躲了沒幾天就跑咱們這里來了,而且還是用他的本名存的錢。春明當時就認出他來了,沒管他,給他把錢存上了,是十五萬,估計那五萬他揣在身上。存完了錢,春明就跟著他,看他住在哪里,不遠,就在銀行後面的一條胡同里,還帶著一個小妞兒……這小子傻得夠可以的,一直沒挪窩,還住在那里,你睡覺的時候,春明還給我來過電話。”

“說說你的打算。”我的血又熱了起來,感覺渾身都要爆炸了。

“很簡單,把他綁了,逼他說出存折密碼,找個不認識的人把錢提出來完事兒。”

“錢是存在春明那個櫃上嗎?”

“是,管他存在哪個櫃上呢,有密碼就能提錢……”

“不對,存折上寫著他的名字,去別的櫃立馬出事兒。”

“這倒也是,那就在春明上班的時候去提,萬無一失。”

這太好了,這樣的錢不去拿,老天爺會不高興的。我嘿嘿地笑了:“小傑,咱哥們兒終于熬出頭來了。這樣的機會恐怕一輩子也難找,這不等于天上下鈔票嘛。事不宜遲,明天上午就動手,晚了的話,恐怕就沒咱哥們兒的好事了。這麼辦,天一亮你就去租房子,最好去鄉下,按房東的要求,該付多少房租就付多少房租,前提是,房子必須僻靜,沒有人打擾,要知道,還不一定得熬他幾天呢。租好了房子,咱倆就去綁他,我另外去租一輛車,把他和那個小妞兒一遭綁了,然後見機行事。”

“不用租車,就開你自己的,咱們一綁他,他就懵了,不可能記住車型車號,”小傑胸有成竹,“如果租車的話,越發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一旦出事兒,首先就得調查出租公司誰來租過車,你想想,現在自己有車的人那麼少,一查就查出來了,到時候公安問你,楊遠,你自己有車,來出租公司租車干什麼?你一磕巴,直接完蛋,這大小也算綁架啊。”

“有道理,就這麼辦,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成,咱們也別在社會上混了。”

“還有,就咱們兩個人,有把握把事兒辦了嗎?”

“一點兒問題沒有,”我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目光,“你,我,等于一個加強連。”

“對,”小傑把嘴咧成了蛤蟆,“還是一個偵察兵的加強連,哈哈。”

對著照片又看了一陣,直到把李本水的那張土豆臉紮根在了腦子里,我跟小傑才松了一口氣。我拿過一張紙,先畫了銀行的位置,又按小傑說的李本水住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然後設計好了停車的位置,笑著說:“李本水這小子確實沒有腦子,你看,從胡同里出來,走不了幾步就上了大路,大路四通八達,愛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走他媽三步遠就是後海,把他扔到海里去,他都不知道是怎麼去的,弄不好他還以為有人來請他洗海澡呢。好了,睡覺吧,明天我回市場等你的消息。”

半夜,我起來撒尿的時候,看見小傑躺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電視里的和尚和道士不見了,換成了一個憤怒的女子跟一個風度翩翩的小生在吵架,小生被女子扇了一巴掌,淚流滿面,沖她高叫一聲,天呐,難道你不愛我了嗎?老天爺呀!掛靴拂袖而去。小傑似乎也憤怒了,啪地關了電視,什麼雞巴玩意兒,天下女人有的是,你嚷嚷你媽那個逼。

天很快就亮了,從窗外透進來的一縷陽光,把我的心照得暖洋洋的。

閉了一陣眼,我坐起來,天順正要往外走,我叫住了他:“有什麼消息給我打傳呼。”

小傑正在刷牙,噴著滿嘴白沫直搖頭:“不用找你,有事兒直接找我。”

天順急著出門,回頭說:“我知道了,我單線跟傑哥聯系好了。”

我掀開了被子,一股濃烈的腳臭味把我熏得一陣眩暈,小傑,趕緊找個媳婦吧。

4


小傑的父親去世了,三個哥哥都結婚了,家里就他跟他媽兩個人住。我洗了一把臉,去客廳跟他媽打了一聲招呼,他媽正彎著腰從一個盆里往桌子上的碗里撈面條,聽到我喊她,回身橫了我一眼:“以後別叫我大姨了,我沒你們這些外甥。”

我知道老太太不喜歡我們這幫人湊在一起,她怕我們惹事兒。我對付這個很有經驗,這種時候不能說話,一說話,老人會嘮叨個沒完。我裝做沒有聽見,抄起牆角的一個拖把進了廁所,邊在池子里涮拖把邊想,也怨不得老人家這樣看我們,我們也確實做了很多讓老人操心的事情。我們這樣的人,在老人眼里肯定都是一群永遠長不大的壞孩子,他們對我們是又恨又愛……但是,誰願意承認自己是壞孩子呢?起碼我不認為自己壞,雖然我能夠用篩子從自己身邊篩出一大把雜碎,但我一直相信自己跟他們不一樣,即便別人認為我是壞人,那我也是壞人里面的好人。我時常回憶起小時侯戴著紅領巾上台領獎狀時的情景,那時候我可是個乖孩子,我爹經常為我自豪,在街上遇見熟人,我爹會把我往前一推,張三,這是我兒子,今年又評上三好學生了;李四,怎麼樣,我兒子不賴吧?站在廁所里,我拼命地想小時侯我的那些純真,不知道因為什麼,腦子里除了明鏡般的天空和隨風搖曳的莊稼,什麼也想不分明,感覺那些往事就像一個大胖子的手臂,無論如何也夠不到腳尖了。

小傑他媽見我拿著拖把要出來擦地,臉一下子慈祥起來:“大遠別忙活,吃飯啦。”

小傑倚在門邊攔他媽:“你別管,讓他擦,他擦地的技術好著呢。”

小傑他媽坐下了,一眼一眼地剜小傑:“看看人家大遠,又懂事又勤快,好好跟人家學吧。”

這話說得我心里麻酥酥的,恨不能趴到地下用抹布擦地,估計當時的臉比警燈還要紅。

吃了飯,我簡單跟小傑他媽聊了幾句,給小傑使了個眼色就走了。

今天的陽光很好,照在臉上毛茸茸的,像有一只溫暖的手在摸著。

街道兩側的積雪被融化了不少,一些殘存的雪躲藏在樹根下或者陽光照不到的牆角里,有時候能從一個陰暗的角落看見一兩片碧綠的草葉。抬頭看看天空,低頭看看這幾片草葉,我突然意識到,春天即將到來了。我很佩服這些小草,它們很守時,只要覺察到自己應該出來了,就躍躍欲試,管你什麼天氣呢。天寒,我先躲一躲,天只要稍微溫暖一點兒,我立馬鑽出土層,給你點顏色看。我也佩服它們的頑強和執拗,即使頭頂上壓著一塊石頭,它們也能測著身子,一點一點地往外擠。

回家的時候,我爹正推著自行車出門,我弟弟跟在後面磨蹭,我站住了。我發現我爹的臉蒼白蒼白的,估計又為我擔心了一夜,心頭一酸,頭皮也有些發麻,又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喝酒來,我沖我爹咧了咧嘴:“你上班去吧,我去送二子。”

我爹沒有說話,扶了扶帽子,一蹁腿上車走了,一路搖得鈴鐺叮當響。

我弟弟笑呵呵地過來拉我,我一把抱住了他,眼前一片模糊。

在公交車上,我弟弟說,他們老師又表揚他了,老師說,二子橡皮泥捏得真好,將來能當雕塑家。我說,就是就是,我家二子不但要當雕塑家,還要當雕塑家的爸爸,等你長大了,我給你介紹個對象,過幾年生個小二子,咱們一起培養他,讓他也當雕塑家,把咱們一家三口雕在一起,那樣咱們就永遠也分不開了。我弟弟大呼小叫地嚷嚷,不行不行,應該把我兒子也雕進去,咱們一家四口在一起。惹得車上的人哄堂大笑,直誇我弟弟算術學得好。好什麼好?他還沒把他老婆算進去呢。沒來由地,我就想起了芳子,是啊,等我弟弟有了孩子,我跟芳子是不是也應該有了孩子?那時候可就不是一家四口了,應該是一家六口甚至七口、八口……忙完了這一陣,我無論如何得約芳子出去玩玩,我堅信,只要她跟我出去,就是我的人了。

送完弟弟回到市場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幾乎是直射向人流的。

剛拐進海貨市,那五就急步走過來,一路無聲地壞笑,我知道這里又發生了事情。

“嘿嘿嘿,好玩兒啊好玩兒啊,”那五拉著我就往鐵皮房走,“閻八又被人砸啦。”

“是嗎?”我一陣幸災樂禍,這小子該打,“說說,他又把誰惹毛了?”

“這次有意思,讓一個女人把臉給撓得像個猴子腚。”那五笑彎了腰。

哈哈,一定是青面獸的老搭檔老憨這個女人干的!這早在我的預料當中,當時我就是這麼安排的。我讓老憨來這里,就是給閻坤預備的“耗子藥”呢。青面獸跟老憨在這里賣襪子,在生意上難免會跟閻坤磕磕碰碰的,閻坤仗著自己有點兒勢力,肯定不會把他們放在眼里。老憨是干什麼的?比他媽青面獸還下作,不把閻八爺攥出尿來她是不會輕易松手的。這下子可好,閻坤來不來的先讓她給攥上了。坐在沙發上,我問笑得渾身哆嗦的那五,他們是怎麼打起來的?

那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閻坤今天剛想來開門營業,就發現門鎖被人用火柴棍給堵上了。用火燒,用鐵絲捅都不管用,把他氣得夠戧,甩著滿頭大汗站在門口鋪天蓋地的罵,罵完了就讓他的伙計挨個打聽是誰干的。當時他懷疑是兔子他們,人家兔子直接找他了,兔子說,我要是干了,我全家今天就全死,我要是沒干,你再亂罵,我還跟你拼命。閻坤就不懷疑他了,又開始懷疑青面獸,青面獸沒來上班,他就讓人去掀青面獸的攤子。那個叫老憨的女人很猛,沒等他們動手,先一口把閻坤咬倒了,接著就騎在他的身上下了爪子,撓得閻八爺嗷嗷叫,臉上的皮掉了一地。老憨撓的時候,閻坤的人也沒閑著,磚頭瓦塊一齊上,人家老憨還就是抗砸,硬是不下來,像是粘在了閻坤的身上。最後老憨的頭發都快要被閻坤的人揪光了,這才就地一滾,一下子脫了褲子,拍著褲襠吆喝,說閻坤他們耍流氓,要輪奸它……閻坤的人全懵了,他們哪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個躲的躲,藏的藏,一眨眼全跑沒了,只剩下閻坤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地亂叫喚,這不,倆人剛被派出所帶走了。

“哎喲,操他個媽媽的,真刺激哎。”那五仿佛還沉浸在激烈的戰斗里,目光炯炯。

“老那,這次飽眼福了吧?”我嘿嘿一笑,“看見女人那玩意兒了吧?褲襠支了吧?”

“操,沒看清,老憨鬼著呐,夾著腿……”那五的口氣遺憾得不得了。

“趁亂的時候上啊,”我接著調侃他,“把腿給她這麼一掰,齊活兒啦。”

“說的也是,”那五知道我在跟他開玩笑,趁機展開了聯想,“我就這麼一掰,嘩,她劈開了,這時候咱不能著急呀,咱得這樣,大姐,有套子嗎?沒套子我可不上,將來有了孩子沒法稱呼,喊你奶奶,喊我爹,這怎麼能行?老憨說,別廢話,是葷就比素強,趕緊來吧,完事兒我好跟閻八爺再‘滾戰’……**,這叫什麼事兒嘛,她老得都快跟上我姥姥了,不上。”

“哈哈,”我讓他逗樂了,站起來揮揮手,“滾蛋吧,讓我清淨一會兒。”

“對了,”那五不走,“昨天我去看了金高他媽,老太太不行了,肝癌晚期。”

“啊?”我的腦子一下子就大了,事兒全趕一塊去了,“金高呢?他怎麼不來找我?”

“金高沒空,這幾天一直在他媽床前守著。”

我從保險櫃里拿了五千塊錢,一把扔給那五:“趕緊送醫院去,在那里幫著照應點兒。”

那五掂著錢嘟囔道:“這麼多啊,頂我一年掙的。”

我抓起一盒煙向他摔去:“滾你媽的,快去,我辦完事兒也去。”

那五剛走,電話就響了,小傑在電話里說:“房子租好了,你到海灣立交橋下面等我。”

開車上路的時候,我的心空落落的,手上沒有一點兒力氣,有一種虛脫的感覺。

車開上大路,天突然就陰了下來,似乎要下雨了,下吧,下完了天就更明亮了。